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槍響
飛機上,蘭喬給任江手裏塞了張字條,“你先坐機場大巴到市內,然後打車去這個地方。這是我以前一個人住的房子,時間長沒打掃,你将就住着。我這邊沒事了就過去找你,如果我趕不過去,你就先走吧。小區外有超市也有餐廳,你身上錢還夠嗎?不過我再給你點兒……”
蘭喬掏兜拿錢包,任江按住他的手,一把摟住,心疼地親了親他的耳根。
自從聽到媽媽病危的消息蘭喬就慌了,一路上坐立不安,來來回回地跟任江交代這些瑣事,不停地說話,從而掩飾他的恐懼和慌張。
“別着急,還有一個小時就到了,伯母不會有事的,放心吧。你也不用擔心我,我就住在那兒等你,你回家好好陪伯母,等她情況穩定了,再來找我。”
被任江抱着,聽着他強有力的心跳,總算安心了些。但很快,類似“撐不過今年”的話又從腦海中冒出來,他不敢跟任江說,生怕會一語成谶。
一下飛機兩人便分道揚镳,蘭喬有專車來接,任江上了大巴,回蘭喬的私人公寓。
蘭母這次發病情況危急,送去醫院搶救後就一直昏迷,醫生說盡人事聽天命,大概也就剩下兩三天的時間了。既然如此,蘭父幹脆辦了出院,讓蘭母在家裏,安安心心地走過人生的最後旅程。
蘭喬到家時,母親躺在卧室的大床上,周身插着呼吸機心電圖等儀器,蘭父在,白楚也在。
他兩腿一軟跪在床前,鼻子猛地一酸,眼淚落了下來。蘭父在身後按着他的肩,沉聲道:“多陪陪你媽媽吧,她一定是想見你,才一直撐着。”
蘭喬悲痛地點頭,蘭父看着為自己付出了一切、此時已是風中殘燭的女人,也紅了眼眶。軍人的剛毅和自尊讓他不願在人前落地,他轉身走了,把時間留那母子倆。
蘭喬自始自終沒看白楚一眼,只是跪在床邊,握着媽媽的手,低聲跟她說話。白楚并不在意,也不打擾他,就在角落裏靜靜地坐着。
蘭喬寸步不離,夜裏是十一點,蘭母突然清醒,難受地要摘掉氧氣罩,想說話。蘭喬多少有些預感,便順着母親的意思,卸掉所有讓她不舒服的醫療器械。蘭母的臉已完全失去光澤,她努力睜着眼睛,努力看着自己的兒子。
蘭喬握緊她的手,趴在她耳邊,說:“媽媽,我回來了。”
蘭母虛弱地露出笑容,艱難地開口,聲音極低,蘭喬把耳朵貼在她嘴邊,聽見她說:“軍區裏很辛苦吧?你過得好嗎?”
蘭喬搖頭,“不辛苦,訓練還蠻有意思的,現在也不練了,挺閑的,我過得很好。”
蘭母點了點頭,突然又想起什麽似的搖了搖頭,欲言又止,明明看着蘭喬,卻又像是在看另一個人。最後她終于無奈地嘆了口氣,說:“從小到大,爸爸媽媽逼你做了很多你不願做的事,對不起。”
蘭喬忍不住流淚,“沒有媽媽,你們沒有逼我……”
蘭母目光一掃,看到遠處的白楚,白楚連忙站起來,猶豫着不知該不該上前。
她不停地張嘴,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可話到嘴邊卻又不講出來。她擡起另一只手,蘭喬會意,将臉貼在母親的手上,蘭母笑道:“這幾天……沒休息好吧?都有很眼圈了。”
說畢,她突然猛烈地咳起來,臉色瞬間通紅,撕心裂肺的聲音刺得蘭喬心痛極了。幹咳伴随着上不來氣的拼命喘息,白楚遞了杯水過來,蘭喬正要給母親喂,她卻擺擺手,咳喘逐漸平息下來。她空洞的雙眼望着天花板,喃喃自語:“蘭喬,媽媽想讓你幸福……”
蘭喬一震,母親轉過頭來,問:“你爸爸呢?”
白楚立刻去叫蘭父,蘭喬退開,蘭父坐在床邊,同樣低下頭貼着母親的臉,蘭母不知道說了什麽,接着又瘋狂地咳起來,很快便呼吸困難,臉色青紫。
醫生護士湧進來實施搶救,心跳、呼吸、血壓……儀器冰冷地叫着,一個個數據報出來,蘭喬整個人都懵了,木然地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淚水模糊了雙眼。
直到醫生遺憾地宣布死亡,他眼前一黑,想要摔倒,卻被人拖住。
白楚從身後抱着他,沉聲道:“節哀順變,你要堅強,爸爸年齡也大了,不能讓他一個人操心。”
那一刻,蘭喬下意識去找尋父親的身影,發現他就站在床邊,離母親最近的地方。他凝視着母親的容顏,雙拳緊握,肩頭微微顫抖。那個背影,仿佛一座無法撼動的高山。
大概是受了白楚那句話的影響,蘭喬沒有再哭,也沒有失态,而是以繼任家主的身份出現在衆人面前,料理母親的喪事。他悲痛,但卻堅強。
貴族治喪大事小情都有專人負責,可蘭喬也不輕松,幾天熬下來,身心俱疲。
白楚身為伴侶,一直不聲不響地陪在他身邊,以白家和個人名義幫他處理了不少事。蘭喬雖然不愛他,但心懷感激,五天後喪事辦完,兩人久違地一起吃晚餐,禮貌而生硬地說着不鹹不淡的話題。白楚問了他在軍區的情況和以後的安排,蘭喬說安排還沒定,但現在既然回來了,肯定要待一陣子,還說要回去看望白楚的父母。
一年沒見,他們變得疏遠而陌生,白楚似乎也不是從前那個白楚。
關于家族鬥争,大家都心照不宣。那麽他們作為朋友、作為伴侶的結局,應該就是這樣的了。
“我今晚就回去了,你什麽時候回家?”白楚問。
“我想再多陪爸爸幾天,他表面上沒什麽,其實心裏……”
“我明白,你自己決定吧,提前告訴我一聲。”
蘭喬點頭道:“這幾天謝謝你。”
“別客氣,我們……”白楚擡眼望着蘭喬,想說什麽,卻又放棄了,“不吃了,我走了。”
放下餐具,白楚轉身離開。蘭喬兀自發了會兒呆,去書房跟父親聊了聊,也離開了家。
回到以前的那間公寓,自打認識任江,他就不怎麽在這裏住,現在甚至連東西放在哪兒都忘記了。屋裏被任江收拾得幹淨整潔,看來花花公子被逼一下,還是會做家務的。
屋子不大,兩室一廳,很快就看遍了,任江不在。
走了嗎?
蘭喬有些失望地坐在沙發上,轉念想想,應該是早就走了。他們約好十天,無論如何任江都得回去報個平安,再說了,他是屬于那裏的人,就像自己會因為責任堅決放棄一切回來真靈國一樣,任江在那邊,也擁有很多比之愛情,他更加無法抛棄的東西。
走了就走了吧,至少他來過。
至少他來的這一趟讓他們解開了心結,沒有背叛,他們始終對對方忠誠。在這個基礎上再度分別,他們将擁有最美麗的回憶,不再有遺憾。
正想着,門鎖咔塔一聲開了,任江拎着袋子走進來,蘭喬徹底意外了。
“你……你怎麽沒走?!”
任江笑道:“走了,跟我哥他們打了聲招呼,又回來了。”
蘭喬驚訝得瞪大眼睛,頗有些哭笑不得,“你……這樣往返,麻煩嗎?”
任江換了拖鞋,把買來的東西各自歸位,好像他才是這裏的主人,“當然麻煩。你以為那什麽空間穿梭發生器是好啓動的啊?每次都得花大把銀子計算來計算去,哪兒像你是天然的那麽随意。”
“那你還……”
任江收起誇張的表情,突然深情地笑起來,“可是沒辦法,你不去,我就只好來喽。”
蘭喬愕然,任江又不在乎起來,輕松地說:“剛才去買了個你們這兒的手機,據說是免靈力驅動的,真他媽貴!不過這樣咱倆以後就也能打電話了,挺值,我辦了張黑卡,待會兒你教教我怎麽用。還買了晚飯,現成的面包三明治,寶貝你要吃嗎?話說這幾天苦死我了,咱倆都忘了,你們這兒幹什麽都要靈力驅動,可我沒有啊,電視看不了網上不了燒水燒不了連燈都開不了,我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啊你知道嗎,當然抽空看了看咱家的胖兒子……诶寶貝,你怎麽了?”
任江正機關槍似的啰嗦訴苦,見蘭喬一臉悲戚,呆呆地看着他,接着沖上來發狠抱住他。
“你別對我這麽好,別對我這麽好……”
任江環住他,悵然笑道:“我不對你好對誰好。”
輕輕撫摸蘭喬的背,半晌才問:“伯母她……”
“……她去世了。”
蘭喬聲音低沉,如一記悶雷在任江心中炸開。
“……以後我媽就是你媽,等你的事情完了,我帶你回家,她一定喜歡你。”
蘭喬枕在任江肩窩,重重地點了點頭。
當晚,任江終于開了燈、看了電視、上了網洗了澡,然後抱着蘭喬,看他在自己懷裏沉沉入睡。
第二天早晨蘭喬很抱歉地說,人類的烹饪他很擅長,但在真靈國不行,他的靈力跟烹饪是天敵,無論如何都學不會。于是兩人只好又吃面包三明治。
吃完蘭喬收拾桌子,任江翹着二郎腿看報紙,覺得兩人的家庭生活還真像那麽回事兒。
剛一起身準備上廁所,突然只聽“砰”的一聲,玻璃窗被穿了孔,劇烈震動,子彈夾着呼呼風聲射進來,電光石火間,任江悶哼一聲,肩頭中彈,身體摔倒。
“任江——!”
蘭喬凄厲嘶喊,下意識一個俯沖,趴倒在任江身上,牢牢護住他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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