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二是

橙紅火雲與深藍的夜空扭成絢爛而詭異的背景, 一支明黃色信號突兀竄入其中, 于最高點炸成袅袅的煙霧。

裴澤簡單給腹部的傷口做了一點處理, 擡頭目測距離,發信點在一公裏外,比方才那一支紫色的更遠了——黃色為交戰待援, 能讓周安等人追擊後交戰的,恐怕另一名保镖也如鄧衡一樣,通過半喪屍化獲得了超出常識的能力。

鄧衡“大”字形躺在一名喪屍身上,大動脈被割斷了竟然還沒斷氣,從嘴角脖子全都是血, 瞪着一雙通黑的眼睛:“你隊友啊……”

裴澤回頭看了他一眼。

這人長得人高馬大三大五粗, 寸頭底下的脖子上還紋着不知是什麽動物的紋身,話卻意外地多,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說話, 絮絮叨叨說了不少。

見他還是沒回應, 鄧衡“啧”了一聲,聲音漸漸輕了:“你這人……怎麽這麽沒意思?”

是很沒意思,很多人都這樣說過。

說他孤僻生冷,故作姿态, 感情稀薄,缺少同理心, 像殺人機器……諸如此類,總結起來的确非常沒有意思,但那又怎麽樣?

裴澤擦去臉上的血痕, 朝前院走去。

一公裏外的另一片戰場上,情況更加混亂。

彭禾一百六十幾的體重壓上去,那保镖眉頭都沒動一下,反手揪住彭禾後領就是一摔,彭禾四腳朝天後背着地,還來不及大罵一聲“我操|你|媽”,就見一拳頭迎面落下,慌忙偏頭躲開,那拳頭便擦着耳朵砸在地上,力道大得背後的水泥地都整片震了一下!

“彭彭!”周安一腳踹開求饒的趙蒙抽刀而上,“殷商去救謝院士!”

“好!”

兩人當即兵分兩路。

程殷商縱然體術不好,對付一個陳海不成問題,然而他剛跑出沒兩步,保镖就立刻舍棄了地上的彭禾,後腿一彎就是一個起步,西裝褲下肌肉蓬發,那速度怕是奧運短跑冠軍都望塵莫及,眨眼就擦過正要支援的周安,到了程殷商眼前!

“殷商!”周安立刻剎車轉彎,但來不及了,對□□霆出手,都不用開槍,一拳打向程殷商胸口,程殷商本能躲閃中打在了肩上,頓時劇痛襲來,感覺全身的骨頭都在這一拳所帶的動能中分崩離析了——

“我|操|你|媽!”

彭禾終于成功罵出了這一句,沖|鋒|槍端起來就要射,卻不想那保镖直接抓住程殷商往面前一擋,同時身後抽槍,以程殷商為掩體,對着彭禾砰砰就是兩槍!

萬幸沒有打中,程殷商咬緊了牙關,渾身劇痛中轉身去奪保镖的槍,而周安也到了他們身旁,雙拳四手登時打成一團,一時看不出勝負來。

“我們還是離遠一些吧,”陳海開槍擊殺了一名撲向他們的喪屍,指了指旁邊一棟四層高的建築物,“不要影響他們發揮,我也想跟你再聊幾句。”

謝從心雙手被綁在一起,沒有反抗,跟着他走入樓道:“陳助手,其實我有一點猜想。”

“哦?”陳海與他并肩上了樓梯,“你說。”

路過一二樓中央平臺時,謝從心從窗戶朝樓下看了一眼。

他們上樓,程殷商和彭禾想追,但那保镖攔住了狹窄的樓道入口,戰況慘烈。

謝從心回過頭來:“既然我算不上你們的對手,那麽你們的對手是誰?”

陳海欣慰道:“你終于想到了嗎?”

謝從心點了一下頭,道:“是我先入為主了。”

先入為主,認為敵人只有謝霖和陳海,但其實知道LDV存在的遠不止他們這些人。

隕石墜落第三天,他通過電話向國科院求助,接電話者身份不明;

病毒爆發第八天,餘磊出現,抛出鄭|州的誘餌;

同日,裴澤等人抵達,接他回京;

電站一行他暴露抗體,淩晨四點的臨時信號;

他已經準備前往鄭|州,陳海卻出現在這裏,要帶他走,豈非多此一舉?

所有線索快速梳理一遍,事情便稍微清晰了一些。

“是我誤會了你的目的,”謝從心道,“第一批來重城接我的人确實是你們派來的,也确實要帶我去鄭|州,這一點我們已經确認過了。”

陳海微笑不語,兩人走上二樓,謝從心稍微停了一下,小腿上傷得不輕,走樓梯有些吃力。

陳海回過頭來看他,謝從心面色平靜,重新邁步:“但是現在情況有變,你來這裏,應該是為了阻止我去鄭|州。”

二樓三樓中央,窗外一聲槍響,周安奪槍打入了保镖的腹部,頓時血流如注,那保镖卻面不改色,一腳踹在程殷商身上,程殷商飛出兩米遠,差點摔進喪屍堆裏,彭禾趕緊回援。

三樓是一家網吧,地震後竟然沒有停止營業,有幾名青年模樣的喪屍從樓梯上撲下,陳海不慌不忙連開數槍,“正确,然後呢?”

兩人踩着屍體上樓,謝從心道:“鄭|州曾經是你們給我準備的陷阱,至少在派出來接我的隊伍時還是。”

陳海愉快點頭:“沒錯。”

謝從心道:“但是這之後發生了一些事情,導致你們失去了鄭|州的主導權,而我如果前往鄭|州,很可能會與你們真正的敵人接觸,這對你們來說很不利,所以你來這裏,想要帶我走,不是去鄭|州。”

陳海微笑道:“30%正确了,還有70%。”

謝從心繼續道:“兩種可能,一,你們本就是對手,對峙中你們輸了;二……”

三樓四樓中央,那保镖受了槍傷,動作依然迅猛,甚至隐隐比方才更快了——

“痛覺失靈,”陳海也停下看了一眼,道,“細胞再生速度太快了,麻|痹了神經,給大腦以沒有受傷的假象,痛覺反而比普通人遲鈍……二是什麽?”

謝從心緩緩舒出一口氣,道:“二是你和你們的敵人,曾經有過共同利益,在鄭|州合作過一段時間,但在發現我身上的抗體後産生了分歧,于是一拍兩散,你們被對方趕出了鄭|州。”

啪,啪,啪。

陳海緩慢鼓了鼓掌,感嘆道:“60%正确,你可真是超乎我的意料……”

謝從心沒有理他。

陳海笑意更深,鼓勵道:“再猜一猜,那個人是誰。需要我給你一點提示嗎?對LDV的項目了如指掌,有能力跟我們合作,也有能力把我們趕出鄭|州,甚至能把手伸進國安部……”

每一個字都意有所指,謝從心平心靜氣打斷他:“陳助手,我永遠不會懷疑老師。”

陳海對他的油鹽不進感到了失望:“你還是太年輕了,那點可笑的養育之恩算得了什麽?”

“也許吧。”謝從心淡淡道。

蘇時青養了他二十三年,對外人來說這養育之恩不過輕飄飄的一句話,對于他來說卻是至今為止的所有人生,如果能夠這麽輕易的推翻,那他這人生過得也未免太沒分量。

走至四樓,陳海推開樓頂露臺的鐵門。

兩人踱步至露臺邊緣,謝從心慢了一步,陳海也不介意,他的槍裏已經沒有子彈了,但表情自然,像是絲毫不擔心謝從心會反抗。

——有什麽好擔心呢?

互相之間的利用價值使得他們都不會輕易傷害對方,樓下的交鋒将代替他們決出勝負。

遠方建築物的火綿延了整個街區,迎面而來的風裏裹滿了燃燒的味道,半亮的夜空像傍晚最絢麗的火燒雲。

“聽我一句勸,”陳海負着手,慢悠悠道,“回京可不是明智之舉,那群老不死當年就對項目寄予厚望,更不用說現在……從星,你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解剖你。”

樓下彭禾再次被踢飛,摔在程殷商身上,兩人還沒站起來,就差點被成片的喪屍淹沒,所有人身上都是血,已經分不清是喪屍的還是他們的。

雙方的子彈都接近告罄,旁邊還有無數喪屍,周安的喝聲隔着四層樓高傳來,叫彭禾和程殷商退開——

謝從心道:“陳助手也想嗎?”

陳海道:“怎麽會?我雖不是你的親人,但也和謝霖一樣愛你,你現在無法理解,早晚會明白的。”

那該是多扭曲的感情,謝從心冷淡笑了一聲,他無法理解,也無法想象能夠理解的那一天。

樓下,彭禾整個竄上保镖的後背,用盡全身力氣環抱住他的雙手,被保安一拳擊中腹部,跌跌撞撞摔在地上。

周安怒吼着軍刀插|進保镖的手臂,刀刃卡在骨骼上沒能順利拔|出來,被保镖掃蝼蟻一般拂開,程殷商忍着劇痛開槍,從重城帶出的最後幾顆子彈偏離了軌道,沒能打中要害。

三個人打不過一個,戰況岌岌可危,陳海回頭望向他:“從星,你畏懼死亡嗎?”

謝從心平靜道:“既然活着,早晚有一天都是要死的。”

陳海笑了起來:“是,早晚都是要死的。”

有人長命百歲,有人幼年夭折,說來說去,殊途同歸。

謝從心收回目光:“既然如此,為什麽還要執着于‘進化’?”

“為什麽不呢?”陳海反問道,“‘不進即為退’,生而為人,擁有智慧,貪心是本能,有什麽理由甘于現狀?”

保镖拔出手臂上的軍刀,橫掃旁邊幾名喪屍後扣住了試圖偷襲的彭禾,将他按在牆壁上,一刀捅向他的小腹!

周安上前阻攔,拳打在保镖嘴唇邊,倉皇交手中看不清細微的動作,但同他的手擦過的那張臉上突起的紋路,與他們在電站地下見過的兩名進化喪屍一模一樣。

三個人明顯落于下風,都受了不輕的傷。

陳海微笑道:“勝負已分,是你輸了。”

“不……”謝從心閉了一下眼,夜風送來汽車引擎的微弱聲響,在洶湧暗潮中幾不可察,“陳助手,你們的‘進化’,太狹隘了……”

遠方百米之外,漆黑的阿爾法商務車如同一顆黑色子彈,撞開無數阻攔,正沖破浩浩湯湯人海,朝着他們筆直而來——

謝從心緩緩睜開眼睛,眼底有了一點淺淡的笑意:

“……人類真正的進化,應該有更廣闊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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