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禮物

如和凱勒鞏殿下吵架時所述:“路因尼爾”是梅斯羅斯殿下送給我的名字。我很喜歡它——它意味着一顆閃銀光的藍色小星星。巧的是兩種都是我喜歡的顏色!也可能我是因為梅斯羅斯殿下才喜歡上它們!都有可能!

每次我去問他為什麽用一顆星來作我的名字,他都會很耐心地告訴我——他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我是藍色的。我像顆小小的藍星躲一片銀白裏發亮,好像因為迷路而把雪原當成了天空。我幾乎都能一字不差地背下來了。可我還是隔三差五去問他。因為有時候他會給我一些不一樣的回答。比如說因為我像墜落的流星一樣沒有清晰的來處;比如一個小精靈對于希姆凜來說太寶貝了,因此不僅需要他和瑪格洛爾殿下保護我,還另外需要一顆小小的星星。

每一個回答對我來說都像是一份最珍貴的禮物。我不怕自己配不上,因為它們是梅斯羅斯殿下給我的,他不會送錯禮物。

可是!這麽好的禮物卻被狠狠藏了起來!假如我一天和一百個精靈說話,那麽大概有九十個會叫我“小家夥!”,剩下十個會說“小熊崽都長這麽大啦!”(順帶一提,聽聞藍莓事件之後瑪格洛爾殿下加強了對我的數學教學,他說會豎琴的人數學都好,只要音程算得勤,十以內加減法完全不用再打草稿!)

而“路因尼爾”呢?“路因尼爾”像徹底沒存在過一樣。當然,我也不讨厭“小家夥”,畢竟我确實就是希姆凜最小的一個家夥。“小熊”也可以湊活聽,畢竟大家這樣叫的時候總是開心得不得了。可是路因尼爾,我閃着銀光的小藍星,唉......要是全希姆凜的精靈都知道我在梅斯羅斯殿下心中值得一顆美麗的星星該有多好......我越煩越揉自己頭發。

——“小家夥。頭發被誰弄亂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個陌生的聲音把我從憂愁中拽出來,我擡頭看——原來是黑頭發的卡蘭希爾殿下正從要塞城堡的臺階上走下來——那個比凱勒鞏殿下小一點,比庫茹芬殿下大一點的卡蘭希爾殿下!曾經,區分兩個黑頭發殿下對我來說是困難的。後來我發現庫茹芬殿下常會把黑發低束起來,而卡蘭希爾殿下永遠任頭發散着,不戴任何發飾。盡管他的頭發更黑,還閃着漂亮的光;再後來我發現看頭發也不是必要的了。卡蘭希爾殿下的沉默比他的發色更深,更能把他和其他所有人區別開。即使我在希姆凜住了快要二十年,但還是沒和他說過幾次話。

“是我自己!”我勇敢地第一時間向他擔了全責,避免卡蘭希爾殿下遷怒旁人。據說他黑色的怒火絕對不可小觑,“我揉着玩了!”。我不敢說自己陷入了憂愁。大精靈總是笑話小精靈的憂愁,他們會說:“小小的精靈能有什麽煩心事?”我也希望沒有啊!!!

卡蘭希爾殿下皺着眉頭打量了我頭頂的鳥窩,問:“頭發好玩?”說着便撩起長袍的後擺在臺階上坐下了。他拍了拍身前的空地,示意我坐過去。我忐忑地就位了。接着他不知道從哪裏掏出了一把小梳子開始給我梳頭發。我的個伊露維塔!我的頭發已經亂到即使是卡蘭希爾殿下也不能再對此保持沉默了嗎?那麽我想事态一定相當的嚴重!

一開始我緊張到感覺不到自己的頭發(乃至頭部)存在,後來我發現不是頭不在了!是卡蘭希爾殿下梳頭發真的很溫柔很溫柔!完全不會弄疼我!要知道,即使是瑪格洛爾殿下也偶爾會在梳頭時走神,然後扯痛我的頭發,甚至扯掉好幾根!一如啦!那真的是很痛的。好在聽到我的驚叫,瑪格洛爾殿下每次都會湊過來親我的太陽穴好幾下作為補償,并承諾我每失去一根頭發,都會再長出兩根哦。但他的親吻和承諾合在一起,卻讓我不得不擔心新頭發會從太陽穴裏長出來,好在這種情況至今沒有發生。

“小家夥,你的黑頭發很美。為什麽不好好對待它?”腦後旋繞起卡蘭希爾殿下低沉的嗓音。我第一次發現它聽起來有種奇怪的甜美,像是希姆凜夜晚沙沙的風帶來沉睡草木的氣息,也像是冬日燃着木柴的壁爐裏那些一閃而過的小火花。

那麽你呢?為什麽不多說一些話呢卡蘭希爾殿下?你明明有很好聽的聲音啊。

我想問卻沒有問出口。他這不正和我好好說着話嗎?

“卡蘭希爾殿下,我想你的黑發才是黑發裏最好看的!”我百分之百是真心的,并且這種說法并沒有背叛梅斯羅斯殿下的紅發。

“哈哈!”卡蘭希爾殿下笑出了聲,“那麽紅頭發裏呢?”

被看穿了心思,我挺不好意思的。并不是我想見縫插針地贊美梅斯羅斯殿下的呀!可是我也不能欺騙他,所以只能盡量委婉地答道:“嗯......我想是梅斯羅斯殿下吧!當然,兩位安巴茹薩殿下也......”,我焦慮地絞着手,努力轉移話題:“卡蘭希爾殿下,我可以......請你幫我編辮子嗎?”

我感受到卡蘭希爾殿下的手停住了。

我說錯話了嗎?難道他散着頭發是因為讨厭編辮子嗎?

好在他很快打消了我的疑慮,他說:“你想要幾條辮子呢?羅珊朵的小家夥。”

“很多很多!”

請希姆凜的山神原諒貪心的我!因為卡蘭希爾殿下梳頭發真的很舒服!像在雪堆或者草垛上使勁兒打滾又被穩穩接住一樣舒服!而且山神為證,他居然叫我羅珊朵的小家夥,這也太棒了吧,他好明白我的心!我不想很快從他身邊走開,而且我感覺他也不想很快離開我。因為當你很着急離開一個精靈的時候,就不會對他這麽溫柔啦!(我摸準了規律,如果瑪格洛爾殿下在早晨扯痛了我的頭發,那麽不用等到日落,希姆凜就會誕生一首新的豎琴曲!希望下一次瑪格洛爾殿下致謝時不要光說什麽小花小草小刺猬的,偶爾也提一提路因尼爾隕落的頭發吧!)

編很多的辮子需要很多的時間。我們聊起天來。他問到我的功課,我喜歡的食物、顏色,和很多很多事情!

首先,他嘲笑了瑪格洛爾殿下制定的數學教學計劃。他說那不叫數學,那叫數數兒,何況還夾帶私貨,玩豎琴的懂什麽算賬。他承諾下次帶我去他的營地看賬本、核對稅務,幫我在實戰中成長。我實在不知道那是個啥,聽了只是一味地想哭,不祥的預感很強烈,直抵嗓子眼!

好在其他的問題我們談得很愉快!

我告訴他小森林的藍莓有多麽的甜,銀光和藍色混在一起會有多麽漂亮,爬樹是多麽有益身心的活動,自己騎馬是多麽恐怖(即使有梅斯羅斯殿下的鼓勵),但被抱着騎馬又是多麽快樂......我想到什麽就連說帶比劃地展示給他看,累了就靠在他腿側。他低低地笑着附和我,偶爾也用臂彎将我扳正過來,避免激動的我扯散他加工了一半的發束。不知不覺間,我肩膀上已經垂了好多條細巧的小辮子供我繞手指玩了。

“卡蘭希爾殿下,你為什麽不給自己編辮子呢?”我随口問道。

“自己給自己編很麻煩。”他頭也不擡。

那就更沒必要問發飾不發飾的問題啦!麻煩嘛!于是我接着講自己的希姆凜日記。正在我向卡蘭希爾殿下興奮地說到我打算向梅斯羅斯殿下申請修習劍術時,一陣冷風濕漉漉地打在我臉上,我向天空伸出手掌,是下雨了!低頭看去腳下臺階磚石的濕點子已經沁成小片了。只是我被卡蘭希爾殿下半遮在身下,又沉浸在自己的興趣裏,并沒有感受到哪裏被打濕了。

我趕忙推了推他的胳膊,說道:“下雨啦!卡蘭希爾殿下。你淋濕了嗎?”我想轉過身去檢查他的長袍,卻被攥住了頭發。

“馬上就好了。”他無視我的問題。

“別啊別啊。”我只能扯他的袖子抗議,可他一點都不理我。我急了!!怎麽能讓好心幫我的卡蘭希爾殿下淋雨呢?瑪格洛爾殿下說過精靈淋雨會褪色的!我黑色的卡蘭希爾殿下這可怎麽好!

“我告訴梅斯羅斯殿下啦!!!”我迸發出一聲吶喊。

卡蘭希爾殿下的手奇跡般的瞬間停下了。

我雖然知道梅斯羅斯殿下總是神奇的,但是“告訴梅斯羅斯殿下”的威脅幾乎從不奏效,那只是我自己壯膽的口號!

可是卡蘭希爾殿下好像真的被我挂在嘴邊的格言震懾住了。

——“別告訴梅斯羅斯殿下。”

我如願轉過身去卻看到卡蘭希爾殿下垂下了眼簾,與頭發一樣黑的濃密睫毛投下了一片郁郁的陰影。

我一陣慌張。我讓他難過了嗎?我抓住他的袖子說:“對不起。我不會告訴他的。”

我只是怕你的黑色和雨水一起流走。

“不要告訴梅斯羅斯殿下我不好。”他像沒聽到我的承諾一樣繼續說了下去,“別的精靈無所謂,但我是真的對不起他。”他擡眼看向我,眼神并不像聲音那樣悲傷,但裏面有些東西促使我湊到他腰上使勁摟住了他。

“你很好很好!我不會騙他說你不好。”

怎麽可以冤枉一個溫柔幫你梳頭發的精靈?怎麽能?我把頭猛埋進他的長袍表示自己目空一切的決心。我決定告訴他一個秘密讓他信任我對他的信任——“你來的時候我陷入了憂愁。因為我有一個美麗的名字,卻永遠只能被叫成小家夥。但你讓我重新快樂起來。我什麽都不會告訴他。”

“小精靈總是有很多憂愁,路因尼爾。”頭頂卡蘭希爾殿下的聲音重新變得沉穩,“但相信我,總有一天你會懷念被叫作小家夥。在我的家族中,我占有這個稱號最短。我很快成為了一個哥哥。”

冰冰涼的光滑觸感劃過我的手心,我擡起頭。原來卡蘭希爾殿下悄悄把我的手從他腰側牽進了他的口袋,那裏面有個暗兜。

“抓一把走。”卡蘭希爾殿下神秘地笑着鼓勵我,“是禮物。”

在他的催促中我小心地抓了一小把“禮物”。我攤開手,竟是一堆光彩奪目的寶石發珠,雨光下像是一捧彩虹窩在我手心。那裏面有花瓣、葉蔓,有一看就熟了的果子,甚至還有游來游去的小魚和不能多吃的晶瑩糖塊。我尖叫出聲,實在騰不出手擁抱他,只能再次躬身向前用頭錘了卡拉希爾殿下一下表示感謝。

“卡——蘭——希——爾殿下!!阿爾達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真的送給我嗎?”

“永遠送給你。阿爾達只是在下雨。編剩下的辮子時用吧。我走啦。”

“進去避雨吧!!”

“不了,小家夥。”

“我去給你借防雨鬥篷!”我轉身要跑。

“再見,路因尼爾。”不知何時卡蘭希爾殿下已經喚來了自己的馬,他側身上馬,回首向我揮了揮手。

眼看着卡蘭希爾殿下長發飄揚的背影越來越遠,我第一次感到他像是黑色的火焰燃燒在大雨滂沱裏。只是他快速地消失在我的視線,他燒光的只有自己。

而我手心那顆露珠型的白寶石,像極了落在卡蘭希爾殿下眼角的雨滴。

雨水的味道越來越濃。我的心一下變得很空。我跑去梅斯羅斯殿下的書房找他,看到一件黑金絲的防雨鬥篷挂在書房門口的衣架上,他本打算出門嗎?

他正埋頭看文件呢。

“梅斯羅斯殿下。”我輕輕叫他。

他看上去有些累了。但擡眼看我的時候還是溫柔地笑了起來,他說小家夥你在滴水呢,那麽勇敢地自己去學游泳了嗎?說着就把我抱到腿上,用帶漂亮織錦的袖子把我的臉擦幹了。

“袖子也能當毛巾的嗎?”這對我來說是個新生活常識。

“瑪格洛爾殿下不知道的時候能。”他遞給我一個你知我知的眼神。

袖子感覺比毛巾還要好!我的臉對我懇切地說。

在他的懷裏,我的心很快恢複了自己的重量,身體也溫暖起來。我告訴梅斯羅斯殿下我得到了來自卡蘭希爾殿下的禮物。我小心地拘着寶石珠慢慢把它們攤在書桌上,其中有幾顆壓到了一封信上,好在墨跡已經幹了。

“Moryo...”梅斯羅斯殿下的神色有些驚訝,“他送了你很寶貴的禮物啊。”他探向那些寶石的手指像我一樣小心翼翼,就像知道自己會傷到它們一樣。“它們真的很美,不是嗎?小家夥。”

“是的。我好感謝好感謝他。他還給我編了頭發。”我甩了甩腦後一簇簇的小辮子。一心檢查我淋濕了沒的梅斯羅斯殿下這才注意到它們,他低呼了一聲伊露維塔,贊美了弟弟的手藝,然後低頭親吻了我的發旋。“可是天下雨啦。他送給我小寶石,讓我在編剩下的頭發時用。它們太好看了,我實在想不明白它們為什麽會這麽好看。”

“我也想不明白,小家夥。也許它生來就只是為了讓我們喜歡,而不是想明白。”

梅斯羅斯殿下很自然開始幫我編剩在耳邊的幾撮頭發,他右手的金屬手指碰在我耳尖的觸感是冰涼的。但我知道那是他的手,所以不去躲開。

我忘了說,梅斯羅斯殿下在很多年前就失去了自己的右手。失去身體的一部分在希姆凜并不是很不常見的事。不少精靈只有一條腿,或一只眼睛,但依舊是出類拔萃的戰士(庫茹芬殿下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檢查他提供的金屬肢體)。如果他們曾經猶疑自己能否繼續戰鬥,那麽看看梅斯羅斯殿下武場上的身影也會重新恢複信念。在我更加年幼的時候,我深深為這些失去了一部分身體的精靈感到傷心。在噩夢裏我會被一個黑暗又強大到無法抗拒的聲音束縛在冰涼的石椅上,那個聲音告訴我,你必須将身體的某一部分抛棄在這裏,否則就永遠無法回到家去。只有在這個選擇迫在眉睫的時候,我才真正明白每一寸軀體都是極為特殊的、難以舍棄的。不管少了誰,即使我能回到家去,也将再也無法過上以前的生活。

但我不怕回答那個聲音——我最能夠舍棄的是我的手,如果一定要遭厄運,那麽我要遭受和梅斯羅斯殿下一樣的厄運;我最害怕失去的我的眼睛,我不能在見過梅斯羅斯殿下之後,又再也見不到他。如果我從來都沒見過他,那還好。可我睜開眼睛後見到的第一個精靈就是他,一切都晚了。

然而即使我能夠選擇,我還是會驚恐得醒來,然後帶着小熊玩偶去找瑪格洛爾殿下。我會焦急地告訴迷迷糊糊的瑪格洛爾殿下我夢到了什麽,選擇了什麽,然後哭得像真的好像誰真的已經拿走了我的眼睛。瑪格洛爾殿下每次都會把我和小熊裹在被子裏然後緊緊抱住,好像我并沒有惶然入侵他多夢的夜晚,而本來就是他床上的一個小枕頭。他不會騙我一切都很好,也不會在這時為我哼唱我心愛的歌謠。他會問我是不是在為梅斯羅斯殿下而難過。我說是。他會告訴我這沒關系的,他也總是為梅斯羅斯殿下而難過。這只是因為我們很愛他,別為愛而擔憂。他會在我耳邊輕聲重複:“你什麽都沒少,哪裏都好好的,我一抱就知道。”

瑪格洛爾殿下使我感到安全。他讓我确信有瑪格洛爾殿下愛着的梅斯羅斯殿下是安全的,抱有和瑪格洛爾殿下一樣的愛的我同樣是安全的。在他散發皂香的懷抱裏,我重新能夠去想象明天早晨新烤的面包,小森林裏生長的花草。天上的路因尼爾遠遠地照着我們。在第二個夢裏,我和瑪格洛爾殿下經常會變成遼闊原野上被同一顆藍色星辰所庇佑的兩只小獸。他把我抱得那麽緊,我多怕是他吸收了我的噩夢。

雨點有力地敲打着書房的窗戶,梅斯羅斯殿下的心跳聲從我背後一聲一聲地傳來。此刻,梅斯羅斯殿下存在地那麽确切。我不敢想象如果哪一天我聽不到他的心跳。僅僅是這個念頭就足以使我沉默。面對我最熟悉的梅斯羅斯殿下,我突然不知道該開口說什麽。

奇怪的是,他也沒跟我一句話。難道思緒這種東西真的會因為離一個精靈太近而流淌到他身體裏嗎?那麽為什麽我感覺不到梅斯羅斯殿下的感受呢?如果不是他的手還在我頭發上,我甚至感覺不到他還在房間裏。

于是我觀察起他的書房。

我看到書桌上一枚信封用鮮紅的八芒星蠟片封了口,看上去是要寄走的樣子。封面上那個單詞我認識,意思是“多瑞亞斯”,我認得這個地名。凱勒鞏殿下和我在小森林玩的時候用樹枝在土上給我畫過小地圖。我還認識藍色山脈、巴拉爾島、希斯隆什麽的。他還給我畫過一個圓圓的圈叫作希姆拉德,告訴我那是他和庫茹芬殿下以前的家,後來在火災裏被燒毀了。幸好他們沒事!

好早之前梅斯羅斯殿下就教會我寫信啦!我曾經自作主張給伊露維塔寄過信。格式、措辭都嚴格符合梅斯羅斯殿下對我的教導。我表達的訴求是希望一如庇護希姆凜的所有精靈;另外,如果祂能夠盡自己的一份力,讓希姆凜的冬天既下雪,又不冷,那就太好了。我特意用我的小藍星銅章做了蠟封,但還是被原封不動退回來了。哎,再也不寄了。從此祂就只活在我的口頭禪裏了。

順帶一說,那枚小藍星銅章是庫茹芬殿下送給我的。雖然庫茹芬殿下有時候(經常)會說可怕的話,但他其實是送我禮物最多的一位殿下。我現在每天睡覺抱的小熊玩偶還是他送給我的呢。據說他剛聽說梅斯羅斯殿下從希姆凜城門抱回來了一只小精靈,就火速從自己的營區殺了過來。他一股腦地倒了一堆玩具玩偶在我的嬰兒床上,直接把我淹沒。這是什麽樣的禮遇啊!在學會說話之後,我誠摯地向他表達了感謝,并試圖讓他抱抱。但他反而像躲鼻涕蟲一樣躲我,邊躲邊說是他該謝謝我才對,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讓這些破爛玩意占據了他出奔時的包裹,連他的鑄造錘都得給它們騰地,憑什麽?

——震驚也不足以形容他的話給幼小的我帶來的感受。小熊玩偶怎麽會是破爛?怎麽會有精靈不喜歡小熊玩偶?竟然有精靈不喜歡小熊玩偶?!好吧,但我還是要感謝庫茹芬殿下不再喜歡小熊玩偶,不然我就要失去小面包了!(我好像洩露了小熊的名字!希望你們不要笑話小熊,畢竟取名字的是我!)

然而,這不是庫茹芬殿下第一次語出驚人。那時他說他最後悔的事是把小熊玩偶和它的家人帶來中州,後來他對自己最後悔的事是什麽又有了別的表述。一次他為梅斯羅斯殿下複檢完金屬右手之後,我纏着他教我鍛造——要是我能變得像庫茹芬殿下一樣熟悉金屬的話,我就可以為梅斯羅斯殿下和希姆凜的戰士做點什麽了。可是他惡狠狠地拒絕了。他說他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教小精靈鍛造!鍛造會使小精靈驕傲,産生可以獨活的錯覺,最終離開教授自己這一切的精靈。我确實又被吓到了!我無法想象自己會因為掌握了昆雅字母表而離開瑪格洛爾殿下,或者因為終于敢自己騎馬而當真騎着小馬離開梅斯羅斯殿下。我連想都無法想象這一切。

于是我問庫茹芬殿下,難道你也離開教你鍛造的那位精靈了嗎?

他先是愣住了,随即笑了起來。他蹲下身來直到他的眼睛可以直視我的。

“沒有。我沒有離開他。即使他離開我,我也永遠永遠不會離開他。”他用一種近似宣誓的語氣向我說到。我點了點頭,說:“那真好。”——如果教導和被教導是一種永永遠遠的關系,那麽我也能永遠永遠都不離開梅斯羅斯殿下和瑪格洛爾殿下。那可真好。我抱了抱庫茹芬殿下,謝謝他告訴我這一切。

他灰眼睛裏火焰随之溫和起來,他輕輕地拍了我的後背。他說:“想要什麽就告訴我。你太小。即使是我的那位教導者也不會允許這麽小的精靈進鍛造坊。”我被說服了。

于是我向他定制了那枚路因尼爾小藍星銅章,他如約帶給了我。除了那次給伊露維塔寫信,我沒舍得用過。

雨還在下。

一陣敲門聲打破了我和梅斯羅斯殿下之間的沉默。推門而入的是瑪格洛爾殿下,他來和梅斯羅斯殿下商讨下次會議的時間。接着他看到了我。他盯着我的頭發看了好久,然後看向他的哥哥,什麽都沒再說。

我轉頭看到梅斯羅斯殿下勉強地對瑪格洛爾殿下笑了笑,說抱歉讓你看到這樣的哥哥,我不知道他在因什麽而忐忑。然後他把我從他腿上抱了下去。他親了親我,把寶石裝回我的衣兜,然後輕輕地拍了拍它,讓我回自己房間玩會兒。我經過瑪格洛爾殿下的時候,他同樣親了親我的額頭。他說:“今天真漂亮,我的小家夥。”

我不知道是自己能被一點雨水凍到感官失靈,還是他們的嘴唇真的都在輕輕顫抖。

我回到房間對自己的發辮左顧右盼了許久。點點閃光出現在鏡子裏。我湊近看,發現閃光的并不是卡蘭希爾殿下的糖塊寶石,而是縷縷金絲結在了辮子的深處。這是梅斯羅斯殿下什麽時候設計的嗎?難道他是因為潛心構思才沉默?

難道今天是個神秘的節日,全希姆凜只有我不知道?所以大家才都來送我禮物?

我看着小面包,小面包看着我。

我突然感受到抱起它的必要,然後勸它放心:“梅斯羅斯殿下不會送錯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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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 魚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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