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18)
,不知道幾次被火燒上身體、痛得大哭,也不知道幾次看着砸不破窗的老先生哭泣、在煉獄一樣的公交車裏頭倒地不起……」
李以瑞終于明白,所謂的地縛現象,并不是單純離不開死去的處所而已。
以前李以瑞也曾聽過,自殺的人因為地獄不收,所以會滞留陽間,重複自殺時的情狀和痛苦。
雖然段于淵說這只是以訛傳訛,是從前對自殺者帶有歧視的人編造的謊言。地府不會為死因厚此薄彼,且自殺并沒有罪,沒理由差別待遇。
「那時候,有個人找上了我們。他對我們說,他能夠拯救我們,不但能救我們脫離這臺永無止盡的火燒車,還能夠讓我們複活、給予我們新生,只要我們答應他一些事情。」
李以瑞脫口問:「那個人是誰……?」
洪理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不知道?」
「嗯,每次出來跟我們說話、交涉的人,長相都不同。最開始是個少年,後來又變成中年男子、再後來還有老婦人、女人、小女孩……我猜想他可能跟我們一樣,是換了不同人的身體在我們面前露臉的。」
洪理月解釋着。
「那個人說,為了讓我們獲得新生,必須要與我們締結契約才行。那時候我們都已經受夠了,只要能夠不再重複這種被火燒死的過程,我什麽都願意做,其他四個人也是一樣的想法。」
「我們同意那人的提議,那人就用手指,在我們的背上不知道寫了什麽,然後我就昏過去了,再醒來的時候,就已經在別人的身體裏。」
洪理月看着自己沒持槍的手指,緩緩動了動。
「剛開始我們都很不習慣,我最開始得到的肉身,是一個大叔。我用他的身體活動,就好像開一輛大車一樣,連最基本的拿東西、站起蹲下都有問題。」
「那人幫我們準備了住處,讓我們五個人一起住在那裏,他說我們身上的『契約』,能讓他輕易找到我們的所在地。一但有人逃跑,被他抓的到話,他馬上就會送我們回那臺公交車上去。」
洪理月說,沒人想再回去重複那種輪回,因此最開始,他們五個人都乖乖的,聽從那個人的指示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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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的肉身很快就出現問題,沒辦法正常使用,需要再更換新的。每次更換身體時,那人就會把他們單獨帶走,而在更換身體的過程中,他們都是昏迷的,也因此具體而言那人怎麽做,洪理月至今都不明白。
等終于換到合适的肉身、魂煉和肉體結合也穩定後,那人開始要他們為他辦事。
那人給洪理月他們一份名單,上面有R城人的姓名、地址、特征和聯絡方式,洪理月他們的工作,就是把這些人帶到那人指定的地方,通常是人煙罕至的倉庫或廟宇。
大多數人都會配合洪理月他們,但少數時候,名單上的人會詢問跟他們走之後的下場,洪理月他們無法回答,有些人就會開始反抗。
那人便開始訓練他們使用槍枝,有了武器之後,反抗便少了。大多數人看到他們亮槍的瞬間便閉嘴了。
洪理月更發現,名單上的大多是弱勢人口,沒有父母兄弟、也沒人關心的那種,不然就是離家出走的人,有些甚至是游民,被帶走時還問她:『說好的錢呢?什麽時候給我?』
洪理月說,她隐隐猜得到,這些人,很可能就是他們身體的來源。
雖然那人不會把他們抓來的人給他們自己用。但那就表示,除了他們五人外,還有更多使用他人身體活在R城的人們。
洪理月還說,這五個人裏面,以洪理月執行的狀況最好。她最年輕、腦袋靈光、學習能力也強,換了男性的肉體後更是如虎添翼,無論是槍枝的使用,甚至出問題時得跟警察或是黑道搏鬥時,洪理月都能派上用場。
「那個人曾經問我,要不要當他們的養子。」洪理月說着。
「養子?」李以瑞一怔。
「嗯,我也不懂他的意思,但好像是那人的老大,像是BOSS之類的人吧!願意收養我。」
「那個人說,如果成為養子,我就不必再跟那些人在一塊,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過正常人的生活,只要他們需要我時,我再聽他們指示行動就行了。」
洪理月說着。
「我問他,如果我被你們收養,其他四個人要怎麽辦?但他說,原本他們就只是實驗品,遲早會魂飛魄散,BOSS要的只有我。」
「我聽了很生氣,我和他們四個在一起十年,雖然其中也有不合的地方,但說來不怕你笑我,我對他們也有了感情,就像家人一樣……雖然是很扭曲的家人就是了。」
洪理月笑笑,李以瑞發覺,學姊的嗓音竟似也逐漸沙啞。
他看着洪理月的臉,仍然一切如常,李以瑞只好說服自己只是錯覺。
公交車強盜事件 16
他看着洪理月的臉,仍然一切如常,李以瑞只好說服自己只是錯覺。
「我拒絕了那個人,說我想跟其他人一起,那人就沒再提養子的事。」
「後來,就發生三號……也就是警察先生突然失蹤的事情。」
洪理月繼續說着,李以瑞見她動了下拿槍的五指。她的指尖竟開始泛黑,李以瑞吃了一驚,開口想說些什麽,但洪理月不讓他插嘴。
「警察先生從一開始就反對為那人工作,他是很有正義感的人,當初在車上,他要不是為了救我,可能可以逃走的。」
「但那人說,只要我們五個人有一人背叛,其他人都得一起魂飛魄散,所以警察先生也不敢太反抗。」
「我記得警察先生失蹤前一天跟我說了,他說,他知道那人、還有那人背後BOSS的真實身分了,他想要去找以前的警察同事幫忙,揭穿這種恐怖的勾當。」
「我不知道他去了哪裏,但他失蹤後,那人非常生氣,他要我們其他四個人立即找到警察先生。」
「那人還說,警察先生的肉身很可能被其他人侵占了,因為契約忽然失效了,他也感受不到警察先生的所在地。」
「警察先生生前,是駐守在上城公交車總站的保安警察,每天都會搭公交車上下班。我們找了他工作的地方、找了他過去的家,都沒有結果,最後只得把腦筋動到他每天搭乘的公交車上。」
「接下來的事情,你應該都猜到了,否則你也不會找到這裏了。對吧,另一個警察先生?」
洪理月微笑着望着他。
李以瑞确定不是自己的錯覺,因為洪理月指尖的黑氣,已開始擴散到手臂,胸口的地方也出現黑斑,宛如病毒一般,迅速席卷了洪理月嬌小的少年身軀。
「小月學姊!」
李以瑞忍不住叫出聲,他再也按捺不住,也不管洪理月的槍口還對着他了,撲過去抱住了她的身體。
洪理月也沒有開槍,李以瑞看黑斑已浸透了她的五指。手上的Glock「铿」地聲,落在天臺的地上。
李以瑞心頭發慌,他無意識地出口:「怎麽回事……?」
「我是五個人裏面,對肉身适應狀況最好、更換肉身次數最少的一個,但即使如此,十年來我也換了無數身體。」
洪理月被他摟在懷裏,只見黑氣從胸口一路漫延上她脖頸,攀爬到臉上。
李以瑞雙手顫抖,他把洪理月擱在自己膝上,伸手觸碰她的臉頰。
「那人從沒跟我們說過,頻繁更換肉身的下場。是我自己察覺到不對勁,這幾年盡可能不換就不換。」
洪理月擠出一抹笑,黑氣竄上他的唇、他的鼻、他的耳際。
「但還是、來不及了……就像那個人說的,我們對那人、對那些人來說,只是實驗品罷了,我……」
洪理月忽然深深抽了口氣,臉露痛苦之色。李以瑞發現他的五指,竟像那個男搶匪一般,開始骨肉錯位,鮮紅的嫩肉翻出指節,鮮血四濺,李以瑞不忍多看,把視線別了開去。
「我……拜托你……警察先生……」
洪理月屬于少年的嗓音,已然啞得不成樣子,他用勉強完好的另一手,拾起了地上的手槍,顫抖地交到李以瑞手裏。
「請你……讓我解脫,你能、找到這裏,就是、和我有緣……在這樣下去,我會痛苦到死去的那刻,我、很怕……很害怕……求求你……警察先生……」
李以瑞的手觸碰到冰冷的槍柄。平日再熟悉不過的武器,李以瑞竟覺得前所未有的恐怖,彷佛那是什麽洪水猛獸一般。
他下意識地握緊槍柄,把槍從地上拿了起來。黑氣侵入洪理月另一只手,只聽少年又是一陣哀嚎,眼淚流下他滿是黑絲的臉龐。
他似乎已發不出聲音,只能滿眼期盼地望着李以瑞手裏的Glock。
李以瑞雙手顫抖,咬緊牙關。「……對不起。」
他垂下持槍手槍,摟緊少年滿是鮮血的身驅。
「我辦不到,小月學姊,對不起。」
少年瞪大了眼睛,半晌,李以瑞見他笑起來,笑得燦爛莫名。
「啊、也是,這才是……才是、我的……『日常』啊……」
洪理月接下來說些什麽、喊叫些什麽,李以瑞已經不記得了。
他只記得自己用雙手摟緊了少年的身體,盡可能用自己的體溫,撫慰少年因為肉體崩毀造成的痛苦。
雖然成效有限,少年仍然神色猙獰,淚水和血水濺濕了他漸次腐爛的胴體,也濺濕了李以瑞的。
李以瑞只記得,他在少年最痛苦的時候,低首到她耳邊,對着她低語。
「我喜歡你,小月學姊。從看見妳的第一刻起就喜歡上妳了。」
小月學姊,忽然寫信給你,你一定很驚訝吧?
我先自我介紹,我叫作李以瑞,是跟你同校的學弟。
我是籃球社的,啊,但我也兼足球社、棒球社、壘球社、田徑社,但我雖然兼這麽多運動社團,我的興趣卻不是運動,很驚訝吧?我其實比較喜歡看書的。
哈哈,騙你的,但我知道,小月學姊很喜歡看書。
每次我打完球、去社辦淋浴,經過文藝社教室時,都會看見學姊一個人坐在教室裏,低着頭、屏着息,安安靜靜翻書的身影。
我腦袋不靈光、也沒什麽耐性,記性更是差,所以很佩服會看書的人。
我有個朋友也很喜歡看書,是男性的普通朋友。
小時候我常常坐在他旁邊看他讀書,可能是從那時候開始,我迷上「旁觀別人看書」這種行為,看着別人津津有味地讀着一本書,我就會有種我也看了那本書、也進入他心裏的感覺。
在公交車上時也是,小月學姊,你一定不知道,我們每天早上,其實搭的都是同一班公交車吧?
我常常在公交車上,看着學姊你低頭看書,就算車子搖晃得再厲害、身邊的人再擠來擠去,學姊都不為所動,非常專心。
我看着這樣專心看書的小月學姊,總是會想:啊,真想就這樣一直看着這樣的學姊下去。
學姊不要覺得我是跟蹤狂喔!請放心,我寫這封信給學姊,只是想讓學姊知道我的心意,就算學姊拒絕我,我也不會……呃,是會有一點小難過啦!但我不希望讓學姊覺得困擾。
但我是真心喜歡學姊,想保護這樣的學姊、和學姊你在一起。
因為我文筆很不好,字也很醜,這封信是我朋友代筆寫的,我先自己承認。
但我保證心意全部都是我本人的,如假包換。
期待下次一起搭公交車的日子。
祝學姊每天都能開開心心。
「學弟、公交車同路人、喜歡你的人……S國中二年級李以瑞敬上。」
☆
手機傳來震動聲,把李以瑞從茫然的狀态中驚醒。
李以瑞身上還全是血污,還有少年最痛苦時,在他身上……正确來講是楊思存的身上留下的爪痕。
他仍舊沒有放開洪理月慘不忍賭的身體,只是用單手從褲袋裏摸出手機。天色已晚,天臺四周一片漆黑,李以瑞才發現自己竟就這樣抱着洪理月、手邊擱着槍,發呆了數個小時。
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頭全是洪理月噴濺出來的鮮血。李以瑞伸指将他抹去,發現是段于淵。
小段:瑞瑞?
小段:我回分局了。
李以瑞茫然看着屏幕上的字句,發現像是水裏寫出來的一樣,模糊而難解。
他忙抹了抹眼睛,現在無論如何不能讓段于淵打來。他強迫自己挪動染血的手指,在屏幕上輸入文字。
瑞瑞:你不是休假到明天?
小段:大典結束,事情也忙完了。
小段:狀況,還好嗎?
李以瑞覺得段于淵有些保守。多半是之前被楊思存罵跟蹤狂的事,讓好友連關心他都有所顧慮,但李以瑞實在沒有餘裕再顧及段于淵的心情。
小段:他們說你去追查搶匪,宋叔得到副座許可,跟我說了所有事。
小段:你在哪裏?
李以瑞看了眼懷裏的少年屍身,他抿了下唇,現實和虛幻終于逐漸重合在一起,李以瑞的腦子也稍微能夠運轉。
瑞瑞:我在S國中。
小段:S國中?
小段:洪理月在母校?
看到「母校」二字,李以瑞的心頭又莫名刺痛起來。段于淵說他知道了附身的事,肯定也看過火燒車案的資料,他比李以瑞記心好上太多,又代筆寫過情書,一定記得洪理月這個名字。
他忍住胸口一陣陣翻湧的情緒,無論如何不想讓段于淵發現他的動搖,他也不明白為什麽。
瑞瑞:嗯,嫌疑人在我旁邊。
小段:那你沒事嗎?
瑞瑞:我到的時候,他們已經過世了。
瑞瑞:兩個人都在,還有那個男搶匪,他們生前似乎有起沖突,洪理月持槍攻擊了男搶匪。
小段:我馬上過去支持。
瑞瑞:反正人都已經死了,也不用急着過來。
瑞瑞:段于淵,搶匪原本有五個人。
李以瑞寫得沒頭沒尾,但段于淵立即明白他的意思。
小段:有一個人不見了?
瑞瑞:不見的人,是火燒車案的保安警察,生前駐守在上城區的公交車總站。
李以瑞盯着仍舊仰躺在他膝頭的洪理月,強迫自己思考,這樣就能不去想多餘的事。
瑞瑞:這些人背後也有字印,洪理月稱作『契約』。
瑞瑞:我想那些字印的效果,可能像我的一樣,除了讓特定靈魂便于附身上去外,也有防止他人再附身到同一個肉身上的效力。
瑞瑞:但如果魂煉崩潰,字印失效,說不定就能讓其他人再附身上去。
段于淵有陣子沒有回應。
小段:你知道字印的事?
李以瑞一驚,這才發現他把楊思存跟他說的話,無意識間說了出來。
段于淵的口氣也讓他意外,活像是他發現什麽重大秘密一般,李以瑞只得硬拗過去。
瑞瑞:我猜的。
瑞瑞:依照其他四個人的狀況,保警魂煉可能也在崩潰邊緣,魂煉崩潰前的附身者,似乎會無意識地回到他們生前最熟悉的地方。我看過資料,那個保警年紀大了、生活單純,平常就只在家裏和工作地點移動。
瑞瑞:但洪理月他們在公交車上找不到他,我去過他家裏和工作地點,也沒有找到那個保警。
小段:你的意思是,保警可能已經不在了?
小段:被取代了?那個肉身。
瑞瑞:嗯,所以他們才會找不到保警,因為他已經不再是保警了。
但現在問題在于,搶走保警肉身的人是誰?
他聽見手機傳來提示音,拿下來一看,才發現是韓焰焰傳訊息過來。
焰美眉:以瑞!你死了嗎?怎麽這麽久不回訊啊?
焰美眉:小段回來了!謝天謝地,他一直說要出去找你,我和宋叔攔他,說也不知道你在哪裏,這樣亂找也不可能找到。
焰美眉:我說你是海灣分局的警察,生是海灣的人、死是海灣的鬼,遲早都會回來分局的,不需要這麽擔心你,但他就是不聽。
李以瑞呼吸驀地縮緊,拿起手機來就是一串疾打。
瑞瑞:焰焰!你還有被性騷擾嗎?
焰美眉:咦?什麽?你說在之前摸我的那個人嗎?
焰美眉:我昨天還有看到他在警局前,今天好像還沒看見。
焰美眉:怎麽了?突然關心起這件事來。
瑞瑞:我馬上回去分局,你幫我調一下分局前的監視錄像畫面,看有沒有拍到那個性騷擾你的人。
瑞瑞:如果他還有來找妳,務必找人把他扣起來!聽見沒有!就說是我說的!
李以瑞把手機擱回褲袋裏,他微站起身,洪理月腐蝕的身軀便從他膝上滑落。
李以瑞微一咬牙,他捧着洪理月的頭頸,輕輕将她放回天臺上。他跪在洪理月身側,凝視他半晌,最終才緩緩站了起來。
小月學姊,妳等着。
我會找到幕後主使者、找到讓妳變成這樣的人。
然後,為妳、報仇。
李以瑞脫去染滿血污碎肉的外衣,順手抹了下臉上的血污,避免吓到路人。天光已然微明,李以瑞下了天臺,往母校外奔去。
保警的身體被人侵占了,雖然不知道原因,但侵占他肉身的人,很可能是在他最後徘徊的處所。
火燒車案發生于十多年前,多數罹難者的家都已經不在了。李以瑞查過保警的家人,保警唯一的母親已在五年前過世。而保警每日搭乘的公交車,經過洪理月他們這樣地毯式的搜索,也可以确認不在那上頭。
保警最後徘徊的地點,最有可能是他的工作地點、上城的公交車總站。
那地方在R城最高的海岬上,四周幾乎沒什麽建物,人煙罕至,附近便是大名鼎鼎的黎氏鬼宅,就建在離總站不遠的對街上。
總站的站牌也在鬼宅前,站名就叫「黎府前」。
近年來到鬼宅探險的人越來越多,城警局在黎家現任執行長首肯下,把鬼宅移為由警方管理,在四周拉下封鎖線,并指派海灣分局的警察每日到場駐守,以免再有民衆誤闖喪命。
而被指派駐守鬼宅的警察,就是日前李以瑞負責報驗的、明年就要退休的老警察,海灣分局前小隊長錢與四。
焰焰說,生是海灣的人、死是海灣的鬼。
海灣的警察,終究會想回到他歸屬的地方。
李以瑞忍住有些鼻酸的沖動,奔過母校的操場,從小門出去。
他看了眼手機,現在是周一淩晨五時出頭,離第一班公交車發車時間不到十分鐘。淩晨公交車上人少,他這副模樣可能也不會引起太大恐慌。
時值清晨,海灣那頭漫上來的濃霧遮蔽了視線。
李以瑞發覺眼前景物忽然扭曲起來,他眨了眨眼,發現站牌附近的道路,竟不知何時開滿紅色的花,花信散碎成瓣。他聞到刺鼻的花香,腦子驀地一暈。
他醒悟過來,但已經來不及了。
楊思存從濃霧中伸出手臂,接住頹然倒下的李以瑞。
黑影竄上楊思存的肩頭,化成嬌小的狐貍模樣。
「啊、對,就是他!就是這個人!」
狐貍——缟衣站在楊思存的肩頭,對着李以瑞的肉身尖叫。
「原來他真的不是你!對嘛、我就說嘛!你怎麽可能忽然對我這麽客氣!可惡,竟然欺騙老人家!」
「是你自己要檢讨吧?身為妖狐還被人類騙,不覺得丢臉嗎?」
楊思存淡淡說,缟衣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還沒說你!要不是你沒事到處亂跑,會發生這種事嗎?還好楊若愚的肉身沒事,而且你居然還想瞞我!這樣對待你的前輩,你良心不會痛嗎?」
「……我就是不想象這樣被你念上四天,才想先瞞你的。」
楊思存把李以瑞的單手環過脖頸,另一手扶着他的腰,把他的肉身扛在背上。
「不過不要緊了,我已蓄積了足夠的法力。我先帶他回廟裏,調整他的記憶後,再把肉身換回來,應該趕得及在他那些警察同伴起疑前把他送回去。」
「你要改寫他全部的記憶嗎?」妖狐問道。
「嗯,從在派出所外相遇開始,劇本我都寫好了。」
楊思存看着李以瑞擅自剪短的頭發,像是嫌麻煩一般地輕嘆着。
「我也是第一次改寫這麽長的時間,只怕施法後會睡上三天三夜,還是回城隍廟比較安全。」
「你連剛剛那段也不留嗎?呃,感覺他好像跟什麽人告白了,對他來講應該是很重要的回憶吧?」
缟衣回思着,天曉得他跟楊思存待在一旁偷窺有多冷。但這人類小孩表情又如此認真,缟衣再怎麽老無賴,也覺得妨礙別人談戀愛會被馬踢、妨礙別人告白會被馬踢死,更何況李以瑞告白的對象已經快死了。
楊思存沉忖半晌,吐了口氣。
「嗯,改掉比較好。」
他看着雙目緊閉、眉間滿是陰霾的李以瑞。
「這個人……雖然看起來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其實總是在忍耐很多事吧!只是這他忍得太久、忍得太習慣,以致于沒發現自己在忍耐罷了。」
「會嗎?我看他挺樂觀的呀,雖然騙我這點很不好,但感覺是個好孩子。」
「樂觀是他反抗人生的方式,因為不甘心讓自己看起來悲慘吧!所以才擺出一副什麽都不介懷的樣子,但人心的傷、不是這麽容易治愈的。」
楊思存的指尖觸上他的頰,又松開。
「剛才那些,已經遠超過他的忍受程度,但他卻連滴眼淚也沒掉。我前一份工作時,看過太多像他這樣的人,總是站在人群中心、帶給人活力,彷佛世上所有事情都打不倒他,但有朝一日睜開眼睛,人已站在我面前,準備喝孟婆湯了。」
「跟你有點像嗎?」
缟衣忽然說,楊思存渾身一僵。
「我跟他一點都不像好嗎!你哪只眼睛看見我跟這個人像了?」
「原來你對凡人,也會有同情嗎?」缟衣沒理會他,又說:「我還以為你們神明,都是無欲無求、無情無義的。」
楊思存淡淡說:「我不是神,缟衣,我說過了,城隍是人。正因為是人,我的存在才有意義。」
缟衣愣了一下,看着楊思存的臉良久沒有說話。
但楊思存已然把李以瑞扛上肩。
「好了,走吧!再不趕快回廟裏,只怕那個跟蹤狂又要追來了。」
☆
有着少婦外貌的人步上S國中天臺,看着眼前屍橫遍野的慘況。
她雙手發抖,從裙袋中取出手機、貼在耳邊,播打了記憶中被叮囑的號碼。
「三、三十九號回報,一、一號到五號全數死亡,義體也滅失了。依現場情形,義體已經無法使用,沒有回收的必要。」
手機那頭靜默了一會兒,才流瀉出沉穩的女聲。「知道了,我會如實跟家督回報,妳做得很好。至于妳新的義體,就到第三據點領取吧!」
少婦忙握緊手機,朝無人的方向不斷地鞠起躬來。
「謝謝您、謝謝您!……楊希聲大人。」
案二?完
黎氏鬼宅殺人事件 1
☆
黎氏鬼宅殺人事件
春季的海灘上,逐漸湧現迫不及待來踏浪的人潮。
雖然還是早春,但R城氣候溫暖,除了高山,多數城區冬季不會降雪,春天就能夠下水。今日天氣又特別炎熱,海水浴場人滿為患,泳池和海邊都是春游首選。
海灘的賣店一間間重行開張,女性游客穿着比基尼,三五成群地在海灘上飲着手搖杯、在男性游客調侃間嘻笑、在沙灘上嘻戲、為海潮間沖浪的男伴鼓掌叫好,已成為海灘上每年固定重演的風景。
在這些莺莺燕燕的少女間,有個特別顯眼的身影。
那是個看上去二十五、六歲的青年,青年有着好看的五官,雖然不是明星型的那種帥哥,但眉目爽朗、容光煥發,笑起來連早春的陽光都為之失色。
青年裸着上身,下半身是深藍色的緊身泳褲。泳褲緊緊箍住青年訓練有致的大腿,體現出完美的下身曲線來。
青年赤裸的上半身也不遑多讓,胸肌結實、腹肌恰到好處地劃着淺溝,男性最引火的人魚線和鯊魚紋一應俱全。他似乎剛從海裏游過一陣,海水混着汗水淌下青年蜜色的腹股溝,在結實的臀部上停駐片刻,滑落青年的下肢弧線。
他留着清爽的短發,伸指把垂落額前的浏海往上撩時,四周圍觀少女口腔裏的幹燥度都上升了十分。
而更令人注目的是,青年的脖頸上綁了個黑色的頸圈裝飾,勒住青年筋絡分明的脖頸,喉結處有個金屬的扣環,更讓人無法把視線移開。
青年走向海灘旁的賣店,把零錢擱在賣店的桌上。
「夏威夷風菠蘿椰果晶凍奇異果雪泡一杯,不要放糖。」
賣店的老板是着看上去約莫四十多歲的大叔。他戴着草帽、草帽上還架着墨鏡、唇邊留着性感的胡渣,爽快地回應:
「好的,夏威夷風菠蘿椰果晶凍奇異果雪泡一杯!」
青年拿着飲料走回沙灘上,有個濃妝豔抹、穿着純白色蕾絲連身高扠泳裝的「女子」,踏着一字步朝他走來。
「我朋友說想認識你,以瑞。」
「女子」露出嬌豔的笑容,「以瑞」望着女子擠出乳溝的胸部,一時無法掩飾詫異的眼神。
「我們剛在海灘上認識的,她叫Emily。Emily,這是我朋友Eason,你可以叫他中文名字以瑞。」
「女子」把一個眼神遲疑的少女推到青年面前。少女穿着保守的連身校園泳裝,上身還套着運動外套,不安地在身前搓着手。
雖說是「相談甚歡」,少女看起來不怎麽想跟女子過來,女子的手還緊抓着少女的右手腕。
而她這一推,少女便站到青年面前,差點碰撞到青年結實的胸肌。
少女臉色微紅,她失神地看了被稱作「以瑞」青年一眼。
「你、你好,我是Emily。」少女結巴起來。
「你一個人來?」
「以瑞」問道,嗓音如陽光般和煦。
「啊、不,是跟朋友。」少女下意識地瞄了停在海灘公路上車輛一眼。
「朋友?」
「以瑞」提高聲量:「那叫你朋友一起過來吧?那邊有間手搖杯賣店,老板我麻吉,他做的口味都很好喝,我請妳和妳朋友喝飲料如何?」
少女有些無措,穿着高扠泳裝的女子則在一旁幫腔。
「對啊,那間店我也喝過,真的很不錯,一起來吧?」
「抱、抱歉,我還有事……」
少女轉身想走,但「以瑞」很快一步踏到她身前。
少女身體一僵,「以瑞」那張俊臉迅速逼近,半晌竟用手捉住了她的下颚,像少女漫畫一般擡起她的臉。
「等等,先別急着別走。」他說,一邊用眼角瞄少女方才望向的車輛:「我是真心想跟妳做朋友,妳怎麽不給我個機會呢?」
少女四肢僵硬,但「以瑞」的眼睛像有吸力一樣,近在眼前的肱二頭肌又讓她心慌意亂,少女竟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
「……強迫別人、不好吧?」
「以瑞」的身後忽然傳來男聲。
「以瑞」擡頭一看,來者是個年紀和「以瑞」差不多的青年,但身高足足高上以瑞半個頭,皮膚蒼白、眼神冰冷。
他上半身還套着運動外套,下半身一樣是緊身泳褲,從大腿的曲線能看出他和「以瑞」一般訓練有素,甚至猶有過之。
高大青年還戴着墨鏡,遮蔽了半張臉。但光是高挺的鼻梁、性感而厚實的下唇,就能看出他皮相絲毫不輸給這位「以瑞」。
「你是誰啊?」
「以瑞」仰起頸子問,同時不動聲色地挪步,移動到少女身後,和高大的青年一前一後,将少女包夾在中央。
高大青年張開口,「那個……」他嗫嚅了一會兒,卻沒能擠出什麽臺詞。
「女子」在他身後嘀咕:「自然一點、自然一點」,但高大青年看了在他身下挺着脖子的「以瑞」一眼,硬是沒能把話接下去。
「以瑞」見狀便提高聲量。
「我想跟誰做朋友、就跟誰做朋友!由得你管嗎?你現在是想跟我打架嗎?還是你想代替她?」
說話間又朝公路上的車瞄了一眼,卻見車門開了,三名黑衣男子快步走下車,朝少女的方向走來。
但少女似乎渾然無覺,她夾在兩個波濤洶湧的男人之間,腦袋都暈了。
「等、等一下,你們冷靜一點……」
「以瑞」往前進一步,他忽然佯裝憤忿怒,把手搖杯往旁邊一扔,讓他垂直墜落沙灘上。
金黃色的汁液在沙攤上散開,在陽光下映射出璀燦的光芒。
海攤上忽然躍起數個彪形大漢,有的原本佯裝在海攤上曬臺陽、有的拿着沖浪板在一旁待命,還有幾個早已埋伏在車輛旁,這些人一邊沖向那些男子的座車,另一邊則撲向剛從車上下來的三名黑衣男子。
三名黑衣男子正注意少女這邊,一時措手不及,其中兩個立刻被壓倒在沙灘上,激起漫天塵沙。
走得最前的一個男子見狀拔腿就跑,後頭一個穿海灘褲的刑警大叫。
「抓住他!別讓他跑了!」
但男子跑得飛快,眼看就要往海灘那頭逃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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