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去我家

駱峥這男人雖然外表硬朗不羁,但骨子裏總有種招惹人的桃花相,有些話的意思明明很簡單,可從他嘴裏出來,就變得微妙又暧昧。

就像現在。

梁滿月思緒空白了一瞬,耳根子莫名有些升溫。

但她的微表情不多,即便驚訝,看起來也是一副波瀾不驚的模樣。

就這麽四目相對了兩三秒。

梁滿月語氣平直,“不回信息需要什麽理由。”

言外之意就是。

看到了。

但不想回。

解析出這個答案,駱峥直接被氣笑,撇開眼點着頭,語氣刻薄又無奈,“不愧是白眼兒狼。”

梁滿月睜着兩個玻璃球般剔透的眼珠子,沒說話。

駱峥忽然就想到第一次見到這姑娘的那年,她十二歲,把一整條芥末擠到江惺的抹茶冰淇淩裏,回頭還一臉單純地撒謊說不是我幹的。

想着,駱峥從鼻尖溢出一聲輕笑,朝後頭偏了下頭。

梁滿月錯開兩步,拉開後座車門,果然看到李修延像個大蠶蛹似的在後車座上蛄蛹,渾身上下都是難聞的酒糟味兒。

梁滿月一臉嫌棄地拍了拍他的臉,“喂,李修延,到站了。”

李修延半夢半醒的,嘴裏不知道說着什麽話,梁滿月俯身去聽,卻不想對方肆無忌憚地打了個酒嗝。

“……”

梁滿月簡直想一拳打死他。

偏過頭剛想求助,結果發現駱峥不知道什麽時候接了個電話,脊背微弓,正在那無事一身輕地聽着。

梁滿月插不上嘴,只能上車,試圖把李修延拎起來。

然而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的。

她勉勉強強的九十斤身板兒,面對李修延一米八大個子一百五十斤的體重,不亞于愚公移山。

就這麽翻來覆去試了三四次,駱峥的電話終于打完了。

梁滿月見縫插針地叫了他一聲,“駱峥。”

駱峥顯然聽到了。

但他并沒有回頭,而是低着頭擺弄着手機,隔了兩三秒才輕飄飄地應聲,“有事?”

梁滿月突然很後悔,剛才沒有編一個像樣的理由來解釋她為什麽不回短信。

畢竟像駱峥這樣走到哪兒都被一群雌性生物圍着的男人,恐怕沒被人這麽冷落過。

梁滿月想了想,決定亡羊補牢,“其實我不是故意不回你信息的。”

似乎說到重點。

男人肩膀頓了下,後腦勺微朝她偏了一個角度。

梁滿月抿了下唇,還想往下編,結果剛說了“我”字,就編不下去了。

還能怎麽說啊。

她就是故意不回的啊。

梁滿月絕望地閉了閉眼。

卻不知,她這一副實實在在的表情,透過後視鏡,一絲不差地落進駱峥眼裏。

唇角不經意地勾起。

駱峥偏過頭,睨了眼梁滿月,“需要幫忙就直說,犯不着撒謊。”

被戳到心口。

梁滿月莫名有些心虛。

但話都到了這份兒上,她也懶得扭捏,于是點點頭,“我擡不動李修延。”

李修延的車就停在旁邊,梁滿月想着開着他的車回去,所以才上來拽他,結果這家夥喝得跟死屍一樣,死活拽不動。

駱峥明白她的意思,但開口的時候十分不善解人意,“這忙幫不了。”

“……”

“你縫合的,你清楚。”

梁滿月啞口無言。

剛想說不用了,駱峥卻再度開口,“但我可以送你們回去。”

微弱的火苗在熄滅的邊緣被一雙手護住,再度燃燒起來。

梁滿月擡起頭,微微詫異地看向駱峥。

男人修長的指節在方向盤上輕敲了兩下,像是一早就這麽打算,谑笑道,“這少爺這麽有錢,也不在乎那一輛車。”

權衡之下。

梁滿月最終上了駱峥的車。

李修延在後頭安安穩穩地睡着,駱峥随手打開音樂,問梁滿月,“想聽什麽?”

有了前車之鑒。

梁滿月也覺得有個BGM利于緩解兩人的尴尬氣氛。

想了想,她随口道,“鋼琴曲吧。”

也省得吵醒李修延。

駱峥嗯了聲,擡手觸了幾下,沒幾秒內置音響便想起《六月船歌》的前奏,鋼琴曲像綿延起伏的海浪,伴着微醺拂面的夏風,舒緩流淌進心間。

這個調子,梁滿月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她偏頭,眼神是克制不住的意外。

感受到她溫熱的視線,駱峥淡勾着唇,“喜歡?”

梁滿月動了動唇,卻忽然沒了說話的欲望,側頭望向車窗外。

不知聽誰說的,一坐城市的樣貌是會被夜晚掩蓋的。

明明白天還是了無生趣的青磚瓦片,可到了夜晚,無窮無盡的霓虹燈亮起,就變成夢幻又精致的浪漫花園。

漂浮的光影透過玻璃車窗從她臉上掠過。

大概是被耳畔的曲子熏染。

梁滿月過了半晌,緩緩開口,“我唯一聽的鋼琴曲就是柴可夫斯基。”

“是麽,”駱峥輕哂,“這是我最讨厭的鋼琴曲。”

頓了下,他補充,“不過是以前。”

“……”

梁滿月不懂地看着他,“為什麽?”

她的嗓音沙沙糯糯的,帶着真摯的疑問,這種難得沒有攻擊力的咬字,讓駱峥不禁睨了她一眼。

也不知怎麽。

耐心地打開話夾子,“那時候被家裏人逼着考級,整天練這個曲子,練久了就有了陰影。”

駱峥無奈扯唇,“後來事實證明,我果然幹不來這種文藝的活兒,他們也就放棄了。”

那時候,駱峥剛上高中,不光學習,各種文藝項目也都有他的份兒,比如學校的音樂社,木雕社,圍棋社。

并不是他想參加,而是駱家貴族式教育從小讓駱峥百花齊放,導致他有很多不同種類的才藝。

社團的學姐們知道,自然過去拉攏他。

少年平時痞歸痞,但性格平易近人,礙不住這些人軟磨硬泡,最終只好答應。

也因為他,這幾個社團人丁特別興旺。

想到過去的事,梁滿月目光飄向窗外,臉上情緒不辯。

轉彎的功夫,駱峥看似随意地一問,“你為什麽喜歡。”

“……”

梁滿月垂下眼。

因為一個人。

在她十四歲那年,學校文藝彙演上,表演了《六月船歌》的獨奏。

所以她喜歡。

且喜歡了這麽多年。

然而到今天,她才知道,這首曲子是那人最讨厭的一首。

“沒為什麽,”梁滿月唇瓣涼涼一掀,“聽久了就喜歡。”

話裏帶着或多或少的敷衍。

駱峥不是聽不出來。

空氣靜默片刻。

話題被梁滿月轉移,“對了,忘了問你。”

“什麽。”

“周亦侬的電話,”梁滿月看他,眼神質問,“怎麽回事。”

駱峥專注地看着前方的路,似笑非笑,“他不是跟你說了。”

就知道他會這麽回答。

梁滿月淺白他一眼,“我就是意外,你怎麽會和這群人混在一起。”

“沒什麽好意外的,家族往來,再說了,”駱峥眉梢微挑,眉宇間透着吊兒郎當的輕狂,“我本也不是什麽好人。”

“……”

梁滿月頗為意外地看他一眼,好笑道,“哪有人民.警察這麽說自己的。”

駱峥胸腔悶出一聲笑,“那你的意思是,我是好人?”

球一下被他踢過來。

梁滿月反而不知該如何接。

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駱峥的确是個好人,但對過去的江玥來說,駱峥無疑是這世界上最壞的人。

這種矛盾的心情像是卡在食道裏的藥,讓人難受又反胃。梁滿月沉默了幾秒,最終選擇閉口不答。

回到李修延的住處,是半個小時後的事了。

下車之前,李修延稍微恢複了點兒意識,梁滿月就借着這個間隙,把人從車上拖下來。

本以為駱峥會就此離開。

沒想到這男人也跟着從車上下來,把醉醺醺的李修延從梁滿月的身上扯過去,架在自己身上。

梁滿月頗為意外,“你不回去?”

牽扯到腹部傷口,駱峥皺了下眉,但也只是一瞬,他就恢複往常那副沉穩自如的模樣,“他沉得像頭豬一樣,你确定要自己扛上去?”

“……”

那倒也是。

駱峥嗓音利落,“幾門幾棟?”

梁滿月如實回答,“六棟三門。”

李修延的公寓在二十一樓。

到了門口。

梁滿月第一時間輸入密碼解鎖,駱峥像是早就不耐煩了似的,把人粗暴地拖進卧室,像是丢沙袋一樣,嫌棄地朝床上一甩。

李修延被放倒在床上,哼哼唧唧的,一身酒氣熏天。

駱峥坐在李修延的旁邊,兩只胳膊撐在床沿,一雙修長的腿肆意地敞着。

梁滿月跟着進了卧室,打開燈,一眼就看到男人額頭上的青筋微凸,下颌線被他咬合到近乎筆直,就連臉色也開始泛白。

發覺不對勁。

她走過去,面色嚴肅地問,“駱峥,你今晚是不是喝酒了?”

駱峥撇她,嗤笑,“我瘋了?”

梁滿月皺着眉,“那消炎針呢,打了沒?”

昨晚上那針不算。

她問的是他白天有沒有打。

駱峥明白她的意思,閉了閉眼,搖頭。

“消炎藥呢?”

還是搖頭。

胸間瞬間燒起一股火,梁滿月臉色難看得要命,“駱峥,你這命是不想要了?”

大概是察覺到她真發了脾氣,駱峥笑着扶牆面起身,“哪兒那麽嚴重,回去吃個鎮痛片就好了——”

說着,他擡腳往外走。

一只柔軟溫熱的手,就在這時緊緊握住他的手腕,“好個屁!”

駱峥腳步下意識停住。

與此同時,梁滿月的另一只手貼上他的額頭。

和另一只手一樣,柔軟嬌嫩,溫度卻灼人如岩漿。

脊背下意識僵直,駱峥掀起眼簾,看到高度到他下巴處的梁滿月目光如炬地盯着自己,漆黑的瞳仁像是被水洗過的玻璃珠,剔透發亮。

梁滿月臉上挂着少見的緊繃,“你發燒了,現在需要打消炎針。”

“我知道,”駱峥喉嚨發啞,聲音放低,“但我不想去醫院。”

醫院是他最讨厭的地方。

如非必要,根本不想去的地方。

說完,駱峥擡手,帶着薄繭幹燥的手掌反握住梁滿月細到仿佛一折就斷的手腕,想要拿開。

這一瞬間,梁滿月提高音量,“不去醫院。”

話音落下。

駱峥頓住,那雙狹長漆黑的眼意外又深邃地盯着她。

梁滿月被他近距離卻略顯迷離的眼神看得喉嚨發緊,卻還是強撐鎮定地開口,“去我家。”

“……”

“我給你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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