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悶氣 哪有小孩不鬧脾氣的

武舉開考本就是京城中備受關注的大事,加之今日舒世子和寧遠侯在校場動手一事流傳開來,瞬間成了百姓茶餘飯後的談資,茶館酒舍的說書先生打起快板說的繪聲繪色,畢竟自古以來,英雄争美人的橋段總是讨喜。

傍晚時候,就連賭.場上壓寧遠侯最終抱得美人歸的都紛紛加了賭注,而舒衡的風評則顯得凄清。

有人歡喜有人愁。

皇城,長春宮。

徐皇後冷汗淋漓地驚醒過來,保養得宜的臉上無一絲血色。

近身伺候的朱嬷嬷掀開簾幔一瞧,吓一跳,忙半身跪下拿帕子給徐皇後擦拭面頰上的冷汗:“娘娘,您最近噩夢連連,長此下去于鳳體無益啊,不若還是傳沈太醫來看看?”

“不必。”皇後略有些虛弱地靠在軟枕上,眼底劃過一抹厲色,“都是朝陽那個病秧子搞的鬼,妄圖用一場《天倫之樂》壓垮本宮,做夢!”

可,有道是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也正是生辰宴上那出《天倫之樂》,才叫她接連噩夢至此,心有餘悸。

朱嬷嬷張了張口,有心規勸幾句,然看着主子狠厲的神色,最終還是什麽也沒說,只差宮女添些安神香點上。

熏香綿密的煙霧袅娜上升,萦繞整個寝殿。

皇後緩了緩,臉色終于好了些,由朱嬷嬷攙扶着下了地,在梳妝臺坐下。

“母後!”外間傳來一道清脆的叫聲。

是朝華抱着一個木頭人跑進殿來,興沖沖地道:“朝陽妹妹都出宮玩去啦,朝華也想去!”

聞言,皇後皺了眉頭。

朝華抱着她胳膊搖了搖:“母後母後!您說話呀!”

“小嘉聽話。”皇後将朝華額前的碎發撥到耳後,耐心哄道:“過兩日母後就讓你兄長接你出宮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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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料朝華忽然摔了懷裏的木頭人:“我不!我現在就要去!”

說着,大哭起來。

皇後才将緩和一點的臉色又倏的沉下了,半響,卻也沒說重話呵斥,只招手叫來伺候朝華的兩個小宮女,示意她們二人将朝華帶下去好生照看。

朱嬷嬷立時上前替皇後揉了揉發痛的太陽穴,寬慰道:“公主也是孩子脾氣,這會子哭鬧,晚間便又是笑臉了,您不必擔憂。”

皇後無力地阖上眼,“朝華沒心沒肺活的比誰都好,本宮哪裏是擔憂她?恨只恨舒衡是個不争氣的,一出好牌打得稀爛,有空不花心思去哄住朝陽,他反倒犯渾跟寧遠侯打起來了!也不瞧瞧那寧遠侯是何許人?來一個營都打不過他!”

頓了頓,皇後也不願拿自己出氣了,問:“日前派去跟着朝陽那兩個婢子可有消息了?”

“尚未。”朱嬷嬷道。

皇後眼皮子倏而一擡,面上憂慮漸深。

難不成被發現了?

若真叫永樂宮那位抓個現行留下把柄,日後可是個禍患。

想罷,皇後坐直了身子,朱嬷嬷識趣退至一側。

只聽皇後吩咐道:“再多派幾個人出宮尋,人找着也不必帶回來了,處理幹淨便是。”

“是。”

“另則……”皇後思及今日民間謠傳那些,忽然壓低了聲音,“你去勤政殿瞧瞧。”

朱嬷嬷會意,這便出了長春宮往勤政殿去。

時已夜幕,整座皇城籠罩在深重的雲霧下,隐隐只見輪廓,宮燈點起,也照不亮這無窮盡的黑。

皇帝此時正在永樂宮同虞妃用晚膳。

朱嬷嬷到勤政殿,福身對門口的侍衛道:“皇後娘娘晌午時丢了一只白玉镯子,遍尋不得,差老奴來看看是否落在勤政殿了。”

若是尋常嫔妃,今夜親自來了也進不得殿,然皇後是六宮之主,身份貴重,是這宮裏除了虞妃之外,唯二能自由出入勤政殿陪伴聖駕的。

侍衛當下便開了殿門讓她進去。

朱嬷嬷不慌不忙,先謝過二位侍衛,才入內。她輕車熟路地走到皇帝批閱奏折的長案前,提起宮燈小心翻找,一盞茶功夫過去,終在右側一沓折子上看見一張聖旨。

聖旨還泛着墨香,想來是剛寫不久。

然裏面的內容,卻叫朱嬷嬷當場變了臉色。

——寧遠侯鎮守西北日久,勞苦功高,抵禦邊疆來犯履立奇功,朕深感欣慰,今加封寧遠侯江恕為平北大将軍,茲朝陽公主已過及笄,□□淑婉,端莊娴靜,賜為寧遠侯正妻,着禮部以皇族公主之尊榮,全權操辦婚事,普天同慶。

朱嬷嬷心驚未定,也不敢多動,将卷軸原地放回,便快步回了長春宮回禀皇後。

這廂,皇後驟然得知皇帝連賜婚聖旨都拟好了,先是愣了半刻,而後嚯一下站起來,重重拍桌道:“他是失心瘋了不成?平日嘴上說着多舍不得朝陽,這會子竟真敢把人推去西北送死……荒謬,荒謬至極!虞美揚是死的嗎?平日一哭二鬧那股子裝模作樣的勁兒哪去了,竟也由着皇帝!”

“娘娘,您先消消氣!”朱嬷嬷連忙扶着她坐下,一面倒茶一面勸道:“只怕這是皇上同虞妃通了氣的,如今聖旨雖已拟下,可也還未昭告天下啊!皇上重禮,賜婚這樣大的喜事,定要尋個阖家歡慶的好日子隆重宣告不可。”

皇後眸光微閃,心道确實。

她深吸了一口氣坐下,拿這氣得發懵的腦子算算,還有半個月就是中秋佳節。

到那時……

皇後撚着腕上佛珠思忖,不知想到什麽,忽地笑了一聲:“太後在靜安寺清修許久,也該請回宮來享享福了。”

皇帝重禮,也是十足的孝子。

若太後一道懿旨先賜了朝陽和舒衡的婚事,皇帝還能當衆駁斥不成?

那聖旨,便成廢紙罷!

另一邊,常念在豫王府小住了兩日,第三日一早,用過早膳便該收拾回宮了。

她原是還想再多賴兩日,奈何虞妃派了房嬷嬷親自出宮,定要她今日回去不可。

沒法子,常念只得聽話上了回宮車架,而後悶悶不樂地抱着軟枕靠在馬車窗側,一句話也不說。

常遠陪她一道回宮,此刻與房嬷嬷相視一眼,輕聲喚:“阿念?”

常念沒有應聲。

常遠便坐到她身側,溫聲勸解道:“阿念,你身子骨弱,眼下換季天氣涼了,往年這時候最容易染風寒,你又是住慣了瓊安殿的,若是有個頭疼腦熱也好叫趙太醫來,在宮外,哥哥不能時時關照到你,你嫂嫂平日的應酬也不少,你一個人叫母妃如何放心?”

“可太醫說我分明是痊愈了,近日也沒什麽不舒坦的,你們怎麽就是不信我?我怎麽就不能跟嫂嫂出去走動走動了?”常念的聲音悶悶的,小臉耷拉着,全無精神。

“這……”常遠頓了頓,“你身子骨——”

常念眉心一蹙,許是心底生了反感,忽然打斷他道:“不用哥哥反複提我也知道,我身子骨弱,哪兒也去不得,便似那瓷娃娃一般,要你們時時刻刻謹慎憂心,不能磕着碰着,否則便要碎了、要沒命了!”

“阿念!”常遠不由得嚴肅了神色,“什麽沒命,不許胡說。”

常念把臉扭過另一邊去,閉口不言了。

常遠還想說些什麽,房嬷嬷對他搖了搖頭。

到底才是十五六的小姑娘,平日嬌寵慣了,哪能沒有小情緒,只不像這回鬧的兇罷了,如今她正在氣頭上,只怕說什麽也聽不進耳。

房嬷嬷猜測着,許是婚事将近,小主子才格外在意自個兒的身子,從前難以下咽的苦湯藥如今喝的勤快,還要太醫加重劑量,補藥參湯加倍,只恨不得立時就養好身子。

然一口吃不出個大胖子,這終究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天下人都豔羨朝陽公主生來金枝玉葉,又是萬千寵愛集一身,可謂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這樣高貴而恣意的日子多少人求都求不來,又怎知她的不得已和無奈。

一路沉寂,及至京安大街,沿途吆喝叫賣聲漸熱鬧,常遠才溫和了嗓音道:“阿念莫氣了,哥哥下去給你買好吃的,成不?”

常念背對着他:“……我幾時生過氣?”

那後腦勺都寫着“怒氣沖沖”四個大字,她還要逞強說反話,常遠嘆息一聲,索性不問她了,只掀簾叫停馬車,随後又親自下去買小食。

常念聽到動靜,隐隐有些自責自己平白無故對兄長撒了氣,她是氣自己,氣這個身子總讓大家擔憂顧忌,偏偏除了灌湯藥什麽都做不了。

想着,她忍不住扭頭瞧了一眼。

濃濃的市井氣息從簾子掀開的一角湧進來,她卻好巧不巧的,瞥見對面茶舍一道熟悉的身影。

高大而挺拔的身形,肩寬腰窄,穿着那一成不變的黑色衣袍,冷峻得沒有一絲表情的臉龐上,端着生人勿近的寒凜氣息。

她目光像被燙到一般,飛快收回視線,還順帶把簾子給拉下來,可耳朵又不聽使喚地去聽外頭的動靜。

“巧了,江侯也在此。”

“在此見故人,不知王爺辦何事?”

“送朝陽回宮,那丫頭鬧脾氣了,本王下來給她買些吃食。”

常念:“……”

為何要對江恕說!哥哥是恨不得天下人人都知道她鬧脾氣了麽?

一想到江恕上回嚴肅又刻板的神色,常念就羞惱得無地自容,她捂住耳朵,然那低沉的嗓音長了腿似的,只一個勁兒往她耳朵裏鑽:

“哪有小孩不鬧脾氣的?王爺多擔待罷。”

随後又傳來常遠的笑聲:“往後可要你多擔待了。”

小孩……

自己老也就罷了,可誰是小孩啊!

常念猛地掀開簾子,漂亮的杏眼睜得圓圓的,自以為十分“兇狠”地瞪過去。

江恕淡淡擡眸,卻看見她不知是哭鬧還是生氣而通紅的眼尾,不施粉黛的小臉是自然的冷白膚,吹彈可破的嬌嫩,愈發襯得那抹紅楚楚可憐,精致易碎。

常遠頗有興致地打量二人,深沉的眼裏浮現些許玩味,忽而對江恕道:“本王方才想起與戶部王大人有約,可也着實不放心朝陽獨自回宮,不知江侯可有空閑?”

江恕擡眼看向那氣鼓鼓的少女,眉心微皺。

片刻,薄唇輕啓:“有。”

街巷嘈雜起來,常念有些聽不起他們在說什麽,可瞧着常遠的神色像極了在密謀什麽壞事,她心頭一緊。

哥哥該不是把她從前的糗事都同江恕說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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