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話長

那是真的是非常微妙的發音差異, 但陳海刻意強調了尾部的鼻音, 便使之區別開來。

謝從星, 謝從心,兩條截然不同的人生軌跡,陳海念出了前者, 而他早已選擇了後者。

謝從心與他對視了兩秒,才回以一個針鋒相對的笑容:“生日昨天已經過了,許醫生,還是說,陳助手?”

“是遲了一點, 本來打算昨晚對你說的, 可惜你病了,我不想趁人之危,”陳海推了推眼鏡又道, “按照輩分, 你可以叫我一聲陳叔叔。”

“陳叔叔?”謝從心發出一聲短暫鼻音,挑着眉目光戲谑,“我以為按照職稱評劃,我叫你陳助手, 你叫我謝院士,這樣更加合理。畢竟我們也不過是第一次見面, 談不上輩分兩個字。”

“……”陳海眼中不悅一閃而過,“伶牙俐齒,蘇時青就是這樣教你的?”

謝從心微笑道:“‘只敬值得之人’, 老師确實是這樣教我的。”

陳海:“……”

要論言語,鮮少有人能講過謝從心,陳海深吸了口氣,又恢複了一開始的笑容,就像是長輩包容無理取鬧的小輩一般,溫和道:“從星,我不是來與争這一點口頭勝負的,你明白吧?”

“當然,”站在這裏已經能聽到前院的槍聲和彭禾的怒罵,看來前面的情況也不好,謝從心朝大門的方向瞥了一眼,道,“陳助手想來沒這麽閑,我本人也沒這個空。”

“擔心他們?”陳海注意到了他這一息間的目光,“別擔心,現在還不是很多,是送給他們的見面禮,作為他們把你送到這裏的感謝。”

謝從心敏銳捕捉到他話裏的關鍵字:“現在?”

“我在三樓地板上灑了點東西,”陳海笑了笑道,“三|硝|基|苯|酚,易燃易爆,關鍵是燃燒後的味道,他們很喜歡。”

“他們”二字代指什麽毋庸置疑,謝從心短暫一頓,道:“被感染後嗅覺并不敏感……”

人類的嗅覺遜于大部分動物,是以哪怕感染後也不像聽力視覺那樣容易進化,這一路上他已經驗證了這一點——

“那是因為味道不對,”占得一點先機,陳海語氣輕快地打斷他,“一旦味道對了,嗅覺的刺激度反而高于其他所有感官。現在整個鄧|州的喪屍應該都在往這裏來吧,你不知道他們對這個味道有多瘋狂,要不了多久,這裏就要被喪屍淹沒了。”

謝從心表情終于變了:“……你瘋了嗎?”

這一場言語上的交鋒以這一句話為終點,陳海露出勝利者的笑容:“什麽是瘋,什麽又是正常?世人眼中的天才大多瘋狂,如果不是瘋狂,又怎麽想得到所謂的正常人想不到的東西?從星,世界正是靠着我們這些‘瘋子’在前進啊!”

“……”

唯物唯心,謝從心是個堅定的唯物派。

世界客觀存在,不靠任何人前進,也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為轉移,時間洪流奔騰不複,甚至擁有科技的人類,在地球幾十億年的歷史中也不過是滄海一粟。

若有時間,謝從心能針對這一點與他辯論三個小時,但此刻顯然并沒有這個餘閑。

他們必須立刻突圍,趕在喪屍真的把這裏包圍之前,謝從心拔腿就走,陳海卻自口袋裏掏出一把槍來,一子彈打在他面前一米的地方:“從星,你要去哪裏?”

謝從心停了下來,看陳海的眼神仿佛在看傻瓜:“陳助手,喪屍來了你以為你還走得了?”

“當然,”陳海槍口對着他,緩步靠近,“我有你,就能走出去。”

這句話的意思就是他已經确認謝從心有抗體,謝從心挑眉:“你們怎麽會知道我有抗體?”

在重城大學被咬那一口之前,他二十三年內的所有體檢報告上都沒有任何不對,除開天生低血壓的毛病,他比誰都要健康——

陳海笑了一聲,道:“這事說來就話長了,等到鄭|州,讓謝霖親自跟你說吧。”

驟然聽到這個名字,謝從心衣袖下的手緊了緊,又很快放開,克制着情緒,也是一笑:“那麽換個問題,我身上的抗體未經驗證,你們又怎麽知道對別人也管用?”

這是一個細微的試探,電站一行他有意暴露自己身上的抗體,已經證實血液直飲有一定預防病毒感染的能力,如果隊伍裏真的有內應,陳海定然已經知道這一點——

陳海并未察覺什麽,槍口抵在謝從心肩後,推着他朝一樓倉庫深處走,“管不管用試試就知道了,我正是要帶你去參加實驗。”

要做實驗,說明他還不知道,謝從心繼續道:“那群人是你們派來的?”

謝霖道:“是謝霖派去接你的,我早說不可能成功,你沒那麽蠢,他非要試,怕你一個人在學校裏餓死。”

謝從心微眯了眯眼,兩條情報總結,已經足夠他得出一些結論。

陳海知道他有抗體,卻不知道抗體有預防作用,要麽就是內應的消息沒有傳到,要麽就是隊伍裏沒有內應。

這一點暫且不提,餘磊冒充第三小隊是事實,國安部或國科院內必然有他們的人,而且這個人的位置不會太低,蘇時青行事謹慎,不會貿然告訴別人他的消息。

謝從心轉開話題,道:“所以他還活着。”

陳海聳了聳肩:“活蹦亂跳,也一直在關注着你的成長。你評上院士的那天,他高興過頭還喝了點酒,跟我說你終有一天會超越他和佩岚。”

謝從心譏諷道:“他算什麽東西,值得我去超越?”

“無論他值不值得,你都無法否認,他至今走在你前面,”陳海輕嘆了一聲,“讀了這麽多年書,你怎麽還在計較那點小事?那點犧牲在你獲得的巨大天賦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謝從心笑出聲來:“看來陳助手很羨慕我這天賦?我自己倒是覺得沒什麽好的。”

他們穿過一樓倉庫,至走廊盡頭的衛生間,十幾天不曾沖水,味道可怕到能把喪屍都熏暈過去。

謝從心嫌棄蹙眉,陳海卻面不改色,槍口抵着他,叫他把水槽邊的窗戶打開,道:“從星,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多少人想要你的天賦,你應該對我們感到感激,如果不是我們,你怎麽會在二十三歲就走到這個高度?雙學位博士,最年輕的院士?如果沒有我們,你什麽都不會是,甚至你不會有抗體,已經死在重城了。”

謝從心忍不住又笑了一聲,譏哨道:“那可真是多謝各位了。”

陳海說“高度”,他現在是什麽高度?

——有足夠的頭腦,便做研究,如果沒有,不做又怎麽樣?博士也好院士也好,他并不在意這些頭銜,至于抗體,也不是他希望有的,一旦有了,有些事情不願做也不得不做,倒不如從一開始就做一個普通人,哪怕已經死在重城又有什麽不好?

兩人先後翻過窗,陳海的槍始終指着他,窗外是超市的側面,街道的三岔路口,趙蒙正一臉恍惚,同另一名保安站在一輛車旁等着他們,見到謝從心,他眼裏亮起光來:“好好好!越越有救嘞,有救嘞!”

謝從心諷刺看着他:“‘越越’有沒有救我不知道,趙夫人是真的死透了,趙老板倒也省事,火葬都是現成的。”

趙蒙的笑容瞬間凝結,陳海讓保镖去開車,道:“跟這種蠢人計較有什麽意思?”

謝從心回道:“陳助手綁我還得利用這種‘蠢人’,豈不是更沒意思?”

他在言語上絕不落下風,陳海發現了這一點,索性不再同他說話,讓趙蒙拿繩子來給他綁上。

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同樣的事情已經是第二次,第一次他沒有等着裴澤等人來救,這一次當然也不會,謝從心看着趙蒙笨拙的動作,忽而道:“陳助手,我有一個問題。”

陳海道:“什麽問題?”

“我這抗體應該還算難得,否則陳助手不會千辛萬苦親自來鄧州接我,”謝從心伸出雙手任由趙蒙動作,偏過頭來,對陳海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你真的會對我開槍嗎?”

“……”

謝從心忽然拽住繩子末梢,手臂向後一收!

趙蒙猝不及防,當即被拉得超前倒去,陳海片刻的驚愕中,謝從心閃身躲開槍口所指的方向,繞至陳海身後将他手臂朝上拉高——

陳海以為他要奪槍,下意識握緊手柄時不小心按下了扳機,子彈射入高空,謝從心将他整個人猛撞倒于地上,陳海死不松手,謝從心也不強奪,拇指刮過槍側固定卡榫,竟然将彈匣從底部卸了下來!

那保镖見情況不對立刻下車,槍舉到半路,陳海喝道:“別開槍!趙蒙按住他!”

“哎!哦哦哦!”

謝從心立刻松開陳海起身想跑,卻被反應過來的陳海抱住了雙腿,兩人都跌在地上,趙蒙當即整個人壓上謝從心,陳海翻身起來,眼鏡都摔歪了一邊,氣得罵趙蒙道:“蠢貨!他跑了你兒子就死定了!”

趙蒙一聽這話立刻動作利索了,死死壓着謝從心半厘米都不松手,陳海撿起掉在地上的繩子,三兩下把謝從心雙手縛在一起,道:“從星,這種小聰明就別耍了,再浪費時間大家都走不了。”

“那就不走吧,”謝從心躺在地上,被趙蒙的啤酒肚按得呼吸困難,竟然有些懷念起裴澤來,“大家一起死,誰也別吃虧。說起來我不會感染,活下來的可能性倒是最大的。”

陳海沒有理他,拽着他朝後座走,背後已經可以聽到喪屍們的嘶吼聲,包圍圈越來越密集,兩人上車,謝從心道:“我很好奇,陳助手要怎麽突破重圍。”

陳海摘下眼鏡調整鏡框,聞言笑了一聲:“你這麽聰明,猜一猜?”

并不難猜,嗅覺是較為特殊的感官,可以輕易分辨喜惡,謝從心目光落向裴澤所在的倉庫後門方向,沒有看到人影,想來勝負還未分。

他收回視線,勾着單側唇角冰涼一笑:“既然有喜歡的味道,那有不喜歡的味道也不奇怪。”

“滿分答案,”陳海戴好眼鏡,拍了拍駕駛座靠背示意那保镖發車,“那麽走吧,我們已經耽擱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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