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多少有點兒刻意

駱峥的出現,對于那群想要“為民除害”的中年人來說,無疑是一顆定心丸。

再作妖的人,還能橫得過正兒八經的人民警察?

為首的胖女人一副“看你還怎麽嚣張”的表情,拉着身旁的幾個女人,不近不遠地瞧着。

駱峥把梁滿月領到吉普車那邊,一個眼風掃到矮個兒男臉上,“去把江姨叫來。”

矮個兒男應了聲,轉頭進去。

日光稀薄,晨霧淺淡。

路旁的綠植散發着雨後清新的草木香,偶爾有鳥叫穿透枝葉,彌蕩上空。

梁滿月依舊保持着雙手插袋的姿勢,絲毫不怯地站在駱峥跟前,即便帶着墨鏡,也掩蓋不住身上那股倔強冷傲。

駱峥抱臂半倚在車上,潇灑的長腿撐地,降低了身高上的壓迫感,沖她擡了下頭,“身份證。”

梁滿月正眼看他。

男人骨相硬朗精致,五官立體深邃,卻不張揚。

距離近,她甚至能聞到他身上混着煙澀感冷松味,是與年少時截然不同的性感淩厲。

隔了兩秒。

梁滿月從包裏抽出那張淡藍色的卡片,夾在白皙的指縫間,遞過去。

駱峥接過來,還未來得及看,就聽她道,“你的呢。”

女人音色綿沙軟糯,語氣卻滿是不容置疑的銳利。

這态度。

好像他才是被審的那個。

有那麽一瞬間,駱峥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反應過來,男人扯了下嘴角,從裏面的口袋拿出警察證,單手打開擺到她眼前。

長方形的小本子上,貼着男人的寸照。

駱峥穿着警服,神情莊嚴肅穆,氣質卓絕不凡,放到網上,絕對是那種一夜間就能爆紅的類型。

梁滿月還沒看清警銜,駱峥就把證件收了回去,聲線比剛剛冷上三分,“墨鏡摘了。”

完全執法辦案的語氣。

眉宇間溢出絲絲煩躁,梁滿月咽了口氣,耐着性子把墨鏡拿下。

駱峥終于看到她的正臉。

标準的鵝蛋臉,配着自然色披肩卷發,即便化着成熟的妝,也能看出她底子的柔和清麗。

是能夠讓人一眼記住的長相。

莫名的熟悉感蔓延。

駱峥低眉看了眼身份證,姓名那裏印着三個字,梁滿月。

“駱警官,看夠了嗎。”

梁滿月逆着光,神色懶散,有風吹過,拂動碎發,讓她漂亮的臉看起來生動又真實。

說不清為什麽,即便這麽多年沒見,她對這男人的微表情也依舊能洞悉一二。

她知道,駱峥認出來了。

但這男人向來能裝。

頂着個天生糊弄人的好皮囊,內裏時不時往外冒壞水兒,更別說兩人從前短暫的交集從來都沒有愉快過。

果不其然。

駱峥沒有還回去的意思,挑着桀骜的眉眼,“急什麽,我問完了嗎。”

“你想問什麽。”

駱峥上下看了她一眼,問得很直白,“穿這樣來葬禮,合适麽。”

像是早就預料到似的,梁滿月神态無辜地反唇相譏,“你們警察也管別人穿什麽?”

“……”

似乎覺得荒唐,駱峥舔了下唇,偏頭看她,眼神裏透着一股痞勁兒。

翻譯過來就是,挺有種啊。

梁滿月沒說話。

烏澄澄的黑眸毫不避諱地迎着他的目光,又純又倔。

“是不管。”

駱峥舌尖抵了下腮幫,克制着把她收拾一頓的沖動,咬字緩慢,“但你要是進去挨揍了,就歸我管。”

梁滿月:“……”

駱峥用訓隊裏那些小崽子們的語氣,“知道等會兒有多少人看嗎,不止是粉絲,還有沖績效的記者,人正愁沒通稿呢。”

“他們把你照片朝網上一發,”駱峥冷笑,“到時候可就不止挨揍那麽簡單。”

雖然這話說得欠扁,但也是實話。

江惺這兩年再糊也算個二線女藝人,去世這事兒網上轟動了好幾天,死者為大,之前各種罵她的黑粉都消停不少。

如果梁滿月穿紅衣服進去真被拍到,說不定就是下個熱搜預定。

這事兒梁滿月不是沒想過。

她不在乎。

她也不是明星,罵就罵,這些年罵她的人還少麽,葬禮大不了就不參加,反正到頭來,姑姑還是會求她配合。

但想歸想,真正做的時候,心态還是有差別的。

而且她也沒想到,中途殺出來個駱峥,更何況人現在還是人民.警.察。

“既然這樣,”梁滿月沉吟過後,把目光移開,“那我回去了,反正江惺也不想看到我。”

說話間,梁滿月提腳就走。

卻不想一只大手握住她單薄的肩膀,提溜小雞崽兒似的把人給拽回來。

力道沒怎麽控制。

再加上梁滿月真的輕,高跟鞋瞬間有些不穩。

肩胛骨馬上要磕在車門上,駱峥游刃有餘地把胳膊伸過去,下一秒,梁滿月結結實實地撞在他柔韌的臂彎裏。

隔着單薄的布料,梁滿月清晰地感受到這男人流暢的肌肉線條,硬得跟烙鐵似的,還有他身上莫名熟悉的氣息。

如同夏季海邊最後一道煙火。

耀眼,明亮。

讓人眷戀。

駱峥低眉看她,對上她那雙異常漂亮的眼。

瞳眸純粹如黑曜石,沾着桃色的眼尾微微上挑,卧蠶飽滿瑩潤。

兩人半生不熟的,距離實屬微妙。

梁滿月反應過來,猛地把他推開,臉上是滿滿當當的防備。

就好像面前站着什麽豺狼虎豹。

駱峥覺得好笑,動了動唇想說話,卻被遠處過來的江丹忽然打斷,“玥玥,阿峥。”

江丹本在靈堂那兒忙活。

丈夫許宗海出差,家裏沒有其他人幫襯,葬禮的事情都要靠她一個人,正因如此,她才叫來駱峥和梁滿月。

結果沒想到,低估了梁滿月天生難馴的性子。

聽到她穿一身紅衣服來,江丹是有些暴躁的,但左右一想,又在意料之中。

這麽多年,她沒怎麽養過梁滿月,人家能看着她的面子回來,已經仁至義盡。

出來的時候,梁滿月正瞪着駱峥。

駱峥淡勾着唇,看她的眼神逗貓似的。

兩人站在逐漸升溫的日光下,十分和諧。

直到江丹走過來。

梁滿月的注意力從駱峥那兒轉到她身上。

女人一身端莊黑裙,胸前別着白花,氣質文雅,除了頸紋多了一點,與十年前沒有任何變化。

梁滿月卻從一個小女孩長成大姑娘。

看到梁滿月和江惺幾分相似的臉,江丹眼眶瞬間濕潤,上前抱她,“你說你來了也不提前告訴我。”

突破安全距離的擁抱讓梁滿月極不适應,身子下意識緊繃,恰巧看到閑散靠在一旁的駱峥,不知從哪兒拿出一根煙,叼在嘴裏要點。

腦子裏主意一歪,她張口就來了句,“警察叔叔。”

“……”

駱峥手一頓。

梁滿月逮着機會,推開江丹,“我煙過敏。”

聞言,江丹像是想到什麽,抹了把眼淚忙道,“阿峥,玥玥過敏,先別抽了。”

警察叔叔。

駱峥都他媽氣笑了,叼着煙,直勾勾地盯着梁滿月。

梁滿月依舊不躲。

對視兩秒,他哼笑着把煙拿下來,丢到前面不遠的垃圾桶。

回來的時候,江丹正在跟梁滿月說衣服的事兒。

“那些叔叔阿姨不是責備你,也是為了你好,萬一沖撞了怎麽辦,而且外面粉絲越來越多了。”

“聽話,咱把衣服換了。”

正好看見駱峥,江丹自作主張,“這樣,阿峥,你幫阿姨帶玥玥去最近的商場買一套——”

“商場還沒開門,”梁滿月打斷她。

偏偏駱峥來了句,“不用麻煩。”

男人好整以暇地撇她,“我車上剛好有一件。”

在江丹的勸說下,梁滿月最終妥協。

她把紅外套脫掉,只剩一件米色雪紡吊帶裙,外面套着駱峥那件寬大大的黑色西裝。

江丹不知從哪倒騰來一條G家黑腰帶,幫她系在外面,又順手在她胸前別了枚小白花,轉眼間就從帶刺小玫瑰變成正兒八經的奔喪。

出來的時候,駱峥看到她,沒忍住笑了下。

梁滿月故意無視他,沒什麽表情地坐在第一排。

不久後,追悼會正式開始。

哭聲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她卻麻木得好似一個局外人。

好在這個環節并沒有持續多久。

跟着就是送葬告別。

街道外站滿了黑壓壓的粉絲和記者,梁滿月捧着江惺的遺照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昨天同一航班的女孩,哭得像是在水裏泡過。

梁滿月突然很好奇。

上車後,順勢瞥了眼人群後方。

駱峥沒上來。

修長的身姿倚在門口的柱子上,一手夾着煙,一手打電話,還是那副冷痞倨傲的模樣,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難過。

在所有哀痛的人影裏,像個格格不入的存在。

梁滿月忽然諷刺地扯了下嘴角。

薄情的男人。

……

半個小時後,靈車抵達火葬場。

江惺的遺體被送進去火化。

一直沒怎麽哭的江丹到這個時候才爆發,梁滿月在裏頭呆着煩,索性就出來透口氣,剛好碰見之前打過照面的矮個兒男。

矮個兒男一眼就認出她,熱情地過來打招呼。

梁滿月這才知道他是駱峥的哥們兒,說是怕江家這邊沒人照應,過來幫幫忙。

言外之意就是,駱峥早走了。

梁滿月聽到這話的時候,思緒空白了一瞬。

也不知道想什麽,目光虛浮地望着遠方。

後來也沒怎麽聊。

反正是一面之緣,以後也不會再有交集,但她還是跟男人要了駱峥警局的地址,打算回頭把衣服洗幹淨送回去。

結果下葬儀式結束後,江丹非要她去家裏住幾天。

“你好不容易回來一次,陪陪姑姑呗。”職業的關系,四十多歲的江丹神态中依舊保持着少女感,“而且這麽多年,耀耀都長大了,你也沒看她一眼。”

耀耀是江丹的獨生女。

葬禮沒來。

梁滿月對這小姑娘一點兒興趣沒有,困倒是真的,她這會兒只想趕緊找個地方睡一覺。

于是就這麽答應了。

江丹別提多高興,當即給阿姨打電話,讓她備飯菜。

回去的路上,還一直拉着她聊家常,梁滿月嗯嗯啊啊地應着,沒多久總算到了許家。

十幾年沒回來,房價成倍地漲,許家卻還是從前那副模樣,大別墅,溫馨田園風。

江丹一進門就奔着廚房去,說要看看阿姨準備得怎麽樣。

梁滿月說不上為什麽,從裏到外火燒火燎地難受,偏巧屋裏還放着她最讨厭的香薰,她深吸一口氣,瞬間感覺頭昏腦漲。

這屋算是待不了了。

梁滿月轉頭就走,卻不想,門在這時打開。

清風伴着小姑娘歡快的細語清晰入耳,下一秒,梁滿月“咚”一聲,毫無防備地紮進一個柔韌溫熱的胸膛。

若有似無的冷松味湧入鼻腔,混着男人身上獨有的荷爾蒙氣息。

梁滿月身子一僵,聲都忘了出,目光上移,直直望向駱峥刀削般利落的下颌線。

只見駱峥垂着眸,似笑非笑地看她,深邃的眸子閃爍着直白的作弄,“梁小姐。”

“……”

他拖腔拿調地開口,“多少有點兒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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