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Andantino 小行板
“感覺怎麽樣?”演出結束,演奏廳裏的燈亮了起來,林敬言問喻文州道。
“我同意新傑的看法。”喻文州回答,“很出色的演奏者,對樂曲掌控力極強。”
“然後有點控制過度。”葉修插了一句,“你們真該聽聽他的鋼琴,那個随心所欲的勁兒。”
“一起去後臺見見?這會兒該還沒走呢。王傑希肯定要給他們訓話。”葉修說着就先走向了後臺,他們三個也一起跟了上去。
“那麽這學期的日程到這裏就結束了,暑假因為沒有安排所以樂團也按校歷放假,大家自己回去維持日常訓練即可。留校的如果要借演奏廳可以直接來找我,我暑假會留在學校……然後今天的演出很成功,大家辛苦了。”王傑希今年是畢業生,但他已經拿到了學校的保送研究生名額,所以明年還是會繼續在學校,而且如果不出意外也還是會繼續帶着這幫熊樂手們。現在他不知道第多少次地面對着一屋子剛演出完就原形畢露的家夥們說着例行的總結,一群人都東倒西歪地坐着,身上的正裝還沒換下來,要是底下的觀衆看到了,絕對無法相信這就是剛才那麽高大上的學校樂團的真實狀态。
還好他已經習慣了。
大家一起配合地嘩啦啦地拍起了手,也不知道是誰帶的頭,還整了個進行曲似的拍子出來,拍了幾下都笑場了,黃少天正在收拾他的琴,他站在置物箱後頭喊了一嗓子:“哎等等這就算完啦不對吧我們樂團的光榮傳統呢?明明還沒結束呢啊?”
他說的光榮傳統完全是個意外,有一次他們演出完以後起哄說要團長請吃飯,王傑希就答應了,結果誰知道這幫熊樂手們最後達成的一致意見是去南門外面吃烤串。當時也是夏天,他們幹脆都連正裝都沒換,男孩子直接脫了西裝外套拎着走,姑娘們直接穿着禮服,大家就一起浩浩蕩蕩地殺去燒烤店了。
那場景特別壯觀,王傑希當時走在隊伍的最後面,真真是哭笑不得的,然後本來帶着耳機走在他前面的劉小別回頭的時候看他愁眉不展的,還跑過來安慰他道:“指揮你別擔心,你帶的錢不夠我們還有呢。”
“對呀我還有燒烤店的打折卡上次從老魏那兒搜刮來的很棒吧指揮你看我們剛才演出的四季夏天快板的部分你知道為什麽那麽熱那麽煩嗎,絕對是因為當時維瓦爾第先生他吃不到烤串,心情煩悶所以才有了這麽傳神的創作啊!”黃少天聞言也湊過來,搭着王傑希的肩膀說道。
“黃少你還能再扯一點嗎?上次宿舍電扇壞了你不是說那是為了表達夏天停電的煩躁心情才寫出來的嗎?怎麽這會兒又成吃不到烤串了!”徐景熙毫不猶豫地拆穿了他。
維瓦爾第是王傑希非常喜歡的作曲家之一,黃少天是全團裏他最搞不定的家夥之一,天知道他有多少次想用指揮棒去狠狠敲他讓他閉嘴或者直接拿他那一疊厚厚的總譜去呼他一臉,但每次看到他演奏的時候又因為他拉的真的很出色覺得下不去手,但可惜他只要一放下琴,那簡直又是個噩夢……于是這樣惡性循環,這個想法到現在都還沒能實現。于是他揉了揉眉心,把黃少天的胳膊扒拉下來,然後說:“走快點。”
“團長你餓啦?”劉小別問道。
“我不餓。”王傑希回答,“我只是覺得有點丢人。”
打從那以後演出完一起去吃東西就成了例行公事,夏天烤串冬天火鍋,春秋抓阄猜拳定勝負,還要美其名曰為一年好幾度的“散夥飯”,一年要散好幾次從未成功過,這一頓吃完了算散夥,第二天要是有排練又攪合到一起去了。然後他們還給自己這麽丢完了全校音樂人臉面的行為冠名以“雅俗共賞”,音樂是大雅,但音樂家也是要有點除了音樂以外的愛好的啊。
大家一致表示團長這個學期沒有烤串是結束不了的你就不要煩悶了大家一起去吧,王傑希把他的譜子歸置着收起來,笑着說:“我煩悶有用嗎?你們該丢臉的不照樣丢臉?提前說好,先把樂器存好或者先放回去,別和上次似的,人喝暈了就算了,樂器還得一起給你們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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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人丢那兒都行,只要把樂器帶走不就成了。”方銳開玩笑道,上次他是清醒着的,王傑希也是,最萬幸的是他們樂團裏低音提琴和大提琴的樂手也都還能自己走路,不然他們那身行頭簡直是阻礙送他們回宿舍的第一阻力。
于是他們一群人說笑着出了後臺,剛好碰到一起過來的葉修他們,喻文州和張新傑站在葉修林敬言後面,王傑希先看到他們,因為他們這一屆學生和葉修他們年紀相差也都不大,平時關系也好,就只是問道:“怎麽過來了?”
葉修還沒來得及回答,黃少天看他過來,挺高興地招呼道:“老葉今天我們期末散夥飯你來嗎你來嗎?哎……林老師也在?好久不見你啦也一起來啊?”
站在一邊兒的方銳看到林敬言倒抽了一口冷氣,林敬言友好地跟黃少天笑了笑,帶着同樣的笑意對方銳說道:“你終于想起來你的樂理課期末論文還沒交了?”
方銳只覺得一陣胃疼,他怎麽把這麽重要的事兒給忘了!
“哎?張新傑?你怎麽和葉修一起過來的?去吃宵夜嗎一起啊?還有誰你同學嗎?一起來啊?”黃少天又看見了站在後面一直沒說話的張新傑,還有被葉修擋住了的另一個人,看不清樣貌,也不知道認不認識。
“黃少你手機還在我這兒呢電話!老魏的電話!”最後出來的鄭軒拖着他的琴盒走在最後面,剛才演出前黃少天懶得再開櫃子放手機,就一起擱鄭軒櫃子裏了。
“哦哦謝謝!”黃少天回頭去看,鄭軒在最後面沖他招招手,示意要給他扔過來,“哎你別介這玩意兒怎麽扔啊萬一摔壞了我沒錢買哎喲我去鄭軒你給我等着!”
手機穩穩地被拿在黃少天手心,他一邊給鄭軒比了個回頭收拾你的眼色一邊接電話:“哦魏老大我剛演出完,什麽考核?哦我知道不是下學期嗎我準備了沒當然沒有呢啊我連曲目是啥都不知道。哈?不是我不關心我很關心……我今天剛考完最後一門明天,明天我去參見您還不成嗎我沒有在偷懶你不信你問我們團長啊或者你問老葉啊他們都在呢……”
張新傑對喻文州擺出一個“你懂了吧”的神色,喻文州笑了起來。
他總算知道張新傑為何那麽糾結于黃少天的演奏風格了。這個人的性格,和他的演奏,完完全全,是兩個極端啊。
一般來說演奏者的風格和本人的性格雖然并沒有鐵板釘釘的正相關關系,但多多少少會有一些影響。而通過之前的演出和張新傑的描述,喻文州覺得這個人就算不那麽高冷酷炫也好歹是個很淡定,很幹練的人,方才臺上的人表情冷峻,演奏風格幹淨利落絲毫不拖泥帶水,倒還真有點兒他最喜歡的演奏家的風範。可眼前的這個人,剛才那一長串兒不帶停頓的話,還有這笑得眼睛都眯起來了的樣子,簡直……
“很有意思啊,這個人。”喻文州說着看向了黃少天,他還在打電話,他們一群人就這麽往出走,他看到黃少天一邊講着電話一邊又轉過去和同學比劃着什麽,最後似乎沒對上號就一起笑了起來。
張新傑對喻文州這個評價不置可否地搖搖頭。
他們在演奏廳外面停下了,不少人是騎了車過來的,黃少天就是其中之一,他背着琴盒低頭開鎖,一邊揚聲道:“徐景熙你要我載你嗎還是你和鄭軒他們一起走啊?告訴你過了這村兒沒這店過時不候啊鄭軒你別來你那行頭是我載它還是它載我——哎老葉?”
他一擡頭沒看着徐景熙,倒是葉修點了根煙站在那兒,林敬言不在不知道去哪兒了,然後張新傑也在,旁邊還有個人,他不認識,就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怎麽覺得有點眼熟?以前認識的?還是他不記得了?黃少天想了想,覺得不太可能,這位他不認識的仁兄長得眉清目秀的,身量似乎還比他高了那麽一丁點兒,現在帶着點笑意站在那兒看着他,神情平和而安靜,好看的像幅畫一樣。
“咳咳。”葉修咳了兩聲黃少天才覺得自己這樣盯着人家看不太禮貌,他看向葉修:“怎麽?你去不去?張新傑你不去吧?我看着也快到你睡覺的時間了……你這作息就不能改改嗎認識這麽久都沒一起吃過宵夜你說多遺憾啊——”
“跟你說正事呢,你先消停下。”葉修跟他比了個暫停的手勢。
喻文州笑了笑,伸出手去說道:“我是作曲系2班的喻文州,之前葉老師和你說過的要和你合作的人就是我。”
黃少天這一手拉着琴盒的背帶,一手還扶着自行車的車把手,看喻文州伸出手來他迅速地把車子立好然後伸出右手去,“你好你好我是黃少天,幹嘛不早點說你們要過來——”
“說了你怎麽着?表演的更帥氣點嗎。”葉修對他那個每次收弓時候的動作嘲笑很久了。
“去去去你別拆我臺那是慣性好嗎我也不是每首曲子都那樣的好嗎伊薩伊這樣的才需要而且海菲茨我男神也有這個習慣你再拿這個笑我我真的去砸玻璃——”黃少天習慣性地說到這打住了,他想起韓文清和葉修搬到一個辦公室了,這個計劃大概就永遠沒有實現的可能性了。
黃少天看到喻文州也在笑,又說道:“那你現在有點什麽想法了嗎?要什麽曲式?大概什麽類型?張佳樂那邊呢?”
“初步已經定好了,改天我聯系你詳細談?張佳樂學長我找過他了……不過據說他的手機被偷了,這兩天又聯系不上了。”喻文州回答道。
“又被偷了?哎喲我去這才幾天啊……”黃少天都覺得肉疼,張佳樂這倒黴勁兒真是十年如一日,丢手機丢飯卡丢暖瓶丢自行車,他曾經跟黃少天特別心酸地感嘆:“得虧我學的是鋼琴帶不來偷不走的,我要學的是個提琴啊長笛啊的,那每年買樂器我都能買窮……”
黃少天原本伸向張佳樂碗裏那塊成色不錯賣相很好的排骨的筷子堪堪地停住了,張佳樂這話說的,他都不忍心再搶他的排骨了。
“行,那我把電話留給你?你要找他問我也行我去宿舍幫你叫他。”于是他們交換了手機號,又回答了黃少天三遍真的不一起去吃宵夜嗎的疑問,這才算會面結束。
黃少天騎着車殺向南門去吃散夥飯了,葉修回家和他們回宿舍也不在一個方向,就在這道了別,張新傑問喻文州道:“你覺得怎麽樣?”
喻文州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剛才握手的時候他注意到了黃少天的手,右手食指有些輕微的變形,但手指修長有力,對于小提琴而言真是再合适不過的一雙手。
“我覺得……和他合作,應該會很有趣吧。”他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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