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Abbandono無拘無束的,縱情的

他們最後買了晚上的火車票,因為時間緊,只買到了硬座,好在時間并不長,一晚上就能到。

為了這個在火車上度過的夜晚,黃少天做出的準備就是重新下載好了《馬勒第九交響曲》。他們的座位是挨着的,硬座的車廂裏并沒與多少人,他們對面的座位都空着,黃少天看着火車窗外一閃而逝卻連綿不絕的燈光,幹淨的玻璃上很清楚的映着他的臉,他把耳塞遞給喻文州,說道:“你困嗎?要是覺得困又睡不着的話,給你聽聽馬勒就好了!真的可管用了我每次出去玩如果路上時間很長,就總把馬勒的交響曲下載好了路上聽……”

這時候已經過了淩晨,車廂裏為數不多的乘客都已經睡了,黃少天的聲音壓得很低,夏天車廂裏開了很充足的冷氣,外面套了件長袖的襯衫還是覺得有些冷,他倆挨得很近,喻文州本來在低頭寫譜子,聽到黃少天這麽問,同樣輕聲回答:“不算很困,這不給你寫無窮動呢,腦子裏都是那麽快的音符,怎麽會覺得困。”

聞言黃少天低頭去看喻文州那個五線譜本子,上面果真是已經寫了快一頁的譜子,不看音律光看時值就知道鐵定是無窮動錯不了,于是他滿意地一笑:“那你慢慢寫,我睡一會兒啊。”說着戴好耳機抱着雙臂往車窗那裏縮了縮,靠在那裏就把眼睛閉上了。

喻文州笑了起來:“這麽不講義氣啊……”可惜黃少天戴了耳機,他聲音又低也就沒聽見,于是喻文州也就沒再看他,低頭又把本子翻過一頁,他倒是真的不困,和同寝室的張新傑每天都雷打不動的精确作息相比,他的時間表總是非常不規律。最開始是為了補跟不上的進度,每天都會看書到很晚,後來又經常是有了靈感就會一直窩在被子裏寫到半夜,時間長了也就都習慣了。

車廂裏很安靜,因為室內太過于明亮所以透着車窗看不到外面的什麽景色,只能看見裏面的倒影,偶爾有另一列同樣亮着燈光的火車飛馳而過,拉開一道長長的光束,明滅的光線映在黃少天的臉上,和拉琴時不自覺帶上的冷峻還有平時說話時鮮活生動的神情不同,黃少天閉着眼睛的樣子顯得異常的安靜而沉穩,呼吸緩慢而綿長,看上去真的是睡着了。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本子,又寫了幾筆,然後倒過來翻到另一邊,是他這次參賽的作品草稿,零零碎碎打了個框架,卻怎麽都不滿意。

不同的作曲者也有不同的創作習慣,比如張新傑就屬于會在心裏先把草稿全部打好,沒有完整的設想絕對不會動筆的那一種,而喻文州則更喜歡有靈感了就先寫一段,寫的順暢了就繼續,所以他的本子上寫着很多零星的樂段,有的後來被他補完成了完整的曲子,有的就一直停留在那裏了。

這一次也不例外,而且說實話這次的命題他覺得自己應該會很順手,但實際上……他到現在也沒想好到底該怎麽立意。

作曲課的老教授總喜歡告訴他們創作的契機必不可少,要他們多出去走一走體驗體驗生活才能寫出更好的作品,喻文州翻了翻自己的本子,這大半年雖然都一直在學校待着,但是零零碎碎的也還是寫了不少,後面的幾頁上有給黃少天修改完他自己後來又重新謄寫了一份的華彩,有給他當生日禮物的一首提琴小快板,還有現在寫了一半的無窮動,再加上一些零星的在圖書館時的簡筆塗鴉,黃少天的字跡混在他的字裏面顯得格外突出……這麽看下來,後面的大半內容,竟然都是和身邊這個人有關的了。

人之間的際遇就是這麽奇妙,之前上了三年學從沒有遇到過一次,然而現在認識的時間并不算長,關系卻出乎意料的好,喻文州不知道黃少天是不是和其他人也是這樣,但至少他不是,他平日裏對同學朋友都是十足十的溫和客氣,但是總會習慣性地留上一些距離,不過對黃少天,他們現在認識的時間顯然都還沒到兩個月……這相熟的程度和時間顯然不成正比。

但是這又有什麽關系呢。他兀自笑了笑,卻看到黃少天揉了揉脖子睜開眼睛,看到他這個還沒來得及收回去的笑怔了一怔,說道:“怎麽了你笑得這麽……總感覺你要做什麽壞事兒了似的?要睡一會兒嗎來吧分你一邊耳塞你就當陶冶情操了居家旅行必備的馬勒大師在召喚你……”

說着就把掉下來的那一邊耳機遞了過來,喻文州也沒有再推辭,接過來戴好,聽了幾句大致辨認出了是馬勒九,然而這位大師的風格一向是如此的捉摸不透并且晦澀高深,他一時間也沒聽出來這是第幾樂章的哪一個部分。

也難怪黃少天會拿着個路上催眠着聽,看他的性格也的确不像是會對馬勒着迷的人。

而黃少天顯然沒有注意到喻文州在想什麽,火車搖搖晃晃的,他睡得有點暈,看到喻文州戴了耳機還那麽筆直地坐着,感覺他大概是嫌在硬座上睡着不舒服,就拍了拍自己的肩膀,體貼又大方地又說了句:“你要是覺得靠着不舒服我可以借你肩膀靠一下……不用和我客氣……”然後又歪着腦袋睡過去了。

喻文州被他這半睡半醒時分的體貼逗樂了,話說的很好,可是你這麽整個人都歪在車廂上的姿勢,我要怎麽才能借到你的肩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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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這次去的海灘是這幾年新開發的景區,加上下了火車還要再坐大巴才能到,客流量并沒有其他的地方那麽多的可怕,定好的民宿就在離海灘不遠的地方,等他們早上下了火車,又再倒車,最後把行李都在房間裏放好之後,已經到了下午了。

迎面吹過來的海風夾雜着潮濕的鹹味,盡管空氣裏仍舊有着夏天揮之不去的熱度,但是眼前一望無盡的海面,卻能夠最大限度地起到安撫的作用。金色的沙灘在腳下綿延開來,海水一下一下有節奏地拍打着沙灘,擡頭往海面上看去,已經是快要到落日的時間,碧藍的水面灑了一層碎金,波紋蕩漾下閃着有些刺眼的光。

他們在遠離人群的地方找了塊石頭坐下來,黃少天這次帶出來的琴是他的備用琴,以前還在讀附中的時候用的。他們并排坐在一起,黃少天把琴盒打開,因為木材原本顏色和後期上漆的選色都不同,這把琴的顏色要比他現在用的那把更深一些,在夕陽的光線下,顯出了些老舊的感覺,黃少天小心地把它拿起來,搭肩托給琴弓上松香,試了試音,因為太久不用琴弦早就跑音跑得沒了邊,他一邊上着弦一邊跟喻文州說:“這琴最後留着的還是鋼弦啊,你聽這聲音,放了這麽長時間居然還挺亮的……啧啧,當時換了琴以後就順帶着換了尼龍弦,老魏當時非常恨鐵不成鋼地說我背叛了蘇俄派,還讓我愧疚了好一陣子來着……”

黃少天三兩下就把音準調好,又繼續補充道:“當時我真是年輕又好騙,魏老大說什麽我就信什麽,後來才反應過來什麽鬼啊他自己也好教學生也好全走的是卡爾弗萊什的音階體系,這一點上就不符合了好嗎!不過其實蘇俄派的大師,你看柯崗……技術特點上,還是和海菲茨有些像的啊……”

話題一轉最後又回到了他男神身上,黃少天自己先笑了起來。

調好了音他站起身,回頭看了眼身後的海面,黃昏時分的天空像是一張巨大的幕布,太陽将落的光線把上面的雲暈染出了顏色,金黃橙紅深藍绛紫,海天交際之上像是要燃燒起來一般的絢麗色彩。他沒再多看,往前稍微邁了兩步,回頭對喻文州笑了一下,然後熟練地拿起琴。

《海濱音詩》這首曲子喻文州聽過很多次,中國音樂分析課上這首曾經作為範例被他們拿來做過很深入的分析,從最開始模仿海浪聲的鋼琴伴奏,到通過裝飾音和顫音的細節來體現大海的靈動的表現手法,他腦海裏都有着非常深入而固有的觀念,哪裏需要漸強,哪裏需要漸快并減弱,哪一個部分和哪一個部分是一體,到了哪裏需要有一個自然停頓……

這些知識點他都記得很清楚,而現在黃少天站在他幾步開外,他身後是一整片遼闊而寬廣的天空與大海,黃昏時分絢麗卻并不刺眼的陽光讓他整個人都處在背光的位置,陽光給他身上白色的襯衫鍍了層毛茸茸的金邊兒,顯得那個筆直而挺拔的身影似乎都要融進那個大背景裏去了。

他之前一直覺得這一首提琴曲,鋼琴的伴奏是絕對不能缺少的存在,鋼琴靈巧而恰到好處的短音伴奏會讓提琴綿長悠揚的長音顯得更動聽,而現在,他坐在沙灘上,那些婉轉而悠長的旋律合着海浪的聲音一起,被漸漸涼爽起來的海風吹送到他耳邊,他覺得之前那些固有的認知,完全都是在紙上談兵,此時此刻,絕對沒有比這更好的伴奏。

因為是在開闊的室外,平時細聽會覺得尖銳高亢的鋼弦也聽不出原本的棱角,反倒顯得琴聲更加的飽滿而洪亮,海風不停地吹動着黃少天的衣角和頭發,光線越來越暗,逆着光喻文州甚至只能看清他拿琴的一個大致的輪廓,靈巧的手指在琴把上輕快地敲出裝飾的顫音,持弓的力道似乎也因為這首柔美的曲目而比平時更為放松。

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去看黃少天演出的時候,他曾判斷說,黃少天所擅長的曲目,肯定不會是抒情的慢板曲子,而當天他那首獨奏的《伊薩伊小提琴協奏曲》的确證實了他的猜測。可如今他們也不再是當時一個臺上一個臺下,隔着樂池互不相識的關系,交往的這些時日裏,他聽他演奏過了各種各樣的曲子,從最初的那一段暴雨中恣意又張揚的華彩,到半開玩笑的輕快的《愛的致意》,再到後來在露天的臺子上能讓人身臨其境的《夏夜》,還有前幾天炫技意味十足的《雄蜂疾飛》,再加上平時他們一起在琴房時,他日常的練習曲目和一些信手拈來的提琴小品,那些旋律喻文州并沒有刻意去記,但回想起來卻是每一首都印象深刻,他能聽的出來,他也能感受到黃少天一直在努力地調整,那種想要把最動人的旋律,最好的演奏帶給自己也帶給聽衆的決心。

還有什麽能比這樣認真又堅持的人更耀眼呢。

最後的高把位泛音随着太陽最後的一點光線也隐沒在海平面下而漸漸收勢,喻文州擡了擡手,似乎是想擋住那點兒光線似的,黃少天拎着琴把朝他三兩步跑來,離得近了才看的清他臉上的表情,特別純粹的開心,他笑着問他:“好聽嗎好聽嗎?前幾次練這首都是有伴奏的,很久沒有單獨拉過,感覺還不錯吧?剛才拉到中間的主題部分,雙音的那裏,海浪的聲音聽起來和旋律超級合拍的!以前都沒覺得這曲子這麽好聽……”

說完他抱着琴又重新在喻文州邊上坐下,太陽雖然落下去了但是天色并沒有馬上黑下來,将暗未暗的天色把整個海灘攏在一片蒙昧不明的氣氛中,喻文州笑着看向他:“好聽是好聽,只可惜曲目太短,不夠我想好贊美之詞……”

“覺得好聽就行,要什麽贊美之詞啊麻煩死了。”黃少天說着又緊了緊E弦上的微調,果然是閑置的時間太長,琴弦很容易走音,“你能覺得好聽我覺得這就是贊美之詞啦。”

練琴的這些年來稱贊的話他聽過太多,稱贊他的天賦,刻苦,登場前不會緊張的好心态……等等等等,贊美這種東西每個人都會有種本能的喜歡,沒有人會不願意聽到稱贊。而實際上他在收獲這些的同時,得到的批評和建議也是一樣的多,甚至更多,這也讓他慢慢就不那麽在意單純的好與壞的評論。

但是他卻在意喻文州的看法,從第一次那首被他不小心聽到的華彩樂段開始,被聽到了不成熟的作品而內心覺得有些忐忑,被指出演奏控制欲過強時那種原來他也懂得的坦然,再到後來他說跟他在一起就會覺得很放松時喻文州同樣肯定的回答……練琴的這些年他遇到過很好的老師很好的同學,卻從沒有遇到過如此合拍的朋友。

這簡直是上了大學以來讓他覺得最慶幸的事情了,黃少天這麽想着。

涼爽的海風在濕鹹的空氣中吹過來,黃少天突然想到了什麽,他伸手在喻文州眼前晃了晃,問他:“突然想起來,文州你也是會拉小提琴的吧?我記得你們是有這個選修的啊?給我拉一段兒啊你看我們認識這麽久,一直都是我在給你拉琴,而且你看……”

看到喻文州被驚訝到了的神情,黃少天繼續頭頭是道地說了下去:“而且你看你都聽過我作的曲了,不給我拉一段小曲兒回報我一下嗎?”

一副“我都對你掏心掏肺肝膽相照了你還跟我遮遮掩掩未免太不夠意思了吧”的樣子,還挺神氣地跟他眨眨眼睛,又把手裏的琴和弓子遞過來,一臉期待地看着他。

“的确是學過沒錯……不過你也知道學了那麽些皮毛能拉成什麽樣兒的呀。”雖然這麽說了但喻文州還是從他手裏把琴接過來,又不太放心地補充道,“而且我的提琴水平真的不怎麽樣……”

“哎呀沒關系,黃老師不在這兒呢嗎!免費指點啊平常可沒這待遇來吧來吧!”黃少天非常信任地拍拍他的肩膀,“來吧!”

喻文州也不再推辭,他拿過琴先試了試音,就這麽坐在那兒然後搭着弓子準備開始,但是這動作維持了一會兒還不見下一步,黃少天笑出了聲:“怎麽了你?忘譜啦?”

“可不是,我在想什麽又簡單又還能聽,上課的時候只練過沃爾法特,最後都還沒學完……”他想了想,然後點點頭說,“就這個啦,你不要笑就行了。”

他拿弓的手勢還有左手拿琴的動作都很标準,看來上課的時候聽得很仔細,黃少天往旁邊讓開了一些,做出一副要好好聽的架勢來。

天色這時已經全黑下來了,天上的雲不知道被風吹去了哪一邊,擡頭的話能看到徐景熙他們在電話裏炫耀的滿天的星星,他們背後遠處有人似乎是在開篝火晚會,隐隐的有些喧鬧嬉笑的聲音傳來,但是被風一吹就聽得不甚真切,晚上亮起的燈火也從身後的方向遠遠地照過來,喻文州嘴角帶着點兒笑意,拿捏着右手的力道拉響了第一個音符。

他拉的這一段是德沃夏克第九交響曲,《自新大陸》的選段,黃少天對這部作品非常了解也特別喜歡,而對喻文州現在拉的這一個選段他更是熟悉的不行,第二樂章,原本是木管組的演繹,因為旋律太美太動聽,後來被無數次地改編成其他樂器演奏版本,經常被拿來單獨演出,也因此有了更直白和作品思想直接聯系的曲名,叫做《思故鄉》。

他在國外做交換生的那一年,新年的時候也沒有回來,而是提前訂了車票和演出的門票,去看維也納新年音樂會。雖然他對施特勞斯的家族作品大拼盤并沒有太多的興趣,但實際上他也沒有其他別的事情可以做。

在去往維也納的列車上,他耳機裏的曲目突然跳播到這一首,當時窗外是他所不熟悉的景色飛快地從眼前掠過,而車廂裏很應景地裝扮了慶祝新年的裝飾,卻并沒有多少人,因為是去看演出,他連琴也沒有帶出來,當耳機裏的英國管平緩又安靜地吹響這段旋律的時候,他坐在座位上,第一次有了一種,他是孤身一人的感覺。

他以前就喜歡這部交響曲,也喜歡這個第二樂章,因為旋律很容易記也很好聽,也知道它是作曲家在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用有着自己故土風情的表現方法,創作了這部作品來懷念他的祖國,但是卻從沒有想到,自己會以這樣一種方式,被這麽一段簡單的旋律所打動。

後來他也沒有再特地去找這部作品來聽,回了學校以後平時的排練也一直沒有排過這部交響曲,再一次聽到,卻是在海邊,聽喻文州演奏的小提琴版本。

這個改編來的小提琴版大多是用來做三把位的旋律練習,主要集中在E弦和D弦,把位不高音也不難,很适合初學者,但是想要把這麽一段旋律拉得動聽,卻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喻文州和很多不是很熟練的演奏者一樣,沒有譜子的情況下會注視着自己左手的手指,他拉的很慢,神情卻很認真,就像他平日裏做每一件他覺得重要并且值得全神貫注去做的事情一樣,黃少天喜歡他這種平和而專注的眼神,那是一種讓他覺得如果被這樣的目光注視着,即使他心裏有一整個銅管組和打擊樂組轟然作響,也能平靜地像是在聽安魂曲一樣的感覺。

因為生疏的緣故,他換把位時還帶着些輕微的滑音,如果換到別的曲子這大概一定會被挑出來重點批評,但是這在一首裏,因為滑音,卻多了些纏綿悱恻的意味。黃少天靜靜地聽着他安靜而綿長的演奏,這旋律和他從前在那輛開往維也納的列車上聽到的英國管的音色漸漸重合起來,海浪拍打着沙灘,一望無際的大海這時候卻像是小提琴那小小的共鳴箱,讓這原本帶了些生澀的琴聲顯得格外悠揚而動人。

他這時候突然特別理解以前老魏和他說過的一句話,老魏說,最精彩最高水平的音樂,大都出現在演奏廳裏,可是最動人的卻未必。雖然老魏說這話的背景前提是在跟黃少天顯擺他的梁祝,但是現在想起來,他覺得這句話真的一點兒不錯。

甚至和他最崇尚的技巧無關,這時候,他覺得喻文州的演奏,就像當初初見時那首不知名的鋼琴敘事曲一樣,帶着些未名的安定的力量,讓他覺得感動。

而可惜的是,他已經很久沒有過讓自己覺得感動的演奏了。

這選段并不長,喻文州放下琴的時候,轉過頭來看黃少天,他覺得對方大概會吐槽一下他那不甚拿得出手的揉弦技巧,但是黃少天沒有,他認真而熱切地看着自己,說道:“如果不是場合不太對勁……真想起立鼓掌然後對你說一萬遍的Bravo啊!”

喻文州看他的神情不像是在開玩笑,反問道:“你先別bravo,說好的指導我呢?”

“喂喂我對你那麽高的評價你能不能先表示點感動啊?哪有這麽急着讓別人挑毛病的人行不行了你……”黃少天心裏那點兒難以名狀的柔軟感動一下子被被沖刷的沒了影,他咳嗽了兩聲,伸手握住喻文州持弓的右手:“我說的肯定和你們老師講的也差不多……右手的力道是死的,你看你剛才持弓的時候每根手指都在用力,實際上小指是要放松的,主要力度控制在前面的手指上,但是也不能抓得太死……”

說着示意喻文州重新把琴拿起來,他有模有樣地坐到他身邊更近一些的地方,握着他的手帶着他拉了遍空弦,一邊問:“就是這種感覺,不能用死力不然聲音出來也是死的,聽起來不夠好聽……”

黃少天的語調很認真,他的聲音貼着喻文州的耳際傳來,而被這樣帶着的右手,似乎的确要找準了那種最合适的拉琴的力度。

他稍微往後側一側臉,就能看到黃少天的表情,而這時黃少天松開了他的手,又說道:“我就只能說到這兒啦,魏老大以前總說左手的技術練上十幾年就能出師,可是右手卻是要練一輩子的功夫,我都還沒出師,就不跟這兒誤人子弟啦!”

“不過其實你們也不需要小提琴太好嘛,平時看你們校音都是拿鋼琴,必修也都是鋼琴……你能練到這個水平挺不錯了,至少比我的鋼琴水平還有張佳樂的提琴水平高多了!記得大一那會兒葉修都快對我絕望了一直說我簡直是他帶過的最沒有天分的學生,能把鋼琴彈成那樣也算種造化……雖然不是好的造化……”

喻文州聞言笑起來,但其實這個事兒他倒是能理解,和鋼琴不同,提琴的練習不會讓雙手的靈活度趨于一致,相反随着時間長了左手的靈活度會遠遠高于右手,平時并不明顯,但在練鋼琴的時候問題就會凸現出來,這也不是黃少天一個人的問題。

海濱音詩的現場演出也有了,也聽喻文州拉了琴,黃少天覺得今天晚上算是非常圓滿。最後把琴收回琴盒,他們換了個地方并排躺在沙灘上,枕着胳膊聽着海浪在不遠處拍打上岸的聲音,仰面看上去整片天空上灑滿了星星,而黃少天的文學造詣和他的鋼琴水平差不多,顯然都不是能端的上臺面的,他想不出什麽能形容這星空的漂亮句子,只覺得這麽什麽也不做仰面看着,心境都會跟着寬廣起來。

那些星星點點的光亮像是鋪灑在深藍色天鵝絨布上的碎鑽,光芒并不亮眼,卻讓人覺得安心,他微微側過臉來看身邊的喻文州,喻文州躺在那兒閉着眼睛,神色平和呼吸綿長,似乎像是已經睡着了一樣。

不會吧雖然這氣氛挺适合睡覺的但是也不能說睡就睡啊!我這還有話想說還沒說出口呢,可是他昨天在火車上的确是沒怎麽睡今天下午看那個無窮動居然都快寫完了而且還挺長的……我現在把他叫醒是不是太不人道了?

黃少天想着,明知道他閉着眼睛看不到卻還是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扇了扇風,然而躺在那兒的人卻沒反應,這讓他有點失落,真睡着了啊……

不甘心的黃少天幹脆坐起身湊了過去,他思考着要怎麽用一種既能達到效果又不會太過分的方式把這家夥吓醒,而目的當然不是為了看喻文州受到驚吓的樣子,是為了他不在晚上的海風裏着涼,機智如他,連借口都想好了。

“少天?”喻文州睜開眼睛的時候就只看到黃少天的腦袋湊在自己正上方,一臉深沉地注視着他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聽到他開口黃少天被吓得不輕,瞪着眼睛手一歪差點沒就地又倒在沙灘上,“怎麽了?”

黃少天順勢就這麽又躺了回去,他心想我總不能說是想趁機吓唬你一下,結果反而被你吓到了吧?這麽慫的事兒怎麽能說得出口……于是他回答:“沒事兒,想看看你睡着沒要是睡着了我還得尋思着怎麽把你連帶着我的琴盒一起拽回去……”

興許是因為帶了點兒壯志未酬的悲憤,黃少天那個拽字說的特別铿锵有力擲地有聲,不明所以的喻文州聞言愣了一愣,随即反應過來,笑了起來:“你該不是本來想吓我,結果反而被我吓到了吧?”

“有嗎!完全沒有!你看我像是會做那麽不厚道的事情的人嗎!太小看我了喻文州……”黃少天顯然還沒修煉到能大方坦然地睜着眼睛說瞎話的境界,他擡起手臂擋在眼睛上,“不要這麽低估我對你的友誼嘛!”

還不承認,既然不是幹什麽連表情都要擋住呀……喻文州笑着看他一擡手把整個臉都遮去了大半,卻聽到黃少天又繼續說道:“以前老魏和我說,最高水平的音樂可能是只有在音樂廳才聽得到,可是最打動人的卻未必……今天我覺得感受特別明顯,你拉得很棒,很感人很好聽當然了技術上的問題不能忽視不過……”

他放下手,看到喻文州坐在他旁邊靜靜地低頭注視着他,便順手揉了揉鼻子,把話說完:“不過對于有的曲目來說,感情要比技術重要得多,這一首就顯得特別明顯,我覺得你演奏的時候的感覺總讓人覺得非常舒服,就像第一次我在琴房聽你彈鋼琴的時候一樣,雖然那時候我完全不知道那首敘事曲是在講什麽,但是……就覺得很美,這一點挺難得的。”

演奏者可以通過很多種方式來打動聽衆,利用炫目的技巧,或者曲目本身的感情內涵讓聽衆自己找到共鳴,還有就是通過演奏者自己的感情,曲目本身的共鳴是由旋律産生的,而演奏的時候,會通過不同的演繹達到不同的效果,這一點他們都再清楚不過。

這就像曾經霍洛維茨的那一版《夢幻曲》,已是暮年的鋼琴家用不再年輕有力的手指在依舊黑白分明的琴鍵上彈奏出的并不算是最好的版本,可是卻能讓下面的聽衆淚流滿面,那種情感上的共鳴早就已經不僅僅存在于單純的旋律之間,因為非常的真摯,所以才會異常的動人。

本來是想接着把臉擋住的機會把這些正經說起來有些不好意思的話講完,但說到一半黃少天又覺得,這的确是他最真實的想法,既然這樣他還是該認真一些來說。于是便放下了手臂,他看着喻文州,依舊平靜而溫和,那麽側着身子坐在他旁邊,他身後是整片寬廣無垠的大海和燦爛的星空,那景象讓他覺得非常的美,但是卻無法用語言來形容。

“總覺得……自從認識你以後,真是經常會有驚喜啊。”黃少天總結地說道,這個人的經歷,性格,還有一些日常裏的小習慣,到現在這樣雖然技術不夠卻仍舊感人的演奏,每一樣都讓他覺得非常驚喜,那感覺具體化了以後大概就像是在一堆皮拉斯托的灰條鋼弦裏發現了一根綠美人的金E弦似的,有種賺到了的感覺。

喻文州低頭看着躺在那兒一臉正經地說話的人,平時很少見黃少天這樣子,他覺得有些新奇。而聽到他說,跟他在一起總會有驚喜的時候不禁失笑,這話讓他來說也毫不為過,黃少天才真是從開始到現在,每一次的演奏都能讓他耳目一新,跟他在一起,才是經常會因為一些小細節而覺得新奇,這個人就像是個意外和諧的矛盾體,充滿了未知。

“少天。”他輕聲說道,手指慢慢地圈起一些沙子,這個想法也是突如其來,未免有些莽撞,可是那些思緒靈光乍現,他想要快一些抓住它們,過于瞻前顧後寫不出好作品,那也不是他的風格。

“嗯?”黃少天看向他,詢問地應了一聲。

“其實這次參賽的作品,我的立意到現在也還沒有确定,不過剛才……”喻文州斟酌着詞句,最後像是下了決心一樣,他繼續說道,“剛才我想到一個可以展開的題材,不過需要你的同意。”

黃少天好奇地挑了挑眉示意他繼續說下去,随即他聽到喻文州依舊平和,但卻像是壓抑了什麽似的的聲音,他問他:“我想以少天你為藍本寫這次的曲子,你願意嗎?”

一時間天地之間仿佛都安靜了下來,風聲海浪聲不遠處人群的喧鬧嬉笑聲在這一刻都離他遠去,喻文州心裏有些微小的忐忑,他看着黃少天怔了那麽一秒鐘,随即翻身坐了起來,因為之前躺着所以被揉得有些亂的頭發他也沒有管,似乎還是有些不可置信的樣子,甚至還伸出手來戳了戳他似乎在驗證什麽似的。

随即他聽到了他的回答,異常肯定又簡單明了的:“我願意,當然願意了。”

“可是你要怎麽寫?寫什麽呀?我想想哎不是吧你是不是想把今天剛寫好的無窮動交上去了事不行啊喻文州你不要自暴自棄還有這麽久的時間你可以慢慢來不要放棄治療!你交那個無窮動上去是沒有希望的!可是如果不是這個,那以我為藍本還有什麽好寫的我的人生乏善可陳除了練琴就是演出……難道你想寫個練習曲?”嚴肅的氛圍沒有維持過一秒鐘,這話題就跑得越來越偏,可惜說話人卻沒有那個讓話題重歸正軌的覺悟,他狐疑地盯着喻文州,似乎真的在認真考慮剛才他那番話的可能性似的。

如果他們是剛剛認識,他大概還會對他剛才這段不着調的話一一做個解釋,但可惜不是,喻文州順手把他還在亂戳的手拍了下去,笑了笑沒有回答,他也知道,黃少天并不需要他的回答。

因為他看到了,在黃少天只簡單地回答願意的時候,他的眼睛那麽亮,就像是恰好落進了這海邊滿天的星光。

那就完全不需要任何解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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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