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記憶

“可是，你找我有什麽用呢？”

難道是因嫉妒而殺人滅口？陳甜甜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但仔細想想，這件事情又是如此稀松平常。

通過電話抱怨、發洩、求助和打發時間的人比比皆是，傳聞主管甚至能一邊啃着雞爪一邊與企圖聊騷的流氓對罵。

她只是一個普通的接線員，她們只是在等候長途線路接通的時候，聊着一些沒營養的話題打發時間。

只是恰巧自己的排班是每周五的夜班。

如果林家姐妹倆約定的時間不是周五，如果換做其他的接線員，也會發生同樣的事情吧。

“雪莉她，已經去看了一年的心理醫生了。”

冷不防冒出的一句話讓陳甜甜頭腦發懵。

“我就是因為擔心這件事，所以搬回了她身邊。”

林凱莉又說了些什麽，她已經完全聽不見了，腦海裏充斥着那些早已被抛在角落裏的對話。

——我只要通宵一天，就要花兩天的時間緩過來。

——我姓林，今後可能常常會麻煩你了。

——不管是在車站等車，還是在醫院等叫號，永遠都是這首曲子。

——能不能不要挂斷電話？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真是沒有才能……

——陳姐一定是覺得我很失敗吧……

林雪莉的語調變換和情緒起伏，明明自己聽得很清楚，也記得很清楚。

“陳小姐？”林凱莉打斷了陳甜甜的思考。

“能不能請你回憶一下7月之後我妹妹的通話內容？”

“好……我……我去查一下！”

抛下這句話，她頭也不回地跑上了樓。

7月3日，她抱怨自己欠缺才能；

7月10日，她訴說着夢想的軌跡；

7月24日，她邀請自己觀看話劇演出，還說要寄門票過來。

她一共打來三通電話，內容是對夢想的追求和對才能的絕望，最後一通電話還撒了一個彌天大謊。

但是也不排除她會在其他時段打電話進來。

“主管！能不能查一下這個號碼的來電記錄？”

說話聲音太大，一下子驚醒了話房裏三三兩兩打着盹的同事們。

“看這張表，日期選從今年1月開始可以嗎？”

“嗯……”

獲得了主管的同意，在值班技術的指導下，陳甜甜努力控制顫抖的手，在機房的查詢終端上輸入了林雪莉的電話號碼。

所有的記錄都是周五。

無一例外。

林雪莉只是想要同自己交談。

陳甜甜臉色蒼白，汗水不住地從額頭上淌下。

感覺身旁的值班技術輕輕拍了一下自己地肩膀，于是把視線從查詢終端的屏幕上移走。

“甜甜，要調聽錄音嗎？”

“嗯……”

淩泉區電話總局出于質量控制的目的，會對每通電話中客戶與接線員的交談部分進行錄音。

“全部都聽？”

“不，只要聽7月的三通錄音。”

陳甜甜走出機房，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用手撐着工作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仿佛這個工位周圍的空氣與衆不同，能夠賦予她獨特的力量。

然後她拿起筆記本和剛才拜托主管找出來的坐班日志，再次走進機房。

值班技術已經調好了這幾通電話的錄音，把耳機放在陳甜甜手中。

“我先出去了，你慢慢聽，有事随時叫我。”

陳甜甜點頭向他表示感謝，然後戴上耳機，按下播放鍵。

熟悉的聲音靜靜地從耳機裏流淌出來。

記憶并沒有欺騙自己。

陳甜甜一邊擦着不知何時冒出的眼淚，一邊在筆記本上記錄着交談的內容。

錄音中的林雪莉的聲音十分開朗。

即使偶爾暴露出一絲陰暗的情緒，也會馬上轉變過來，讓人誤以為世界上真的有人能夠永遠陽光。

這些都是演技嗎？是真實的自己嗎？

別忘了她雖然自稱是個沒有才能的演員，卻也是正兒八經的劇團成員啊！

苦惱、悲傷、憤憤不平……

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她沒有告訴自己的親人，而是通過通訊線路傳到了這裏。

留在了總局的電話錄音中，也留在了自己的記憶中。

“……可是，你又明白什麽呢？”

聽到這句話時，陳甜甜停下了手中的筆。

你又明白什麽呢？

自己只是一個陌生而平凡的接線員。

不止如此，還是個十分差勁的傾訴對象，時常以不耐煩的語氣打斷她的訴說。

還企圖用拙劣的勸導鼓勵她繼續堅持。

堅持個鬼？

自己明明就是條軟弱的鹹魚，有什麽臉面叫她堅持？

如果自己能早一點察覺到異樣，陳甜甜一定會馬上在電話裏問出她的所在之處。

然後去找她，親自向她道歉，任由她責罵。

然後……

緊緊地擁抱着她……

“抱歉，我沒有想到任何特別之處。”

陳甜甜又一次走下樓，林凱莉仍然等在原地。

只是她身邊多了一個人，抱着雙臂倚靠着牆壁，露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

那是一個梳着馬尾辮，個子嬌小的女孩，看上去似乎是剛剛從學校畢業的年紀。

她穿着淺紅色連衣裙和白色球鞋，休閑程度不亞于陳甜甜自己。‘

似乎是感受到自己疑惑的眼神，林凱莉正要開口，卻被她的聲音打斷了。

“我叫李青嘉，來當車夫的。”她用冰涼而有些懶散的語氣地說道，“今天跟一個叫林凱莉的女人剛見面，就被牽扯進了這樣的麻煩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