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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李瀛出了朝陽宮。

宮牆之下,天子踏雪徐徐而行,身畔只有監官柳自如在跟着。

“去查清楚阮憐的底細,他究竟是不是從靈州而來。”他吩咐:“記得通知齊人衛,埋伏在北宸的靖人最近不要輕舉妄動。”

他嗓音沉沉:“要快。”

柳自如應了一聲,悄悄看一眼他額頭的傷:“陛下,要不要處理一下?”

“不必。”

他擡手撫過額頭,指腹按壓,皮肉的痛感遠遠大不過心中孤寂。

至少,他的君後還願意對他發脾氣。

這廂,雲清辭重新上榻,順手将自己心愛的夜明珠摸了過來。

這個明珠是他跟李瀛剛成親的時候,對方帶着他去寶庫裏選的,雲清辭一眼看中,從此只要睡覺就一定會帶在身上。

自打母親去世之後,他身邊的一切都與李瀛脫不開關系。

李瀛幾乎是他的信仰。

這男人當年把他打入冷宮,除了沒收掉他君後的身份與儀駕,其餘一切幾乎都照舊,他一樣穿着绫羅綢緞,錦衣棉服,甚至銀喜可以自由出宮買賣東西。

雲清辭開始重新推測前世的細節。

他意識到,也許李瀛是真的曾經身不由已。假設他說的一切都是真的,結合如今李瀛對張家的态度,還有對相府的态度來看,前世相府下獄也許是他們合謀演的一場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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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瀛是迫不及待想要跟他解釋的。

他既然想解釋,那麽就代表,他認為兩個人之間存在誤會。

但那又怎麽樣呢?

不管他有多少苦衷,多少身不由己,可雲清辭就是死了啊。

一個已經死去的人,是不會在乎活着的人有多大苦衷的,李瀛試圖與一個死去的人解釋,不知道是他傻,還是他覺得雲清辭傻。

說到底,雲清辭到最後的确是真的活不下去了,他的确心灰意冷,的确跳樓自戕,的确在冰天雪地裏重重砸在地上,有時候甚至還能回憶起落地的那一瞬間,肋骨刺破心髒與肺部,鮮血緩緩漫過耳道的感覺。

有點疼,但其實也沒那麽疼,因為那個時候他的身體已經被凍僵了,皮膚幾乎都已經開始發木。

而這一切都是拜李瀛所賜。

不可能因為他還活着,就把所有過去的事情一筆勾銷。

雲清辭撫摸着明珠。

李瀛的頭真硬,還好有黑布裹着,明珠沒有裂損。

他在床上了靠一會兒,點燃青角香召來了人。

李瀛重活一世,對自己的親娘竟還是狠不下心,那麽就只能由他來做這個推手。

張太後,只是軟禁怎麽行?雲清辭恨不得把她剝皮抽筋。

禁軍包圍太慈宮的事情可以稍作文章,大過年的,李瀛竟然将自己的生母軟禁了起來,這件事如果傳出去,勢必會讓張家聞風喪膽。

這個年是別想過好了。

聯系到張斯永的事情,其他世家也一定能夠迅速明白風向,只要确定張家不再蒙受天恩,那麽曾經敢怒不敢言的人,就一定會站出來。

過年大夥兒都很閑,這件事很快在城中掀起風浪。

張家人幾乎成了過街老鼠。

雲清辭日日召人來宮中笙歌曼舞,飲酒作樂,李瀛依舊常來,但每次只是坐在一旁靜靜望着。

雲清辭也發現,那些人都不太敢與自己做太過格的事情,說沒被他威脅過,幾乎不太可能。

年初三晚上,雲清辭從相府探親回來,又傳了阮憐來學琴。

他要學的不是別的,正是那首‘戲美人’,但這首曲子十分難記,雲清辭抖弦的時候總是撚不到位。

阮憐看在眼裏,忽然沒忍住伸手,單臂将他環住,并将手指按在了他的指頭上。對方的呼吸噴在耳畔,阮憐輕聲道:“要這樣。”

雲清辭的手被他拿着,一段音飛速流瀉。

“會了會了。”雲清辭把他的手拿開,信心百倍地試了一次。

一陣笑聲傳來,阮憐道:“你這是會了?”

“嗯。”雲清辭說:“腦子會了。”

阮憐重新朝他湊了過來,耐心十足地握住他的手。

君後的手背皮膚滑膩,指尖嫩如青蔥,一看便是嬌生慣養出來的,阮憐微微側頭,看向對方精致的側顏,忽然無聲地握緊了他的手指。

雲清辭驚詫擡眼。

四目相對,阮憐目若琉璃,下意識道:“君後,今日去相府,玩的可還開心?”

“開心。”雲清辭一笑,道:“不過你陪我學琴我更開心。”

“我可以一直陪你。”

雲清辭挑眉。

阮憐與他對視片刻,眸色流轉,緩緩松開了握緊的手,克制地坐在一旁,道:“是草民冒昧了。”

雲清辭看了他一會兒,眨眼道:“我今日回來,家裏的丁嬸給我帶了點甜糕,阿憐要不要嘗嘗?”

他沒有繼續方才的話。

雲君後只是看中了他的皮囊,并沒有與他交心的意圖。

阮憐心中一陣沒來由地不舒服。

雲君後與傳聞大不相同,對天子的态度也一樣捉摸不透,至于對他,似乎真的只是把他當做了可有可無的玩物。

雲清辭起身去拿了食盒,親自端過來遞給他,道:“來,嘗嘗。”

阮憐指頭潔白,試探地捏起一塊,咬了一口,眸子微亮:“确實好吃,多謝君後賞賜。”

“臨出門的時候二哥哥拿給我的,讓我當晚上做宵夜吃。”

雲清辭把盒子擺在一旁,重新在琴畔坐下,繼續與方才那一段音較勁。

“雲侍郎是你二哥哥,怎麽從未聽你提起過大哥哥?”

“大哥哥?”雲清辭停下動作,努力在腦子裏思索了半天,才道:“他好像三四歲就夭折了,我從未見過他,也從未聽父親提起過。”

“三四歲,夭折?”阮憐道:“那若你大哥哥還活着,他現在該有多大?”

“不知道。”雲清辭對這件事沒興趣:“應該快三十了吧。”

阮憐眸色微沉。

他沒興趣的事情便不願多聊,阮憐只能暫時閉嘴。

雲清辭一直練到微微犯困,才提出中斷,打着哈欠道:“我累了,你回去吧。”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毫無挽留之意。

阮憐直起身來,對他行禮。

雲清辭已經頭也不回地進了屏風後面,銀喜很快命人備了熱水提進來,屏風後的人影寬下了衣裳,摘下了玉冠,長發披散而下。

阮憐看了片刻,微微抿唇,抱琴離開。

雲清辭泡在浴桶裏,任由銀喜與金歡伺候着洗頭沐浴,脖頸軟軟地靠在了浴桶支起的木制頭枕上。雲清辭極其喜歡這個設計,哪怕坐在桶裏,也能懶洋洋地眯縫一會兒。

他覺得阮憐有些古怪,古怪的,不同尋常。

但着青司去查,又發現靈州的确有過一家姓阮的沒落戶,他們家的少爺也的确來了京裏讨生活。

唔。

哪裏不對呢。

大哥哥……他大哥哥,好像叫雲清冀,但實在是作古太多年了,雲清辭只聽母親提過幾嘴,說那會兒頭胎,還不會養孩子,沒照顧好。

但也沒聽他發過什麽急病,就只是意外夭折,可頭胎的孩子,母親應該會更為精心才是,什麽情況下,才會遇到意外呢?

阮憐是随口一問,還是在好奇他的家庭呢?

李瀛來到的時候,雲清辭已經被熱水泡的快要睡着,修長手臂搭在木桶上,銀喜正仔細拿熱水擦拭,長發則泡在挂在浴桶邊的小盆裏,由金歡仔細清洗。

這會兒已經洗好,金歡取下了挂盆,乍然看到他,吃了一驚。

李瀛制止他行禮,取來吸水毛巾仔細裹住了雲清辭的長發,從發根擦到發尾。

又取來手爐細細給他熥着。

他發量多,發質又很好,一時半會兒想要熥幹幾無可能,只能弄個半幹不滴水。

李瀛拿來了小毯子,銀喜喊了一聲:“君後。”

雲清辭後知後覺,迷迷瞪瞪地從水裏站了起來,便立刻被一個柔軟的毯子包裹住,身體一輕,給人抱了起來。

金歡急忙過來給他擦幹了滴水的腳與露出的筆直小腿。

雲清辭看清了面前的人,随口道:“你怎麽來了?”

“來看看你。”

“哦。”雲清辭又打了個哈欠,任由他将自己放在床上,他困倦的很,不太想費腦交流。

李瀛拿毯子給他擦幹了身上,命人拿來軟绫單衣,為他穿上。

雲清辭不躲不避,只是困頓地半合着眸子,瓷娃娃一樣由着他折騰。

折騰好了,他便順勢躺了下去,半濕的長發披在枕上,瓷白玉容乖巧幹淨。

李瀛又一次取來了手爐,繼續為他熥着長發,雲清辭則翻了個身,側背過去,呼吸又輕又細。

這頭長發沒有半個時辰幾乎不可能完全幹燥,這般瑣碎的事情也就新婚那兩年裏,李瀛常常會做,近兩年來,這還是頭一遭。

金歡和銀喜對視一眼,一邊想着陛下和君後的關系終于恢複如初了,一邊又試探地提議:“奴才們來吧。”

“都去休息吧。”

兩個內侍只能先行離開。

李瀛認真而耐心地為他熥幹了長發,又拿手指插入他的發根,确認了一下內部是否依然潮濕,這才終于放下手爐,改為梳子,幫他細細理順。

雲清辭的呼吸依舊很輕,可見睡的不沉。

以前的雲清辭對他全身心的信任,只要在他身邊,就會小豬一般睡的悶香。

而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梳理的手逐漸停下,天子坐在床畔,凝視着自己的君後,須臾,緩緩欺身,試圖吻上他潔白的面頰。

雲清辭卻忽然翻了回來,他半睜開眼,看着近在咫尺的男人,哼唧了一聲:“幹什麽?”

李瀛雙臂撐在他耳畔,柔聲道:“剛才在為你梳頭。”

雲清辭隐有感覺。

“那你現在幹什麽?”

“現在……想多看看你。”

雲清辭眼睛合了一下,又慢慢張開,睫毛長長。

“我都死了,你有什麽好看的?”

李瀛目光暗淡,低聲道:“對不起。”

他的眼睛像是黏在雲清辭身上,半息都不肯移開。

雲清辭的眼睛忽然直勾勾地盯住了對方的鼻梁。

他喜歡李瀛的鼻梁,高挺的很,以前每次看到他的鼻尖,都會隐隐覺得脊骨發麻,因為他喜歡對方鼻梁按壓皮膚的觸感。

一開始,李瀛吻他的時候,鼻梁只是會無意識地壓在他被吻地方附近的皮膚上。

有時壓在臉頰,有時壓在動脈,有時壓在肚臍,有時壓在胸口。然後,雲清辭就發現,他愛李瀛,更愛他的鼻梁。

李瀛留意到了他的注視。

他鼻尖微動,神情隐隐克制而希冀。

“阿辭……”

“想侍寝麽?”

李瀛渾身肌肉繃緊,喉結滾動的聲音在這一刻變的清晰可聞。

“想。”

“聽我的?”

“聽。”

雲清辭垂涎地看着他的鼻梁。

“有條件的話,也沒關系?”

李瀛欺近他,難忍迫切,啞聲道:“沒關系。”

雲清辭笑了。

這可是你說的。

作者有話要說:??李皇:饞瘋了·jpg

辭崽:喏,是棗兒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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