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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右手仍舊插在口袋裏,左手卻已抽了出來,是空手。
「有必要問得這麽仔細嗎?反正你很快就會忘記了。」楊若愚淡淡說着。
他忽然擡起左手,指尖往他額頭伸去,但動作極慢,彷佛不怕他閃躲。
李以瑞心跳加速,但他不躲不閃,說:「既然我都要忘了,你就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又如何?」
但楊若愚的指尖停在李以瑞額前一吋,便不動了。
李以瑞見他表情不變,聲音卻一沉。
「我應該警告過你了……」
楊若愚驀地回過身,他的右手總算從口袋伸出,李以瑞看見他手持某個棍棒似的黑影,和身後襲來的毛筆正面交擊,在夜色裏迸出刀劍般的星火。
「你就這麽想要把道行拱手讓人嗎?段家的小道士。」
段于淵喘着粗息,他右手高舉着毛筆,血色從段于淵唇角淌下。李以瑞也看清楊若愚右手拿的物品,那是把折扇一類的事物,但并未張開,只是收攏在楊若愚掌間。
毛筆和折扇緊緊抵在一起。李以瑞天眼未開,看不見法力之類的東西,但也感覺雙方正透過那兩樣法器角力。
段于淵額角淌汗,而楊若愚依然連眼都沒眨。
段于淵方才那擊算是偷襲,他一擊不中,持筆又往後跳開,同時間掌心往地上一按,李以瑞看見一道字跡從段于淵方才躺倒的位置,如同巨浪般從地面掀起,襲向站在李以瑞身前的青年。
李以瑞連呼吸都忘了,但眼看墨字就要觸碰到青年,下一秒青年的身軀又消失無蹤,而取代青年方才位置的,竟是朵嬌豔欲滴的紅花。
紅花與墨字相撞,墨字融入血紅的花瓣中,頓時消融無蹤。
李以瑞看那花像是種在街上一樣,長莖細瓣,中央伸出的花蕊如舌信,花色豔紅,在夜色裏如同烈焰般奪人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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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書裏看過這種花,那是傳說中來自地獄深處的彼岸花。
「言靈類的道法嗎?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用寫的言靈,但用講的不是比較快嗎?啊,不過用寫的話,對方除非放棄視覺,否則閃避不掉吧!原來如此,陽世的道法果然多元得多,真有趣。」
青年的聲音再度傳來,李以瑞一驚回首,才發現楊若愚不知何時已站到他背後,指尖再次伸向他眉心。
好在李以瑞反應極快,他蹲下身,返身去掃楊若愚的下盤。不是他自誇,他在警大時,空手道和柔道連四年都是全班冠軍,連段于淵也打不過他。
雖然不知道楊若愚說不擅長近身戰是否屬實,但現在也只能勉強一試。
李以瑞的足踝接觸到青年的小腿,青年竟踉跄了下,李以瑞動作不停,馬步足弓三點穩住,接連出掌,去抓楊若愚的肩膀。
于此同時,段于淵也撚筆向前,直接去點青年的印堂。
兩人前後夾擊,楊若愚似也應接不暇。但他沒有理會李以瑞的攻擊,只用折扇卸開段于淵的毛筆。
同時間李以瑞眼前一花,原先以為抓着的肩膀又成了朵小紅花,在李以瑞指尖散成碎瓣。
李以瑞有點頭暈,他眨了眨眼,只見段于淵和他擦身而過,和楊若愚纏鬥起來,兩人一路激戰到路燈下。
段于淵咬牙切齒,卯起全勁來攻擊楊若愚,毛筆的動作快得看不清。但李以瑞看得出來,楊若愚從頭到尾,只是在試探段于淵罷了。
「我應該解釋過了,我只是要拿掉李以瑞關于我的記憶,并沒有要傷害他。」
楊若愚像在觀察有趣的小動物般,看着額角淌汗的段于淵。
「我有我的理由,就和你非得不顧他意願,黏着他、保護他的理由一樣。」
「話說我從上次就一直很想說了,李以瑞難道沒跟你說過,他覺得你有點煩,要你離他遠一點嗎?啊,以李以瑞的個性,他應該會說的委婉一點,像是他不是女生、不是小孩,不需要你跟前跟後保護他之類的,但意思差不多。」
段于淵的臉色瞬間蒼白,楊若愚微微一笑。
「我說中了嗎?那你還要我再繼續說下去嗎?關于你對李以瑞的想法。」
勇者與魔王事件 21
「我說中了嗎?那你還要我再繼續說下去嗎?關于你對李以瑞的想法。」
李以瑞背脊越來越痛、越痛越熱,心跳快得像擂鼓一般。
他總算明白,為何楊若愚會對「言靈」這麽感興趣了。因為這個男人最大的武器,不是道法、也不是武術,而是那張嘴。
不單只是說話而已,李以瑞發覺,楊若愚會觀察人的言行、近而從中找出弱點,所謂攻心為上、攻城為下,這人不需要實際與他們交手,光是三言兩語,李以瑞看段于淵就幾近崩潰邊緣。
如果世間真有所謂惡魔的話語,多半就是像這樣吧?李以瑞心想。
「我豈能、再讓你……消除瑞瑞的記憶……」
段于淵的筆杆被折扇擊中,法器從段于淵掌中脫離,摔落巷底,段于淵只得艱難地用空手接下折扇。
「再?所以你曾經消除過?關于李以瑞的記憶?」
青年一如往常敏銳,段于淵臉色又是一變。
「唔,可能不是你,你看來跟他同齡,是『段家』吧?但删除凡人記憶的法術,就算在天庭也是被禁止的,就連我,也必須用我獨有的方法去混淆李以瑞的記憶,沒辦法徹底消除。」
青年手上折扇不停,眼神卻流轉着。
「但你很明确地說『消除』,人在精神脆弱時意外的誠實,所以應該是事實。天底下只有一樣事物能徹底消除凡人的記憶,就是地府的孟婆湯。」
楊若愚的眼神忽然一深,他折扇下壓,段于淵被他逼得單膝跪地。
「段家……私藏了地府的孟婆湯,是這樣嗎?」
「不許動!」
折扇停在段于淵額前,楊若愚直起身,沒有回頭看李以瑞。
李以瑞鎖骨上全是汗水,他的背痛到不像是自己的,都要懷疑那些字咒已經镌進了骨頭裏。
但這不妨礙他雙手持槍,把身為刑警的證明對準楊若愚的腦袋。
「海灣分局李以瑞,現在我當場目擊你攻擊我的搭檔,我數到三,放下武器、雙手放在頭上,否則我立即開槍,三!」
「這樣好嗎?」
楊若愚仍舊沒有看向他,只是壓制段于淵的動作略緩了緩。
「我只是普通民衆,我現在也沒有拿武器,這法器對道士而言是武器,但對一般人而言就只是把扇子。你對着手無寸鐵的民衆開槍,之後報告寫得出來嗎?萬一把我打傷了,哪怕擦破皮也好,你的長官會怎麽數落你?」
「給我閉嘴!」李以瑞忍不住大吼。
靠!好危險!剛才他還真的動搖了一下,腦袋裏浮現徐莫禮逼供時那張冰冷的臉。
李以瑞決定把耳朵關起來,腦袋放空,就像他在警大聽呂立威上犯罪心理學課時一樣。
他雙手握緊槍柄,眼觀鼻、鼻觀心,視線只餘瞄準器末端的青年。
「不錯嘛,反應真快。」
楊若愚持續蠱惑着他:
「但你打得中我嗎?你連用手抓都抓不到了,你看起來對自己的槍法有點自信,但你勘不破我的幻術吧,連我和花都分不清楚,萬一打中你的夥伴,這回可能不只瞎一只眼睛這麽簡單了。」
但李以瑞已經聽不見楊若愚說些什麽了,他打開安全栓,把槍托靠近頰側,雙眼直視準心。
關于段于淵為了他、射擊考試補考的事情,其實還有個小插曲。
射擊課的巫教官是警大有名的魔鬼,如果說呂立威是警大慈母,那綽號「巫師」的巫教官就是鬼父。
他說他可以理解李以瑞被關電梯而缺席考試,但無法理解段于淵為了李以瑞漠視期末考的心态。
他認為明明打119就可以解決的事,身為準警察竟搞不清事情的輕重緩急,以後也成不了大器,因而執意要當掉段于淵。
李以瑞當時眼看事态無法收拾,就提了個提議:如果李以瑞能夠在雙目不能視物的狀況下,成功達成期末考的打靶條件,就給段于淵補考的機會。
這本來是李以瑞在練習場時,經常和同學打賭飲料玩的把戲。身為班上長年打靶冠軍,這也是經常吃土的李以瑞難得能占同學便宜的方法之一。
往事過得太久,細節李以瑞也不太記得了。只記得巫教官最後接受了李以瑞的條件,找了個人犯用的頭套把李以瑞頭臉蓋住。
考試合格标準是定靶十槍內擊中靶心五次、動靶至少擊中三次,子彈逸出靶面就得重新起算,因為那代表流彈擊中路人。最多用掉三個靶面。
那次李以瑞戴着頭套,定靶十槍全中靶心,動靶十槍中九,最後一槍之所以偏了,是因為段于淵在他身邊罕見地叫出聲來的緣故。
「你剛才說……你不擅長近身戰,并不是完全騙人的。」
李以瑞雙手持槍,凝視着瞄準器。楊若愚的聲音、街衢的騷動、遠處救護車的鳴笛,在李以瑞的世界裏盡數歸于虛無。
「但這不是說你不擅長近距離搏擊,剛才你在用指尖碰我時,我就感覺到了,你無法準确地摸中我的眉心,走向我時,也沒辦法好好的走直線。雖然聽起來有點荒謬,但我剛才就一直在想……」
李以瑞深吸口氣。
「你……不太熟悉你的身體吧?或者你的身體、有很長一段時間處于無法活動的狀态。我為了我媽,念過不少複健的書、還參觀過複健師工作的情形,雖然至今沒有用上就是了。」
李以瑞苦笑了下。
「人的身體若停止活動,忽然恢複機能時,會有一段時間的磨合期,這段時間會像是提線木偶那樣,沒辦法完全依照意識動作,你的狀況就很像是那樣。」
「所以你說一直強調不擅長近身戰,是要讓對手對你有所芥蒂,在思考『這人究竟是真不擅長搏擊?還是只是誘餌?』的過程中,動作就會變慢,這樣你就有時間去适應你的身體,來對應對手的攻擊,是嗎?」
李以瑞沒有等楊若愚回答,因為他也聽不見了。
他閉上了眼睛。
「這樣的身體……要閃我的子彈,恐怕是辦不到的吧,楊若愚?」
他扣下板機。
少了視覺,彼岸花也好、那人似笑非笑的神情也好,全都再也構不成幹擾。李以瑞在閉目前确認了目标的位置,這可比期末考試全程罩着頭套容易多了。
何況他剛才那段話,确實讓楊若愚有所動搖。李以瑞知道對方逃不掉。
碰地一聲,子彈擊中折扇的聲響倒讓李以瑞吃了一驚,明明看上去只是把普通折扇,但折扇從楊若愚手裏擊飛時,竟發出漫天巨響,兼之白光乍現,像是擊中什麽未爆彈一樣。
「唔……!」
楊若愚發出悶哼。李以瑞見他單膝跪地,伸手壓住手腕,子彈的沖擊力對人體而言非同小可,就算沒直接打中,那種力道也足以讓人斷幾根指骨。
李以瑞看楊若愚靠着牆、直起身,折扇被子彈擊飛到牆的另一頭,楊若愚想撿也沒辦法。
而且剛才那擊讓李以瑞确認,這人少了法器,也不過是和他一樣的普通人類,會痛會死會受傷,
「怎麽回事!誰在那裏?」
大概是槍擊造成的巨響,李以瑞聽見海灣分局那頭傳來人聲。好在今天執勤臺不是竹輪值班,李以瑞無力地想,那家夥每次坐執勤臺都是睡死狀态,連李以瑞在他面前放屁都渾然無覺。
李以瑞再回過頭,發現楊若愚竟已消失無蹤。
他心裏一驚,正想搶先一步到折扇掉落的方向堵人,但回頭看段于淵已雙膝跪地,倚在巷底的水泥牆邊喘息,只得先把槍收回槍套裏,走回他身邊。
「還好?」
李以瑞伸手過他腋下,把他整個人扛起來。看段于淵滿頭大汗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來。
「你背後寫字的時候總是特別啰唆,剛才那樣,你寫個『扇』我就懂了,寫那麽多字幹嘛?我還以為你真的要被那個人廢了。」
方才兩個人錯肩而過,就是李以瑞一擊撲空的時候,段于淵抽空在他背上寫了「射他折扇」四個字。
饒是段于淵從小寫字寫到大,李以瑞也練就一身感指辨字的功力,也差點因此擋不住楊若愚的攻勢。
「怎樣,把背後交給我的感覺,還不錯吧?」
李以瑞露齒比了個大姆指,指上還有煙硝的痕跡。
段于淵軟倒在他肩上,若有似無地點了下頭,神情又嚴肅起來。
「他……還會回來。」段于淵說。
李以瑞凝視着分局那頭朝他們跑來的同仁,想了一下開槍報告該怎麽寫的問題,最終嘆了口長氣。
「……是啊,我也這麽想。」
他頓了一下,又說:「但我總覺得……我好像認識他,好像在哪裏曾經看過他。」
「全裸公交車事件時?」
段于淵問,但李以瑞搖了搖頭。
「不、不是,是更早之前……」
李以瑞瞇起眼睛,背脊的燒灼感在楊若愚消失後已然平複下來,取而代之的是那種針紮似的疼。
他感覺腦袋深處有什麽閘門似的東西,正在一點一滴、一鑿一斧地被撬開。
「早到……我自己都記不得的……時候……」
「瑞瑞?」
段于淵扶住李以瑞,只見他手仍壓在太陽穴上,但雙目緊閉,竟已然失去了意識。
只唇邊呓語似地喚了個名字:「楊思存……」
☆
青年抱着手臂,在巷口停住了腳步,迎接朝他奔來的少年。
少年身着白衣、頭戴黑色小帽,他手裏捧着一把折扇,把折扇交到青年手裏。只見折扇靠近底柄的位置,有個焦黑的彈痕,瞧上去觸目驚心。
「看吧!就叫你不要玩了,現在連若愚的折扇也被你玩成這樣。這東西已經兩百多年歷史了,我也不确定能不能修複,萬一不能修複,到時候你爹真的醒來,我看你怎麽跟他交代?」
少年心疼地看着青年手裏的法器,尚未縮攏的狐貍尾巴在身後左右晃着。
但他很快停下話頭。只因他看見青年神色有些怪異,他用左手抓緊方才被槍打中的右腕,緊到微微發顫,眼神中全是異于尋常的興奮。
小妖狐嘆了口氣。
「你……該不會想說,你現在很開心、很高興吧?你現在的表情就跟個變态殺人魔沒兩樣。」
「我只是……覺得很有趣。」
青年攤開雙手,僵硬地動着兩手十指。
「上一次來到陽間,是失去記憶的狀态,沒能好好體會陽間的趣味。但這次不同,缟衣,你知道嗎?我從知道我爹是凡人那刻起,就一直很向往陽世的生活。我想在陽世行走、吃陽世的食物、曬陽世的太陽,也想接觸那些形形色色的凡人……想了數百年,如今終于能夠如願以償了,我能不開心?」
「是啊,開心到才來陽世第三天,就被凡人逼到在車上脫光光之類的。」被稱為缟衣的妖狐調侃道。
「……那是我還不習慣身體的關系。我也是上身後才知道,我爹的身體有數十道魂煉,就像一輛車有數十個方向盤一樣,光是要摸索就得費一番功夫,導致我現在跟提線木偶一樣……真虧得那個李以瑞能查覺這一點。」
缟衣瞄了青年一眼。
「好在那個警察已經不記得你之前的事了,要是他知道你們發生過的事,豈不對你更敬而遠之。」
「不,他記起來了。」青年唇角微揚。
「嗯?」
「我讓他想起來了,就在他剛才碰觸我的那時候。唔,不過他應該會有一陣子混亂期,畢竟被混淆的記憶,沒有這麽容易導回正軌。」
「為什麽這麽做?」妖狐問青年:「但他知道你本名的事……」
「與其讓他帶着混亂的記憶,胡亂把我當壞人看,不如讓他知道真相。再說現在除了李以瑞,另一個孩子也讓我有點在意,李以瑞想起來後,一定會再主動來找我,就等于把那段家的孩子也帶到我身邊。」
青年盤算似地說道,半晌又微微一笑。
「而且我、也有點迫不及待了。」
「迫不及待?」妖狐少年一頭霧水。
青年持續抱着右臂,望向曙光初露的天空。
「是呀,真想趕快适應這個身體,趕快再見到那個人,然後跟他說,陽世有這麽多有趣的事、這麽多有趣的人哪……」
案一 完
公交車強盜事件 1
《全裸公交車強盜》事件
「瑞瑞,你為什麽要說謊呢?」
「我沒有說謊……」
「明明就是你半夜開冰箱找東西吃,還把裏面食物弄得亂七八糟,怎麽會說不是你呢?」
「真的不是我啊……」
「家裏就只有我們三個,爸爸媽媽都沒有這麽做,難道還會有第四個人嗎?我不是教過你很多次了,做錯事就要承認,不可以說謊。」
「我真的沒有說謊……」
……
「李宜瑞,又是你!」
「……不是我。」
「你還狡辯!小花都說她親眼看到了,是你跑去兔子園裏面,把兔子都抓出來,還把那些兔子趕跑的,你還敢說不是你!」
「真的、不是我。」
「你這孩子,為什麽都教不聽呢?我這次一定要好好跟你媽說……」
……
「對不起啊,我不知道宜瑞會做出這種事。是、我知道,我明白,這孩子一直很奇怪,從小就會半夜起來夢游,也會突如其來地做一些瘋狂的事,上次還拿剪刀要刺同學的耳朵,三個老師合力才把他拉下來。」
「是、是,對不起,我會讓他待在家裏一陣子,不會再讓他去學校傷害別人,真的很對不起,我有空會帶着瑞瑞到醫院去慰問貴公子……咦?不用嗎?不要再到學校就好了是嗎?對不起……」
「瑞瑞,你從今天開始不要去上學了,就待在家裏,知道嗎?……」
……
「李宜瑞!你這個殺人魔!惡魔的孩子!」
「我們扶養你長大,結果你還我們什麽?你媽哪裏得罪你了?你這樣子對待她?你看見她痛苦的樣子了嗎?為什麽你不是拿刀在自己脖子上劃一刀!」
「你說話!你為什麽不去死?」
「像你這樣的孩子,為什麽要出生在世上?你說啊!你說啊……」
☆
「公交車搶案?」
李以瑞剛做完筆錄,回到分局裏。上月底海灣分局發生一件大事,重案組的錢姓偵查佐,被發現在上城一間廢棄宅邸內過世。
而那間宅邸,是上城有名的鬼屋,以前是黎氏財團為死去的夫人修建的別墅,夫人過世後,已經多年沒有使用。
R城民衆好事者不少,這類鬼屋傳聞一但傳開,就成了屁孩争相探險的目标。
但大約從兩、三個月前,有去鬼屋探險的青少年,被發現陳屍在鬼宅裏,之後宅邸內便陸續發現屍體。
警察機關為了防止事件再發生,和黎家商議,接管了這間宅邸。而為了避免民衆再偷偷探訪,還派了警察駐守巡邏,這警察就是錢偵查佐。
錢佐年事已高,兒女都住在國外,李以瑞在錢警員死亡那天值相驗班,最近才得以跟他的家人碰面,也才作完相驗筆錄。
時值周五下午,辦公室裏彌漫着即将休假的氛圍。雖然這周末李以瑞值班,但多少還是受到這種氣氛感染,心情上放松了些。
「嗯,這周三早上十點鐘,就是昨天,發生在上城轄區。」
宋叔從茶水間走出來,把慣例的塑料杯和吸管擱在李以瑞桌上。
「冰淇琳奶蓋紅茶加仙草磚半糖微冰。」
「上城?不是下城?」
李以瑞接過飲料吸了一口,語氣有點意外。
R城的上城區住滿了有錢人,沿着海灣分局前那條公路往山上開,整路是李以瑞一輩子薪水加起來也買不起的豪宅。據說他們副座徐莫禮的老家,就在這條路的盡頭,遠看過去像城堡一樣。
「有點意外吧?下城現在每隔兩、三個月就有一次搶銀行,東區上個月還有專搶騎機車女性包包的搶匪,但上城已經很久都沒有搶案了。」
宋叔說着,啜飲了一口手裏的仙草磚。
「對了,小段呢?」宋叔問:「怎麽沒見他跟你在一起?」
「他也不是二十四小時都跟我在一起的吧……」李以瑞忍不住嘟嚷了下。
「他這幾天休假,他家裏有事。」李以瑞說。
「家裏有事?那你怎麽還在這裏?」
宋叔笑着問,但李以瑞似乎沒聽出他的調侃之意。
「唔,因為是段家道廟的事。再過幾天就是上元節,段家的道觀有祭祀天官的活動,每年都得替信徒建醮祈福,段于淵還得親自為幾個大信徒寫賜福敕文,那東西只有家督、或與家督血脈相承的人,寫起來才有效力。」
李以瑞托着腮。
「以前段于淵是都叫我在旁邊陪他,但實在很無聊,我一點忙也幫不上。所以今年我就跟他說,我要值班,讓他自己去應付。」
上元節,一般人稱作元宵節,和中元、下元節相對,俱為道教重要節日。上元拜天官、中元拜地官、下元拜水神。其中在年頭的上元,因為是一年複始,多數人希冀天官賜福、以保來年順遂,儀式也特別慎重。
也因此三元佳節,經常是經營道廟維生段家的忙季。
李以瑞記得小時候每逢這幾個節日,段在田都會忙到胃潰瘍的程度。段于淵身為繼承人,當然不可能閑在一旁,請長假已成慣例。
宋叔正要說些什麽,就看見某個人穿着制服迷你短裙,從分局外風風火火地走了進來。
「我要提告!」
那人一進來就高喊着,整個辦公室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
「怎麽啦,焰焰美眉?」李以瑞聽見那頭有男同仁笑着說。
「吵死了!老娘現在心情很不好,再廢話我連你一起告!」
韓焰焰惡狠狠地說着,那男同仁才像偃鼠一樣縮了回去。
「怎麽了,焰焰?」宋叔問道。
「還不是那個公交車搶案!刑大那邊堅持不能移動公交車,要等他們搜證完畢,上城那條路就只有一個道,一臺這麽大公交車堵在那裏,大家都不用走了哇!結果上面硬要我們在場維持秩序。」
焰焰一臉氣鼓鼓的。
「維持秩序就算了,公交車的事情在網絡上傳出去,一堆鄉民跑來看熱鬧,明明被害人都已經疏散了,還有人在那邊講『脫光的正妹在哪裏?』,我怎麽請他們退後都沒用,結果……」
「脫光的正妹?」
李以瑞像聽到關鍵詞一樣警醒,但焰焰完全沒理他。
「我請他們不要再推擠,結果就忽然有個男的靠近我,也沒講什麽話,就突然襲了我的胸……」
宋叔和李以瑞都一臉錯愕。
「呃……所以呢?」李以瑞問。
「所以我要告那個民衆性騷擾!我是認真的,非提告不可!」焰焰說。
「不,我是說,就算他是故意襲胸好了,他有摸到什麽東西嗎……」
「李以瑞,你說什麽?」焰焰挑眉。
李以瑞很卒仔的縮了回去,宋叔出來圓場。
「好了、好了,喝杯仙草茶消消氣,這是我們家自制的仙草磚,我兒子幫我凍的,你嘗嘗看味道怎麽樣?」
他把塑料杯和吸管放到焰焰面前,後者總算神色稍霁。
「仁宗做的嗎?那我要喝喝看,話說仁宗也長這麽大了啊,感覺好久沒看到他了。」
「宋叔,所以脫光是怎麽回事?不是普通的搶案嗎?」李以瑞問。
焰焰在旁邊用力哼了一聲,似乎在說「男人就是男人」,李以瑞只得搔搔臉。
「啊,我忘記說了,上城這件公交車搶案很特別,搶匪似乎是四、五人一組,不确定有沒有內應就是了,都是持槍上車。」
宋叔解釋着。
「他們的手法是先僞裝成一般乘客,分散混進車上的乘客裏,之後在公交車行駛到比較偏僻的地方時,先挾持司機,然後再一齊發難。」
「啊,所以才選擇上城區的公交車吧?」焰焰擊掌。
「東區或下城的話,人流很多,站與站間的距離也短,公交車只要幾個站都不停,很快就會被人查覺有問題。但上城的話,站距很長,許多住宅區的公車站牌在非尖峰時段根本不會有人,就算連幾站不停也不會被懷疑。」
「不愧是焰焰,馬上抓到重點。」
宋叔稱贊道:「沒錯,副座也是這麽想。上城除了站距長外,其實不少服務業者會搭公交車上班,山上多的是殡葬業者、高爾夫球場和景觀餐廳,不少人習慣搭公交車到東區去存錢,身上往往有許多現金。」
「你還沒講脫光的事,宋叔。」李以瑞問。
「嗯,我現在正要講了。」宋叔笑說:「這批搶匪最特別的就是,在用槍控制住整車乘客後,他們忽然要求乘客們脫衣服。」
「脫衣服?」李以瑞一怔:「……全裸嗎?」
「對,全裸。」
宋叔笑了笑。
「雖然筆錄還沒有全員制作完畢,但聽刑大那邊的人說,搶匪是拿槍指着每個人的頭,要他們脫光全身衣物,還收走他們的衣服,取出財物後,當場用強酸銷毀。」
李以瑞駭然。「……沒有人反抗嗎?」
「當然有,多數乘客一開始都不願意脫,乘客裏有對情侶的男性,還因此和搶匪起沖突,他也是現場唯一的傷員,被搶匪一槍射穿右腳踝。副座去看過傷口,說槍法非常準确,應該是經常開槍的人。之後所有乘客就都就範了。」
李以瑞可以理解,一但認知對方是真的會殺害人質,羞恥心和性命相較,沒有人會選擇前者。
而且全車裸體……李以瑞試着想象那情景,搞不好意外的沒有壓力,反正每個人都是裸的,也不知道要先看誰。
「有……性侵害發生嗎?」焰焰問。
「這倒是沒有,那群搶匪雖然逼人脫光衣服,但對乘客似乎都沒有性的意圖,只是要牽制他們的行動。」
宋叔說:「他們在搜括完財物後,要司機把車開到指定的地點,他們似乎早安排了接應的車輛,下車時沒有人敢追,因為沒人想冒裸奔的風險。」
「監視器之類的呢?」李以瑞問。
「被歹徒帶走了,他們一上車就拆走監視器和行車紀錄器,還有乘客的随身物品和手機。目前刑大那邊只能靠乘客指認,但多數乘客被迫脫光後陷入恐慌,記憶也不清楚,現在還是膠着狀态。」
「……奇怪。」
焰焰說,李以瑞也同樣低下頭。
「嗯,真的很奇怪。」
「你們也覺得奇怪吧?副座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宋叔笑着啜了口仙草磚。
搶匪持有槍械。在R城,軍警以外的人持槍是違法的,光是持有槍械就會構成現行犯,也因此槍枝相當稀有,多數搶便利商店、搶銀樓的小搶匪都是拿藍波刀、蝴蝶刀等等的冷冰器,就連搶銀行都常見用假槍。
搶匪在公交車上有開槍、造成民衆受傷,那代表槍是真的。
「明明幹冒風險取得了真槍……光是用槍,其實就足以壓制整車人的行動,而且公車處于行駛狀态,正常人也不敢随意跳車逃跑不是嗎?」
焰焰說着,李以瑞在一旁接口。
「嗯,而且脫光光這個指令雖然有效,但耗時又考驗人性,說不定還會遇上寧死不屈的死腦筋,對需要短時間完成任務的搶案而言很不聰明啊。」
李以瑞最難以理解的一點是,在公交車上開槍風險極大,上城多是幽靜的住宅區,裏頭住滿敏感的有錢人,聽到槍響很難不報警。
如果說開槍是為了壓制反抗的乘客也就罷了,但是為了逼人把衣服脫光而開槍?這簡直像是扔手榴彈殺蚊子一樣,未免也太本末倒置了。
「難道犯人有特殊癖好……」李以瑞額冒冷汗。
「也不排除這個可能性,但就像剛才說的,依目前調查結果,并沒有任何與性相關的犯罪發生,而且讓副座覺得奇怪的還有一點。」
「什麽?」李以瑞問。
宋叔正要開口,卻忽然像想到什麽似地一笑。
「要是小段在這裏,這時候一定會講出關鍵詞吧?」
「不用小段,我也想的出來好嗎?」
焰焰心情看來仍然很差,沒好氣地說着:「是時間吧?」
宋叔點了點頭,李以瑞還不明所以,雖然不想承認,但沒了段于淵在旁邊跟他一搭一唱,李以瑞覺得自己的思路确實少了點什麽。
「如果說,搶匪瞄準的,是山上那些自營店家營業額的話,應該會選在傍晚、甚至夜間的時段,才有辦法攔劫到那些正要去城裏存錢的出納或小老板。」
「但是案件是上午發生。」
李以瑞總算明白了,「所以嫌犯的目的……有可能不是錢財?」
公交車強盜事件 2
李以瑞總算明白了,「所以嫌犯的目的……有可能不是錢財?」
「但不是劫財、也不是劫色,那是想劫什麽?」焰焰問:「搞了這麽大陣仗,連槍都弄到手了,黑槍很值錢的,要是我的話,有這裝備都可以搶城中銀行了,沒事搶什麽公交車?」
「這就是副座想不透的地方,實際上昨晚清點財物損失,車上總共十五名乘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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