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Amorosamente 溫柔的,親愛的 (1)

都說雪化了之後是春天,那麽相對的,放假了之後自然是開學。只不過這個臨畢業之前的寒假因為即使開了學之後也沒多少課的緣故,比往年多出了些許空閑時日來。但可惜黃少天向來是個閑不住的,也正因為他的閑不住,所以這次的假期于他而言,就仍舊像是“正襟危坐聽馬勒”的相反面,彈指一揮間,刷刷幾下子就過完了。

然而過得快是過得快,他卻在這匆忙溜走的時日中做了不少事情。

寒假期間魏琛見他原本沒什麽事兒做,就甩給他一個小孩兒讓他幫忙帶幾節課,于是未來的大師,弦樂系明天的希望,黃少天同學在逃脫了學校樂團年末排練的魔爪之後,也還是沒能幸免地将大把的時間揮灑在了校園裏。琴房公休期間例行關閉,整個學校只開了一小部分課室來作為日常使用,而有的課室甚至沒有鋼琴——但其實有沒有鋼琴對他來說沒什麽差別,反正他也不會彈,甚至連最基本的校音他也用不上它。

但那短短幾節課的時間對黃少天來說簡直是多年前的噩夢重現,他好不容易自己熬過了那個拉什麽都像在殺雞,停下來之後腦子裏還是“殺雞複殺雞”的階段,而現在時隔多年情景重現,只是他從那個制造噪音的人變成了噪音首當其沖的受害者,這身份的轉換并沒有給他帶來一點兒為人師的喜悅,他聽着那不管是誰拉都大同小異的刺耳空弦聲的時候,深沉地思考了一下魏琛此舉動的深層用意,終于在霍曼教材翻過第二面的時候想出了答案——恐怕沒什麽教育他憶苦思甜的深意,大約只是他這個勞動力使喚起來比較方便且順手。

這麽想着他搖了搖頭在心裏嘆了口氣,面上卻是一派的正經和嚴肅,他坐在凳子上,拿着自己的弓子效仿魏琛當年的舉動去戳了戳譜架上的譜子,聲音端得四平八穩的:“琴頭擡高,右肩下沉,大臂別擡那麽高,你舉着不累啊我看着都累。”

他說這話的時候十分的一本正經,眉梢眼角那一點兒不自覺沉澱下來的平靜,讓他簡直真的看上去像一個穩重又成熟的老師,完全不像是被拉來湊數的。

當然這一切黃少天自己是毫無自覺,喻文州拉了把凳子坐在窗戶邊靠暖氣的位置,饒有興致地看着正在上課的黃少天笑了起來。

他是卡着時間來等黃少天下課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今天時間往後推遲了些,于是他就只好先坐在旁邊等了等,而事實證明他這一時半會兒的等待物超所值,這樣黃少天可是平時幾乎見不到的。

那個嚴肅又認真的樣子,就好像他從來都沒有犯過這些小毛病小錯誤似的。喻文州想着笑意又深了些,臨放假離校前他還在樓道裏遇到了個以前上過的弦樂系選修課老師,互相寒暄了幾句,老師知道他是和黃少天合作了一個比賽項目,回憶道:“啊,黃少天,我記得他的。”

喻文州以為會是因為他技巧很出色或者成績不錯什麽的原因被記住,卻沒想到老師停頓了一下笑道:“這位同學委實特別,他大一的時候還敢在我的課上把琴頭靠在譜架上偷懶。”

這個理由讓喻文州足足笑了好幾天,然而識時務者為俊傑,他總能在黃少天準備握住他的肩膀大聲回擊那只是個意外的失誤大多數時候他都還是很認真地在搞學術的時候,适時又恰當地笑着解釋道:“雖然我覺得有點想笑,但是那個辦法其實還挺機智的。”

莫名就被誇了機智的黃少天從善如流地順了順自己的頭發,正準備謙虛地回一句:“唉文州你也太客氣了,和我還說這些幹什麽,我這麽機智難道你才發現嗎?彼此都知道的事情就不要再重複說啦——”

然而他那句拿捏得當的嘆氣拟聲詞都還沒來得及生成第一個音節,就看到對面的人雖然說着一本正經的話,卻無法抑制住的眼睛裏閃爍的笑意和上揚的嘴角。

于是那一派謙虛又得體的話是一句也用不上了,那些詞句從黃少天心上打着滾兒地翻滾了過去,最後卻不知道為什麽,全部變成了一句感想,這個人笑起來真好看啊。

從前喻文州也是經常笑的,但是大多數時候他都總是那麽一副不顯山不露水的平靜神情,哪怕心裏有無數種心情和想法,表現出來的卻幾乎總是有條不紊的鎮定和分寸得當的微笑,而這時候這個意外看起來更真實許多的喻文州,卻讓他覺得新奇極了。

看他似乎是有些出神地在想什麽,喻文州問道:“少天,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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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少天瞅他一眼,盡量用了個比較平緩而嚴肅的聲調解釋道:“沒什麽,就覺得你笑起來挺好看的。”

被誇獎了的人倒是愣了一愣,随後喻文州又笑起來,那時候他們正準備從學校坐班車回市區,在瑟瑟寒風中站在公交站牌底下,他說道:“少天你轉過來一點。”

“怎麽?”以為這個話題已經被揭過去的黃少天沒什麽防備地轉過來看着他,卻沒想到喻文州擡起手捏住他在寒風裏被吹得有點兒僵硬的臉頰,兩邊一提,幫他擺出一個略有些誇張的笑容來,禮尚往來但明顯是睜着眼睛說瞎話地答道:“我也覺得你笑起來很好看。”

那一刻黃少天腦子裏像是有整整五百個交響樂團的鼓手同一時間敲響的定音鼓的聲音,轟隆隆的,他哭笑不得地抓着喻文州的手,深深地覺得自己今天可能出門的方式不太對勁。

但是那個偷懶的事,黃少天卻覺得沒什麽大不了。那時候還小嘛,誰沒有幾件做過的蠢事。黃少天心道,但轉念又一想,這可不行,喻文州都知道他這麽黑的黑歷史了,自己哪天也得找個時間去問問他的同學,喻文州剛入學的時候的事情。

但是他突然想起來從前喻文州給他講過的他考入學院的全部經過,當時知道的時候只覺得對他非常敬佩,那樣的經歷他從未有過,不能切身體會的事情,不管怎樣覺得感同身受怕都是有些托大的意味,而如今心境與關系都已不再相同,他卻在那從前的欽佩中,覺出了些細枝末節的心疼來。

但那也僅僅只有短短一瞬,喻文州自己從不把這件事避而不談,也沒有總是喜歡挂在嘴邊追憶往昔,就好像那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一條路,雖然他和別人走的不太相同,也辛苦許多,但如今殊途同歸,于是昨日也就此揭過,沒什麽需要特別點出的必要了。

黃少天知道他從不覺得那樣的過去是苦難,是歧途坎坷,哪怕現如今他已經比大多數同行人做得都要好,卻仍舊還是沒什麽大變化,一直堅定又穩重,一直往前走,心境和堅持一如當初。

而所幸的是,他也一樣。

現在再想起那時候的事情,似乎都是帶着些追念和恍然的,這個中時間,快得幾乎像是一場夢。

這麽想着,他伸出手去拉住對方的手,喻文州看向他,雖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卻還是習慣性地眨眨眼,對他笑了笑。

現在這樣就很好了,他想道。以前的那些事終究都會成為過去,而未來才是他們要一起去走的,比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他還是更喜歡向前看。

而那天喻文州和老師的談話卻并不只有這些無關緊要的閑聊,他們參加的那個作曲比賽,喻文州不是第一批參加的學生,往年也有不少人報名參加,最後卻都沒能取得太好的成績,而至于能夠拿到全獎獲得進修名額就更不用說了——他們學院還沒有那樣的先例。

而随着公布結果的時間的臨近,他原本還挺平靜的心情卻越來越有些按捺不住,雖然這個比賽只不過是他繼續進行未來的學習的一個途徑,非說什麽特別的話也不過是多出些榮譽和獎金來,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也很好的學校可以選擇,但是,他就是有點兒認死理地覺得,這個的意義是不同的。

那曲子像是他親手一點點揉碎的真情與心血,有多少暗流湧動的情深與隐喻,就有多少對于遙不可知的未來那一點兒期望得到的回報。

那一天他一個人站在學校的天橋上往下看,時不時有行人和車輛往來通過,他注視着那些來來回回的人群和車輛,心想,或許讓他覺得忐忑的,并不是沒有辦法贏得那個比賽——他自然是不懼怕失敗與挫折的,沒有從前的不順遂怎麽會有今天的他?但他心裏的确是有着不安的,而那不安的來源,也許是他太想要和黃少天繼續一起走下去了。

而這個繼續,這個一起,好巧不巧的偏偏就是字面上的那個意思。

他正出神地想着,卻收到了條簡訊,內容簡簡單單一條,問他:“我明天在學校帶學生上課,你來不來?”

如果忽略他給學生上課這件事他自己也很不情願,再忽略掉他這個老師也不過是臨時拉來湊數的,或許再排除一下這位老師本身還是個沒畢業的學生這個事實,那麽這條簡訊似乎能給他一種錯覺,就好像很多年後的某一天,也還是會從同樣的人那裏收到這樣一條消息,稀松平常的日常詢問,我下午要帶學生上課,你有時間嗎?要不要過來,我們一起回家吧。

每一個詞每一個字都是那麽的平凡而普通,可是連在一起卻像是有着無窮的魔力,讓人忍不住去幻想,去盼望,就好像那個不可知的未來就近在眼前,伸出手就能牢牢地握在掌心。

可實際上,未來卻實在是太長太遠了,喻文州想道,有時候一個人連明天會發生什麽都不能預知,又怎麽去敢斷言或者妄想那數都數不清的多年之後呢?

他一邊想着卻一邊回了消息:“幾點?到時候去找你。”

而同樣的心情黃少天也有,他也申請了那所承辦比賽的學校,現在結果也還沒有出來,當時在他下決心要說出那一句未來的路想要和你一起走的時候,就曾經在心裏設想過那樣一個未來,他們會繼續做同學,繼續讀同一所學校,雖然其實因為專業不同學習的方向也天差地別,這個同學當得恐怕并沒有多少實質上的意味,但是願望總歸是願望,仿佛如果一切都按着這個設想來,那将來那些尚未分明的路都會變得好走一些。

于是出結果的時間越來越近,他們兩個人雖然都沒有言明,但是總歸心裏都還是有些忐忑的。在等待的過程中,黃少天結束了這一段短暫的代課生活,準備開始聯系導師籌劃畢業演出,喻文州也已經确定好了畢業設計的方向,已經要着手開始寫了。

而在迎面吹來的風中已經有了些許溫暖的春意的時候,喻文州接到了學院國際事務處的通知,讓他在工作日去辦公室一趟。由于電話是在辦公室做學生兼職的同學負責通知,所以也沒能說清楚到底是為了什麽事由,但他接電話時坐在旁邊的黃少天也聽了個大概,收線之後他問:“結果出來了?”

“沒說,明天去了才知道,但看時間也差不多應該是了。”

黃少天聞言放下書本往桌子上一趴,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然後說:“明天嗎?那我和你一起去。哎那之前你有沒有空,我們一起去個地方吧。”

前陣子他從作曲系一個同學那裏聽說,以前二年級的時候,喻文州在他們院的迎新晚會上和另外的同學合奏過一首弗朗克的《A大調小提琴奏鳴曲》,喻文州是鋼琴伴奏。這想來其實沒什麽可奇怪的,作曲系的學生不少都精通多種樂器,有那麽一兩個水平高出平均線的實在太正常不過,但他在意的倒不是這件事兒,而是那首曲子。

于是那時候他問,你能不能哪天抽空再練練這首的伴奏,有時間我們也合一個?

可實際上那個迎新晚會的演出早被喻文州忘到了腦後,他聽到黃少天提起這首曲子的伴奏的第一反應先愣了一愣,随後笑道:“我不信你不知道這曲子一直是號稱折磨鋼伴的中流砥柱……我知道你下周要交一個大作業而你現在還沒開始寫,但是也不用這麽積極拉我下水啊?”

然而玩笑歸玩笑,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麽黃少天會突然想起來這首曲子,但還是沒什麽猶豫地答應了。

“你還記得上次答應我說要和我合一個弗小奏的事兒嗎?”

喻文州自然是記得的,曾經練得很熟的曲子即使擱置很久,也仍舊會有些零星的肢體記憶殘留,要重新拾起來并不困難,他自己練習的時候曾經想過黃少天突然邀請他一起合奏這首曲子的用意,最後只留下了一個結果。

于是他回答:“當然是記得的。”

于是在第二天去辦公室之前,他們一起先去了主教學樓的三樓平臺。主樓的校區是後來新建的,三樓的地方有一個半封閉式的很開闊的平臺,建成的時候學校将從前一個校友贈送的一架有些紀念意義的老鋼琴擺在了那裏,供往來的學生或者行人演奏。

按理說音樂學院最不缺的就是鋼琴,他們的新老琴房樓裏,學校的教室裏,哪裏都有,想要彈琴的話總能找得到很多可選擇的地方。這一臺放在平臺上的鋼琴,不是什麽了不起的名牌琴,音色也只算得上“還沒有走音”,卻一直以來都意外地深受大家的歡迎。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那兒是平臺上唯一有遮擋的地方,平時躲個太陽很方便,有時候經常會有在附近等人或者沒事兒幹的學生,興之所至上去彈上兩段,水平高低自然沒有人去管,不管是彈拉赫還是流行曲都會有人聽也總會有掌聲——就好像音樂出了殿堂落在了人群中間,就也變得不那麽高高在上難以接近起來——而這似乎也非常的符合他們學校的理念,音樂不應該被束之高閣,它應該存在于每個人最日常的生活中。

有時候課間從那裏經過,還會聽到有人在彈着一段不知名的曲子,而走在路上的學生如果有幸聽過,會輕聲跟着旋律或準或不準地哼唱幾句。

這個平臺幾乎成了學校裏一個大家都很喜歡的地點,周邊的牆壁被用作了公告板,一年四季總張貼着各個社團的宣傳海報,時不時的也會有學生協會在這裏組織些不怎麽正式的小演出,據說曾經有人在這裏求過婚,表過白,還專門有畢了業的學生專程回到這裏拍過婚紗照——當然這些也都是那數不清的校園傳說的一部分,是真是假早難以分辨。

但唯一能确認的是,大家都非常的喜歡這個地方,它是他們日複一日往返琴房課室之間,一個輕松而奇妙的銜接點,它不那麽嚴肅刻板,也不高高在上,一直都是那個樣子,那兒沒什麽舞臺燈光,就只有頂棚一盞普通的照明燈。甚至簡單到連個給伴唱或者弦樂伴奏用的譜架都沒有,說白了就只有孤零零一架鋼琴,但打從這新樓建成,鋼琴搬來的那一天,這裏卻每天都有新曲子,每天都有不同的人用着不同的心情在演奏。

他曾經在那裏看到過聲樂系的同學拿着譜本即興唱着他聽不懂的歌劇,高亢的歌聲氣韻深厚,将這其實有些稀疏簡陋的平臺都唱成了歌劇院一樣的效果;他以前也見到過學校的唱詩班在那裏進行過小型的活動,旋律簡單的聖歌其實沒什麽太高的藝術性,那些他并不認識的同學們唱的歌詞他也不怎麽聽得清楚,而那歌聲卻是莊嚴又滿懷崇敬的——這樣的心情他倒是非常能夠理解,這世界上有那麽多的音樂形式,他不可能每一種都了解,都喜歡,然而對于不懂的東西保持一份适度的距離和敬意,是每一個學習音樂的學生在生涯伊始就該知道的。

于是那些或高昂或清越,聽得懂或聽不懂的歌聲與琴聲随着時間漸漸消散在風裏,可整個學校裏那種似乎處處都有音樂的氛圍,卻是永遠都散不開的。

他們今天到得很早,鋼琴沒有人在用,周圍的學生老師來來往往,大多是從這裏經過去上課或者自習,喻文州拉開琴凳自己坐了下來,擡起琴蓋,看着黃少天從琴盒裏拿出他的琴,說:“這好像是我第一次和你一起‘演出’。”

是的,他管這個叫做演出,往日裏他們通常都是一起在琴房合奏或者練習,他并不是演奏專業,所以幾乎沒有機會和黃少天一起在正式的場合一起登臺表演,以前沒有,而将來随着兩個人完全不同的專業發展方向,這個可能性也只會越來越小,所以眼下這一個小而簡陋的平臺,這麽一架普普通通的鋼琴,竟是他們第一次在公衆場合的合奏。

“可不是嗎,所以我得珍惜機會,好好表現才行。”黃少天說着搭好了肩托,習慣性地握住手指又張開,深吸一口氣,“我們開始吧。”

提琴高亢激昂的起始音響起,相比之下顯得平緩至極的伴奏緊随其後,雖然他們把這次的合奏戲稱為演出,但黃少天卻并沒有同演出時一樣面朝着臺下——他面對着喻文州,第一樂章開頭那幾個在坊間流傳着的具有特殊意義的小節很快就過去了,這首曲子因為它的典型性和代表性曾經在課上被分析講解很多次,即使許久沒有彈奏,喻文州基本也清楚它在哪一個部分會有回環的往複轉折,在哪裏會出現一個主旨寓意的升華,他連這些細節瑣碎的條條框框都記得非常清楚,也因此更不會忘記這是怎樣一首有着異常激烈情緒的曲子。

開篇激昂的雙音,高潮中急速行進的快板,始終如影随形的鋼琴聲,這些因素正一樣不差地被他們重複着。周圍随着他們的演奏引來了不少圍觀駐足的人,可喻文州卻沒有心情去留意他們,鋼琴部分揭開了下一主題的序章,緊随其後的問答式樂句,越來越快的音符像是随時都能從琴鍵裏掙脫出去的情緒一樣洶湧——然而在這裏,連那樣激烈澎湃的高亢都是短暫的,它随時會恢複平靜,卻又能在之後的旋律裏再一次循環往複。

像是潮起潮落的寬廣海洋,雲聚雲散的廣袤天空,卻也像是因為一個人,一件事而郁結的心,一朵狂風中搖曳枯萎的花朵,一個永遠在持續,卻永遠都實現不了的夢。

他配合着旋律的需要踩下了重音踏板,鋼琴渾厚的短音急促地籠罩在弦樂尖銳快速的連音裏,随後漸緩,漸弱,進入重複主題的樂段——開篇那像是一詠三嘆似的慢弓短句,像是如果停在這裏,也能就此循環往複,生生不息。

他在第一次了解這首曲子的時候,記得老師曾經說過,這首曲子是作曲家送給好友的結婚禮物,它的有趣之處倒不在于結構之巧妙,旋律之精彩,而是那開篇的一個樂句,生動形象地模拟了幾個單詞的音調。

那時候他們都剛入學,對枯燥的樂理課都是說不出的苦大仇深,而相反的對于作曲家或者演奏家的八卦卻總是有着用不完的熱情與探索精神,這個說法喻文州之前也曾看過,果不其然的,教室裏有人講出了答案。

他還記得那是個下午的課,階梯教室裏為了播ppt拉着窗簾,下午明亮的光線只得些許透進來,顯得晦暗不清,他坐在第一排,手裏轉着一管水筆,心裏平靜地念出了那個答案,卻是半點情緒也不帶的。

而四年後的今天,他坐在琴凳上,和黃少天合奏着這首曾經讓他并無特殊感想的曲子,才發覺曾經那些書本上的話,那些對這曲目個中感情寄托的解讀,不再是虛無缥缈的幾行字,唯一的交集是拿熒光筆畫了,或許考試要考——它們如今真真切切地透過他自己的演奏,透過黃少天的弦樂聲部,一點點地和他嚴絲合縫地融合,固然世間有千千萬人,這千萬人中又總有許許多多不同的感情——可說到由心而生的愛,說到因愛而起的林林總總,卻又總都是相似的。

死者已享有了不朽的名,而生者将擁有永恒的愛。

也許并不總是由細微處慢慢聚合,卻總歸都有過那些陌生而激烈的心緒——從前從未有的,将來也不會再有的——全部都由一人而起,也因一人而終。

激昂終究會恢複平淡,熱烈也總會随時間漸冷,可那一直貫穿始終的主旋律不會。他手指落下,想起了從前的那個自己在心裏默念出的那個回答。

那個屬于過去來自過去的聲音再一次在他心裏響起,卻已經帶了許多他自己都不能分辨的情愫。

樂曲開篇的幾個小節,巧妙地運用弦樂的歌唱性,形象生動地拟聲了法語中的單詞發音——

我愛你。

這便是他的猜測,他唯一的答案。

演奏過程中他們全程沒有過一次眼神的交流,像是兩個素不相識的恪盡職守的演奏者,每一處細節都要百分百地還原重現,而樂曲在提琴的長音中結束,喻文州這才擡頭去看他,黃少天就站在鋼琴旁邊離他那麽近的地方,他懷裏抱着琴,像是往日裏那麽多次他們合奏完一樣,眼裏像是有明亮又有些小小得意的笑意在跳躍,卻不先開口,反倒等着他先評價。

他對自己的演奏向來自信,所以也就養成了自己先不說總等着別人先點評幾句的習慣,可這一次卻不是因為這個,他表面上坦然直白地看向喻文州,心裏卻是有點兒忐忑的,他明白他的意思嗎?

喻文州從鋼琴前站起來,他們這一首曲目的時間,周圍已經聚集了不少學生,有的還挺有興致地拿手機錄了像,說不定到時候還會穿到社交網站上去,而今天似乎是趕上了選校參觀日,聚在周圍的還有不少應屆的高中考生。

他們眼裏閃爍着欣羨而向往的光芒,喻文州想,大概以前的自己,或者黃少天,也都是這樣懷着無限的期待和盼望,踏入了這個校園,開始了這樣一段生活,那時候他們不知道未來,不知道明天,卻都不約而同地會想要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似乎這樣就能将所有的不确定變得明晰,将不可能變成可能。

而盡管很多事情總會事與願違,就好像他雖然那麽努力,卻仍然在入學的成績裏排了末尾,也好比黃少天明明付出許多,最後也還是和保研的名額失之交臂。

很多事情不是努力就有好結果,這道理他早就明白。他從不喜歡空想,更不喜歡追悔過去幻想未來,而現在他站在這麽小小一方臺子上,頭頂連個稱得上明亮的頂燈都沒有,手邊是一架老舊的鋼琴,眼前是嘈雜紛亂的人群,可他卻從沒覺得這樣安心過。

他曾經努力追尋的一切,總以為是在很久之後的将來才會有收獲,他習慣将那個“将來”無限地推演往後,好像越是這樣他才越能繼續保持這個步調不松懈地往前走。可是現在他卻發現,他大可不必再去等待那個仍舊不知道什麽時候才算作“将來”的某個時間點,那些他曾經想要的東西,想要實現的願望,如今的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一點點地全部擁有了。

他為他們的未來有過擔心,有過憂慮,他習慣性地想要那個“最好”的結果,可現在他再回想,卻發現是不是最好已經不那麽重要,相反的,他覺得可能最壞,最值得害怕的一件事情,也早已經過去了。

雖說他們兩個都是所謂搞藝術的,但平日裏的浪漫細胞卻委實少得可憐,這一句百轉千回費盡周折的心聲與鼓勵,卻還是這樣兜兜轉轉才表達了清楚,黃少天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自己笑了起來。

而喻文州這時候卻握住了他的手,像是每個正式演出之後都會有的致謝一樣,拉着他向周圍的聽衆微微欠身致意。

這是他們第一次同臺的演出,黃少天有些感慨地想道,他稍微一側頭就能看到喻文州的側臉,周圍一片喧鬧和繁雜,但這個人看起來永遠都那麽平靜,聲色不動,而那平靜表象之下的種種時不時出現的壞心眼兒和惡作劇,還有間歇偶爾的認死理的糾結,卻是全部都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的。

一時間他似乎找不到那麽些個合适的詞語來形容他,大概人在對待特別在意的人或事的時候總會顯得格外苛刻。因為他們還要趕着去另一個校區的辦公室,因此也不在這裏多留,收拾了東西這就打算出發,在從那個簡陋的小臺子上下來的時候,喻文州卻突然從身後悄悄握住他手,用只有他一個人聽得到的聲音說了一句話。

臺上已經有別的人上去開始彈琴,但彈的什麽黃少天卻不知道了,喻文州就言簡意赅地說了短短幾個字,那聲音壓得低低的,像是他在午後練琴時裝上弱音器的G弦,如此溫柔的顫動。

他說:“我也愛你。”

黃少天終于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他那麽委婉地表達了一圈兒,最後這人一句話就把他打發了,但他轉念一想,方才他還找不到一個合适的形容他的詞語,鄙夷地覺得世界上任何溢美之詞妄圖來概括他都是不自量力,但現在他倒是想出一個。

別的不提,就沖他這句話也能看出喻文州的一個很大的優點——他眼光很不錯。

于是他們将人群中的欣羨和議論都遠遠地抛在了身後,一起去了國際事務處所在的辦公區,到了樓底下黃少天卻突然站定,說不和他一塊兒上去了,喻文州笑着問道:“你緊張?”

“誰緊張,你才緊張,我看到我畢設的導師了——哎呀我去那邊等你不能讓他發現我!昨天他就說我那個初稿不行要我改,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還沒想這麽快再死一次……你快去吧我去那邊等你!”說着就往後倒退了幾步,沖喻文州擺擺手,自己閃到一棵樹後面去了。

喻文州哭笑不得地回頭去看,果然看到弦樂系一位以苛刻嚴厲著稱的老教授正不緊不慢地從另一邊走過來,那速度像是節拍器卡在最底下似的,一步一步慢的人心急,想避也避不過。

于是他就自己上了樓,推門進去一看,他們作曲系的幾個教授老師竟然都在,看他進來,都招呼他趕緊過來,當初作為他的指導老師推薦他去參賽的林老師遞過來一個封得嚴嚴實實的信封,所有人都一齊看着他,辦公室內安靜極了。

這項比賽有着很高的聲譽和長遠的歷史,至今也仍然保留着使用信件來通知比賽結果的傳統,那種樣式的信封喻文州曾經在辦事處見過,卻和他今天拿的這個有些不同。

至于哪裏不同,所有老師那副欲言又止卻又為了此刻嚴肅重要的氛圍不得不憋着的表情就足夠說明一切了,這比賽也可能是為了替參賽者省一點心驚肉跳的時間,通過用學校紋章顏色的區分,在信封上就把結果提前告知了。

而此刻他手裏的這一封,正面端端正正地镌着金色的紋章,花紋繁複完整,在光線下有着些微的反光。

這就是最後的結果了。

他心裏一時間翻湧起無數想說的話,卻又在那最短暫的一霎間全部平息,他攥緊那個拿在手裏有幾分重量的信封,那個他曾經以為會決定他的未來,改變他的人生的結果——現在看來他的未來或許是被改變了,卻不再是被這簡簡單單一封信。

他對着這幾位從入學以來給過他無數鼓勵和幫助的師長低下頭來,深深地鞠了一躬。

一路走來或許有過荊棘密布與礁石險灘,但所幸他從不是孤身一人。

最後他還是沒有在辦公室裏拆開那封信,解釋了理由也承諾了到時候一定會再帶回來給老師們“帶到別的院系去顯擺”之後他終于被放行,從樓上到樓下明明就那麽兩三分鐘的路,平時幾步就算走完,現在他心裏卻是以往從未有過的急切,明明近在眼前,卻還是如此的迫不及待,想要将這一切同他一起分享。

黃少天已經避過了他的導師,現在正大咧咧地站在外面,遠遠地看到喻文州手上似乎拿着個什麽東西就急急忙忙地往外跑,喻文州向來都是平靜又穩重,他還從沒見過他什麽時候這樣急切過。

他本想往前幾步去,可這時候突然手機的郵件提示音響了起來,這本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可能是他導師剛剛其實還是發現了他,讓他下午趕快麻利勁兒地帶上論文滾去辦公室受死,或者是院系裏別的什麽通知,這一時半刻不看都不打緊——但不知道為什麽,他鬼使神差似的解了鎖點開了郵箱,看到發件人和郵件預覽的第一句內容時,他呼吸一窒,然後擡頭去看喻文州。

他們面對面地站着,黃少天手裏拿着他的手機,喻文州抓着一個已經被他捏得有點兒皺巴了的信封,一時半刻卻都沒人說話。

正午的太陽從寒冷冬日的萎靡中漸漸回過了神,在他們頭頂投下已經略有春意的光,迎面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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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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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