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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現我想做的事,她到底是地府的人,她認為我的所做所為,會對地府、對閻王造成威脅,所以企圖把我封印起來。」
「你想做什麽事?光是找凡人更換肉身,以我娘的個性,根本不會插手。你到底做了什麽,讓她不惜在金丹衰竭後,還動用這麽大量的法力,只為了把你困住?」
他望着似笑非笑的楊若愚,半晌緩緩瞠大眼睛。
「莫非你……」
「你真的……很像孟娘。」楊若愚忽然感慨起來:「聰明的地方也是、死心眼的地方也是。」
「你們想對付地府。」楊思存喃喃說:「所以楊家才捕捉兇獸,呂安樂身為前閻王,擁有與地府同等的力量,你們想要反過來控制他、進而控制地府。」
「就像我向無形說過的,地府既對我們無情,我們也無需對他們有義。」楊若愚淡淡說。
「太天真了。」楊思存冷冷說:「就算呂安樂複生,也贏不了現在的閻王。你們對地府一無所知,你們太小看地府、也太小看王爺了。」
「可以的話,我真希望能聽見你說『我們』。」
楊若愚嘆了口氣,又笑笑。
「我本來是對地府一無所知沒錯,但現在不同了,楊家有個在地府長大的孩子,還是我的嫡長子。」
「所以我說,你是我們楊家的希望,思存。」楊若愚輕輕說。
楊思存往後退了兩步,伸手想拿擱在水池旁的折扇。但楊若愚只輕輕舉手,折扇便像是認得主人一樣,倏地往楊若愚掌中飛去。
楊若愚一甩手,輕而易舉地張開折扇,溫泉煙霧中,「大智若愚」這幾字格外醒目,随楊若愚煽風的動作若隐若現。
「好久沒見到這把扇子了,多謝你幫我把他找回來。」
楊思存更不廢話,他涉水拉近距離,伸手想觸碰屬于李以瑞的額頭。但楊若愚微微一笑,望着楊思存的眼神滿是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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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現在的表情,和二十年前的孟娘,簡直一模一樣呢!」
說話間,楊若愚右手一揮,扇子随他動作在泉池煙霧間開展,在溫泉池水上掀起一片浪花,直擊楊思存的胸口。
「唔……!」楊思存猝不及防,只能緊急潛進水底。但扇風造成的漣漪波淘洶湧,一層接着一層,楊思存避得了第一波、避不過第二次,被熱浪擊側身,往泉池另一端摔去。
楊若愚又勾了下扇子,泉池竟被他煽起了高浪,水在他持扇的手邊撩繞,浪随意轉,又朝楊思存襲去,這回将他的腰肢卷了起來。
「你似乎不太熟悉這法器的用法。」楊若愚的聲音傳進水底:「這扇有陰陽兩面,晚成襲擊你時,你開的是陰面『大智若愚』,陰面能解消他人法力,将任何道法歸于虛無,只是同時也會耗損自身大量法力。」
楊若愚身形不動,又卷動扇子,熱泉便湧上楊思存的背,将他打回池底。
「陽面『難得胡塗』,能以法力操控氣流,就是古人所稱的禦風,媒介和晚成的除煞傘有點類似,但更為細致。透過氣流,水、砂石甚至是人,都能随心意操弄,前提是你有足夠駕禦它的法力。」
楊若愚像是要證明這點似的,扇骨微勾,熱泉掀起了巨浪便推着楊思存的背,将他送到自己跟前。
數次的沖擊似乎讓楊思存神智暈迷,看向楊若愚的眼神也模糊不清。
「你不用灰心,等你跟我回家,我會從頭慢慢教你……」他揮動扇骨,将楊思存引帶到池畔。
但眼前的楊思存卻忽然睜開了眼睛,楊若愚一怔,因為楊思存的五官竟漸次變形,轉化成另一張令楊若愚難以忘懷的臉。
「孟娘……?」楊若愚吃了一驚。
泉池裏的女子面容姣好、巧笑嫣然,和楊若愚記憶中那張女神的臉全然一致。
女神咧開唇角,竟朝自己微笑:「城隍爺,你還記得我嗎……?」
女子的嗓音隆隆、萦繞在楊若愚耳邊,如在夢中。
楊若愚思路敏捷,他很快反應過來:「幻術……?」
他咬住牙,朝空翻了扇骨,扇柄再落回手上時,已翻成了陰面。
他持着「大智若愚」的扇面,猛然朝女子的幻影一扇,既有的法力瞬間清空,泉池恢複原先的模樣,女子的身形也不見蹤影。
楊若愚持扇喘息,只見池面飄散着幾朵彼岸花,顯是楊思存法力遺痕,但楊思存的身影早已不在浴場裏。
「是碰觸我的落發嗎?」楊若愚喃喃自語:「不可能,有了晚成的經驗,我一開始便用法力覆蓋周身,避免他與我的肉身有所接觸,那究竟是……唔,難道是最開始的時候?」
楊若愚眨着眼,對着空無一人的浴池思索起來。
「最開始那凡人抓着他、魂身切換成我的瞬間,他就施了幻術嗎?真令人驚訝,是因為經歷晚成的事,知道我們對接觸一事有防備,所以在能夠接觸的時候就先入侵了我的意識嗎?但他那時候應該還不知道我是誰啊……」
「……所以他不是針對我,而是查覺有人侵占這具肉身的瞬間,便迅速判斷敵我、預作準備,然後待在安全的地方,操控幻境與我對話、進而搜集情報……好機伶啊!這孩子,真不愧是我的種。」
楊若愚自顧自地贊嘆着。
「不過最後那個孟娘,應該是在知道我是誰的前題下,所制造出來的幻影,那麽代表至少他在最後那刻,人還在浴池附近……要追嗎?不,就算我不追,只要占着這個肉身,他遲早會自己找上我吧?」
楊若愚往浴場外張望了下,又望了眼自己一絲不挂的身軀,唇角逐漸上揚。
「妳還真是、留了一個最棒的寶物給我們楊家啊,孟娘……」
☆
段于淵從榻榻米上驚醒過來。
映入眼簾的,是「忘川」的天花板,段于淵卻不大記得自己為何會置身此處。
他聽見旁邊有人的聲音,恍惚間還以為是搭檔:「瑞瑞……」
但他往旁邊一看,差點沒吓得魂飛魄散。
床榻旁,是個不認識的女人。
酆島徐莫禮綁架事件 21
床榻旁,是個不認識的女人。
段于淵二十六年人生中,從未有過這種清醒之後、發現枕邊有個女人的經驗,這讓他腦袋空白、手腳僵硬,連翻身起床都做不到。
而且這女人還是裸的,下身蓋着棉被。而段于淵覺得身體涼飕飕的,他低頭一瞧,果不其然,他自己也一絲不挂。
他顫抖地往女人反方向挪了兩吋,盡力拼湊昨晚發生的一切。
他只記得,昨晚偷親了搭檔後,他便逃命似地離開了包廂。
他一個人回到房間,楊思存占了隔壁房,他與李以瑞不得不同住一間房。本來段于淵還十分忐忑,在房間裏來回踱步,沙盤推演李以瑞回房後的狀況。
楊思存說,李以瑞早知他的心意。
楊思存說,李以瑞對他有情,只是缺乏契機。
段于淵心頭怦怦亂跳,完全無法冷靜。在分局抱李以瑞時,段于淵本已徹底放棄了,搭檔既然希望維持現狀,段于淵只能尊重他。
但一但知道他與李以瑞間并非完全沒可能,段于淵才驚覺自己壓抑在心底的、幾近将他逼瘋的渴望。
他想要李以瑞。
他想要他。他想抱他、吻他、撫摸他、占有他、讓那人身體每一處充滿他的氣味,讓他為了他笑、為他而哭。讓他這一輩子,都只看着他段于淵一個人。
即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即使會因此傷害到他……段于淵都無法放棄。
段于淵等到半夜,腦內模拟了各種妄想,李以瑞都沒回房間。段于淵也覺得奇怪,下樓到包廂查看,李以瑞卻已不在那裏。
他想到浴池找人,但楊思存的話在他耳邊響起:『你的人生,都繞着李以瑞在打轉』。
段于淵心中煩燥,他咬住牙,轉身回到二樓房間,坐在榻榻米中間打坐了半個時辰,又把剩的清酒拿出來,仰頭一飲而盡,但煩燥感依然揮之不去。
朦胧間他一摸懷裏,竟摸出了張紙條來。
紙條上寫着英文名字「Jessica」和電話號碼,段于淵怔愣了下,才想起那是在森羅飯店時,櫃臺小姐交給他的電話號碼。
如同楊思存調侃他的,段于淵從未有過任何感情關系,從十三、四歲情窦初開起,段于淵的視線裏,向來便只有那個人。
十五歲成年禮以來,他被長輩壓着頭相過無數次親,甚至被設計過同床共衾,但就算對方主動寬衣解帶,段于淵也心如止水。
他也試過看謎片,但片子裏的人既非李以瑞,段于淵連生理反應都起不太來。
或許楊思存說的沒錯,他太執着于李以瑞。執着到他身為男人的魅力與本能,都埋葬在二十六年的單戀裏,不見天日。
段于淵撥了紙條上的電話,他也不記得自己說了些什麽,只依稀記得電話那頭的人喜出望外,段于淵說自己在「忘川」,對方便問了房號,說要馬上過來。
那之後對方也依約進了他房間,段于淵記得那人好像脫了衣服、然後也脫了他的衣服,他被對方撲倒在床上,對方還吻了他的面頰、然後伸手摸向他不可告人之處……
然後……然後、然後段于淵就什麽也不記得了。
段于淵按着腦袋,從床上坐直起來。久違的宿醉讓他頭痛欲裂,而身邊半夢半醒、陌生的裸女更讓他頭皮發麻。
「啊,你醒啦。」女子卻是很豁達,看見段于淵清醒,也不避諱,就這樣側着身、支着側頰,露出豐滿白皙的胸前,滿臉暧昧地望着段于淵。
「看你的反應,你該不會真的是第一次吧?真令人驚訝,明明條件這麽好。」
段于淵張開口,卻發不出聲音,舌頭在唇齒間發抖,好像做錯事情的小孩那般。
女子看了他好半晌,忽然嘆了口氣。
「好啦,騙你的。我們什麽事都沒發生喔,你脫完衣服就醉倒了,迷奸有違我的原則,所以只好放過你。雖然我是趁機摸了兩把,誰叫你……哎,你不要一副世界末日的表情啦,我真的沒對你怎樣好嗎?」
大概是段于淵的表情越來越悲怆,女人忙安慰他,段于淵簡直快哭出來。
「……沒發生任何事?」他确認。
「沒事,你現在一塊肉都沒少,我保證。」女人安撫。
她自行起身穿了衣服裙子、套上大衣,又說:「你是因為失戀,才打電話叫我來吧?昨晚一整夜都在叫前女友的名字。」
女人像是真覺得可惜似的,嘆了口氣。
「希望你跟那個『瑞瑞』早日複合。我要回去上班了,有一堆退房的旅客得處理,下次再失戀也可以找我,你的話我随時可以陪你喝酒,掰掰啰。」
女人還給了段于淵KISS GOODBYE。離開包廂時,恰巧撞見趕過來的焰焰和宋叔,兩人都穿妥了衣物,焰焰還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
「小段,你有沒有看到以瑞……呃?」
焰焰愣在房門口,原因是段于淵一絲不挂,除此之外,還有個女人衣衫淩亂地奪門而出。此情此景,焰焰他們再怎麽難以置信,也只有一種解釋。
「呃……抱……歉,我……不……知……道……你……在……忙……」
焰焰以石化姿态倒退兩步,後頭的宋叔也眨了眨眼。
「以瑞呢?」宋叔探頭進來張望了下,問道:「你們吵架了?」
段于淵總算稍微回過神來:「瑞瑞……沒有去找你們?」
「嗯,約好要在大廳碰面不是嗎?我和焰焰等半天等不到人,想說也不好打擾,但退房時間就快到了,我又擔心你們兩個昨晚太過火睡倒,就過來看看,我還以為以瑞在你房裏。」
宋叔的話隐晦到不能再隐晦。
段于淵警覺起來,他随手抓了浴袍套在身上,往樓下浴池走,但裏頭空無一人,只有撲面蒸騰的熱氣。
段于淵伸出指尖,空氣裏殘留着法力的氣味,其中有屬于楊思存的、還有其他其他陌生人的。
他思忖片刻,翻出毛筆,在手背上畫了個圓,想召喚出李以瑞的分身來。
但火柴人沒有回應他的召喚,任憑段于淵再催動法力也沒用。
段于淵背脊沁汗。小犬咒是李以瑞十四歲那年投海自盡時,段于淵為了避免舊事重演,以當時尚嫌青澀的功力,花了将近半年研究術式,每晚潛入李以瑞的睡房,用法術迷昏止痛後,在李以瑞魂骨逐步刻下的。
凡人就算死亡,魂身也不會立即消滅,只要魂骨還在,就算李以瑞死了,黃泉路上也能相伴。
這術式集段于淵畢生言靈之大成,他實在想不透,有什麽方法能讓它在短時間內失去效力。
段于淵還在苦思,手機便傳來震動聲。他掏出來一看,發現竟是段在田。
「于淵,大事不妙。」
段于淵一按下接通鍵,便聽見段在田着急的嗓音。
「以瑞在你身邊嗎?」
段于淵深呼吸。「瑞瑞他、不見了。」
「我想也是。于淵,我們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
段在田說:「楊家家督複生了。元亨一直在監控以瑞,你應該知道他的能力,他能與他人的術式産生連結,就像安裝木馬一樣,進而知悉術式發動的狀況。今晨元亨向我回報,說楊若愚終于啓動了那個術式。」
段于淵一怔,隐隐明白了小犬咒失效的原因。
「楊若愚……侵占了瑞瑞的身體。」
他指尖發顫,握緊了手機。
「叔叔,你放心,我知道瑞瑞在哪,我會救他回來。」
但手機那頭卻沉默了片刻,段在田像在考慮什麽,良久方道。
「于淵,你沒有見過楊若愚。」段在田緩緩地說:「楊若愚他,是楊家末代的嫡長子,但他同時,也是楊家歷代,資質最高的修道者。」
「他以楊家嫡長之尊,向天庭争取城隍的職位,一做便是兩百年,威名遠播,上至天官、下至妖魔,魑魅魍魉,皆有他的知交好友。」
「他不單道法修為高,腦子轉得也快、可謂智勇雙全,只要他插手的案件,沒有解決不了的。同時他也工于心計,為人狡黠,極難對付。」
段在田的描述,不知為何讓段于淵想起那個人,那個在安樂廟救了他和李以瑞一命的男人。
「若不是因為楊家先祖和地府結了梁子,導致楊家無後,楊若愚也因為肉身衰竭窮途末路,楊家決不只現在的勢頭,我們恐怕全會成為他的俎上肉。」
段于淵略感不安:「叔叔,你究竟、想說什麽?」
「于淵,為什麽我們當年發現以瑞身上的字印後,沒有馬上将他殺掉或封印,而是将他留在段家,你知道是為什麽嗎?」
段于淵沒有答話,段在田便繼續說:「楊若愚既在他身上留了術式,有朝一日,便有可能借屍還魂,段家在等的,便是這一刻。」
段于淵打斷了段在田的話頭:「我會把瑞瑞的身體奪回來。」
他彷佛不願多言,便要挂斷電話。
但段在田又出聲:「以瑞的魂煉,被人動過手腳。」
段于淵渾身一僵,段在田又說:「你爺爺當年死得突然,沒留下什麽遺言,關于李以瑞的身世、老爺子從哪抱了他來,我也不甚清楚。但他說過,以瑞的乩童體質,并不是天生的,而是被人改造過的。」
段于淵渾身的血液瞬間冷了下來:「你說、什麽?」
「以瑞的身體,我在剛收養他時,就用各種道法探查過無數次,畢竟不能讓危險的人進段家。雖然什麽人、基于什麽理由改造他身體,你爺爺絕口不提,但可以确定的是,改造他肉身時造成的魂煉損傷,并不這麽容易複原。」
段在田顯得語重心長。
「若是李以瑞始終維持原本的魂身也就罷了,如果再擅自更換魂身、耗損魂煉,只怕他的魂煉,距離混濁也不遠了。」
段于淵力圖讓腦袋冷靜,知道此時不宜意氣用事。但在S國中天臺上、目擊洪理月凄絕屍身的光景,卻不受控制地浮上腦海。
「……但你們、沒有設防,還引誘楊若愚上瑞瑞的身。」
他近乎咬牙切齒。
「為了困住楊若愚,你們從一開始、就打算犧牲瑞瑞,是嗎?」
電話那頭沉默了好一陣子。
「于淵,早在成年禮那時,我就警告過你了。」
段在田說:「我說你會後悔。我告訴過你,李以瑞對你而言,是地獄、是深淵,但你偏不信我,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段于淵還拿着手機,遠方的海潮映入眼簾,今天的海象不甚平穩,雖然是白日,天空卻灰蒙蒙的,連帶段于淵熟悉的大海,也變得一片漆黑。
「叔叔。」
段于淵忽然開口,嗓音前所未有的安靜。
「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麽叫你,家督段在田。」
「段于淵!」
段在田叫住他,語氣略顯急切:「打從你曾祖父開始,我們就為了壓制楊若愚費盡心思,那個男人是個怪物,他擅于操弄人心、颠倒是非。如果不是他操控楊無形、你祖父也不至于會死。」
「現在好不容易有殺他的機會,時機千載難逢,于淵,你不能為了一個外人、背棄你的家族……」
段于淵挂斷了電話。
他右手一揮,狠狠将手機扔往浴池,手機在水面沉浮片刻,冒出幾許白沫,最終緩緩沉入池底。
他在手機沉沒的方向看見一樣物事,那物事懸浮在池水裏,載沉載浮。
段于淵心中一驚,他俯下身,伸手撈住了那樣物事。
那是燭龍賜與的護玉,段于淵剛剛才贈給李以瑞的。
段于淵看着被泉池浸透的護玉,心中一片茫然。半晌阖起雙眸,将那枚護玉熨貼在胸口。
護玉被泉池浸得熱燙,但段于淵的心髒,卻無論如何再暖不起來了。
「瑞瑞……」
☆
「……不行。」
二十九歲的段在田看着眼前青澀的侄子,斬釘截鐵地說道。
「叔叔,拜托你。」十四歲的少年依然面無表情,只是持續跪直着雙腿。
「不行就是不行。段家家督成年禮非同兒戲,于淵,你是知道的,說是成年禮,同時也是段家的守護神、八尺燭龍認主的儀式,怎麽可能讓外人來觀禮?」段在田厲聲。
「瑞瑞他、不是外人。」少年語氣平板,态度堅決。
「他體內流着的不是段家的血,就是外人。就算你接受,也要問龍神是否接受,你想觸怒守護神,禍延段家子孫嗎?」段在田問。
少年沒有退讓。「父親的成年禮,也有母親觀禮。」
「那是因為他們有婚約!于淵,你該知道,古來男子十五成年,段家的傳統,本是成年時即定下媒妁,好确保道統傳承,也因此燭龍認主,向來是認一雙,段家繼嗣之血、和繼嗣的婚配。但你有這樣的對象嗎?」
少年這回沒有說話,只那雙純黑色的眸子瞅着自家叔叔。
段在田瞪大了眼睛。「荒唐!難道你打算讓燭龍、認你和李以瑞為主嗎?」
少年深吸口氣:「有何不可?」
他從背後拿了像是典籍一般的物事,在段在田面前攤開。
「我查過了,叔叔,千年前,段家先祖收伏燭龍時,便是兩名男子。」
段于淵賣力解釋着:「八尺燭龍力量匪淺、需兩名陽血始得鎮壓。先祖即邀堂弟兄為道侶,兩人合力、将龍神收歸麾下。」
「因後世繼嗣,道侶多為女修,才改成一陰一陽。」
段在田看着少年用笨拙的口舌,在古籍中比劃,一時說不出話來。難怪最近少年這幾日一放學,就往段家的藏經書庫裏跑,一窩就是一晚上。
「哪天你若有了喜歡的女修,但龍神已認他人為主,又該怎麽辦?」
段在田辯不過自家侄子,只好說。
少年依舊凝視着段在田,一句話沒說。但段在田太了解自家侄子,段于淵的親生父親體弱多病、無暇顧及兒女,少年等于是他一手養大的。
也因此少年有多執着、多死心眼,段在田比任何人都心中雪亮。
「于淵。」段在田壓抑住聲線,盡力讓自己聽起來像個經驗豐富的長輩。
「你聽我說,你現在還年輕,對情愛所知有限,我也不打算迫你,現在是二十一世紀了,婚配之事,我也盡可能尊重你們年輕人的意思。」
段在田深吸口氣:「但李以瑞,不行。別說他是男子,于淵,七歲的時候,我帶你去過窮奇降世的現場,你還記得嗎?當時的光景、你都忘記了嗎?」
「有朝一日,我會親口對瑞瑞說。」
少年眼瞳依然澄澈,只內裏添上幾分憂愁。
「他若因此怪我,也是我該受的。」
「不單是這樣。于淵,有些事情,現在還不便對你說。但我需得盡長輩責任告訴你,李以瑞這孩子,跟誰在一起都好,就是你不行,絕對不行。」
他又放軟聲音:「現在還來得及,于淵,你還小,情關縱使難過,也還不到生與死的程度,越早放下、痛苦越少。」
「叔叔。」段于淵說:「除了瑞瑞,我誰都不要。」
段在田怔在那裏,少年這話簡簡單單,從頭到尾不過九個字。
但段在田卻像被雷擊中一般,他知道少年拙于言詞,但因為如此,少年的每個字,都像是從肺裏、血裏拽出來,再釘在他心頭上一般。
明明只是個毛發沒長齊的晚輩,段在田卻忽然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來了。
「在田,由得于淵吧!」
兩人身後傳來蒼老的嗓音,段在田回過頭去,只見一位白發黑發相間,看不出真實年齡、但步履蹒跚的男人,從庭院山石後走了出來。
段在田忙低下首,段于淵也跟着低頭。「父親!您還不能起身……」
男人巍巍颠颠地走到段于淵身側,段于淵擡起頭,喚了聲:「爺爺。」那人便低下頭,對他微微一笑。
「你說的沒錯,要收伏龍神,本以童男陽血最為有效。重陽血,效果更佳。」
「父親!」段在田叫道。但男子只是張着蒼白的唇,樂呵呵地笑着。
「讓那孩子參與成年禮、成為你的道侶吧!兩個人在一起,總比一個人強。」
段勿用用顫抖的手、撫着少年的頂發。而在少年的記憶裏,那是自家爺爺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因為未來的路,你一個人走、實在太苦了啊……」
酆島徐莫禮綁架事件 22
「因為未來的路,你一個人走、實在太苦了啊……」
☆
段于淵站在山道口,望着山頂彷佛覆上一層薄紗的安樂廟。
他身上背着背包,懷間擱着法器,燭龍的護玉挂在他胸口。護玉熱氣已然褪去,和森林裏的夜霧一般冰涼,也讓段于淵的腦子稍事冷靜下來。
他再三向宋叔和焰焰保證,說自己知道李以瑞的去處、必定帶他回來,這才說服兩人上了通往機場的專車。
酆島大衆運輸工具落日即關門,公交車都停駛了。
段于淵向旅館借了單車,猶如少年時期那般,冒着微雨,一路騎到酆島火山下。
他從懷中摸出徐百羅留給他們的紙人,正想燒滅來引路。但還未動作,便感到有些不對勁。
前夜他們追趕楊晚成,一路匆忙,雖無暇仔細觀察沿途道路,但依段于淵印象,這條路應當是筆直通向山腰上的亂葬崗,至少不像現在這樣蜿延崎岖。
段于淵瞇起眼睛,他确定不是睡眠不足造成的錯覺,因為林間的石子道,竟像從水裏看出去一般,在段于淵視界裏蕩漾扭曲起來。
「鬼打牆嗎……?」
他凝起眉,在空中寫了個「定」字,企圖解除眼前的法術。
遠處卻傳來孩童叫喊聲。段于淵一驚回頭,竟看到一個約莫八、九歲的男孩,奔過他身側。
段于淵微閉起眼,四下沒有施法的痕跡,空氣間也感受不到符咒或法力的波動。即使用天眼看去,男孩也是男孩的模樣,不是什麽鬼怪的化身。
段于淵一時茫然,這種如真似幻感覺,他彷佛在哪裏體驗過一次,但現下他卻想不起來。
「百羅?」男孩的叫喚讓段于淵吃了一驚。
他低頭一看,發現自己的身形、竟不知何時變小了,變得和眼前的男孩等高。
山林裏沒有鏡子,段于淵看不清自己的模樣,但「百羅」這個名字,還有眼前似曾相識的五官,讓段于淵隐隐猜測到這人的身分。
他不動聲色,反問:「你是誰?」
男孩愣了一下,露出深思的表情。「你不是百羅?也是,和家人走散之前,百羅就在他們身邊,母親也不可能任由百羅一個人來找我。」
他面向段于淵。「你是山裏的妖怪嗎?裝成百羅的樣子、是為了接近我?」
段于淵愣在那裏,眼前男孩看上去不過七、八歲,就是他與李以瑞相遇的年紀,說起話來卻一板一眼、有條有理。
這讓段于淵再無懷疑:「你是徐莫禮?」
男孩終于露出訝異:「你認識我?你是誰?」
段于淵沉默片刻,有些妖魔會以詐僞的方式,探問他人真名,藉以攫奪他人靈魂,段于淵不敢随透漏。
「你說你和家人走散、是哪些人?」段于淵問他。
「我大姊嘉莎、我二妹羅蘋、麽妹華笙,還有爸媽。」男孩口條清晰地說。
段于淵并不知道徐莫禮姊妹的名字。如此一來,可以确定這并非他自身的幻覺,而是外在加諸的某種幻境,段于淵默默分析着。
「你看起來很驚慌。」段于淵問他:「發生什麽事了嗎?」
「有人在追我。」小徐莫禮說。
「什麽人?」段于淵問。
小徐莫禮說:「我沒有看清楚,但我剛才迷路時,不小心闖進一個地方,在那裏看到很可怕的東西,逃跑出來時被人發現了,他們就一直追着我。」
「什麽地方?」他問。
小徐莫禮凝着眉頭。「像是間廟、又像個洞窟,我記得我走過一個很多房間的走廊,最裏頭是個封閉的房間,裏面有很多的床,上面鋪着白布。」
「每個床上都躺了人,是跟我差不多年紀的小孩,有的比我還小。他們身上都畫着像毛筆一樣的圖,歪歪扭扭的,很像電視上看到的鬼畫符。」
九歲孩童語言組織能力驚人,但段于淵暫時沒餘裕贊嘆。
「你說躺了人,大概有多少人?」段于淵問。
尋常小孩應該答不出來,但對方是徐莫禮,那就另當別論。
「我沒來得及仔細算。」果然徐莫禮凝眉:「但石床是像棋盤一樣排列的,直的有四排、橫的看上去有三、四十排,乘起來應該是一百二到一百六之數。」
原來這世上真有天才兒童這種生物,段于淵心中感嘆。
他剛要再問什麽,卻見徐莫禮望向他背後,神色一緊。
「小心後面!」
段于淵一驚回頭。黑夜中伸手不見五指,但段于淵看見地上的樹影竟鬥然拔高,凝聚成巨大的人影。
這還罷了,這人影竟忽然從地上立起來,一手朝小徐莫禮站立的方向伸去,另一手則朝段于淵襲來。
段于淵筆尖朝前,在空中寫了一串文字,文字化為繩索,撲向那個巨大的黑影,将黑影手部、腳部和脖子圈住。
黑影動作一時遲滞,段于淵在掌心寫了個「火」字,将言靈點起的火往前送,對小徐莫禮說:
「你,跟着這團火走,不要回頭。任何人叫你,都不要答應。」
小徐莫禮點點頭,他踉跄站起,又回過頭來看了段于淵一眼。
「你叫什麽名字?我回去跟我母親說,讓他回頭謝謝你。」
段于淵猶豫片刻,這才緩緩開口:「我叫段于淵。」
他伸出手,想觸碰徐莫禮的額發,但尚未觸及,又收回了手。
「未來有一天、你會跟我見面的。」他說。
小徐莫禮瞧來似懂非懂,他眷戀地看了段于淵一眼,轉身跑得不見蹤影。
段于淵回過頭來,黑影掙脫言靈束縛,右手又朝他胸口抓來。
段于淵側身讓開,他着地一滾,冷不防背後一陣勁風,他未及回頭,只能往後制肘,肘心似乎擊中什麽物體,把對方掼了開去。
他這下知道黑影是能夠觸及的。段于淵更不打話,馬步向前,單手扣住黑影的頭臉,毛筆點在他眉心,臉如寒霜。
「破。」段于淵淡聲說。黑影化成一團扭曲的煙霧,在段于淵掌間掙紮扭動。
此時背後的黑影又撲上前來,段于淵煩不勝煩,他回過身,伸出左手正要如法炮制,身後的黑影竟然開口說話了。
「小道士、小道士……喂!跟蹤狂!變态跟蹤狂!」
段于淵怔了怔,這口吻是如此熟悉。他頓住動作,只覺眼前的林木再一次模糊起來,黑影的五官漸次清晰、凝結成人的模樣,兩側樹林如潮水一般退去。
段于淵渾身冷汗,感覺自己腳踏實地,五感恢複機能。酆島的海風從耳際略過,吹得他渾身一陣機伶。
段于淵擡起頭來,那張英俊靈動的臉映入眼簾。
「是你……?」
段于淵右手高舉毛筆,左手還扣在那人臉上,差一點便要點往他眉心。
他緩緩松開手掌,才有氣力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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