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空槍

距離不到三十米時, 裴澤拉開車門, 降緩重心從時速60碼的車上滾下, 商務車利箭般沖入人群,三秒後,轟!

手|雷于副駕駛座爆破, 發出震天巨響,車身熊熊燃燒,火球将路上喪屍全部燙成焦肉,而裴澤的身影沖破爆炸的濃煙,在周安同保镖分開的剎那加入了戰局!

“隊長!”

程殷商捂着傷口站起來, 裴澤餘光看了他一眼:“謝院士呢?”

“在樓上!”程殷商道, “被許醫生帶上去了!”

裴澤躲過保镖的拳,解下54隔空抛了過去,“去找。”

程殷商倉皇接住, 發現裏頭還剩一顆子彈。

他們從重城帶出來兩千發子彈, 在電站中用去一半,今晚用去一半,這是僅剩的一顆——

裴澤給他這顆子彈的意思不言而喻,謝從心的生命安全大于一切。

程殷商深吸了一口氣, 轉身上樓。

樓頂,兩人一前一後站着, 謝從心緊握的手心終于放松了一些,“他們上來了,陳助手還有後手嗎?”

陳海微微一笑:“沒有了, 剛才是最後一手,是我輸了。”

他認輸得如此坦然,臉上絲毫沒有不甘與遺憾,仿佛早已對結局有所預料。

謝從心看着他的側臉,一時覺得荒謬無比,這滿目瘡痍,這麽多人流下的血,到底是為了什麽?

程殷商已經上至二樓,沒有時間了,謝從心問:“‘那個人’到底是誰?”

“哪個?”陳海促狹一笑,“北|京的那一個?還是這支隊伍裏的那一個?”

“……”

陳海道:“我說什麽你都不會信的,不是嗎?”

确實,無論陳海說什麽,他都不會相信,反而會影響他的判斷。

“自己探求真相吧,從星,”陳海悠然道,“去鄭|州也好,回北|京也好,你可以自己選擇,但你要記住今天我和你說的每一句話。”

謝從心蹙眉看着他,這如同即将分別的語氣……

“謝院士!”

露臺鐵門被粗暴推開,程殷商沖了出來,謝從心回頭看向他,陳海突然舉槍抵在了謝從心的太陽穴上!

“最後再告訴你一件事吧……”

在這個仿佛被拉長了的瞬間,陳海微笑着,嘴唇輕動,聲音送入謝從心耳中:

“——你讨厭的這個名字,是佩岚取的啊……”

十個字,一句話,每一個發音都如一柄鋒利尖刀,剖開前塵往事上覆蓋的薄膜。

謝從心瞳孔劇烈收縮,陳海食指向下扣去。

“謝院士!”

“住手!”

已經分不清是誰先喊出的聲音,兩把槍的板機幾乎同時扣下,但只響了一聲,子彈精準穿透了左胸上六晶孔雀藍的标志!

謝從心倏而轉頭想要去拉陳海,但四樓,十五米的高度,只是一眼,就令他被生理上的暈眩擊敗,跪倒在了露臺邊緣,而陳海身影自高樓上迅速向地面墜去,白大褂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轟然落入喪屍海洋,頭朝下的姿勢,摔得血肉模糊,腦漿與血濺了數米遠。

謝從心跪在露臺內側,在高空俯視的暈眩中,聞到了滿腔令人作嘔的血腥味。

樓下所有人動作都是一頓,陳海的屍體就墜落在他們身旁,裴澤與保镖拉開幾步距離,側身擡頭,隔着遙遠的夜色與謝從心對上,旋即微微一怔。

那被火光映亮的臉上的神情,那橙紅雙瞳裏的迷茫,驕傲聰慧如謝從心,竟然也會有這樣不知所措的時刻。

“謝院士!”程殷商将他從沒有防護的露臺邊緣拉回來,“沒事吧?”

“……”謝從心腦中一片混亂,回頭對上程殷商關切的臉,半晌之後才回過神來,質問開口:“……為什麽開槍?”

程殷商沒料到他會這麽問,原地一愣:“剛才……”

——剛才千鈞一發,如果不開槍死的就是謝從心。

“他的槍裏沒有子彈,”謝從心冷冷道,“你是狙擊手,判斷不出空槍?”

有沒有子彈,推膛時的聲音完全不一樣,程殷商卡殼道:“不是……我沒聽到……”

就算沒有聽清,以他們三個人的距離,陳海要殺他程殷商絕來不及阻止,那一槍完全就是多餘,更何況以程殷商的射擊能力,明明可以避開要害。

程殷商自知犯了錯,抽刀給他解開手上的繩子,小聲道:“先下樓吧?隊長也來了。”

他手腕上已經勒出了不淺的紅痕,謝從心卻看都沒看一眼,轉身下樓的背影筆直而僵硬,程殷商察覺到他的的低氣壓,只能小心翼翼跟在他身後,不敢再多說半個字。

樓下戰況愈發慘烈。

裴澤本就負傷而來,眼前這名保镖比鄧衡更難對付,而且随着病毒的擴散,越戰越勇,見陳海死了,他喉嚨裏爆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怒吼,臉上的紋路下如同有蟲蟻爬過,突起的血管不斷蠕動,有什麽東西正迅速朝着天靈蓋湧去。

幾秒後他的眼球像是承受不住上湧的血液,從內部流下兩行血淚,肌肉竟然猛地向外膨脹了一圈,西裝爆裂,露出手臂和前胸上的青黑紋身,身型也就地拔高了近三十公分!

那場景簡直是某大片裏的巨人變身,只差膚色還不夠綠,彭禾目瞪口呆:“……還能這樣??”

話音未落,保镖已經嘶吼着朝裴澤沖了過去,速度之快電光火石,眨眼已經到了眼前,裴澤來不及躲,只能擡手格擋,保镖卻不按常理出招,反而伸手抓住了裴澤手腕,想将他淩空提起!

周安立刻想要支援,裴澤喝道:“別過來!”

周安爆了句粗口:“不過來你一個人送死?”

他閃身至保镖背後,軍刀狠狠紮向保镖後心,但動作太大被察覺了,保镖頓時扔掉裴澤,側身以粗壯手臂橫掃他頸部,周安正要後仰躲開,那鋼鑄鐵鍛般的手臂突然一改方向,斜下打在了他腰上!

一時間五髒六腑都如移位了般巨震,周安猛地吐出一口血來,連呼痛的聲音都發不出,差點當場昏死過去,又被保镖五指一把按住了面門!

“周哥!”

彭禾嚎得撕心裂肺,朝二人奔去,裴澤也已經站穩回援,但不知為何,那保镖仿佛眼裏只剩下了周安,接下來零點零一秒的瞬間裏的動作令人肝膽俱裂,保镖張開血紅的嘴,一口咬在了周安肩上!

尖銳犬齒刺穿衣物紮入血管,咬肌與下颚骨的力量幾乎要将裏頭的骨頭都咔嚓咬斷!

“啊——!”

周安發出一聲嘶啞的痛呼,手臂絞在保镖手上試圖掙紮,卻被按得更緊。

“周哥!周哥!”彭禾目眦欲裂,整個人躍起抱住保镖的肩膀,想要将他和周安掰開,但力量不夠,反而被甩開了——

一小時為限的潛伏期提前結束,沒有服下控制藥劑,病毒已經順着脊髓侵入腦神經,徹底激發了隐藏于人性下的本能兇性。

保镖理智全失,喉嚨裏發出一聲聲無意義地嘶鳴,裴澤的刀紮入他的後頸,連捅了數刀,他沒有察覺一般,直到周安手臂無力垂下,他才将人松開,扔破爛一般扔了出去,轉頭去對付裴澤。

“周哥!”彭禾撲過去把周安扶起來,手都在抖,“你怎麽樣……”

這是一句廢話,周安左肩被咬得血肉模糊,傷口深可見骨,顯然情況很不怎麽樣,周安喘了兩口氧氣:“沒事……”

這時程殷商和謝從心終于下樓,見到這場景都是一愣,程殷商反應過來,慌張道:“車上有藥箱!快給周哥止血!”

剛出樓梯口就有喪屍湧來,他過不去,只能保護謝從心,那頭彭禾想扛起周安去車上,周安還有意識,撐着他的手站起來,吃力道:“不用。”

“怎麽不用!”彭禾急得要哭,“趕緊跟我上車,先包一包……”

周安沉默着搖了搖頭,按了一下肩上的傷,擡頭看向還站在樓梯口的謝從心,平靜問道:“謝院士,我是不是要感染了?”

“……”

周安長相斯文,那張布滿血污的臉下的輪廓,其實不太像是軍人,尤其他笑起來時,醫生、律師,甚至教師……謝從心靜靜望着他,答案非常殘忍,唾液感染的幾率是百分之百,更不用說周安的傷口那麽深。

變故接二連三,陳海被程殷商槍殺,周安突然負傷,哪怕是他,也在此刻感到了巨大的茫然。

誰才是內應?

首都的那個人又是誰?

謝霖現在在哪裏?

所謂的進化又是如何辦到的?

他還有太多問題要問,唯一的線索卻已經斷了。

這一個晚上發生的事情,從那一瓶病毒原液的出現開始,到程殷商開槍,周安負傷,謊言與陰謀交錯複雜,他仿佛孤身站在百米高空,在令人作嘔的暈眩中無所适從,無法理性思考,無法判斷真假,不知該如何求證,接下來該做什麽?還能夠信任誰?他在這混亂中抓不住任何頭緒。

周安從他的表情中明白了答案。

他們這樣的人,已經見證了太多死亡,真的輪到自己時倒也沒有多少恐懼,周安嘆了一口氣,舒開眉心一笑:“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彭禾立刻道,“不會感染的!去他|媽的感染!

周安揉了一把他的寸頭,“哭什麽?我還沒死呢。”

彭禾手背胡亂擦了一把眼睛,崩潰道:“死什麽死……誰都不會死!”

最後一個字還沒說完,兩米開外裴澤被保镖一腳踢飛,後背撞在牆上一聲巨響,他腹部有傷,是與鄧衡打鬥時被匕首捅的,雖然不是要害,但血流了不少,這一撞更是傷口崩裂,牆壁上濺了一大捧血花。

“隊長!”先不管周安有沒有感染,不把眼前這人解決掉他們今天一個也走不了,彭禾雙目赤紅,像一頭被激怒的公牛,“我他|媽跟你拼了!”

他叫嚣着沖上去,周安也緊随其後,對程殷商喝道:“殷商!帶謝院士上車!”

程殷商知道自己上前也是拖其他人後腿,強忍住眼眶中的熱意,咬牙對謝從心道:“我們先上車……”

他突然停下,瞪大眼睛看着謝從心的側臉,像是恍然想起了什麽,改為雙手抓住了謝從心的衣袖,“謝院士……你是不是有抗體?”

謝從心一愣,回頭與他對視,程殷商眼中燃起希望,顫抖道:“你說你有抗體,從重城帶出來的……”

他聲音不輕,其他人都是一頓,彭禾一個急剎車:“什麽抗體?!”

“……”謝從心冷冷看着他。

會是程殷商嗎?

他在趙蒙面前說自己持有抗體時,彭禾并不在場,周安這個被咬的人都還沒有想到,程殷商卻在這個時候提起了抗體。

那周安呢?

周安是嗎?如果周安是,這是拔除他的最好機會,但如果周安不是……

不,不管周安是不是,他都不能救,也救不了。

“是真的嗎?”程殷商急道,“真的有抗體嗎?”

“……有,”謝從心凝視他的眼睛,試圖從那裏看出浮于表面以外的其他情緒,“但我不能救他。”

程殷商愣了一下,脫口道:“為什麽?”

“抗體只有一支,”謝從心緩緩将衣袖從他手中拉出來,“不能用在他身上。”

“……”程殷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說出這一句話的瞬間,所有人都安靜下來,喪屍們的吼聲仿佛連同空氣一起被謝從心的冷漠凍結。

但戰鬥不會因此停止,保镖朝着裴澤沖去,周安狂喝道:“上車!全都上車!突圍!”

裴澤扶着牆站起來要去幫他,周安從背後追上保镖,逼迫對方與他交手:“彭彭!帶隊長上車!走!”

他并沒有多說什麽,其他三人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們走,我殿後。

“走個屁!今天不把他弄死我他|媽的就不姓彭!”

彭禾朝地吐出一口血沫,旋風般卷身而上,那保镖沒有武器,張着一口野獸獠牙見誰就咬,裴澤近身上前,将差點被咬到的彭禾擋開,因為失血過多動作遠不如平常,但表情一如既往,聲音也聽不出情緒起伏:“一起走。”

周安扭頭朝他吼道:“一起送死嗎!”

裴澤繃緊了下颚沒有開口,卻替他接下了大部分攻擊,周安抽出手來,猛地自背後推了他一把,将他推出戰鬥範圍,聲嘶力竭喊道:

“走啊——!你不是要護着他嗎?!”

“……”

要護着誰不言而喻,裴澤無法判斷周安最後這一句話裏責怪的是沒能保護好隊伍的他,還是不肯交出抗體的謝從心。

保護謝從心是任務,但周安是隊員,保護隊員亦是他作為隊長的責任,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放棄?就算百分之百會感染,至少也要把他從這裏帶出去——

“我感染了!”周安額頭上青筋爆現,咆哮道,“裴澤,我不想跟章哥一樣啊!”

裴澤和彭禾動作都是一滞。

——章鶴鳴,他們另外一名隊友,周安之前的副隊長,與裴澤同期畢業分入三隊,一起出生入死八年,末世爆發第五天,在川省邊境自然感染,失去理智後被裴澤一顆子彈穿破了太陽穴。

後來他們急着去接謝從心,連屍體都沒能來得及為他掩埋。

周安手背擦去嘴角的血跡,從內袋裏摸出了一枚手|雷,半側過臉無奈笑了一下:“別讓我死在你們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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