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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只有不到十萬元。平日上午,公交車上多是要到東區上學的大學生,身上財物不多。」
「唔嗯……」
李以瑞投降了,整個人挂在辦公桌上,宋叔笑起來。
「總之現在派出所和市刑大都炸成了鍋,嫌犯仍然在逃,而且副座說……」
「說什麽?」焰焰問。
「他說,這種搶案可能不是單一案件。」
宋叔說:「近日之內,很有可能再發生第二起。」
☆
李以瑞拔下耳上的滅音罩,戴着護目鏡往後望,正好接住呂立威扔過來的罐裝飲料。
這是R城上城區的練習靶場,原先是警專的訓練場。但後來警專蓋了新校舍,靶場便移到校區內,這裏便空下來,被民營機構接手,現在是對民衆開放的射擊練習場。
雖然射的不是實彈,但無論槍枝手感還是靶面都十分仿真。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厲害啊,神槍手。」呂立威笑着說。
他自己也開了罐可口可樂,坐在李以瑞身邊的椅子上啜了一口。
「我要不是會打靶,早就被你們二一了……」李以瑞嘟嚷着。
警大畢業後,李以瑞仍然有打靶的習慣,舉凡覺得無聊、或是心情不好,想要一個人獨處想事情時,都會來這個靶場練習。
他身邊的呂立威,是他在警大的教官,同時也是李以瑞自幼熟識的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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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呂立威退休了,李以瑞聽說他到處兼職,以前他曾聽前輩說過一句意味深長的話:能幹的刑警,退休後不愁吃穿。這靶場也請呂立威做兼任教練,雖然他的射擊能力還不如李以瑞。
「你蒙頭考試的傳說,現在警大學弟都還在傳唱,巫師還得禁止學生們模彷你。」呂立威笑着說。
「別說了,又不是什麽光彩的事……」李以瑞呻吟着,他可不想全警大都知道他曾被關在自家電梯裏半天的事。
他一口飲盡手裏的雪碧,伸直雙臂,瞇起眼睛,又往靶面開了最後一槍,膠彈準确地鑽入靶心,直達靶底。
李以瑞吐了口長氣,覺得累積在心頭的郁悶感總算稍微疏解了些。
「你最近很忙吧?就是錢四死在鬼宅的那個案件。」呂立威看了眼冒着煙硝的靶面說道。
李以瑞「嗯」了一聲,「鬼宅的案件不是我辦的,我只是剛好驗到同仁。」
錢偵查佐全名錢與四,和宋叔是同期,因為資格夠老,才被指派去駐守鬼宅,本來明年就要退休,沒想到遭此橫禍。
李以瑞現在開始有點相信,警察說要退休是立FLAG的都市傳說了。
事情剛發生時,全分局愁雲慘霧了好一陣子,李以瑞也出席了錢四的告別式,錢與四這樣算是因公殉職,市警局還給他頒了個徽章。
「錢四以前也跟我很好,以前曾經搭檔過一陣子。我們對女人的嗜好很接近,都喜歡胸部,可惜最後追到我太太的人是我。」
呂立威玩笑似地說道,半晌又問:
「是說你搭檔呢?怎麽沒看到小段?」
「……為什麽每個人都問我這個問題?」李以瑞反問。
「十年前那件事發生時,小段也是在場的吧?」
呂立威感慨地說,他望着揭掉護目鏡的李以瑞,猶豫片刻,終于開口。
「我遇到了你父親,以瑞。」他說。
李以瑞歪了下唇。呂立威忽然約他出來,又不是為了探望他母親,李以瑞心裏就有不好的預感,果然宴無好宴。
「……我以為他還在保護管束。」李以瑞說。
「早結束了,他出獄應該也有兩、三年了。」
呂立威觀察李以瑞的表情,又說:「正确來講遇見他的不是我,他到我家門前徘徊,那時候我人不在,是我太太發現他的。你父親的事情發生時,她還在海灣服務,因此認得他的臉。」
「但她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回來之後告訴我,我們一起調了門口的監視器,确認是他沒有錯。他可能從哪裏得知我現在住在那,所以特別來找我,後來在我門投了張紙條。」
李以瑞一直沒說話,呂立威便徑自說下去。
「紙條上寫着:請告訴我瑞瑞現在在哪裏?」
「他想幹什麽?」李以瑞嗓音僵硬。
「我不知道,有可能只是想念你、有可能是想跟你說些什麽,也有可能是……」
「……想再殺死我一次。」李以瑞接口。
李以瑞十三歲那年,脫離長久以來警方和段家的嚴密保護,和段于淵一起到上城的某所國中,回歸一般學童的就學生活。
但就在李以瑞國二即将結束、學期最後一個懇親日,原本因為弒母事件,和李以瑞完全斷絕音訊的父親,不知從哪裏得來李以瑞在此就學的情報。他忽然出現在學校裏,手裏拿着柴刀,四處搜尋李以瑞的蹤跡。
當時學校全是學生和家長,父親這種異常行為當然造成騷動。
學校保全來攔阻他,但父親狀若瘋癫,口裏喊着要殺死魔鬼,保全壓制他不住,其他人都不敢貿然接近。
後來父親一刀砍在那個男性保全的左臉上,把對方砍得鮮血狂流。
李以瑞當時聞訊出來,他已經認不太得父親,要不是父親叫他改名前的本名「宜瑞」,他還不知道那就是自己的生身之父。
當時他驚得呆在那裏,依稀段于淵擋到他身前,想要維護他。但李以瑞卻無暇注意父親以外的人,只因父親的樣子實在太令人印象深刻。
『我得……負起責任殺死你、非殺死你不可,才不會再有人再受害……』
他記得父親叨念着,他在與保全扭打中傷了腳,走起路來一拐一拐。他就這樣提着帶血柴刀、拖着一只腳,索命妖怪似地朝李以瑞走來。
結果學生們當然是四散奔逃,父親被趕上來的幾個教官和男老師壓制在地上,李以瑞也被學校老師帶走,成了他畢生最難忘的「懇親會」。
後來那個保全因為失血過多,在救護車來前就OHCA了。
父親經過數年纏訟,被以重傷致死和殺人未遂兩條罪,判了七年有期徒刑,因為精神狀态不穩定,出獄之後又在醫院待了一陣子。
前年初李以瑞聽說他出院,已離開R城。
李以瑞清了下槍管,滑開彈匣,又裝了六枚膠彈,又滑開彈匣,把膠彈取出,反複這個動作數次。
「但我看他的行止,感覺已經正常很多,不像是要再找人麻煩的樣子,但想還是告訴你一聲。」呂立威說。
李以瑞最後一次上了彈匣,發出「铿」的一聲清響。
他忽然轉身向後,也沒戴滅音罩,甚至沒看他怎麽瞄準,單手對準人形靶面,一次連開六槍。呂立威看這六槍分別正中頭部、雙手、雙腳和心口的準心,沒有一絲偏移。
「謝謝你告訴我,呂老師。」李以瑞說。
呂立威看他轉身出了打靶間,問道:「你要回去了嗎?搭公交車?」
「不,我騎機車。」李以瑞說。
R城交通之亂,停車位千金難求,像李以瑞這種小警察也沒錢買車,多是搭大衆運輸工具、騎機車上下班。
段于淵有車、也樂于載他。但李以瑞臉皮雖厚,也覺得凡事麻煩段于淵不好意思,除非兩人一同出門,否則都是騎他的小綿羊在R城移動。
但呂立威的話讓他想起一件事:「老師是住在上城區嗎?」
呂立威退休後便搬了家,在上城區買了間單門獨戶的屋子,據說保全十分完備。當年他和宋叔宋太祖一個轉內勤、一個忽然請辭,昔日的皇帝和将軍黃金搭檔,就這樣離開前線,許多人都相當惋惜。
但在李以瑞看來,呂立威的退休生活過得十分惬意,簡直就是李以瑞十年前想過的理想人生。
「是啊,但除了風景好,其實交通挺不便的,商店和商店間距離遠,非得開車不可,公交車路線也少。」
「老師搭過上城區的公交車嗎?」李以瑞問。
「搭過啊,怎麽可能沒搭過。」
呂立威笑道:「要去下城辦事的話,大多數人還是搭公交車居多,畢竟停車位不好找,住我那附近的人幾乎都是搭公交車通勤。不過我太太不大喜歡搭公交車就是了,她之前被鄰居太太講的鬼故事吓到。」
「鬼故事?」
「嗯,大概十年前左右發生的事吧?就在我們住的那個上城小區,有輛公交車從下城行駛到上城的過程中,忽然引擎起火,火勢延燒得很快,司機雖然緊急疏散了,但還是有人來不及逃走,活活燒死在車裏。」
李以瑞皺了下眉,海灣分局轄內每個月都有七、八起死亡火災案,發生在車裏的也不少,公交車失火雖然慘烈,但也不算是太特別的案件。
「死了很多人嗎?」
「這我就不清楚了,我是聽太祖說的,那案件應該是他主責的,細節你可以問他。」
呂立威說,又想起什麽似地笑道:
「但大概從兩、三個月前開始吧?那條公交車路線開始有都市傳說,有人說每天清晨或深夜,看到那輛火燒車的死者,會在每天固定時間走上公交車,到下城去辦事,很多附近的居民都有目擊。」
「我自己是沒看過,但我太太很信,她那段時間堅決不搭公交車。」
李以瑞聽得心頭發朮。他從小在段家長大,怪力亂神的事也看了不少,光是段家家督段在田,身邊就養了五、六個供他驅使的鬼仆,那些都是貨真價實的鬼怪,但李以瑞面對鬼故事,還是跟常人一樣會害怕。
正因為了解,所以懂得敬畏,所謂敬鬼神而遠之。
☆
李以瑞回到自家公寓時,已經是深夜十一點鐘。
他打開手機,才發覺裏頭有好幾則未讀訊息,李以瑞點開訊息,才發現都是同一個人。
小段:回家了嗎?
小段:吃過晚餐了?冰箱裏有上次做的意大利面。
小段:我看大群組,說轄區裏昨天發生搶案?狀況還好嗎?
李以瑞不禁莞爾。
段于淵真是個奇妙的人,面對面時話很少,只講必要的信息,但一但換成文字,這位段家的準家督就像換了個人,有時會像管家婆一樣啰唆。
這多半和段于淵修習的道法有關,段于淵修習言說道,也有亞州其他系統稱呼這種道法為「言靈」。
但段于淵的言靈十分特別,是以書寫方式為之,将法力透過文字輸出,近而影響人的意志、達到束縛對手的目的。
比如要對方下跪,則寫「跪」、要對方入睡,則寫「眠」,以此類推。當然實際操作更加複雜,言語縱然含有莫大力量,但人也有反抗心。例如就算寫要對方自殺,那人的求生意志也會消弭言靈,就需要更複雜的文字去說服對方。
段于淵寫了半輩子的字,文詞書畫都很擅長。有了手機和LINE之後,李以瑞更是見識了段于淵的文字功底。
小段:在忙?
小段:現在可以打電話給你嗎?
李以瑞躺倒在沙發上,即使兩人相識将近二十年,段于淵每回打電話給他,都還是會用文字先确認,彷佛講電話是什麽人生大事一般。
瑞瑞:唔,我是有點忙,我忙着躺沙發耍廢、忙着想幾點要洗澡、忙着滑手機、待會還要忙着看電視發呆。
小段:所以可以打給你?
李以瑞笑了笑,和段于淵開玩笑真是浪費網絡流量。
瑞瑞:可以。
手機立馬響起鈴聲,李以瑞也很快接起來。
「喂,上元節還好嗎?有悔大姊今年還有抓狂嗎?」
段于淵的嗓音從手機聽來有點遙遠。
「很好,她們一直問你今年怎麽沒回來。」
「你還沒回本家?」李以瑞問,他聽見背後有嘈雜音。
「嗯,陪叔叔和人吃飯。」段于淵說。
段家做為道術界執牛耳,不少R城達官顯要、政府高官都是段家道觀子弟,因而應酬也不少。
這也是李以瑞這幾年不想回段家的原因,他對陪公子喝酒這件事實在是有點膩煩。
「辛苦你了。」李以瑞同情地說。他知道段于淵也不樂意,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日後段于淵接掌段家,這種事只會多不會少。
「你不在,更煩。」段于淵直白地說。
李以瑞笑出聲來,以往每年他作陪,段于淵都是一副恨不得餐桌原地爆炸的表情,逮到機會就跟他尿遁逃跑,留段在田一個人應付那些高官。
段在田也已經不只一次要段于淵盡快找個老婆,這樣才能夠替他分擔各種應酬場合。
有陣子段于淵動不動就相親,後來他不勝其煩,甚至還找李以瑞代打。
但段于淵自己幾百次相親都功敗垂成,偏偏李以瑞代打那次,女孩子家竟積極要跟段家締結良緣。搞到最後兩人不得不在段家庭院裏雙雙下跪,還親自備了禮物跟女方道歉才了事,自此段于淵也不敢再找李以瑞出頭。
「隊長說,轄區有搶案?」段于淵問。
公交車強盜事件 3
「隊長說,轄區有搶案?」段于淵問。
「嗯,是發生在公交車上的。可惜你不在,否則你一定會很有興趣的。」
李以瑞笑着說。他換了熊熊絨毛的帽T,倒了杯水,在沙發上躺倒下來,把宋叔跟他說的案件情形跟段于淵描述了一遍,段于淵聽完,沉吟了好一會兒。
「奇怪。」他下了跟李以瑞他們一樣的結論。
「你也覺得奇怪,對吧?副座他們現在也頭疼得很,還說可能會發生第二起。」
「有拍照嗎?」段于淵忽問。
「拍照?」
「乘客脫光衣服後,有替乘客拍照嗎?」段于淵問。
李以瑞吓了一跳:「沒有吧?宋叔說沒有性犯罪發生,如果拍照的話宋叔一定會特別提,為什麽這麽問?」
段于淵沒有正面回答。「車上監視器,被拔走了?」
「嗯,行車紀錄器也是。」
「奇怪。」段于淵又說了一次,「歹徒,沒有戴面罩?」
「沒有,因為他們是僞裝成乘客,分散在各個站點上車,等公交車行駛到指定處所才一齊發難的。如果原本是一般乘客,忽然戴上面罩那很怪吧?」
「指紋呢?」
「這麽說起來,宋叔說他們好像有戴手套,所以沒有留下指紋。」
「監視器,是一開始就拆下來,還是拍了一段時間?」段于淵又問。
「這個可能得問承辦人了,這案子是刑大他們接走。」
李以瑞忽然明白過來:「段于淵,你是奇怪他們為何不幹脆破壞監視器,而是費心把他拆下帶走這點是嗎?」
如果擔心臉孔曝光,戴面罩會是更好的選擇。要說他們沒有遮掩的概念,搶匪卻又知道要戴手套避免留下指紋,在指紋和臉孔上采取不同的掩蓋手法,确實頗耐人尋味。
段于淵「嗯」了一聲,李以瑞又問。
「但是他們要監視器做什麽?唔,會不會是怕機器留在現場,破壞不幹淨的話,可能被修複?畢竟現在鑒識技術挺不賴的。」
「不能排除。但假若如此,易容比較快。」段于淵說。
李以瑞明白他的意思,如果這麽操心面容曝光,到特別費心拆走監視器的地步,不如從一開始就戴上面罩省事。
「還是說嫌犯的目的,其實是監視器?不會這麽荒謬吧?」李以瑞失笑。
但段于淵沒有笑。「衣物全部被銷毀嗎?還是有帶走?」
「這個宋叔倒是沒有細說,段于淵,你有什麽想法嗎?」李以瑞問道。
段于淵又沉吟片刻。「電話裏說不清楚。但嫌犯,可能不是為了錢。」
李以瑞振奮了下。
「你也這麽覺得嗎?那你覺得搶匪的目的是什麽?」
段于淵說:「脫衣服。」
李以瑞一愣:「脫衣服?但不是說沒有性犯罪發生了嗎?」
段于淵說:「歹徒想看裸體。」
李以瑞失笑:「這話從你口裏講出來,還真有點違和感。你是想說嫌犯有讓人脫光的癖好嗎?」
他笑到一半,忽然醒悟什麽,從沙發上坐直起來。
期‘壹鈴午-扒扒’午、九+鈴“整文、
「等等,你是說……嫌犯的目的,是要『看』某個人的身體?啊,拆走監視器的目的也是一樣,為了以防萬一,在事後也能檢視車上人的裸體?」
段于淵又「嗯」了一聲,李以瑞說:「但是要看什麽?等等,要看某個人的裸體的話,去游泳池或是那人家裏不是比較快嗎?這樣大費周章地搞了槍、還弄成搶案的樣子,有這能耐的話,幹脆入室搶劫還更快一點吧?」
段于淵這回沒有答話,似乎這也是他未解的點。
李以瑞有點佩服段于淵,明明沒有在現場,光憑他轉述宋叔的幾句話,就能指出這麽多方向。
李以瑞知道他們副局長徐莫禮很看重段于淵,常分派給他困難的案件,私底下徐莫禮也常邀他吃飯。
徐莫禮是R城首屈一指財團徐氏的二公子,段于淵則是宗教界大老的繼承人,這兩人走在一起,畫面堪比八點檔偶像劇。
分局裏都說段于淵是下任偵查隊長,雖然有些不甘心,但李以瑞也無法否認,他這青梅竹馬從資質到資源都遠優于自己。
「如果再發生搶案,再告訴我。」段于淵說。
李以瑞聽見背景音有人喚他的聲音,料想是有人叫他回去,這小子肯定是從宴飲上偷溜出來打電話給他,李以瑞不禁想。
「我知道了,我會的。」李以瑞說。
他剛要挂電話,段于淵又叫住他。
「記得吃冰箱裏的面,再放兩天怕壞了。」
他說,李以瑞又是一笑。
「我知道了,我會的。」
他挂斷了電話。
☆
段于淵挂上電話、回過頭,剛好迎上段在田那張質疑的臉。
他與叔叔都是正裝出席,段在田的領帶已經卸去,只餘裏頭襯衫。
畢竟現在宴廳裏頭正酒酣耳熱,段于淵備齊筆墨等了半天,都沒能進入上元祈福的正式儀式。對方夫人還一直要逼他喝高粱,手伸進他道服裏亂摸,他不得不出來避個風頭。
「想說你怎麽上個廁所那麽久,不要是又尿遁了,結果在這裏。」段在田淡淡地說。
段家現任家督段在田,是段于淵父親的三弟,段于淵的父親雖然居長,但自幼體弱多病,自段于淵懂事以來,父親就經常在醫院床榻間徘徊。
雖然父親的道法資質不差,但家督責任重大,還是無法由離不開病床的人擔任。
段在田接掌段家十五年,到現在一直單身,一顆心全放在段于淵身上,段于淵從生活到修練,幾乎全由段在田一手包辦,說兩人才像真父子也不為過。
「叔叔。」段于淵朝段在田行了個禮。
「講電話?」段在田瞄了眼段于淵還拿在手上的手機。
「嗯。」
段于淵難得有些焦燥。段在田看他的樣子,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
「是跟以瑞吧?這次回家,以瑞沒跟來,我就看你沒一刻靜心,祭禮時也就罷了,吃個飯一直滑手機,陳老師和你說話,你也心不在焉。我知道你讨厭應酬,但冷熱也別這明顯。」
段在田一如往常洞悉自家侄子的心思,段于淵只得低下頭。
「抱歉,叔叔。」
「你都老大不小了,都二十六了,也該想想未來的事,別像個孩子一樣。大哥在你這年紀,都有個女兒了。」
段在田頓了一下,又說:「我知道你跟以瑞好,但李以瑞終究是外人,我們是為了楊家下在他身上的詛咒,才把他放在身邊的,萬一哪天字咒失控,他或許還得成為我們敵人。你放太多心思在他身上,于你不是好事。」
段在田不用看段于淵的表情,就知道侄子現在肯定烏雲密布。
「……瑞瑞是,叔叔收養的兒子。」段于淵說。
「只是名義上的養子,你應該知道吧?我們是為了什麽才收養以瑞。」
段在田又嘆了口氣。
「你就不樂意我提以瑞的事,但該說的我還是要說。以瑞這孩子善性不錯,做做朋友是沒關系,但你應該沒忘了,我們把他關于楊家的記憶全消除了,扭曲了他七歲以前的記憶。」
段在田注視着段于淵。
「但『那東西』的效力有限,萬一有天他察覺一切、或想起了真相,他不會怪段家,而是會把這一切歸咎于你。」
「你對他感情越深,到時候受傷的人是你自己,于淵。」
段于淵仍然沒有表情,只是微微偏過頭。段在田知道自家侄子的脾氣,也沒逼他回話。
「也是我不好,我擔心字咒失控,你又是修習這方面的,幼時才讓你時時伴着以瑞,以免出差錯,結果反而讓你感情用事。」
「于淵,你資質極佳,但修道之人,最忌心性不穩,你對世間物事皆情淡,但對以瑞卻特別執着,這我都看得出來,一個弄不好,怕是會走火入魔。」
段在田的手按上侄子的肩膀。
「我警察也讓你做了、也沒阻止你和以瑞交朋友,但至少這點,你要把我的話聽進去,明白嗎,于淵?」
段于淵沉默良久,過好半晌,才輕輕點了下頭。
「還有件事,本來想等你回家告訴你,一直沒找到時間說。」
段在田的嗓音忽然一沉。
「元亨前些天跟我回報,說是他目擊了疑似楊若愚的人,就在下城的城隍廟附近。」
「元亨」是段在田的鬼仆之一。說是小鬼,元亨可以說是段家資歷最長的小鬼之一,接連服侍段家三代家督,從段于淵曾祖父開始,一路到現在的段在田。
段于淵以前還常跟他比腕力,他的道行讓他的鬼身十分強韌,也能在白日裏行走,除了不用飲食、不老不死外,與活人幾近無異。段于淵也是到很大才知道,原來小時候跟他玩在一起的大叔,竟是個死了幾百年的鬼魂。
段于淵這回也愣住了。「楊若愚……楊家、前任家督嗎?」
段在田慎重地點頭。
「嗯,雖然楊若愚長相成謎、也沒留下畫像或照片,但元亨跟過老爹、親眼見過楊若愚。他說雖然只是憑印象,也來不及拍照比對,但眉目極其相似。」
「事後我們請店家協助,調了那附近的監視器,但都找不到那人的影子。」
段于淵默然無語,楊家前任家督楊若愚,是個神秘的人,相傳他年齡超過兩百歲,沒有人見過他的真實面目。甚至「楊若愚」也不是他的本名,楊家人樹敵太多,幾乎都以字或號在外活動,本名視為機密。
身為楊家長子,楊若愚在二十年前接任楊家家督。
在這之前,楊若愚的身分衆說紛雲,有人說他為天庭工作、也有人說他在陰曹述職,還有人說他身兼城隍爺的身分,四處都有他留下的傳說。
但在二十年前,楊若愚忽然人間蒸發,當時他剛接任家督不到三個月,以楊家通天之能,竟沒能找到楊若愚一根毛發。
這事讓楊家現任家督、楊若愚的親弟楊無形大為光火,直接指摘是段家所為,還帶人大舉到段家本家尋釁。
段家當然不可能坐以待斃,只能全力迎擊。這場鬧劇造成段于淵的爺爺、當時還是段家家督的段勿用重傷、後來死亡,段在田當年也身受重傷,兩家各自死傷慘重。恩怨也從以往的暗自較勁,成了明刀明槍的傾軋。
楊若愚消失那年,正巧便是李以瑞被妖魔附身、弒殺自己母親那年。
也因此段在田一直認為,李以瑞弒母一事,和楊若愚的消失脫不了關系。
他也認為,如果楊若愚有天回來,第一個想找的,恐怕就是身上帶有他親手所下咒印的李以瑞。
因此從不接納外人的段家,才會以養子為名,把李以瑞綁在段家繼承人身邊,防範于未然。
「瑞瑞……會有危險?」段于淵問。
「還不清楚,畢竟不知道元亨目擊的、是不是真的楊若愚。」
段在田神色嚴肅。
「而且照他所說,那個神似楊若愚的人,若無其事地在R城下城區活動,據回報,他還在便利商店裏買飯團、搭公交車。如果楊若愚真的睽違二十年回歸,至少應該會和楊家人交通,但至今沒有這樣的跡象。」
段于淵瞇起眼睛:「失憶……?」
「我也這麽想,若真是如此,更要提防楊無形。以他對楊若愚的執着程度,要是知道前家督回歸、又記憶有損,恐怕不會毫無動作。」
段于淵沒有答話,只是默默捏緊了手機。段在田觀察他的表情,抱起雙手。
「總之,待上元節的事結束,你就回去以瑞那兒,在楊若愚的事情水落石出前,不要離開他身邊,懂嗎,于淵?」
段于淵抿了下唇。
「叔叔,我們是不是應該跟瑞瑞……」
「絕對不行。」
段在田一句話否定段于淵的心思。
「我在你成年禮那天就說過了,李以瑞終究是外人,段家背負的責任、尊嚴,以瑞無法體會。」
他頓了一下,又說:「我們也不清楚他的心性,楊若愚下在他身上的那個字咒,你應該再清楚不過,一但發動,以瑞等同他的契子,若是讓他知道這件事,他會如何選擇還是未定之天。」
「這麽多年來,我看過太多走上歪路的修道者,更何況以瑞只是個普通人,我們不能冒這風險。」
段于淵想說什麽,但段在田阻住了他的話頭。
「我心意已決,這是我身為家主的判斷。你若有意見,等你自己當上家督再說。」
段于淵看着依然觥籌交錯的宴飲廳,沉默良久,最終方點了下頭。
「……我明白了,叔叔。」
公交車強盜事件 4
「……我明白了,叔叔。」
☆
「第二起搶案,果然發生了。」
李以瑞周一一進分局,就感覺分局內氣氛沉重。
焰焰一見他就劈頭說。李以瑞看見宋叔在茶水間裏,和幾個重案組的刑警附着手,而坐在沙發中央的人,竟是他們的副局長徐莫禮。
「一樣在上城區,都是我們轄區,所以刑警大隊那邊現在想把球扔給我們,覺得由我們主責比較妥當,副座現在正在和他們溝通案情。」
韓焰焰悄聲對李以瑞說。
李以瑞走近茶水間,只見長桌上放着一張大圖,李以瑞有時也會搭R城的大衆運輸工具,知道那是上城區的公交車路線圖。
「上城區的公交車,主要有三條線。」
李以瑞見宋叔用手壓着圖,和茶水間裏其他看上去兇神惡煞的刑警說明着,有些刑警李以瑞不認識,料想是城警局總局那裏過來的。
「第一條,就是上周出事的那條線,從海濱公路開始,一路途經上城的高級住宅區,最後到下城的E車站,這條是最多居民通勤的路線,但站點也最少,畢竟走的都是人流較少的地方,以住宅區居民的狀況,會搭公交車的也不多。」
「嗯,上周的乘客筆錄已經做完了,大多是青少年,不然就是宅院的家政婦,成人很少,也因此財物損失不大。」
一個橫眉豎目的刑警說道。李以瑞看徐莫禮兩條長腿交錯,雙手扣在膝頭聽着。
他們副座今年三十有七,但外表看上去只有二十後半,和李以瑞他們相差無幾,據說還長年榮登女警們私底下的性幻想對象。
「今天這條呢?」徐莫禮開口問。
宋叔把地圖的另一側展開。
「今天這條,是第二條,主要走山線,從山頂的墓園附近開始,一路走山路,最後順着這條公路往下,一樣是回到R城的E車站。」
「主要乘客是?」
「雖然筆錄還來不及做完,但看來多數是服務業。」
總局的刑警說:「山線途經墓園、餐廳、俱樂部,還有高爾夫球場,早上十點,大部分人是上山準備上班,下行線人反而少,這班公交車上只有十二名乘客,多數是前一晚值班、乘早上回城裏休息的居多。」
「財物損失?」徐莫禮又問。
「有個小餐廳的老板有攜帶三十萬元,是餐廳的營業額,但其他人都只有攜帶幾千元甚至以百元,加總起來也不到三十五萬。」
「手法也是和之前一樣?有沒有差異之處?」
刑警看了眼手機,因為是上午十點發生的事,筆錄應該還在進行中,但現在科技進步,多數刑警辦案時都會建群組,筆錄也多數電子化,能夠實時交流信息。
「幾乎一模一樣,都是僞裝成一般乘客、在不同站點上車,之後持槍喝令全車脫光、繳納財物後,将衣物銷毀、随身物品帶走後,在指定地點下車換車逃逸。不過這次沒有人受傷,可能搶匪的事在小區傳開了,沒人敢反抗。」
據車上乘客的說法,搶匪一共有四人。
雖然也有證稱三人、有證稱五人,最大有到八人的,但人在恐慌的時候,本來記憶就會出現扭曲缺損,好在可比照兩輛公交車乘客的證詞,多數人都是證稱四個人。
「四個人,有什麽共同特征嗎?」徐莫禮問。
「四人裏面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關于這點,兩輛車乘客的證述有很大出入。」
一個刑警說:「有人說是三男一女、也有人說兩男兩女的,也有人說四個都是男的。我們比對過第一輛、第二輛公交車司機的說法,第一輛的司機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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