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烈焰
謝從心的聲音并不算大, 但“病毒原液”四個字天生自帶大寫括號, 兩個保镖當即大駭着退了三步之遠, 像是怕那液體隔着空氣也能把人感染。
程殷商愕然道:“病毒原液?”
趙蒙反而是表情唯一沒變的那個,抱着周敏的屍體,同她臉貼着臉, 哭得一抖一抖,還在重複那句話:“我曉得你能救她滴……我曉得滴……你為什麽否救她……敏敏哇……”
人若自己找死,憑什麽還要別人來救,謝從心慢條斯理道:“我不僅不會救她,也不會救那個什麽‘越越’。”
“……”趙蒙頓時止住了哭, 瞪大眼睛看着他。
謝從心恻然一笑:“我的确有抗體, 但我不會給你,你夫人死了,孩子也活不了。而且你剛才碰到了你夫人的血, 馬上也要被感染了。”
他一字一頓如同恫吓, 趙蒙呼吸都忘了,哆嗦着擡起手,這才發現手在方才的後退中不小心按在了周敏身下的血泊上,五指猩紅, 那血如同無數細小蛇蟻,正順着他粗糙的皮膚紋路, 緩慢滲進他的血管之中。
趙蒙猛得倒抽一口氣,謝從心又森森然道:“趙董想怎麽死?子彈?還是跟尊夫人一樣,一刀穿心?”
那語氣配合這一地的血和走廊上昏黃的燈, 驚悚如真實的深夜鬼故事,趙蒙呆若木雞,半天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你有……”
“對,我有抗體,重城偷來的,”謝從心将病毒原液的瓶子一抛,玻璃瓶落地後咕嚕嚕滾至趙蒙面前,“陳醫生想要抗體,就利用你們來對付我,現在他跑了,尊夫人死了,你的孩子早就感染也活不了。不如我送你一程,下去跟他們團聚?”
趙蒙本已經快要背過氣去,卻突然不知被他哪句話刺激,梗着脖子大喝一聲:“你有!你有抗體!你不救他裏……我……我跟你拼嘞!”
他朝謝從心撲去,但裴澤就在謝從心身後,怎麽可能讓他靠近,槍管抵着趙蒙手腕輕輕一敲,就将他敲得發出一聲慘烈尖叫,又跌坐回了地上。
而謝從心也得以确認,趙蒙應該是真的不知道更多了,否則不會到這個地步還說不出一句有用的話來。
他已經恢複了冷靜,将今晚的所有串聯起來,一個趙夫人不可能傷到他,也不可能逼他交出血液抗體,陳海總不會是覺得他有這樣的善心,真的會把血給趙夫人喝,更何況他的血雖然讓裴澤等人免于在電站內被感染,卻不一定會對已經感染的人起作用。
而那個裝着病毒原液的玻璃瓶,形狀口徑顏色甚至标簽,都與當年用過的一模一樣,以至于他明明只看過檔案照片,也能立刻回想起來。
陳海就像是在對他示威,篤定自己會因為這個小小的瓶子失去理智,可他準備這麽多,總不會只是為了看他失态,那麽後手會是什麽?
謝從心突然一頓,轉身看向那兩名還站着的保镖。
末世中錢如廢紙,這兩個人為什麽還要保護趙蒙?
房間裏照出來的微光打在兩人臉上,兩人都拿着槍,察覺到謝從心的視線,其中一名竟然對他微微一笑。
便見他插在口袋裏的手緩慢抽出,指縫間帶出一枚黑色的紐扣大小的東西,謝從心從未見過,卻在千分之一秒之間意識到那會是什麽——
“裴澤!”
“趴下!”
他尚未收音,已經被裴澤按着朝右側房門猛地撞去!
耳畔石破天驚一聲巨響,整個三樓被巨大氣浪貫穿,所有房間的玻璃窗驟然碎裂,地毯碎屑與牆壁粉塵撒了滿天,落進沖天而起的火光之中,烈焰狂風暴雨,頃刻吞噬了半條走廊!
兩人抱成一團倒地,裴澤身材高大,将謝從心的腦袋按在懷中,後背替他擋住了大部分沖擊力。
直到爆炸聲停歇,懷裏謝從心一陣猛烈咳嗽,裴澤立刻從他身上讓開,将他拉了起來。
沒被炸|彈炸死,肺卻差點被裴澤壓爆。
謝從心咳得撕心裂肺,顱內被沖擊波震得嗡嗡作響,視網膜上噼裏啪啦一陣金光,整個人都處于一個不知今夕何年此地何處的混亂狀态裏,裴澤扶着他的肩膀使他坐直,道:“調整呼吸,不要用嘴。”
謝從心明白他的意思,旅館內布料衆多,火勢蔓延速度驚人,走廊已是火海汪洋,濃煙正不斷湧進房間,用嘴呼吸會使粉塵進入呼吸管道。
爆|炸太過突然,發生在狹小走廊間,那兩名保镖和趙蒙也不知如何了,裴澤起身關上被撞開的房門,又去衛生間裏打濕毛巾,遞給謝從心示意他捂住口鼻,随即踩着滿地玻璃渣至窗邊觀察地形。
旅館一共三層,建築結構第一天住進來時就已經仔細看過,樓層不高,每個房間的窗戶與右側房間不過一步半距離,空調外機箱并排排列還算均勻,一二樓都裝有外凸五公分的鐵網防盜窗,可以落腳,容易攀爬。
火已經燒到了房間門口,裴澤道:“從窗戶走。”
謝從心縱然恐高,但也明白這個時候從走廊走太不安全,點了點頭,問:“周副隊他們呢?”
當時他們的位置距離周安和程殷商所在的樓梯口還有點距離,那保镖離他們更近,既然他們沒事,以周安和程殷商的身手應該也不會有事,很可能已經順着樓梯下樓,裴澤道:“去樓下彙合。”
大火之下整個房子的牆體滾燙如同鐵板,濃煙自窗戶竄入夜色高空,裴澤與謝從心前後從窗戶翻出,這一側房間背向正門,底下不見守車的彭禾,也未見程殷商與周安。
謝從心強迫自己不去看十米開外的地面,跟着裴澤在兩扇窗戶之間小心移動,試圖說話來分散自己的注意力:“火光會引來被感染者。”
所以要盡快離開,但這種時候說什麽都像在催促,謝從心恐高,不能再加速了,因而裴澤只是“嗯”了一聲,并沒有加快速度,也沒有加大每一步之間的距離。
三樓和二樓之間有一步半的斷層,沒有合适的着力點,謝從心必須在無處可踩的情況下手握防盜窗向下移動三十公分,這個動作對于臂力的要求非常高。
裴澤率先下去,站穩後放開一只手,從背後環住他的腰,道:“下來。”
謝從心微吸了一口氣。
裴澤能托住他。
這個認知源于電站中那一跳,也源于他此刻給自己的心理建樹,他必須信任裴澤。
謝從心雙手交替松開,身體緩慢下移,裴澤的手臂非常有力,緊繃的肌肉隔着衣服貼在腰上,替他分擔了大部分重力。
順利踩住二樓的防盜窗頂部,氣息微喘中,謝從心向上看了一眼。
距離地面還有六米左右的距離,已經過去三分之一。
三樓徹底燒起來了,濃煙滾滾湧入天空,如同烏雲一般遮天蔽月,偶爾有火星擦着身體掉落,像是夏夜裏零星的螢火。
其他人不知如何,但趙夫人的屍體必然已經成為了這火焰的養料,再過一會,就會化成灰燼,徹底消失。
謝從心閉了一下眼,再睜開時突然道:“病毒入侵神經,我的抗體救不了她。”
說完自己先怔了一下,這麽沒頭沒尾的一句話,倒是有一點像裴澤的說話風格。
他偏頭看向裴澤,裴澤并沒有察覺到什麽,正低頭去看下一個落腳點,聞言也只是淡淡道:“嗯。”
他将更近的空調機箱讓了出來,自己多動了二十公分,跨至隔壁窗戶底部,伸出手示意謝從心扶着下來,漆黑瞳孔中波瀾不驚,沒有半分對這件事多言的意思。
謝從心靜靜看了他半秒,才伸出手去,握住他在夜風中也溫熱幹燥的掌心向下移動。
裴澤的感情太淡薄了。
他救不救周敏,能不能救周敏,裴澤并不在意。
謝從心撐着他的手跨至鄰窗,突然又問:“為什麽送他們去市區?”
話題跳躍太大,裴澤手臂頓了一下,待謝從心平穩落至二樓空調機箱,才面無表情道:“我是軍人。”
謝從心道:“你覺得自己應該這樣做。”
“……嗯。”
兩個人的對話如同打啞謎一般,卻互相都用最少的字眼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因為是軍人,無關個人情緒,保護弱勢群體是責任,所以“應該這樣做”,而不是“我想這樣做”。
距離地面已經不到兩米,裴澤正要落地,忽而背後一聲槍響!
子彈打在了防盜窗鐵杆上,第二槍接踵而至!
裴澤反應迅速,當即抱住謝從心朝地面躍下,落地後護着謝從心後腦就地一滾躲開了第三發子彈。
兩人即将滾至牆角時,裴澤抽槍朝子彈來的方向扣下板機,砰砰兩發子彈沒有打中,但成功逼得對方躲閃,借這半秒空隙他松開謝從心,道:“躲好。”
旋即他躬身起步,抽出軍刀朝着那人攻去——
是引爆炸|彈的那名保镖,沒有死也沒有受傷,也不知是如何從火海中脫離的,竟然比他們先一步到了一樓。
互相都有槍和刀,夜色中槍聲接二連三。
周圍沒有其他掩體,謝從心從陡然墜落的暈眩中扶着牆起身,旅館樓下廚房有煤氣管道,遇火随時可能爆|炸,他繞至隔壁超市,拉開後門進去。
火勢已經從旅館蔓延過來,窗玻璃在金屬框中受熱膨脹,碰一下都可能炸開,室內不能多待,只能希望裴澤速戰速決。
兩人打得激烈,那保镖身手非常不錯,被裴澤近了身也沒有明顯落于下風。謝從心貼着窗觀察外頭的戰況,兩把槍子彈數量都不多,劇烈打鬥中沒有時間更換彈匣,已經棄用,兩人各執一手金屬利刃,在月夜下發着細微的光。
謝從心看了一會,忽而發現兩人身後的夜色中人影聳動,是被火光吸引來的喪屍!
那數量一眼望去竟然不比他們在三峽電站裏遭遇的少,裴澤手上只有一把54,必然應付不了這麽多。謝從心迅速走進倉庫,想要穿過超市去前院找彭禾等人,然剛走至倉庫與售貨處的交界處,輕微腳步聲自左方而來。
謝從心停下看去,赫然是一身白大褂的陳海!
金絲眼鏡,黑發是染過的,年近半百,臉上的細紋無法遮掩,但學者的氣質又使他看起來有幾分風骨,白大褂的款式謝從心再熟悉不過,左胸上還印着國科院的六晶孔雀藍标志。
陳海對他微微一笑:“生日快樂,從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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