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Memo mosso 稍慢的 (1)

拖把拿到手,黃少天道了謝就趕快開始收拾,喻文州好心地問要不要幫忙,結果被拒絕,理由是“讓你聽了那麽寒碜的華彩還跟你借拖把就夠丢人了怎麽還能勞煩你幫我拖地呢,就算為了作曲系和弦樂系的友誼,我也不能那麽做”,喻文州沒搞懂這到底是怎麽牽扯到他們兩個系的友誼上去的,但他也沒再說什麽,黃少天很快地把琴房打掃幹淨,然後問他:“你這是要回去了嗎?”

喻文州站在門口,剛才他過來的時候已經收拾好了自己的東西,他的确是打算回去了。

于是他回答:“對,你呢?”

黃少天掃了一眼窗外,雨勢依舊不見小,他聽到喻文州又問道:“你帶傘了嗎?沒帶的話,我們可以一起走。”

黃少天十分感動,從善如流地立刻答應了他。

他們刷了卡走出琴房樓,管理的老師因為現在在放假所以也沒太為難他,黃少天拿着鄭軒的琴卡順利過關,老師把卡遞回來的時候,黃少天瞅了一眼卡面上鄭軒那張照得似乎有些殘念的證件照,沒忍住抿嘴笑了笑,然後默默地把這一面朝下翻了下去然後揣進了口袋。

喻文州注意到他的小動作,但也沒問什麽。外面雨還下着,喻文州撐開了傘,剛準備問黃少天要去哪裏,結果黃少天卻先問他道:“你是直接回宿舍嗎?住哪棟樓?”

這話不該是他來問嗎,喻文州笑了笑,但還是回答:“我住7號樓。你去哪兒?如果不順路也沒關系,我送你過去就是了。”知道他是在顧慮他們倆不順路,喻文州就幹脆先把這話說了。

而的确不順路,喻文州住的那一片宿舍區是老區,靠近學校的南門。而黃少天住的那一片新建的宿舍樓,是在北邊的。

麻煩一個剛認識的人原本就不好意思,還下這麽大的雨,讓人家跟着自己從南跑到北再自個兒回去,黃少天幹不出這麽坑爹的事兒來,不過徐景熙走之前說要他有時間的話去南門的琴行幫他把他送去做清理的備用琴取回來,這也好幾天了,應該可以去取了吧。于是他回答道:“我要去南門的琴行取東西,那就一起走?麻煩你啦。”

喻文州也只是淡淡應了句:“不用客氣。”然後兩個人就一起撐着傘走進了雨中。

和黃少天相熟的人總會說他話多話唠經常會說他煩,而且還可能因為認識的時間太久所以都快忘了當時不認識他,和他不熟的時候的黃少天是個什麽樣兒。

特別是鄭軒徐景熙宋曉這幾個和他從附中就認識的,因為實在太久遠,他們早就把那個因為不熟所以話不多的黃少天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而且他們也一直在深深地懷疑着因為不熟所以話不多這事兒在黃少天身上到底有沒有出現的可能性。後來有一次樂團納新,他們都去排練室幫忙,還聽到有學妹在打聽,問那個看起來很冷但是很帥的小提琴手是誰叫什麽名字,當時宋曉端着杯子在喝水,聽見這麽個形容,四下環視了一圈發現整個偌大的排練室,拿着小提琴的就只有黃少天一個人,那貨坐在鋼琴的琴凳上,正很認真地給弓子擦松香。宋曉最終還是沒忍住,一口水雖然沒噴出來但是嗆住了,咳了好久才緩過勁兒。

但其實的确如此,黃少天在一個人不說話的時候,或者是練習的時候演出的時候,的确會有種和他平時風格不太相符的氣質,宋曉他們把這個歸結為他的另一重人格,名為“亞沙·海菲茨中毒太深綜合征”。

不過宋曉他們的懷疑其實是非常有理論依據的,根據黃少天平時的人際交往來看,不管是非常熟的室友還是只是一般認識的同學,只要願意,他都能毫無障礙地跟人從今天食堂的魚香肉絲沒有肉只有蘿蔔,宮保雞丁就是黃瓜炒土豆一直談到學校哪個琴房的鋼琴譜架壞了電扇不轉了,瓦格納和李斯特那些信寫的真是蛋疼死了然後話題一路展開一路延伸随着不同的談話對象會出現不同的發展趨勢。而更令宋曉他們覺得吃驚的是,和黃少天進行過這樣交談的人,居然都沒有把他拉進黑名單,反而關系最後都還不錯,這真是太讓他們驚訝了。

不過這時候黃少天卻沒有滿嘴跑火車地扯閑話,他們走出琴房樓一段距離,路上也還是只有踩在積水的道路上濺開水花的聲音。一般如果是同學一起撐傘走,他按理說會扯一些不痛不癢的類似于啊下雨好煩路上全是泥走起來很麻煩之類的閑話,或者也就普通同學之間的交談,分享些哪個老師的課比較好過,哪個食堂出了新的好吃的菜,哪個超市在漲價之類的日常話題,但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自己似乎不是很想和身邊這個人說這些。

Advertisement

其實很多時候他也不是真的想要去說那麽多話,對宋曉他們還有葉修這樣關系好的老師,那都是因為太熟不過彼此是個什麽樣兒早就一清二楚。而有的時候那些用來打發無聊時間和不是那麽熟的人扯得那些廢話,多多少少帶了些場面話的味道,目的就是為了不尴尬不冷場,完全沒有一丁點兒的技術含量。

他并不是很想和喻文州進行這樣沒什麽營養的交談,而這種奇妙的直覺毫無根據,身邊撐傘的這個人雖然到目前為止他們這才是第二次見到,交流也不多,但他能感覺出這是個溫和有禮,不會給別人難堪的人,他知道就算他現在滿嘴跑火車扯得天花亂墜,對方也一定不會顯露出一丁點兒不耐煩的意思。

黃少天稍微側了臉偷偷地瞄了他一眼,喻文州也沒有說話,垂着眼睛像是在思考什麽。于是他也沒有展開一個什麽話題的打算,注視着傘外連綿不斷的雨水,他輕聲哼了個不知名的調子,那聲音模糊在雨聲中,聽得不甚真切,好在這樣的情景雖然安靜卻并不尴尬,倒是雨聲還添了些別致的情調。他一邊還想着如果宋曉他們知道了這麽沉默的一路同行的過程,大概會因為吃驚而能吞下去一個三角鐵吧。

不過這種安靜并沒有維持下去,他正注視着腳下讓自己別踩到水坑,就聽見喻文州問他:“你剛才拉的那段華彩,是即興?有記成譜嗎?”

這一問把黃少天剛才那種尴尬的情緒又拉了回來,作曲課對他們專業來說也就是個專選,并不是主要的課程,再加上他一向自認為沒什麽作曲天賦,天生沒有那個技能加持,所以對自己寫曲子這事兒也不怎麽上心。但無奈華彩樂段那真的是每一個小提琴演奏者炫技的最合适途徑,能給自己喜歡的曲子寫一段華彩然後自己演奏,怎麽聽都是很有吸引力的。

他那段華彩的開頭寫于今年夏天的第一場雨的時候,不過因為是一場來得很快去得也快的暴雨,他坐在圖書館背和聲學的課本的時候外面突然下起了雨,耳機裏剛好也是播到那個他最喜歡的第三樂章,于是就突然像是打了雞血似的抽了個本子開始寫,結果寫了幾行雨停了,那種夏日雨後的悶熱一時間又讓人覺得很煩躁,他看了看馬上要考的和聲學,就還是把這事兒先擱置了。

他拉了拉肩上琴盒的背帶然後順手一掩面:“記了但是能麻煩你裝作沒聽到嗎那最開始是胡亂寫的然後今天下午又圓了個結尾,最後拉的時候還做了些改動……反正最後我都不記得都是些什麽了你不說我都快忘了,看到門外頭站的是你的時候我真想把臉埋到共鳴箱裏去啊!”

“我覺得作為即興來說很不錯了,如果你還有譜子的話,能給我看看嗎?我挺感興趣的。”喻文州看他這個反應然後笑起來,帶了點兒玩笑語氣地說道,“別介意這麽多,我自己也是在學習,而且你也沒聽過我的作品,說不定我的水平還不如你呢。”

這玩笑開得讓黃少天實在忍不住笑了,他回答說:“別啊,你安慰人不帶這麽糟蹋自己的哈哈哈,你要和我一個水平,那你也別參加那個什麽比賽了……咱們還是現在去南門吃個宵夜然後回宿舍洗洗睡來得實在點兒。”

喻文州也跟着笑起來,路燈的光線在雨幕中顯得幽暗而昏黃,那些光零碎地透過雨水照進傘下的這一方空間,喻文州笑得很溫和,眼睛微微的眯起來,就帶了點兒善意的促狹意味,黃少天覺得還是算了吧,他要看那就看吧,反正丢人就丢了,也不差這麽一步。

他從抱着的那堆書裏把自己的本子抽出來遞過去:“給給給,看完別笑啊,而且我的字可能不太好看,你……将就一下。”

喻文州騰出一只手接了過來,剛好他們走到路口,路口的燈光線強了不少,喻文州在那裏停了下來,向他遞了個我在這裏看一下的眼神,黃少天配合地從他手裏把傘接了過來,兩個人就這麽并肩站在燈下,喻文州專心地看着那個本子,黃少天專心地維持着自己面部表情的平靜,好讓他不會因為內心強烈的羞恥感而做出點什麽不合适的舉動來。

樂段并不長,喻文州的讀譜能力也很出色,再加上剛才已經聽過大致的旋律,他很快就看完了。黃少天也的确沒有是在自謙,如果細看是會看出很多問題,不過這寫成譜子的版本,和他剛才聽到的,還是有些不同。他剛才也說是演奏的時候又即興剛做了改動,喻文州在心裏默默地把這兩種旋律做了個比較,然後從包裏摸出一支鉛筆來,比了個寫字的手勢,問黃少天道:“可以嗎?”

“沒事兒你寫吧,不過這光線不太亮,你能看清嗎?如果你回去以後沒事兒的話……我們一起去琴行啊?那兒有桌子凳子什麽的寫起來比較方便吧?”黃少天建議道,那家琴行的老板肖時欽也是他們學校的畢業生,在校的時候修的是提琴制作,後來自己開了店,閑暇的時候還會帶一兩個學生教提琴,黃少天以前放暑假的時候去那裏幫過忙,教小孩子拉琴,順帶着重溫了一下當年殺雞的幸福時光。

“也好。”喻文州回答,于是他把本子合了起來,黃少天本來打算把雨傘遞回他手裏,但想了想覺得沒必要,他們一起往南門走,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傘面上,喻文州又說道,“對了最重要事情忘了說,剛才的演奏,很精彩。”

按理說這話應該是當時剛聽完的時候說,誰知道黃少天一開口就是跟他借拖把,一來一回就把正事兒給忘了。

關于演奏的贊美,黃少天聽過很多,包括正式演出以後同學的贊美,平時上課老師的誇獎,還有些排練的時候團長的肯定之類的,但這種自己在琴房搞了個即興演奏被聽到然後又被誇獎了的,黃少天還是第一次遇到,他摸了摸鼻子,回答說:“不算什麽啦那曲子真是練了不知道多少遍,要是再拉不好老師都要哭了。你覺得好大概是因為外面雨聲的伴奏?哈哈哈第三樂章那和大自然的雨聲絕對是絕配,那四個組曲裏面,還真是就只有這個最搭,你看其他三個季節,表現的主題都不是很容易配合起來,非要說的話冬天落雪的那一段,還勉強算一個,可是下雪那一點聲音都沒有……”

“嗯,可能是和下雨有關系。”喻文州說道,“不過……”他停頓了一下,貿然評價一個剛認識的人的演奏風格這種事總歸不太禮貌,更何況他加上前幾天那場演出,也就只聽黃少天拉過兩次琴,雖說整體風格張新傑跟他講過,他自己也有了判斷,但還是不好說出來的。

黃少天很敏銳地察覺出了他這個轉折的停頓,他笑起來:“別猶豫啊想說什麽就說出來啊,我不會介意的。不過什麽?”

他甚至還有點兒好奇,每個演奏者雖然都是渴望得到肯定,但是一味的肯定,那自然是不能夠帶來進步的。

更別說他還處在一個那麽欠抽的瓶頸期,他想要聽到些不同的聽衆的不同評價。

喻文州看了他一眼,身邊的人有一雙非常明亮的眼睛,笑的時候會微微眯起來一些,現在他帶着很輕松平常的笑意看着自己,等着他轉折之後的評價。喻文州知道他或許是想聽到些不同的聲音,但是這次他還是要讓他失望了。

“沒什麽不過的,你知道,音樂評論寫多了,寫什麽都要給下面加個不過但是之類的詞語,總怕自己話說得太滿要被老師打回來重寫。”喻文州不再看他,随口說着。

黃少天眼裏閃過了些失望的神色,但也就只有短短一瞬,他随即又像往常那樣笑起來,回答說:“可不是嗎,當時我抽到的結課論文題目是給弗蘭克奏鳴曲寫樂評,當時我整個人都不好了你知道嗎,沒練過之前我一直覺得這是個很陰郁的曲子,結果因為要搞情境設計我去查了作曲背景,發現它居然是個結婚禮物……這不坑爹呢嗎?當時我整個人都和被巴松管砸了似的……”

那個話題被就此岔了開去,一直到走到琴行他們也沒有再提剛才的演奏的事。

“少天?怎麽這個時候過來?考完試了都?”店裏這時候還有個學生,肖時欽正幫他調着琴弦,看到推門進來的黃少天問道。

“早就考完啦,期末演出都結束了你沒來看?太不夠意思啦!我就和同學順道過來避個雨然後借地兒搞個學術,你忙你的我們不吵你。”黃少天指了指裏面,“後面的教室空着嗎?”

“那幹脆你們在前面練吧,我去後面。這會兒大概也沒什麽人來,順帶着你再幫我看會兒店。”肖時欽回答說,然後起身領着學生去後面的琴房了,走了兩步又回頭問他:“不過我還以為你是來取徐景熙的琴的?已經清理好了就在後面,你要一起帶走嗎?”

“哦……”黃少天看到喻文州在笑,自己也笑起來,“哈哈哈最近記性不太好我本來就是過來幫他把琴帶回去的到時候走的時候你再提醒我一聲啊!”

肖時欽帶着學生去了後面的琴房,于是整個前廳就只剩他們兩個了,他們最後一塊兒坐在了鋼琴琴凳上,喻文州把那本子翻開,拿着筆開始在上面修改,黃少天剛準備問問他需不需要再把剛才演奏的那一版給他拉一次,結果就看到喻文州已經把那些他演奏時的變化全部寫了出來,那些雙音多音的和弦也都寫的很準。他帶了點兒稱贊的語氣說道:“記得這麽清楚?果然你們作曲的視唱練耳不是白練的,這麽棒啊……想起來我前幾天還想扒個鋼琴譜,結果把我糾結的……雖然只聽了一遍沒太記得住也是個借口但是這種事我還是不太擅長啊。”

“怎麽會想要去寫鋼琴譜啊?”喻文州随口問道,“不過練鋼琴的絕對音準是要比你們弦樂更容易培養一些,也不用太在意。”

“因為上次去琴房練習出來的時候聽到有人在彈琴,那調子有一段我覺得特別好聽想着記下來,不過回去以後忘了大半哎哎不提也罷這種事兒我以後還是不試了……”黃少天想起來那天下午在琴房聽到的那首不知名的敘事曲,等回到宿舍的時候那旋律他只記得個大概,後來又有別的事情耽擱了一下,等他想要寫的時候,記得足夠清晰的就只剩那一段非常好聽的主旋律了。

“哦?那說不定是作曲系的學生……”喻文州說着寫完了最後一個音,他把本子還給黃少天,“改好了,要試試嗎?”

黃少天早就把琴拿出來等着了,他從邊上拎過來一個譜架把本子擱上去,然後站過去先掃了一遍,然後開始演奏。

喻文州仍舊坐在琴凳上沒有動,黃少天站在他對面,這次又和前兩次是完全不同的感受,他站得很近,他們之間就隔了一個譜架,他發現黃少天可能是有這麽個習慣,拉琴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地有些蹙眉,看起來嚴肅而認真,和平時的他完全是另一種感覺。

他很認真地看着譜子,那些精巧又複雜的旋律就随着他的演奏流淌出來,喻文州對這一段華彩并沒有做太多旋律上的改動,他按照黃少天原來的調子,修改了一些并不是那麽和諧的和弦,然後對整個旋律做了些細微的調整,現在聽起來舒服很多。

只是那種感覺在他心裏越來越明晰,不管樂團演出時黃少天的演奏,亦或是現在他拉的這一段華彩,技巧很成熟,樂曲表現力很到位,都是很棒的演奏。但是在他看來都沒有辦法和剛才他隔着一扇門聽到的那一首相比,并不是因為那一首伴着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而因此顯得更有情趣更別致,而是因為那一首曲子,他拉得足夠恣意放松,每個音符都張揚靈動的似乎能從樂句裏跳脫出來,但又全部牢牢地連在一起,就構成了那麽一首曲子,樂句間澎湃激烈的表現力幾乎讓人震驚。那是和他之前聽到的,那種精準如同精心控制好,每個音符都像是安排好了似的恰到好處的風格,完全不同。

并不是說兩者之間有高下之分,即使是剛才的演奏,喻文州也從其中聽出了一些屬于黃少天的技術特點,那些東西是不會變的。只是他作為一個單純的鑒賞者來說,會更喜歡剛才那種,有着充分澎湃的激情的演奏,仿佛可以從那些跳躍的音符中抓住一些蛛絲馬跡,能夠借此和演奏者達到某種共鳴。

“嗨想什麽呢想什麽呢想這麽出神?”曲子并不長,黃少天把琴弓換到左手,把琴抱在懷裏然後騰出右手在喻文州眼前晃了晃,喻文州顯然是在思考什麽,眼神有些放空,黃少天笑着開玩笑道:“不是吧是被這個震撼到了?不應該啊?”

喻文州回神,意識到自己剛才想得太出神,對他笑了笑,回答:“本子再給我,還有個地方可以再改改。”

黃少天把本子遞給他:“是第五小節那裏對不對?單音同把位似乎更好處理,和上一小節也能接上,不過音色還是差了些,換到高把位去應該更帶感,而且前面那個so也可以用空弦來拉,剛好還能用來換把位,太機智了。”他還順帶着自我肯定了一下,喻文州又一次被這演奏時和演奏完的巨大反差給逗樂了,他手一抖,那本子沒接好,就掉在了地上。

“對的就是那裏……高把位的聲音還是更亮一些,會更好聽——”他一邊回答着一邊彎腰把地上的本子撿起來,随手翻到的那一頁,上面拿水筆寫着一段旋律,黃少天的字跡其實還不錯,端端正正,五線譜寫得也算是能入得了眼,這旋律并不長,不到四行,也就十幾個小節,喻文州掃了一眼,愣了一下。

黃少天看他盯着那一頁在看,自己也低頭看了一眼,随即說道:“啊,這個就是我剛才說的想要試着扒個譜結果只記得主旋律的那首曲子,本來該是個敘事曲,只是前面我實在想不起來……都怪當時鄭軒拉我幹了什麽來着?我覺得這段主旋律特別好聽,有點說不出來的感覺,聽上去很柔和,我想着大概還可以加個小提琴伴奏,應該也還不錯,如果能記得全部的譜子就好啦。”

黃少天一邊說着一邊還覺得挺惋惜,話剛說完就看到喻文州合上本子然後沖他笑了一笑,那笑容和他之前看到的似乎都有些不同,雖然依舊是溫和而有禮,但總覺得和之前似乎是不太一樣,大約是多了些了然的意味。

黃少天看他這樣笑,随即想到一種可能性,他帶了點兒不可置信地問:“哎哎我去不是吧?真的假的?這是你寫的?那天下午彈琴的人是你?不過這麽一說……真的很符合啊那天下午我站在走廊裏聽見那個琴聲的感覺,真的和我第一次看見你的時候有那麽點兒類似。”

溫和不突兀,不管是那未名的柔緩琴聲,還是眼前這個打從初見起就一直彬彬有禮的人,都是一樣的感覺。溫柔随性中透着點兒疏離,旋律乍一聽并不複雜,卻并不好捉摸。

“是我,寫來練手,沒想到居然有人能聽到。”喻文州這麽說着,低頭把之前說要改的地方修改好又還給黃少天,“這麽一想,還真是巧呢。”

黃少天知道他是指自己無意間聽到他彈琴,而今天他也無意間聽到他的演奏一樣。這不是巧合是什麽呢。

平日生活太尋常,于是連帶着那一件兩件的巧合,就變得稀奇而珍貴起來。他突然有種松了口氣的感覺,之前對這個人因為剛認識而産生的那種刻意的保持距離的感覺似乎因為這麽個巧合而消失無蹤,他抱着琴在琴凳的另一邊坐下來,下巴朝鋼琴揚了揚,問:“能給我再彈一次嗎?這次我一定能記住了不過就算記住也不用再扒譜子啦,作曲家都被我找到了。”

喻文州應了聲好,他擡起琴蓋,修長但看起來并不失力度的手指撫在琴鍵上,手對音樂家來說是非常重要的先天性因素,但這個又和音感不同,并不是所有出色的音樂家都有一雙十指修長能有很大跨度的手,靈活度和跨度都多多少少可以通過後天的練習來彌補,但不管怎麽說,有一雙好看的手,總會讓人覺得更賞心悅目一些。

想到這裏黃少天想起了以前看到過的關于小提琴的不對稱的說法,練習久了據說會出現左右臉大小不對稱,左右手長度不對稱,左耳的聽力比不過右耳之類的言論,不過除了他左手的手指的确是要比右手長以外,剩下那倆純屬瞎扯淡。

喻文州開始了他的演奏,黃少天想起了那天下午琴房走廊裏半明半滅的陽光,一半的地面和牆壁被籠在一片陰影裏,柔緩的琴聲從那邊淙淙流淌出來,而現在他一擡頭就能看到窗外被雨水打濕的路面,在路燈的照射下幽幽地泛着光,不時有開過的汽車車燈一晃而過留下轉瞬即逝的光亮,這情景沒有絲毫的相似之處,但是他仍舊覺得這曲子讓他有那麽一些妙不能言的恍惚,他不知道這曲子是在敘述什麽樣的故事,但它足夠随性,像是一縷來去無名的清風,輕柔而惬意地拂過去,讓人有印象,卻是難以名狀的。

和他不同,喻文州彈琴的時候嘴角似乎還噙着些許笑意,他垂着眼簾,目光卻也不是在看琴鍵,最後一個尾音因為踩了弱音踏板而使原本清脆的聲音顯得意味綿長,他擡起手腕雙手輕輕一合掌,笑着看向黃少天:“感覺怎麽樣?”

黃少天若有所思地哼着那個主旋律,食指在琴凳上打着拍子,他沒有回答喻文州,反倒是站起身來把琴架好順手試了試音,沖喻文州笑了一笑,喻文州看他興致勃勃帶着些新奇和興奮的眼神,了然地轉過身開始再次彈奏。

肖時欽給學生上完課送他出來的時候,正好就看到這一幕。黃少天架着琴站在鋼琴邊,那個和他一起來的男孩子微微低頭彈着琴,大概是到了主題部分,彈鋼琴的人微微擡起頭朝黃少天那個方向看了一眼,而黃少天不需提醒已經心領神會,他給主旋律的伴奏随之響起,鋼琴的高音比小提琴更為清亮,一連串流暢空靈的高音音符從他手下流淌出來,而小提琴那相比之下顯得更為婉轉柔和的高音,則隐隐地浮現在每個音符之後,相互纏繞牽連着一直到這部分結束。

一曲終了,喻文州再次回頭去看黃少天,那人又是左手拎着琴弓把琴抱在懷裏,然後騰出右手來伸向他:“不來個擊掌?我覺得我們合作的還算不錯?不過我那個伴奏如果是你寫好的話可能會更好聽……果然我對作曲還是……啊不要在意這些細節,來來來!”

喻文州回道:“不要太謙虛啊,我覺得很出色。”說着他擡起右手,兩個人擊了一下掌,一起笑了。

“第一次合作?”肖時欽看着他們問道,“那真是挺不錯了。這曲子挺好……少天不是你寫的吧?”

“當然不是我要是能寫成這樣早就轉系了哎等等這話不對勁兒啊?老板你對我有點信心成不成?偶爾誇我幾句能怎麽樣啊?”他們認識的時間很久了,黃少天也不和他客氣,“你倒是再誇我們幾句啊?”

“曲子寫得很棒。”肖時欽很真摯地對喻文州說道,然後又轉向了自己的學生,“看到了嗎,拉琴的時候琴頭要擡起來,右手大臂要放松才能控制好琴弓。”說着對黃少天比了個手勢:“少天你再給示範一下。”

黃少天哭笑不得地又拿起琴象征性地示範了一條琶音,一邊一心二用地用眼神強烈譴責着肖時欽的行為。

喻文州坐在那裏擡頭看着黃少天,不禁微微笑起來,這會兒拉起琴來到是表情很豐富了。

後來他們送走了學生,他們三個又在前廳切了個西瓜吃,然後又一起分享了些學院裏最新的八卦,當然主要是黃少天在講述,肖時欽和喻文州負責聽。

他們從琴行裏出來的時候已經快到了宿舍門禁的時間,和肖時欽說了拜拜,他們一起往學校裏面走,黃少天背着自己的琴,還拎了個徐景熙的琴盒,他把那個琴盒拎起來比劃了一下,然後想起了件好笑的事情:“以前我們在一起開玩笑,我們說看美劇裏那些殺手都喜歡用琴盒來裝武器,這麽一想覺得自己還真是有點小帥氣啊?一下子變得很高大上了!有種其實我們是特工什麽的之類的錯覺……然後鄭軒就特別苦悶哈哈哈,他說,每次看到自己的琴盒他都覺得特別有壓力,只覺得自己像個搬運工哈哈哈哈。”

那場雨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停了,地面上還留着積水,路燈昏黃的光打下來照在他們身上,黃少天的笑在那燈光下看上去更加的爽朗而親和,喻文州想,能有這樣開朗的性格和那樣精準的近乎冷峻的演奏風格,這個人還真是讓人覺得矛盾又有趣。

而之前他沒能說出口的那句轉折之後的評價,他知道就算其實剛才就說出來黃少天也并不會太過介意,但是他有些介意,他認為這個人值得得到一個用心聆聽之後的評價,而如果只是淺薄地只聽了他零星幾次的演奏,顯然不是很有立場去那麽說。不過經過了這一晚上的事情之後,他在想現在的自己是否有這個立場,去當面評價黃少天的風格。

黃少天看他沒答話,停下了步子看向他,問道:“怎麽了?又在走神?”

“嗯?”喻文州回過神,對上黃少天疑問的目光,他動了動嘴唇,最終還是彎起一個笑,他回答說,“在想一些事情。”

“我在想,從前幾天起聽到的你的幾次演奏,技巧都非常成熟,很棒。”他說道,“不過……”

“終于想好要怎麽說了不是寫樂評寫多啦?”黃少天打趣道,但也随之斂起了嬉笑的表情,他點點頭,“你放心大膽地說吧我聽着呢不管好壞我都照單全收。”

“我喜歡你剛才的伴奏,示範的那段琶音,當然最喜歡的還是那首夏天的急板,我覺得這些演繹都要比你在臺上的那種風格更出色。”喻文州語速不快,他認真地組織着語句,“你演出的時候給我的感覺,就像是一臺高精度的機器,技巧非常完美無可挑剔,但是連帶着連曲目所表達的感情也像是稱量好一樣,那種滴水不漏的感覺,我覺得和你……并不相稱。”

如果是你的話,完全可以做得更出色。

喻文州說話的時候一直注視着黃少天,對方的眼神也沒有絲毫閃躲,他也靜靜地回望着他,帶了些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後反問道:“就是……換句話來說是控制過度?以前也有人這麽和我講過,專業課老師啊葉修好像也都跟我提過,魏老大以前也說我的掌控力有問題,哦就是我們學校音教院的院長你知道他嗎?這個問題挺煩的,老師那會兒跟我說我控制得太強,讓我加一些自己的感情進去,然後我就找他的話加了,結果他打了個比方,說我還是在自己可控的範圍內,精确地從4加到了4.5……”

說到這裏他擡手摸了摸鼻子,他好像是有些不安的時候會做這個小動作,喻文州沒有接腔,等着他往下繼續,黃少天挺無奈地一聳肩:“我也挺苦惱的,練了這麽久這個問題卻一直還改不了,你大概也看出來了,像是剛才我在琴房自己拉的那一段,那種狀态下很投入,出來的就是和舞臺上完全不同的效果……但其實我在臺上也是投入的啊,但這兩種狀态截然不同,怎麽說呢我大概表述不太清楚——”

“前者是興之所至,後者……大約是刻意為之?”喻文州問道。

黃少天眨了眨眼睛,點點頭道:“差不多吧,總之就是挺苦惱的,而且我最近還覺得自己一直在瓶頸期啊練習的時候經常會覺得有點兒煩躁那種感覺你懂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