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32章

木桶尚未被撤出去,裏面的水無聲地往上漫着蒸汽。

屋內燈光昏暗。

這一刻的李瀛,看上去什麽都願意答應他。

雲清辭放松地靠在枕頭上,擺出等待的态度,任由對方越靠越近。

那雙漆黑的眸子與記憶中沒什麽兩樣,還是深邃的一眼看不到底,但此刻卻有了幾分浮于表面的癡迷與愛惜。

雲清辭心中有怨。

早幹嘛去了。

哪怕這一刻的李瀛是出自真心流露,他也很難從容接受。

“陛下。”雲清辭的手指虛虛扶在他的肩膀,呼吸交融,他緩聲道:“介意臣再喚一人來麽?”

李瀛的呼吸倏地停滞,眸子裏的真情瞬間被狠厲代替:“你說什麽?”

“開個玩笑。”雲清辭眨了眨眼,道:“這樣的事情,自然是兩人更得趣些。”

李瀛像是兜頭澆了一盆冷水,所有熱情盡數冷卻。

雲清辭就是這樣一個人,自己不順心了,總要在別的地方讨回來,越是氣氛正好,他越是要往人心裏捅刀子。

李瀛睫毛閃動,緩緩退開,卻忽地被他勾住了脖子。

雲清辭依依不舍:“怎麽,你後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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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瀛一言不發。

雲清辭存心不讓他好過,便是今日允許他留下,也定是蜜裏藏刀。他愛一個人的時候掏心掏肺的對人好,若是不愛了,也定會想方設法讓對方不快活。

李瀛太了解他了。

但他卻無法怪罪對方,雲清辭曾一心一意愛過他,他對于他來說勝過生命勝過一切,到最後,雲清辭将命都一起托付給了他。

他或許偏執,或許跋扈,或許嚣張,或許在很多人眼裏都不夠好,甚至壞到不行。

可對于李瀛,他問心無愧。

李瀛是這個世界上,最沒有資格說他不好的人。

“沒有。”李瀛說:“你說怎麽樣,我便怎麽樣。”

雲清辭很欣慰他如此識時務,他霸道地收緊手臂,将對方拉近,道:“侍寝,就該有侍寝的樣子,你高興點呀。”

李瀛不可能高興得起來,他所有蓬勃的興致都被對方那一句話打回原形。

雲清辭的皮膚很軟,身體很香,頭發裏也滿是熟悉的、令人眷戀的味道。

李瀛的嘴唇落在他的臉頰上。

雲清辭輕輕哼了一聲,道:“就這樣。”

他像是被強扭的那個瓜,又像是被霸王強上的那只弓。

或許被趕上架的鴨子更為貼切一些。

鴨子滿心苦楚,但架倒是春意盎然。

李瀛幾乎将所有的耐心都用在了雲清辭身上,他們成親十二年,沒有人比李瀛更加了解雲清辭。

他是個盡職盡責的皇帝,也是個盡職盡責的侍者。

雲清辭根本不在乎他心裏怎麽想,只要得到了自己需要的,于他來說就已足夠。

半個時辰後,雲清辭軟軟地窩在了他懷裏,神情疲倦。

李瀛細細撫着他的長發,聽着他呼吸放緩,才道:“今晚,我想歇在這兒。”

他是天子,這樣的話根本不需要多問,但不知為何,總覺得若不這樣多此一舉,雲清辭待會兒回過神,會命人将他擡回江山殿。

“嗯。”雲清辭朝他胸前蹭了蹭,含糊道:“躺好。”

李瀛像聖人一般躺了下去,此刻他所有的價值都被無限壓縮,仿佛僅僅只是一個負責哄睡對方的工具。

他閉了一下眼睛,側頭看向懷裏的人,終究是心有不甘,收緊手臂将人擁緊,低聲道:“你今日又傳了阮憐過來?”

“……幹嘛?”

經過一番折騰,雲清辭骨頭都是綿軟的,困的比剛才還厲害。

但開口的時候對他依然有些防備。

“你覺得他可有異常?”

“你指什麽?”

李瀛斟酌着言辭,道:“比如,有沒有像那日在前廳一樣,跟你打聽過你家裏的事?”

“……今日問了我大哥哥。”雲清辭道:“我對他一無所知。”

李瀛的瞳孔閃過一抹凜冽寒芒。

他耐心低撫摸着雲清辭的脊背,後者此刻明顯也已經無心再搞事情,很快就沉沉睡了過去。

他終于又在他面前睡了個香甜的好覺。

不知過了多久,李瀛緩緩自榻上起身,他小心翼翼地越過雲清辭下了床,倒鞋出屏風,将柳自如喚了來,附耳幾句。

柳自如下意識朝屏風後看了一眼,“君後那邊……”

“朕自有解釋。”

柳自如領命前去,李瀛在夜中靜立了片刻,然後返回來,輕手輕腳地回到了榻上,雲清辭似有所察地動了動,被他在身上輕輕拍了拍,又重新睡了過去。

這是重生以來,兩人第一次平靜地睡在一起。

半夜,李瀛又做了噩夢,夢到當年去別院裏尋他的那些時光。

那個時候的雲清辭小小一點點,剛醒來就遇到母親去世,整個人很封閉,也不愛說話。

李瀛想盡辦法逗他開心,帶着他到處去玩,可他身體也不好,肺部的傷讓他小跑兩步就會發出沉重的呼吸。

于是李瀛只能停下來等他。

記得又一次放出去的風筝忽然飛了,李瀛本想獨自去追,但雲清辭卻急的不停跳腳,來不及多想,李瀛兩步上前,直接把他背在了身上。

兩個剛十歲出頭的小少年疾風一般追在風筝後面。

一直抱着他脖子笑的雲清辭忽然失去了聲音。

風筝遠遠地挂在了樹梢。

李瀛像是意識到了什麽,緩緩停下了腳步。

“阿辭?”

開口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經不再稚嫩。整個世界一瞬間變成了黑白色,李瀛背着背上的人,慢慢地向前走,背上很快被什麽浸的濕黏,一顆頭顱軟軟靠上了他的肩膀。

有血跡從肩膀滴落,沿着行走的路線,延綿落成一片。

李瀛走不動了,卻未敢發出聲音。

他怕吵到雲清辭。

也不知是怕吵到夢裏的雲清辭,還是身邊沉睡的雲清辭。

他睜開了眼睛。

冷汗浸濕了全身,而身邊愛人依舊睡的正香。

雲清辭一覺睡到自然醒,起床梳洗之後坐在桌前用膳,李瀛早已收拾妥當,并練過半個時辰的劍。

今日的膳食裏有兩個酥餅,李瀛将長劍遞給柳自如,就着銀喜端來的銀盆淨了手,然後來到雲清辭面前,道:“一起吃?”

雲清辭點點頭,說:“你吃哪個餅?”

李瀛随便選了一個,順勢在他身邊坐了下來。

金歡拿油紙裹了酥餅,雲清辭卻托腮道:“都剪開,放在盤子裏。”

将酥餅剪成可以拿銀着自由夾食的大小,是他很懶的時候喜歡的吃法,酥餅被剪成碎塊,裏面的鮮肉塊也都被鋪在了餅塊上,原本裹着鮮肉的醬汁四溢,熱騰騰一盤冒着香氣。

雲清辭捏起筷子,但沒有動,示意李瀛先吃。

理由是:“萬一有毒呢?”

李瀛:“……”

他不是不信李瀛,就是故意要膈應他罷了。

雲清辭一本正經地等他試吃之後,才動着開吃。

将口中食物吞咽,隔着間隙開口:“明日便是初五,你當真要遣散後宮?”

“聖旨已經拟好,朕會備上厚禮,讓柳先生親自辦理。”李瀛像是在與他打商量:“朕雖與她們并無情分,可到底也曾是名義上的宮妃,屆時她們再行婚配,也要确保萬無一失。”

靖國女子二婚其實很正常,并不會被正常人瞧不起,但有些不正常的‘高貴’人群就不好說了。

這些女子裏也不都是虛榮慕勢之人,也有脾性溫良的好女子,為了家族不得不委屈自己。

李瀛的意思是,日後這些女子再行婚配,要保證其在夫家不受排擠,過的順心。

雲清辭覺得他說的有理,道:“你可以挑一些你不喜歡的放出去,若有喜歡的,還是算了。”

李瀛好聲好氣與他商量,乍然被堵了這麽一句,沉默了半天,才道:“我皆不喜歡。”

“你不怕再像以前一樣,遇到有臣子為難你?”

“我已不是當初的李瀛。”

雲清辭的眼中漫開笑意,道:“你說的對,我們都不再是當初的自己了。”

又被捅了一刀的李瀛:“……”

雲清辭繼續吃酥餅裏的肉,挑挑揀揀,然後将餅都留給他吃,道:“那你的江山怎麽辦?以前大家都逼着你雨露均沾,最好能夠早日留下龍嗣,是我一直不夠通情達理,害你無法留後,如今你自己也不想要了?”

“我答應過你不要孩子。”

是答應過,雲清辭記得這件事:“我們都不再是曾經的自己,你可以推翻曾經的承諾。”

李瀛臉色發青,半晌才道:“我意已決,到時過繼大皇兄遺孤,你不必再問。”

“你母後不喜歡他啊。”

李瀛壓着郁氣,悶悶望他。

先皇後與秦飛若是完全不同的女子,她是男人眼中最好的女人。只是當年身體一直不好,雖與先帝琴瑟和鳴,可卻一直擔心無人繼承大統,為了這件事,她為先帝招了不少妃子入宮,這其中便有她的親妹。

李瀛的大皇兄是庶子,是先後親妹魏太妃所生,出世就身體不好,磕磕絆絆長大之後,好不容易娶了一個嬌妻,不想成親沒多久便撒手人寰,留下一個遺腹子。

嬌妻與他感情甚篤,産子之後不久也抑郁而終,于是,便只留下一個孩子,如今被放在魏太妃身邊養着,如今方才兩歲多。

但,張太後不喜歡先後,自然也不喜歡先後的妹妹,連帶的,對這孩子也談不上喜歡。

她不許李瀛過繼這孩子。

雲清辭忽然憶起什麽,道:“你母後倒也奇怪的緊,不許你過繼,也不給你催生,一直慫恿我争風吃醋管控你不許去別人那裏……她就沒想過,若你身死,江山後繼無人可怎麽辦麽?”

李瀛垂眸,沉默地夾起他剩下的餅來吃。

“我怎麽有種被利用的感覺……”雲清辭嘀咕,眉頭微擰。是啊,張太後屢屢教唆他沖撞李瀛,讓他在李瀛眼中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因為李瀛早已答應過他不要龍嗣之事,他也未曾往這方面深想。

可這個女人,她既不要李瀛過繼,卻也不背着雲清辭催生李瀛,難道她不想抱孫子麽?

不,她想的,雲清辭就聽她催生過李晏。

雖說也許是顧忌雲清辭的面子,所以才不在他面前催生李瀛,但,她的行動上也從未有過表示。

她是天子親母,倘若有心安排,兩人成親的十二年裏,李瀛少說也得有一個孩子才對。

哪裏不對勁。

雲清辭把最後一塊鮮肉也都吃掉,咀嚼片刻,忽然盯住了李瀛。

後者神色淡淡,正在安靜用膳,仿佛滿腹心事,又好像什麽都沒想。

……雲清辭慢慢把那個詭異的想法壓了回去。

他踢了李瀛一下。

後者擡眼。

雲清辭對他一笑,道:“以前是我對不起你,我想了想,你還是得有一個孩子比較好,當然了,你若不喜歡這些妃子,我可以另行給你安排人,我雲家那麽大的家族裏,也有許多貌美女子。”

這是一榮俱榮之事,雲清辭相信,只要提出,整個家族包括那女子都不會有異議。

李瀛看了他一會兒,下颌無聲繃緊,額頭一陣刺痛。

他緩緩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我說啊,你得生個孩子。”雲清辭像是很認真,又像是随口一說:“既然你這麽愛我,為我生個孩子,也沒關系吧?”

他是認真的,江山需要後繼有人,到時幼帝登基,如無意外,雲相依舊還是輔國之臣,那他便是三朝宰相。再借用雲家勢力一推,說不定雲清辭可以垂簾聽政,光明正大幹預政事。

李瀛有必要留下一個孩子,因為雲清辭并不保證自己會一直願意與他這樣僵持下去。

他死過一次,李瀛自然也得死上一次。

這樣才公平,不是嗎?

作者有話要說:??辭崽:要寶寶要寶寶要寶寶!

李皇:……

精給你,你來生·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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