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鬼市邂逅（一）

人間有集市，神魔自然也就有鬼市。

鬼市裏頭人鬼參雜，最為混亂。不過很多不敢放在市面上賣的珍稀物種，也都會擺到鬼市上頭來。

“你要去鬼市嗎？”

姜青青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她神色有些不自然，低下頭撥弄了幾下垂下來的頭發，然後解釋道：“我見你晚上都沒回來，就猜到你肯定去鬼市了。”

她從乾坤袋裏頭拿出兩個青銅面具來，比對了一番拿出一個較為醜陋的給姜照月。

“我們仙門宗族子弟是不允許進入鬼市的，你帶着面具進去就行了。”

姜青青手裏頭拎着一把劍，大約是她的佩劍。

她掂量了一下手裏頭的武器，然後對姜照月說道：“我随你一同進鬼市，若有什麽情況，我也可以保護你。”

她怎麽不知道姜青青這麽樂于助人呢？

姜照月正打算開口婉拒，又聽姜青青說：“我父親說話是有些沖撞了你，他久居高位，就這麽個脾性。”

她又低頭掃了宋漸明兩眼，心裏頭也有些愧疚。

雖說縛靈鎖是每個靈獸都要佩戴的，但人家主人自己都不願意，她爹幹嘛要多管閑事給宋漸明搞一個這麽受罪玩意。

沒看見姜照月都心疼的不得了了嗎？

雖然是在認錯，但姜大小姐還是揚起自己的腦袋，不肯在姜照月面前露出一分怯色。

她別過臉，從袋子裏又掏出一小瓶靈液來，直接扔進了姜照月的懷裏頭。

“滋補靈氣的，給你家靈獸吃去吧。”

Advertisement

“這有毒沒？”

姜照月放到鼻尖輕輕嗅了嗅，她聞不出來什麽便一伸手扔給了宋漸明。

宋漸明身上的氣息平息了些，又或者是夜間陰氣重了些，他體內的力量也莫名強了些，此刻這縛靈鎖的牽制也被他暫時壓了下去。

“鬼市之門就在前面。”

殷紅指尖輕輕撫摸上冰涼玄鐵，宋漸明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他感受到了無比熟悉的氣息。

是屬于他的，在黑暗中隐匿的怨靈死氣。

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去探索未知力量，脖頸間纏繞的鐵索也在時時刻刻提醒着他世人的嘲弄與看輕。

他阖目運氣，手腕上的鐵鏈應氣而斷，靈力感應，脖頸上的縛靈鎖動了動，同時更緊的扼住他的脖子。

像是要活生生地将他掐死一般。

宋漸明輕輕笑了笑，嘴唇彷佛覆了鮮血一般紅豔，一張臉上也因短氣而出現漫天粉色。

“宋漸明，你怎麽了”

眼中陰霾瞬間被掩蓋，宋漸明垂下眼睫，梨渦淺淺綻開，又換上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來。

“我沒事，剛剛吸食了太多靈力，有些心神不穩罷了。”

團團黑氣自宋漸明眉心飄去，随着這黑氣遁入無形天際，姜照月只見時空撕裂，于他們面前，竟硬生生撕扯出一道裂縫來。

“快些進去，慢了這裂縫怕就要合上了。”姜青青拉着姜照月縱身一躍，末了，還深深看了一眼宋漸明。

姜照月懷裏頭的靈獸，姿容雖是上乘，可形态不過就是東海最平平無奇的人魚一族。

這種靈獸，一般都用作觀賞，可她覺得，姜照月懷裏頭的這一只，好像有點不一般。

“買點花吧，上好靈力澆灌的。”

街頭衣衫褴褛的婦人突然拉住了她的裙擺，姜青青見狀立馬扔了兩塊銀子，還頗為善心地說：“老人家，這鬼市極不安全，你還是早點回家吧。”

“青青姐姐。”茵茵抱着姜青青的半只胳膊，然後踮起腳在她耳邊輕輕說道：“其實這個奶奶她是個蜘蛛精。”

“你能看見鬼？”姜青青一下子收回了自己的手，她帶着疑惑的神色上下打量了一番蹲在地上的婦人。

這鬼市都是什麽奇怪的牛馬蛇神。

不過這丫頭癡傻，說出來的話也不知道幾分真幾分假，姜青青拍了拍衣服，決定趕快買完東西離開這個是非之地。

家裏人不讓來鬼市果然是有道理的。

看着姜青青明顯一副被吓到卻還假裝不害怕的神色，姜照月差點沒忍住笑了出來。

其實她還想告訴她現在站在她身後的，還有一只狐貍精。

貌似對她的靈狐十分感興趣的狐貍精。

"陛下——陛下——陛下。"

“您來找我們了嗎——”

或尖或細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各式鲛人的臉龐凝成一個個幻影蜂擁着往宋漸明的身邊湊。

姜照月并沒有其他舉動，宋漸明便知道這些奇怪的聲音只有他自己能聽見。

他時常能聽見無數族人的悲鳴吶喊。

今日尤甚。

那些鲛人同族一窩蜂湧上來，湊在他身邊，像是受盡委屈的孩童，訴說着鲛人一族千百年受到的不公與殘害。

“陛下——我鲛人一族天生的王，您可要救救我們啊。”

“我們以靈肉召喚了您，也願意将一切力量供奉給您。”

“救救我們呀——我們的王。”

聲音戛然而止，宋漸明額心朱砂痣越發紅豔。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幾縷不為人知的怨靈死氣悄然鑽進他的眉心。

姜照月只感覺趴在她懷裏頭的小鲛人不安地動了動，她只當他怕了這裏的鬼怪，便将他往衣服裏攏了攏。

“別怕啊，雖然這些都是鬼，但你也看不出來，你就當他們不是鬼就行了。”

“——咕嚕。”

宋漸明懶懶地掀了掀眼皮，天底下最不怕鬼的人應該就是他這個半人半鬼的東西了吧？

宋漸明拱了拱身子，心安理得地趴在姜照月溫暖的懷裏頭。

他雙眼微阖，眉心輕輕皺起，顯示出一副極不舒服的樣子來。

于是他感受到姜照月将他抱得更緊了些。

果然是好騙的人類。

雖然姜照月嘴上安慰着宋漸明不要害怕，但其實她自己心裏怕得要死。

旁人看不出鬼怪靈體，只把他們當作是一般人也就過去了。

可現在在姜照月眼前的，是一個個長着八只觸角的蜘蛛精，還有各種奇形怪狀的人臉獸身。

“那些都是靈獸嗎”姜照月忍不住刮了兩下宋漸明的鱗片，發自內心地感嘆道：“果然，還是我的靈獸最好看。”

“那若是有別的靈獸比我好看，姐姐是不是也要和它們結契？”

衣襟被輕輕拽了拽，縮小版的宋漸明睜着一雙水漉漉的眼睛。

他因着看不見，便根據聲音直勾勾地望着姜照月。

兩下對視，倒讓姜照月有些不好意思了。

于是她揉了揉自家靈獸的腦袋，立刻四指朝天，極為鄭重地保證道：“我又不是那等見色忘義之人，你放心，我只和你一個人結契。”

小鲛人輕輕笑了笑，兩頰間的梨渦也更深了些。

他露出兩顆尖尖小牙，然後似笑非笑地提醒着姜照月，“天界有規定，凡是立下誓言，若有違背，可是要被雷劈死的。”

靠！大意了。

姜照月警惕地看了看上空，十分小心翼翼地将自己剛剛發過誓的手背到了身後。

擱現代要有這麽厲害的規定，還能有那麽多無辜少女為愛哭泣？

現在好了，別人哭不哭泣她不知道，她現在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讓自己哭泣了。

淦！以後花言巧語哄騙人的時候千萬不要發毒誓了，居然真的會應驗。

姜照月認命似的嘆了一口氣，忍不住在心裏頭腹诽。

“小七，你覺不覺得這個東海的小鲛人，一點也不單純好騙。”

“我感覺我都快被他騙的簽下賣身契了。”

【宿主，自第一次我已經言明，該鲛人表裏不一。】

“沒事，各取所需罷了。”

姜照月擺擺手，與其說她對宋漸明百依百順，不如說她是将其視作一次等價的利益交換。

宋漸明給她所需要的金銀珠寶，她替宋漸明了卻心願。

人與人之間聯系本就淡薄，哪有平白得了好處的事情來，不過都是利益相通，互相取舍罷了。

【所需玄鐵出現在前方，請宿主注意。】

集市陰暗角落處支着一個粗布小攤，這攤子看上去是販賣銅礦鐵鏟的，好些礦産上還發着碧藍色的暗光。

“是火隕石。”

姜青青興奮地抓住一塊通體如火焰一般的石頭，只是她指尖剛碰到，便立刻便這火焰灼燒地縮了回去。

“可惜我是木系修者，這金與火克我。”

姜青青将指尖上的小火苗吹滅，仔細望去，她指尖那一簇小樹苗已經被燒禿皮了。

“——撲哧。”

“你笑什麽笑，你知不知道這火隕石可是鑄造法器的絕佳材料。”

姜青青白了一眼努力憋笑的姜照月，她也是第一次看見這書上寫的火隕石，一時有些激動，忘了而已。

姜照月有什麽資格笑，她連自己的靈力都沒有呢！

然後姜青青就看見沒有靈力的姜照月直接抓起了放在桌案上的火隕石。

火隕石乃深層岩漿煉化而成，蘊含千年靈火，鑄成法器可灼人心脈。

她！她！她居然一點也不燙？

難道是因為她沒有靈脈所以她才這麽無所畏懼嗎？

姜青青重重地點了點頭，對！一定就是這樣。

“這火隕石怎麽賣？”姜照月看向陰影處帶着黑色鬥篷的少年，又繼續道：“你們這兒有玄鐵？順道問個價格。”

少年一襲黑色衣袍，逆着光影讓人只能朦朦胧胧看見他的身影來。

倒是十分神秘。

姜照月眯了眯眼睛，一路走來，奇形怪狀的鬼怪看的多了，現在看到這個規規矩矩整整齊齊的少年居然還有幾分賞心悅目的感覺。

他不是鬼，也不是妖。

——他是人。

“鬼市的交易姑娘不清楚？”光影下少年的下颚被晶石的瑩瑩光澤折射地更加棱角分明。

不需看臉，只從他微微擡起的下颌，也能料想，面前的這位賣主該是一位何等倨傲的少年。

“想要這玄鐵，得給我個符合心意的東西來。”

又是換東西。

這個世界是欺負她一個貧民沒有寶貝換嗎？直接要錢不好嗎？

“想要東西找她，她是這兒最富庶人家的小姐，你要的東西她肯定有。”

姜青青被拉到面前，一時還沒有反應過來。

只是聽到姜照月的話之後，下意識地便應了，“你不妨說說你想要什麽，我可以讓我爹爹給你尋來。”

“不用尋，我想要的東西便在這兒。”

在這兒？

姜照月挑挑眉，含笑問道：“不妨說說？”

"就是你懷裏這只靈獸罷了。"

陰暗下少年的嘴一張一合，分明吐出的就是“鲛人”二字。

“你是魏昭！”

紗帽被輕輕拿下，魏昭斜倚在青石板磚旁，一雙潋滟眸微微上挑，笑意漫上眼睑。

他骨節分明的一只手漫不經心地勾着黑紗帷帽，另一只手卻是輕輕撐着腦袋，似笑非笑地盯着姜照月說：“小朋友，我們又見面了。”

他将“小朋友”三個字咬的極重，看來是在報當日“叔叔”之仇。

“你們認識？”

少年容顏如天神尊貴，眉宇間攢聚的波轉靈氣更是為他精致容顏綴上熠熠光輝。

這樣的人物定然不會是雲來鎮這一小鄉鎮的。

更不可能是姜照月，甚至是她能認識的人物。

“自然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