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那是她本能的舉動。

在嫁給楊紹之後,但凡有害怕的,她總會撲到他懷裏,而他會柔聲安慰,說有他在身邊,什麽都不用怕。

但現在……

對面男人滿面怒容,紀瑤的眼淚差點奪眶而出。

可是很快就清醒過來了,她已經死過一次,回到了十三歲,楊紹再不是那個楊紹了,不再是她的夫君,不能這樣親近。

不過,那蟲子她實在不敢抓,紀瑤憋回去的眼淚又大顆大顆的落下來,這是要她命啊,她不敢抓這蟲子!

看小姑娘哭得好像個淚人,楊紹對陳素道:“你去穿魚餌。”

“是。”陳素動手。

終于不用她穿了,紀瑤偷瞄楊紹一眼,心想他還是會對自己心軟的,總算好受了一些。

等陳素弄好,她坐在河邊,把魚線甩出去,眼睛盯着水面。

可盡管如此,她也不想多跟楊紹說話,前世那一段姻緣可算是孽緣,對誰都不好,所以,還是早點把魚釣上來吧。

她全神貫注,混不知楊紹正盯着她。

剛才那瞬間,他想起了從前,如今看來,十三歲的紀瑤膽子更小,被個蟲子一吓,居然随便遇到個人,都能往懷裏躲。

這也太不像話了,換個男人,她也如此?

心頭不悅,他将腰間的酒囊拿出來,喝了一大口。

香味四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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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宮裏的禦酒,皇帝賞給懷遠侯府的,那味道非常的誘人,她每次都想喝,可不勝酒力,楊紹總是給她喝一點點,含在嘴裏喂給她。

紀瑤的臉突然發紅。

想這些作甚?

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她搖搖頭。

魚線這時動了,她連忙拉起魚竿,只見一尾小魚在上面活蹦亂跳。

“一條了。”她道,意思再釣一條,她就走了。

陳素把小魚取下。

楊紹沒說話。

陳素又給紀瑤穿了魚餌。

還是很順利,不到片刻功夫就又掉了一條上來,比之前那條還大了不少,楊紹眉梢一揚,想起了前世。他們出去游玩,每回紀瑤都央着要他教,結果一條都釣不上來,再拼命撒嬌,讓他釣給她吃。

原來,她是會釣魚的。

也就他前世傻,被騙得團團轉。

楊紹道:“可以了。”

終于不用賠錢,紀瑤放下魚竿,朝他行一禮:“今日多謝公子寬恕,此情我銘記于心。”總歸是侯爺,他最後也沒有追究,算是逃過一劫了。

楊紹看着她秀麗的小臉,挑眉道:“銘記于心?本侯這情,光是記着有什麽用?”

本侯?

他亮出了自己的身份,紀瑤忙裝作震驚的樣子:“侯爺,小女子也想賠償,只實在拿不出那麽多銀子,除了為侯爺釣幾條魚,記着這恩情,也不知還能做些什麽。”

能做的多了,但楊紹并沒有說下去,淡淡道:“你走吧。”

完全沒有前世對她的殷勤,顯得非常的高高在上。

紀瑤咬了咬唇,心想楊紹現在真的讨厭的很了,居然像變了一個人,不過她反正也不想嫁,何必在乎他的态度?

她行一禮,掉頭離開。

楊紹看着她的背影,将魚簍裏的魚全扔回了湖。

這世,他絕不會再像以前一樣,第一次見面就對紀瑤那樣的熱絡,小丫頭難免尾巴翹上天,不把他放在眼裏,最後百般疼愛換來的只有欺騙。這次,他要紀瑤先喜歡他,獻出她的真情,眼裏心裏,永遠都只有他一個。

當然,今天只是開始。

旁邊的陳素完全不明白主子的所作所為,一開始藏在這裏不說,故意跟小姑娘撞一起,毀了玉佩,結果魚還不要。

這是咋回事?

總不至于看上這姑娘?

那麽小,才十二三歲吧?上次在玉滿堂也是,主子讓他盯着紀家,就為去看一眼這紀二姑娘,陳素覺得奇怪極了。

卻說紀瑤匆匆忙忙往回走,同時還叮囑木香:“今日的事情不要告訴別人,我剛才太過害怕,與那人親近了點……決不能傳揚出去。”

姑娘是身不由己,木香當然曉得,點點頭。

回到哥哥身邊,紀瑤抹了抹額頭上的汗。

“去哪裏玩了?”紀廷元道,“我都釣了十幾條魚了!”

別看他平時清高,不跟妹妹纏一起,這會兒還不是等着她誇?男人啊,紀瑤笑眯眯道:“哥哥真厲害呀,我在那邊看別人釣魚,都只釣到一兩條,完全不是哥哥的對手呢。”

紀廷元嘴角翹了起來,很得意。

兩人正說着,紀玥來了。

“姐姐,你不跟娘陪夫人們說話嗎?”

“來看看你們。”紀玥也應付夠了,那些夫人們也不是什麽富貴家族,但眼睛都往上看,希望找個更好的門第結親。母親以為她長得好,夫人們會喜歡,可恰恰相反,她們才不重視這些。

若是與公子們相看,可能性還大一些。

紀玥坐在帶來的杌子上。

“釣到幾條了?”她問。

“快三十條了。”紀瑤為了讓紀廷元高興,又狠狠誇了一通,“哥哥要是天天在這裏釣,怕是湖裏的魚兒要絕種了。”

“哎呀,這麽多了,那你還不休息下?”紀玥道,“要不先烤幾條嘗嘗?”

紀廷元就叫小厮準備炭火。

遠處又有人過來釣魚,路過的時候,紀瑤擡頭一看,僵住了,她有點想打自己的嘴巴。

早知道,來釣什麽魚!

剛才遇到楊紹不說,現在又遇到一個可怕的謝鳴珂。

紀瑤垂下頭,假裝沒看見。

但謝鳴珂眼尖,一來就發現這姐妹倆了,他們一家似乎正準備烤魚,有個小厮在湖裏拿着魚清洗。

謝鳴珂就坐在旁邊釣魚。

紀瑤忍不住,竄到紀玥身邊,低聲道:“姐姐,是那個人呢。”

紀玥當然看到了:“不要管,也不要怕,該做什麽做什麽。”

“嗯。”紀瑤點點頭。

可偏偏紀廷元認識謝鳴珂,因為他曾是狀元郎,現是翰林院侍講學士,入東宮班,兩人是同朝為官的。

“謝大人。”紀廷元還很恭敬。

考上狀元是每個學子的夢想,不過紀廷元顯然沒成功,他很敬佩有才學的人。

“謝大人也有雅興來釣魚?”

“難得輕松下,”謝鳴珂道,“紀大人你都已經滿載而歸了。”

紀廷元一笑:“不知謝大人肯否賞臉?”

邀請他吃烤魚。

大燕受胡風影響,男女大防沒那麽嚴,女子出門無需戴帽,年輕男女出外游玩亦能同席,只動作不可親密罷了。

紀瑤聽了頭疼。

雖然現在謝鳴珂還未被宋昀招攬,但将來,卻是他的左臂右膀,而哥哥呢,前世可是跟宋昀作對的!她想着,朝謝鳴珂瞧了眼,他的腿還好好的,并沒有廢,難道說謝鳴珂因為遇到她們,逃過了一劫?還是,他那日被誰所救?

便宜他了!

正想着,謝鳴珂道:“紀大人不必客氣。”

婉拒了,紀廷元當然不勉強。

魚香味很快四溢。

紀玥此時輕聲問紀廷元:“這位謝大人是誰?”

“是翰林院的學士,他們謝家是百年望族,他父親是吏部左侍郎……”

全是溢美之詞,紀瑤心想,這種壞人,有什麽好誇的?她打斷那兩個人,伸手道:“我餓了。”

紀廷元忙拿了一條魚給她:“小心燙着。”

居然是哥哥給的,紀瑤吹了吹就往嘴裏塞:“好香啊!刺都酥了,哥哥,你也吃。”又拿給紀玥,“姐姐!”

“你們先吃,”紀玥聲音輕柔,“瑤瑤,鹹淡如何,淡的話,我再給你放點鹽。”

“正好,哥哥的廚藝一流。”

紀玥怔了怔,感覺紀瑤現在太喜歡拍紀廷元的馬屁了。

紀廷元很受用,笑得哈哈的。

紀玥給紀瑤倒水:“慢點吃,別噎了。”

兄妹三個的歡笑聲不停地飄過來。

謝鳴珂握住魚竿的手緊了緊,他有些羨慕,因為他沒有親兄弟親姐妹,他現在擁有的,只有……

他站起來,轉身時卻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對面的紀玥。

炭火把她的臉染得好像鮮豔的花,她一雙眸子越發清亮了,謝鳴珂想到剛才聽到的聲音,她一直在照顧哥哥和妹妹,好像自己都沒有吃多少。

這個人很溫柔,但是也很冷靜。

她在遇到他的時候,表現出了少有的鎮定。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

謝鳴珂正細思的時候,與紀玥的目光對上了。

她仿佛不記得那天的事情,眼神明淨又淡然,謝鳴珂突然有些說不出的感覺,他迎面走了過去。

“紀大人,此處的魚恐怕都被你釣光了,我換一處地方。”

“啊,”紀廷元愣了下,“你沒釣到嗎?那不如別釣了,先坐下來吃點魚吧。”

這回的盛情,謝鳴珂沒有拒絕。

他坐在紀玥身邊。

“紀姑娘,”謝鳴珂道,“能否給我撒點鹽,我喜歡鹹一些。”

紀瑤見他來吃已經不自在了,沒想到謝鳴珂臉皮還那麽厚,居然坐在姐姐旁邊,他不記得自己幹過什麽事情了嗎?他威脅一個黃花閨女給他包紮傷口,看光了他的上身!這事兒要是被別人知道,姐姐的名聲肯定毀了,他還好意思開口。

紀瑤走過來,抓起鹽往他的魚上灑了一把。

謝鳴珂擡眼,與紀瑤的目光對在一處。

小姑娘咧嘴笑:“謝公子,這樣夠鹹吧,要是不夠,我這還有呢。”

一派的天真浪漫。

紀玥道:“瑤瑤,不得無禮。”又向謝鳴珂道歉,“謝公子,妹妹年紀還小,請不要介意,我給你換一條魚吧。”

她把自己本來要吃的給他。

遞到面前的手指纖長,說不出的優美,讓他想起這個秋季的玉簪花,謝鳴珂道:“紀姑娘,謝謝。”

話很正常,但是他的眼神不同,紀玥看出來,他是在為上次那件事道謝。

“不客氣。”她還是那麽安靜。

像這春日的湖水。

謝鳴珂沒再說什麽,低頭吃魚。

倒是紀瑤實在看不慣他,因為謝鳴珂的家庭很複雜,姐姐跟他沾染了沒好處,她就想一家子平平安安過日子。

父親升個官,不用做得太大,三四品就好,哥哥娶個賢妻,姐姐嫁個良人,這樣足夠她歡喜的了。

眼看謝鳴珂離開,紀瑤悄聲道:“姐姐,你可不要理他,我感覺跟這個人在一起會很危險,他上次肯定是被人刺殺。”

确實如此,但紀玥覺得憑謝鳴珂的能力肯定可以應付,不然他也不至于還有閑心來釣魚,尋常人遇到這種事怕早就吓得魂飛魄散。

“瑤瑤,那謝大人什麽身份,你我現在都知道了,之前的事便一筆勾銷吧,你莫得罪他,我當然也不會。”

她說得雲淡風輕。

可事實上,怎麽可能不生氣?她是個姑娘家,卻被謝鳴珂硬逼着擦拭血污,清理傷口,觸碰他的身體。這件事,她永遠都忘不了,但除了忍,無可奈何。紀家又不是什麽名門世家,在京都可謂舉步維艱的,所以很多事情,只要不是那麽過分,她都能忍下來。

但他今日卻來說一句謝謝。

反倒有種欺人太甚之感,這樣輕飄飄的,甚至都不明說的謝謝,就能抹平這件事了嗎?

紀玥拂開裙衫沾到的飛灰,卻拂不掉對謝鳴珂的怨。

作者有話要說:  謝鳴珂:那你想怎麽消氣呢?

紀玥:我要好好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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