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奮,楊思存被那些養子緊锢着身體,連閃躲都辦不到。只覺臉頰越來越疼,那張英俊的小臉腫到失去知覺,鮮血從臉頰內側滲進口腔,頓時整個舌頭都是血味。

楊思存再也忍耐不住,淚水奪眶而出。

楊無形倒很認真,真的照數數着。數到二十下時,楊思存已疼得連眼睛都睜不開,唇舌一片酸麻,嗓子也出不了聲,只能默默嗆着淚。

楊思存這輩子還沒這樣教訓過,他自幼無父無母,教養他的人确實對他十分溫柔,就算他使性子,也多是哄着疼着他,哪裏受過這種羞辱式的管教。

見楊無形再次走近他,再次掐住他腫高的臉蛋,楊思存含糊出聲。

「不……」

但楊無形卻忽然住了手。「這樣罰下去,會給哥哥的肉體添傷吧。」

「那可不行,身體還要還給哥哥的,要是弄壞了,就糟了。」他喃喃說。

他松開楊思存的脖子,把已然失去抵抗能力的青年放倒在地上。他拍了下手,守在祠堂外的兩名弟子便迎上前,從後拉起青年。

楊思存只覺得背脊一涼,竟是被那些弟子撕開了上衣。

「什麽……?」楊思存見那些養子們熟門熟路,拖了一具像是屍體般的男性過來,扔在楊思存面前。

他上身赤裸,露出蒼白的背部肌膚。楊無形繞到他身後,伸手碰觸他的後頸,食指中指并攏,一路滑下他的背脊,最終停下他臀部上方的位置。

楊思存忽然明白自家叔叔的意圖。

「你瘋了嗎……?」

楊思存用僅存的清明說着:「你為了要執行處罰,不惜轉移我的魂魄嗎?我的魂身和魂煉,是透過轉輪臺結合的,且時日既久,一但強行分離,不單是我的魂身,楊若愚的魂煉也會……」

楊無形像是沒聽見一樣,他右手一轉,掌間出現印章一般的物事。少年催動法力,那印章似的物品便泛起熱氣,看上去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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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晚成張開唇,一瞬間似乎想出言制止,但終究是沒有動作。

兩名弟子扯住楊思存雙臂,将他的背脊壓低,讓他看不清背後虛實。只覺蒸騰的熱氣湊近他身後,還未及叫喊,撕心裂肺的痛楚便刺上他臀部肌膚。

楊思存張唇慘叫,那印章似的物品在他臀部肌膚上停駐良久,慘叫聲也持續良久,最終養子們松開手時,楊思存已渾身冷汗,軟倒在地上喘息。

他實在不耐痛,接連的疼痛讓他意識模糊,他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養子們擡來那個陌生男子。

男子的臀上,有着與他一模一樣的印記。

「晚成,你過來,把這小孩子的魂換過去。」

楊思存隐約聽見楊無形下令。他的叔公答了些什麽,掌心觸及他身上的烙記,刀刨似的痛楚從印記上襲來。

失去意識前,楊思存竟想起李以瑞對他說的那些話:『別去想那些對你不好的人、去想那些對你好的人就好了。想着那個人,心裏就會好過一點』。

「王爺……」

段于淵站起身來,朝那個如真似幻的人走了兩步,又停下來。

他盯着李以瑞的臉看了良久,直到确認那是實體,這才奔向前,當頭撲倒了自家搭檔。

李以瑞沒料到搭檔會如此激動,他猝不及防,忙用手撐住背後,才不致撞到後腦杓。

段于淵眼角發紅,一手抹過李以瑞鬓發,竟俯下身來,作勢要吻他。

「哇、哇喔,等一下!段于淵,你先等一等。」

李以瑞忙往旁邊一閃,段于淵的唇便落在他鼻尖上,癢癢的,讓李以瑞差點打了噴嚏。

見段于淵雙眼漲紅,又想再次湊近他,李以瑞忙出聲。

「段于淵,不許這樣,給我冷靜點,坐好。你再這樣我要走了,這次真的再也不見你了。」

這威脅立杆見影,段于淵像是驀然清醒過來一樣。他忙直起身,李以瑞也趁着機會游離他身下,支着身體站起來。

「瑞瑞……」

段于淵跪坐在李以瑞身側,李以瑞見他兩手擱在膝上,像只乖巧的大狗一般仰頭望着他,果真不敢擅動,心裏半是好笑、半是心酸。

他猶豫片刻,在段于淵面前跪了下來,張開雙臂,主動抱住了他的搭檔。

這下肌膚相觸,兩個人都輕顫了下。

段于淵仍不敢有過大動作,待确定李以瑞窩在他頸側,一動也不動,也沒有要逃跑的跡象,這才大着膽子,把手擱在李以瑞背脊上,慢慢收緊、再收緊。

「瑞瑞。」段于淵說:「你回來了,瑞瑞。」

李以瑞眼瞳蕩漾。

「卑鄙就卑鄙吧,無所謂了。」他喃喃自語,又嘆了口氣。

兩人像是貪戀彼此的氣息般,李以瑞把鼻尖埋在搭檔的發絲間,段于淵任由他施為,兩人都心情激動,誰也不想先放開誰。

良久,李以瑞才先開口。

「……你怎麽瘦成這樣,不是才一個月不見嗎?」他看着段于淵感嘆:「只剩一把骨頭,好像僵屍。」

段于淵握了下他的上臂,「……你也是。」

李以瑞松開段于淵,随即正色。「段于淵,楊思存被楊家抓走了。」

段于淵微微一愕,李以瑞又說:「他在我面前被帶走的,是我不好,我想找他幫忙,卻沒想到引狼入室,楊若愚他們在我身上設了機關,他知道我會去找楊思存,預先做了準備。」

段于淵想起楊若愚那番語焉不詳的話,心中一驚。

「所以他猜到你會去找楊思存、還猜到楊思存被抓,你會來找我。」

他喃喃自語着,李以瑞不解,段于淵便把楊若愚在育幼院前說的那段話,擇要向李以瑞說了。

李以瑞啧舌:「他也太了解我們了,怎能算到這麽精?」

他又問:「那該怎麽辦?我問過楊思存身邊那只狐貍,他說要跟地府求救,但楊思存又叫我們不能跟他老家說。」

在城隍廟裏,楊思存用了最後的力量,将他和缟衣兩個人屏除到門神外。

那之後李以瑞和缟衣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再返回城隍廟。

缟衣說要去一趟地府,他是妖怪,不受陽世肉身禁锢的限制,有特殊的方式往返陰陽兩界。但李以瑞想起楊思存最後的交代,忙阻擋了缟衣。

『不要讓地府知道?』缟衣當時喃喃自語。『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不跟地府求救,楊思存跟地府的關系,應該就像你跟段家的關系一樣。出了事讓家人幫忙,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李以瑞皺眉說,段于淵卻顯得略有所思:「或許,這也是楊若愚的目的。」

「目的?啊,你是說,楊若愚就是希望楊思存找地府幫忙嗎?」

李以瑞問,随即像想起什麽,「這麽說來,楊思存在我面前打電話給地府過,他的情人,好像是叫什麽『王爺』的。」

「王爺……?」段于淵一驚:「當真?」

「嗯,但不知道是什麽人,缟衣也叫楊思存『王爺』啊。」李以瑞說。

段于淵搖了搖頭:「地府的人,只會叫一個人『王爺』。」

李以瑞一怔:「誰?」

段于淵沒有答話,李以瑞看段于淵的神色,夾雜着難以致信、荒謬和敬佩感,他還是頭一回在搭檔臉上看到這麽豐富的表情。

「……原來如此,所以那家夥,才會急着躲起來。」他說。

「但現在該怎麽辦,我們自己去楊家救他嗎?」李以瑞問。

「一般人進不了楊家,楊家既不在幽冥、亦不在現世。」段于淵的說法與呂立威相同,「且每隔一段時間,出入口會改換,以避人耳目。」

「想要進楊家,只能找到楊家人。」段于淵又說。

李以瑞難掩着急。「但這樣就來不及了啊!楊家用這種方式抓楊思存走,肯定不會好好對待他。楊思存對家人有許多期待,如果家人不如他預期,他嘴上不說,心裏還是會很難過的。」

「……你還真了解他。」段于淵說。

他又喃喃:「所以楊若愚有恃無恐,知道我和你、非去赴他的約不可。」

孤兒院集體失蹤事件 16

他又喃喃:「所以楊若愚有恃無恐,知道我和你、非去赴他的約不可。」

說起來,他們與楊思存的相遇起于偶然。但楊若愚卻能在幾次短兵相接下,判斷出楊思存與他們的感情,以此為挾,還順手利用李以瑞,帶叛逃的親生兒子回家,可謂一箭雙鵰。

李以瑞腦袋動得也快,他聽出段于淵的意思。

「我們不去孤兒院,他就不會放走楊思存嗎?不,就算我們去了,他也不見得會把楊思存還給我們啊!」

李以瑞嘆了口氣,說到底楊思存就是楊家人,他們一非楊思存親屬、連朋友也算不上,确實沒什麽底氣要回那個男人。

「但是楊若愚要我回孤兒院作什麽?就算我真是那間孤兒院的院童好了,我也沒有記憶了。」

段于淵沉吟片刻:「你上回在育幼院說的那張照片,在你身邊嗎?」

李以瑞愣了愣,随即反應過來:「你說呂老師給我的照片嗎?在這裏。」

他從口袋裏摸出那張泛黃的舊照,遞給段于淵,段于淵拿在月光下端詳。

「你不覺得,這張照片,在哪裏見過?」他指着照片中李以瑞的右手。

「啊!你也這麽覺得嗎?我也是這樣跟呂立威說,但我真的想不起來。」

李以瑞苦惱地抱着頭,段于淵用指節頂着唇,半晌緩緩松開。

「……楊希聲。」他喃喃說。

李以瑞一愣:「楊希聲?什麽楊希聲?」

段于淵說:「王曉君。」

李以瑞先是怔住,跟着唇瓣微微打開,而後顫抖:「啊……」

花田出版社事件過後,一七四小組調查了楊希聲責任編輯的過去。

當時宋叔從陳年的資料裏,找到楊希聲過去在孤兒院時的照片,因而發現王曉君曾經更換過肉身的事實。

當時王曉君的照片,缺了一邊,只有單人。李以瑞也只是匆匆一瞥,對那人的五官沒留下什麽印象。

「所以說,王曉君也是這間孤兒院的人,楊家在二十多年前收養了她,讓她附在楊希聲身上。」

李以瑞陷入混亂:「不、不對,比起這個,王曉君她、楊編輯她,她是……」

段于淵凝視着他。「可能是,與你有血緣關系的人。」

李以瑞說不出話來,和王曉君在花田出版社短暫的對話,在幻境裏、王曉君以亞德裏亞的外貌,那番發自肺腑的剖白,還像是昨天發生的事情一樣。

段于淵彷佛知他心情,伸手到他肩膀上,猶豫半晌,拍上他的背。

「但為什麽是我?」李以瑞深吸口氣:「為什麽是我和……王曉君?」

他猶豫良久,仍不敢把「姊姊」二字輕易說出口。他一生不曾有過至親,對李以瑞而言,這分稱呼太過貴重了。

「王曉君、有将人心實體化的能力。很可能因此、被楊若愚看上。」

段于淵望向他:「但改造你身體的,或許并非楊若愚。」

兩人一時都陷入沉默,李以瑞看着段于淵思考的側影,忽然有種難以言喻的憾動感。

他彷佛理解了什麽,原先始終不确定、在胸中騷動,無法捉摸的情緒,在那刻仿如江河納了百川,緩緩滲進了他心頭。

李以瑞沖口而出:「段于淵,要來做做看平常的那個嗎?」

段于淵一愣,随即點頭,眼神有些憾動。

李以瑞看了看周邊,笑說:「但這裏沒有紙筆,寫在背上?」

他看段于淵微微一顫,像醒悟到什麽。

「啊,這樣不太好吧。對不起,我一直都沒顧慮到你的心情。」

段于淵忙大力搖頭:「不、不會,你想做……想對我做什麽,都可以。」

李以瑞笑出聲來,耳根微微發紅。

「首先要弄清楚的,應該就是孤兒院失蹤案的犯人吧?」李以瑞說。

段于淵和他并肩而坐,兩人同時伸了手指,在彼此的背上寫了字。

兩人都寫了『楊尺八』,李以瑞不禁和搭檔相視一笑。

「她利用成為院長的機會,擄走了一百多個孩子,雖然不知道方法,但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她的目的吧?」

兩人又默契地伸出指尖,這回兩人答案不同。

李以瑞寫的是:『救楊家』。

但段于淵寫的是『一七四』。

李以瑞完全怔住:「一七四?是指我們的小組嗎?」

段于淵猶豫片刻,将段在田說的甩子留下道法典籍的事,簡要向李以瑞說了。

「啊,确實呂立威老師有說過,楊家人喜歡研究道術,就像是研究家一樣,他還說你們家比較像政治家。」李以瑞笑說。

段于淵露出不以為然的表情,李以瑞又問:「所以尺八擄走孩子,是為了施行弟弟甩子留下的法術嗎?」

他撫着下颚。

「但為什麽?按照壁畫內容,尺八只是個普通人,也不是道士,完全沒理由做這種實驗啊?況且還犧牲了這麽多無辜的小孩。」

段于淵思忖片刻,喃喃說:「或許,一百二十九個孩子,本就是為楊家準備。」

李以瑞點點頭:「我也是這麽想,所以才認為尺八小姐所以擄走孩子,是為了要拯救楊家。」

「不是擄走,這整間孤兒院,恐怕就是黎家、在楊家要求下設立的。」段于淵說。

李以瑞一怔,段于淵便說了徐莫禮他們提供的情報,當年詩雨孤兒院成立時,挽拒了各方資助,連R城市府要介入都被拒之于門外,由黎拓日直接指派院長管理,這人便是楊尺八。

且所有院童數據,只留存紙本,不對外流通。這怎麽看,都顯示兩家人有私相授受,至少有某種默契。

「這麽說起來,我在鬼宅見到楊思存時,他說他要來會一位故人,我到現在都還不知道是誰。啊還有,我跟楊思存說孤兒院的事情時,他還說日晶育幼院的院長,是他認識的人。」

段于淵颔首:「楊思存,恐怕曾待過黎家,只是原因不明。」

「所以是這樣嗎?楊家和黎家,過去曾有過交集,可能有什麽交換條件,所以黎家提供楊家孤兒院做為幌子,讓他們能便宜取得那些孤兒?」

段于淵點頭表示贊同,李以瑞臉露困惑之色:「但楊家……要這麽多孤兒,原本是想要幹嘛?」

他腦袋亂成一團,連伸指到段于淵背上都忘了,段于淵便先寫了。

段于淵寫的是:『轉輪臺』。

李以瑞收下手指。「轉輪臺?」他問。

「透過轉輪臺轉生,能更新衰老的魂煉。」段于淵說。

轉輪臺并非凡人能輕易接近,楊若愚為此特意成為城隍,城隍能支配十歲以下幼兒的投胎轉世,就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将孩童的魂魄,安插到楊家人的體內,藉以讓楊家人複生。

但如果找有家人的孩子,要神不知鬼不覺處理掉不容易,親人的飨祭思念,也可能驚動地府,所以才找無父無母的孤兒下手。

先前分化普通人魂煉、再讓亡魂附身的作法,風險過高。

從洪理月那班人的實驗結果,也證明多數亡魂在附身後,過不到十年,便會因為污染而魂飛魄散。

也因此要救楊家,透過轉輪臺更新魂煉,會是更好的作法。

李以瑞聽着段于淵的解說,越聽越是駭然。

他不禁問:「但要是這樣的話,本來孤兒院的孩子,是楊家留着要慢慢轉生用的,又為什麽會變成尺八小姐道法實驗的素材?」

段于淵抿了下唇,似乎李以瑞的問題,也是他不解的點。

「可以确定的是,楊若愚,對此事并不知情。所以他,才會在林瑞雪家遇見你時,用字印封印你的體質。」段于淵說。

「這是楊若愚他調查孤兒院事件的原因嗎?」

李以瑞問:「楊若愚他,想從孤兒院裏找什麽?」

這回他記得伸手往段于淵背上伸去,段于淵也從善如流。

李以瑞寫的是:『失蹤案的真相』。

段于淵寫的是:『尺八本人』。

李以瑞怔住。

「找尺八?等下,尺八不是一直在她身體裏……在楊希聲體內嗎?」

他不等段于淵回答,像想起什麽似的啓唇。

「啊……确實,如果說王曉君讓楊希聲的肉體複活,那王曉君過世後,應該是尺八本人活過來才對,但是卻沒有,還得讓楊若愚來運作那個肉身。這是不是代表,尺八其實已經不在自己體內了?」

「何況,若尺八還在,楊若愚直接詢問她孤兒院之事即可,無需透過你我調查。」段于淵說。

「楊尺八……究竟去了哪裏?」李以瑞喃喃。

「等等,段于淵,這樣的話,不是代表尺八和楊若愚,其實并不是站在同一陣在線?」他又問。

兩人對看一眼,又伸指往彼此背上,這回兩人寫的都是:『不是』。

李以瑞他撫着下颚:「但當年楊若愚讓尺八接管孤兒院,應該是出于對尺八的信任,所以楊家,很可能不知道尺八已經背叛了。」

「但尺八,為什麽要背叛楊家?」李以瑞問。

兩人不約而同想起安樂廟的壁畫,那第十幅壁畫,不僅揭露了尺八和甩子的關系,也道出呂安樂的執念。

「尺八他……不想救楊家人嗎?她其實嫉妒甩子、生氣他和自己搶男人?」

這回換段于淵不明所以,李以瑞便把楊思存在城隍廟裏說的、關于甩子的八卦告訴他,段于淵一臉呆滞。

「呂安樂、和楊佛塵茍合……」他抖着聲音說。

「很令人震驚吧?」李以瑞笑說:「所以會是這樣嗎?尺八一直對弟弟懷恨在心,所以她表面上裝作幫楊家,但其實一直在等報複的機會,所以才把楊家最後的希望攪滅。」

李以瑞晃着手指說,他又抱着臂。

「但這樣也不完全對,就算尺八真要報複甩子好了,他大可把那一百二十九個孩子都殺光,在我身上用一七四道法的理由是什麽?」

段于淵正要說些什麽,遠處卻傳來鐘響。那是段家道觀的鐘樓,每到午夜時分,便會清響十二聲。

李以瑞「啊」地一聲,笑說:「不知不覺竟然過十二點了,這樣我就二十七歲了。」

他感慨地望着頭上的彎月。

「好快啊,總覺得昨天才從高中畢業,一下子已經過了十年。」

「吶,段于淵,你知道嗎?我高中畢業時,還給自己許了個生日願望,想說要十八歲交到女朋友、二十二歲畢業結婚、二十五歲生第一個孩子。」

他笑笑:「沒想到現在二十七了,還是光棍一個,人生真是無法預料。」

這話讓兩人都沉默下來,段于淵咬着下唇,雙手扯着膝頭長褲,像是做錯事情的孩子一樣,低首不發一語。

李以瑞先開了口:「段于淵,我得跟你道歉。」

段于淵一驚,開口想說什麽,但李以瑞總是搶先他一步。

「我在酆島山腹裏,不是親了你嗎?真抱歉,我……不知道我是怎麽想的,就覺得那時候非得這樣做,你才會放開我。」

他忽然搖了搖頭,又說:「不,不是,那是借口,事實上我只是想測試自己而已。我想知道自己的心情,你跟我告白,我很生氣,但你親我,我又覺得沒有想象中讨厭。我很矛盾,所以才親你,沒問過你的意願,真對不起。」

段于淵張唇:「瑞瑞,我……」

「關于我和你的事,我想過了。」

李以瑞又搶在前頭。

「我想了很久……在呂立威那裏也是、在楊思存那也是。我很喜歡你,段于淵,我不想和你分開,要我從此不見你的面,我辦不到。」

他深吸口氣,不敢去看段于淵的表情。

「但是這種喜歡,和……段于淵你的喜歡,終究是不一樣的。我很想接受,但接受不了,我想勉強自己接受,但楊思存說,這樣對你而言很失禮。」

「我應該明确的拒絕你、離開你,讓你死心,這樣對你比較好。但是我又……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我明知你的心意,還繼續待在你身邊,卻又不讓你碰我,這樣顯得我……好卑鄙,對你也很不公平……」李以瑞咬住唇。

「不、不要緊。」

段于淵總算找到插口的機會:「瑞瑞,真的、不要緊。」

他平複呼吸,又說:「是我不好,真的,全是我的錯。」

他幾乎從喉底發出聲音,嗓音僅存一線,彷佛随時都會斷絕。

李以瑞苦笑:「對人産生感情,怎麽會說是你的錯。」

兩人一時無語,月色灑在兩人身上,段于淵本來便蒼白的膚色,顯得更加空靈。

「……如果只親的話,夠嗎?」李以瑞忽然問。

段于淵愣在那裏,李以瑞認真望着他。

「呃,我想象過很多……真的很多,如果更進一步的話,還是不太行。但只是接吻的話,好像還可以,啊,但是舌頭伸進來不行,感覺很怪。」

段于淵呆滞了約莫數十秒鐘,李以瑞忙說:

「你先別急,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接受到什麽地步,說不定從接吻開始,慢慢循序漸進,就像楊思存說的,我能更了解自己也說不一定。」

段于淵仍舊呆愣着,李以瑞看他的眼角逐漸泛紅、沁出水氣。

李以瑞見段于淵那張俊臉迅速朝自己接近,他本以為段于淵真要吻他,身子僵直了下,但段于淵卻只是伸出手臂,面對着面緊摟住他。

「瑞瑞。」段于淵出聲,這回當真是用講的:「我真的、好喜歡你。」

段于淵像孩子抱着玩偶一樣,珍而重之地抱着他良久。

李以瑞雖然不明所以,但他感覺得出來,有什麽始終系在搭檔身上、心上,揪着他們彼此的枷鎖,在此刻松脫開來。

雖然和以往的不同,但他又能夠直視段于淵的眼睛了。

「那個,所以你有要親我嗎?」李以瑞又确認了一次。

段于淵抹了抹眼角,露出微笑,在李以瑞的額頭上落了個極輕的吻。

「生日快樂,瑞瑞。」

「李以瑞——!」

李以瑞才剛在孤兒院前下了車,就看見那個穿着迷你裙的身影朝自己拔腿狂奔而來。

李以瑞猝不及防,那人身子一躍,大腿一夾,直接就把人撲倒在孤兒院前的草地上。跟着人坐在上的肚子,淚眼汪汪。

「李以瑞、以瑞!你還活着,你沒事,太好了,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李以瑞看着把妝都哭花的焰焰,神色一霁。「嗯,焰焰,我沒事,我回來了。」

「還真是,很久不見了啊。看見年輕人都活着,就覺得我活着也不算對不起社會了。」

李以瑞聽見焰焰背後傳來熟悉的嗓音,忙轉頭望去,正對上宋叔那張令人懷念的笑臉,還有抵在頰旁、貼心做成罐裝的飲料。

「羅望子芝麻糊核果仁精力熱飲,要嗎?」

他看着久違穿上出勤裝束的宋叔,也露出笑容:「好久不見,宋叔。」

孤兒院集體失蹤事件 17

他看着久違穿上出勤裝束的宋叔,也露出笑容:「好久不見,宋叔。」

段于淵下了駕駛席,皺眉看着騎在李以瑞身上的焰焰,終究沒有說話。焰焰倒也乖覺,自行從李以瑞身上起身。

昨晚他實在不算有睡好,在和李以瑞互表心意後,就這樣面對着面、手拉着手,在冰冷的磚石地上和衣而卧。

兩人像從前過生日一樣,有一搭沒一搭地瞎聊着。

李以瑞把兩枚龍神護玉取出來還給段于淵,這是成年禮以來,兩枚護玉第一次合璧。

段于淵看着那兩枚勾玉,神色複雜,「瑞瑞,你知道……」

「啊,這玉叫作『龍交頸』吧?對段家人而言,是相當于婚戒的東西。」

段于淵滿臉震驚,李以瑞便笑笑。

「當年在田叔叔勸我不要去成年禮時,就跟我說明過了,雖然沒說龍神的事就是了。但你沒跟我坦白,代表你不想讓我知道,所以我也當作不知道。」

段于淵深感無地自容,李以瑞又說:「而且你也不可能當真娶我做你老婆,這婚戒就當我替你暫時收着,我當時是這麽想的。」

段于淵看着被退回來的「婚戒」,想說什麽,終究沒能說出口。

他們都不是十五歲了。有些事情,即使是段于淵,也無法再輕易承諾。

段于淵又向李以瑞坦白言靈的事。本以為搭檔會發怒,沒想到李以瑞竟興致勃勃。

「欸,所以你可以做出我的替身嗎?這麽厲害?」李以瑞的反應完全出乎段于淵意料:「我想看看,你可以叫出來給我看嗎?」

段于淵一臉錯愕,但他向來拗不過李以瑞,便提筆在手背上畫圓。

先前他嘗試過數次,都無法喚出李以瑞的分身,如今只輕輕催動法力,火柴人便像迫不及待似地,在他手背上蹦了出來。

李以瑞大為興奮,看着火柴人啧啧稱奇。

火柴人也很上道,好像知道眼前的人是本尊,不用段于淵命令,就自動和李以瑞High Touch,李以瑞讓他做伏地挺身、仰卧起坐,火柴人也從善如流。

段于淵在旁看着大小李以瑞交流,禁不住苦笑,同時也感慨萬千。

言靈恢複效力,代表李以瑞又重新信任他。

但現在的段于淵,卻不清楚自己、到底值不值得對方信任了。

「你們兩個,發生過什麽嗎……?」

宋叔一邊把飲料發給他們,一邊問。

段于淵沒有說話,只是別過頭。李以瑞則心虛地問:「什、什麽?」

宋叔看了他一眼、又看了段于淵一眼,笑而未語。倒是段于淵開口了。

「宋隊長,麻煩你們的東西,帶來了嗎?」

宋叔點了下頭。段于淵昨晚便向他解釋過,和楊若愚約定後,段于淵便和小組成員商量過,若是在六月二日前還找不到李以瑞,就由他們三人赴約。

本來段于淵也問了徐莫禮,但徐莫禮表示徐家還有工作,他抽不開身,挽拒了他的邀約。

『放心吧!李以瑞會回來你身邊的。你們兩個,才是一七四小組最好的搭檔。』徐莫禮這麽跟他說。

段于淵甚至還回了一趟段家,見了段在田。他沒有多提楊若愚的事,只向段在田報告自己要去查個案子,可能會數日不歸。

段在田這回罕見地沒攔阻他,只說:『注意安全便是,別忘了,我們永遠是你的家人,于淵。』

段于淵當然不會讓宋叔和焰焰直接涉險,畢竟對手是那個楊若愚。但舉凡修道之人,都有個基本共識,那就是非到必要,不對凡人出手。

焰焰從随身的袋子裏拿出兩條皮帶似的對象,李以瑞總覺似曾相識。

「锵锵,改良版項圈型密錄器,不但可以錄音、錄像,畫質高達1080畫素,搭載警用無線電外,還附脈搏偵測功能,一但感應到使用者脈搏下降,就會自動釋出警訊,這可是集我畢生研究之大成。」

焰焰說出瘋狂科學家的臺詞,李以瑞這才想起兩個月前,他們在沙灘上參與緝毒組行動的事,還真是恍若隔世。

怔愣間,段于淵已經從他身後接過密錄器,他伸手撩起李以瑞經月未剪、略顯長的頭發,将其中一個項圈系在他脖頸上。

李以瑞一邊任由他施為,一邊問道:「為什麽要戴着這個?」

「小段交待的,他說讓我們把接下來發生的事,都用密錄器錄下來。我們會待在這臺車上,如果你們做出什麽危險動作的話,我們可以立即支應。」

李以瑞仍是不解其意,但看段于淵也在自己脖子上綁了項圈,也不好多問,只好跟在段于淵身後。

睽違數日重返日晶育幼院,這裏卻異常寧靜,原先孩童嘻鬧的門庭,現在一個人也沒有,育幼院裏的燈也是關着的,連溫室都寂無人聲。

「我們先知會過黎日晶院長,怕有什麽閃失,會傷到孩子,請院長先帶着孩子們去校外教學了,好像是去黎家其他産業參觀。」

宋叔解釋道:「我們有跟黎執行長聯絡,他說會保護院長,讓我們不用擔心。不得不說那家夥雖然是個變态,但還挺有擔當的。」

他望向李以瑞:「黎日翔還要我跟你打招呼,要你注意安全,別太逞強。」

李以瑞不禁苦笑,見段于淵在一旁臉色越來越不善,忙一扯他手臂。

「段于淵,楊若愚有跟你聯絡嗎?」

段于淵搖了下頭。李以瑞心中惦記楊思存,便說:「我們進孤兒院看看?說不定他在裏頭等着。」

段于淵同意了搭檔的提議。宋叔還替兩人準備了槍枝,李以瑞久違摸到手槍,像是見了老情人一樣,忙上了彈匣收進懷裏。

他打開手電筒,向車裏的焰焰和宋叔點了下頭,往孤兒院遺址後方挺進。

兩人都來過一回,算得上熟門熟路。但當時是白日,孤兒院的廢墟看上去,也不若夜間這樣令人毛骨悚然。

李以瑞将手槍上膛,以備不時之需。段于淵的手也伸在懷裏,指尖觸着法器。

但李以瑞他們在育幼院建築裏走了一圈,不見半個人影,一路走到和黎院長談話的溫室,裏頭也空無一人。

李以瑞忽然笑了一聲,段于淵臉露疑惑之色,李以瑞便說:「沒事,感覺很久沒這樣和你搭檔了。」

他頓了下,又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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