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我聽不見

蘇折寒沒急着問路徐要答案,只重新把手機解鎖,問路徐要吃什麽。

“去食堂吧...”路徐起身,情緒亂糟糟的,神情也發愣,他走出辦公位徑直朝前走了兩步,又轉身,差點和跟出來的蘇折寒撞上。

兩人腳步瞬停,路徐擡了下眼:“韓彤說要我幫她追你的。”

他在解釋,但又不好意思明着說自己不知道該怎麽辦,于是說完便迅速轉過身走出辦公室。

跟在路徐身後的蘇折寒嘴角勾了勾,心情甚好地跟了出去。

一連幾天,路徐都和蘇折寒在廠裏确認電路走向、檢查電壓和電路老化的問題,白天工廠在運行,所以檢查電壓和電路老化只能在晚上工人們下工後進行。

“我出去一趟,不用給我留燈。”晚上十點半,路徐從床上爬起來,拿着自己的一沓資料走到夏帆床邊道。

夏帆看向他,問:“還是和工程師?”

路徐點頭:“要去配電間測試電路,回來大概很晚。”

“沒事,我給你留燈。”夏帆道:“注意安全。”

“你早點睡。”路徐交代完便朝外面走去,門一打開,蘇折寒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了門口。

蘇折寒目光幽深,平靜的語調下暗藏微酸:“你出門還要報備?”

路徐點頭,沒覺得有什麽不對。

蘇折寒冷笑了下,點頭:“行,走吧。”

路徐皺了下眉,跟在有些陰陽怪氣的蘇折寒身後踏入工廠的深夜。

部品工廠夜裏不比白天,白天熱鬧得像市集,夜裏就寂靜得像廢棄工廠。

“我把1-10線的電路先切了。”蘇折寒把手電筒遞給路徐:“你幫我打着。”

“好。”路徐站在下面,看蘇折寒踩在高處,緊張地幫他打燈。

流水線的配電間很老,電線搭搭繞繞的,蘇折寒很快找到車間的閘位,一個個切斷測試。

“二線的接觸不行,老化得比較嚴重。”蘇折寒很快判斷道:“二線整套線路要換。”

“其他還能再用。”說着蘇折寒先從梯子上下來,和路徐把剛剛檢測到的內容記下來,此時外面忽然響起了滴滴答答的聲音。

兩人不約而同看向窗外,不知什麽時候外面忽然開始下雨了。

“我知道了!”路徐恍然大悟:“因為二線只要一到下雨天就漫水。”

生産二線的車間位置處于低窪處,之前就因為潮濕漫水斷過電,後來用了防汛袋,但用處還是不大。

“嗯。”蘇折寒看路徐一本正經的樣子覺得可愛,但又不敢笑:“那二線不僅要換電路,還要加高。”

路徐點頭:“對的。”

“但是現在還有一個問題。”蘇折寒也一本正經。

“什麽?”

“雨下得很大,我們沒傘。”蘇折寒指了指外面,配電間別說離宿舍區,就是離着流水線車間都要走五分鐘,眼看着雨越來越大,一時半會大概停不了。

配電間很小,甚至只有一把椅子。

路徐呆看了窗外幾秒,現在叫工人來送傘不大現實,大家應該都睡了。

“問問夜班門衛大爺吧。”路徐想了半天道。

“也行。”蘇折寒點頭:“等我們檢查好給他打電話。”

說着蘇折寒又爬上去,兩人伴着雨聲繼續認認真真檢查電路,此時窗外忽然劃過一道閃電,緊接着“轟隆隆”一聲雷,但似乎夾雜着某個很近的聲音。

路徐疑惑地看向窗外,此時蘇折寒也下了梯子:“19、20線有點問題...你在看什麽?”

“我聽到...”路徐嘟哝。

“叩叩叩”配電間的門再次被人敲響。

兩人下意識對視一眼,蘇折寒問:“你已經給門衛打電話了?”

路徐搖頭,配電間的門依舊響着。

蘇折寒難得沒動彈,甚至有種罕見的望而卻步,見路徐打算去開門便一把拉住了他:“你先等等...問問是誰。”

路徐意外地看向蘇折寒,篤定道:“你怕。”

蘇折寒目光搖擺了下:“我不怕。”

路徐撇過眼,不打算跟他争辯,他就是怕。

“我是擔心萬一是什麽溜進廠的亡命徒什麽的...”蘇折寒越說越不着調、也越沒有底氣。

路徐抿了下嘴,把手從蘇折寒手裏抽出來,走過去開門。

門外雨水連成一片,配電間檐外站着撐着傘的夏帆。

夏帆見來開門的是路徐後立馬笑了,他手上還有一把傘,拿着朝前遞了遞。

“你快進來。”路徐沒接傘,只把已經淋濕了不少地方的夏帆拉了進來。

蘇折寒原本微微僵硬的神情有一瞬間舒緩、然後再次僵硬起來。

“下雨了,你的傘在宿舍。”夏帆進來只看了眼蘇折寒,而後目光便一直在路徐身上:“天氣預報說要下一整夜。”

“謝謝。”路徐臉上有些歉意:“這麽大雨還送傘來,麻煩你了。”

夏帆搖頭:“那你什麽時候回去?”

蘇折寒咬了咬牙,什麽玩意兒?不僅報備還要查崗?

“快了,大概...”路徐看向蘇折寒:“蘇折寒,我們還要多久?”

還有幾個機器車間和機器的電路檢查一下就行,不超過半小時。

“一小時。”蘇折寒面不改色道。

路徐下意識歪頭思考,他記得蘇折寒說總共不超過一個半小時的,這會兒已經過去一個多小時了......

“你先回去吧夏帆,早點睡。”路徐對夏帆道。

夏帆看了眼配電間,又平靜地看向眼神不善的蘇折寒,也朝他笑了下:“雨很大,待會兒讓路徐送你回宿舍就好了。”

這是哪裏來的正宮發言啊?!!!蘇折寒覺得自己忽然很需要哮喘藥,他繃着臉,硬是點不下去這個頭。

“嗯,我會的。”路徐笑着把夏帆送到門口,目送他撐着傘再次走進雨裏。

路徐轉過頭就看到蘇折寒的臉黑如鍋底,眼裏似乎在冒火。

“你怎麽了?”路徐有點莫名其妙。

蘇折寒沒忍住笑了,不過笑得有些咬牙切齒,他朝外面擡了擡下巴:“他誰啊?”

“夏帆。”路徐道:“你不是知道嗎?我的室友,聽力有點障礙的。”

“我說你們什麽關系?”蘇折寒聲音微凜:“又是報備、又是送傘,還有,他憑什麽讓你送我回去?”

路徐沉默地盯着蘇折寒,好一會兒才費解道:“不然...你自己淋回去?”

“不是這個意思。”蘇折寒難得口齒不伶俐:“我的意思是,他的立場有問題。”

“沒問題。”路徐蹙眉,不想跟忽然變得怪裏怪氣的蘇折寒掰扯:“上去吧,我們快點結束。”

蘇折寒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中滿滿的不得勁兒,下一秒他破罐子破摔地扔了手套:“爬累了,我歇會兒。”

路徐:......

這晚折騰到12點過了兩人才結束,雨小了些,但傘還是得打,蘇折寒握着傘柄,和路徐擠在小小的傘面之下。

“今晚睡我那兒?”走了半路,蘇折寒終于憋不住說。

“不用。”

“太晚回去了會吵到室友。”蘇折寒沒過腦子便用了之前常用的理由。

路徐轉過頭凝了眼蘇折寒:“誰都會被吵到,夏帆不會。”

行,沒想到這小子還留了這手。

“明天我就去給他買助聽器去。”蘇折寒氣不過道。

路徐:“他肯定不會要你買的。”頓了頓路徐繼續道:“而且助聽器晚上睡覺的時候會摘掉。”

“你知道的真多。”蘇折寒實在是酸,話也說得酸唧唧:“不僅知道助聽器睡覺要摘,還知道他不會要我買。”

路徐無話可說,恨不得朝又開始陰陽怪氣的蘇折寒翻個白眼。

從這晚起,蘇折寒找路徐的頻率和時間忽然比之前要多了許多,造訪他們宿舍的次數也從偶爾變成了每天。

大清早的路徐還不跟蘇折寒一起去勘測,但蘇折寒會找路徐去吃早飯,不過總得帶上路徐的室友。

“豆沙麻團、豆漿、白煮蛋。”蘇折寒排在第一個,要了路徐常吃的三樣早餐。

“我要四個煎餃、一晚紅豆粥。”路徐跟在後面說。

蘇折寒轉頭意外地看他:“你不吃麻團了?”

路徐點點頭:“煎餃也挺好吃的,而且裏面有肉。”

路徐話剛說完,後面的夏帆也開口了:“四個煎餃、一個茶葉蛋、一碗紅豆粥。”

蘇折寒原本僅僅是意外的目光變幽深,最近被氣笑的頻率有些高,他轉身頭也不回地拿着自己的麻團豆漿白煮蛋,氣勢洶洶找了個位置坐下。

半分鐘後,那兩人各拿着他們的四個煎餃坐在了蘇折寒對面。

“豆沙麻團還挺傷心。”蘇折寒咬了口麻團,滿嘴豆沙香地含混道。

“什麽意思?”路徐說着往嘴裏塞了半個煎餃。

“你吃它都吃幾年了,說不吃就不吃,殘忍。”蘇折寒幾口便把麻團吞了,看着不像在吃早飯,倒像是在幹嚼仇人骨。

“煎餃也挺好吃的,你嘗嘗,夏帆推薦給我的。”說着路徐熱情地給蘇折寒夾了一個。

蘇折寒瞥了眼正平靜地看着兩人交流的夏帆:“你給路徐推薦的?”

夏帆看着蘇折寒的口型點點頭:“麻團太甜了,對身體不好。”

蘇折寒深吸一口氣,看着遞到自己面前的煎餃,貞烈地撇過頭:“我就不愛吃這種油膩的。”

“那路徐你自己吃吧,可能蘇折寒是南方人,吃不慣我們西南地區的食物。”夏帆順勢道。

哇塞。

蘇折寒眼中甚至有些欽佩了,這小子真是高啊,“我們”這二字微妙極了,一瞬間就把他和路徐劃成一個陣營。

“小夏有女朋友了嗎?”蘇折寒邊剝雞蛋,邊拉高聲音問。

夏帆搖頭:“沒有談過戀愛。”

“哥給你介紹。”蘇折寒笑得玩世不恭:“喜歡什麽樣的?”

夏帆垂眼想了下:“不嫌棄我的。”

這個答案怎麽好像在哪兒聽過,是不是自己那小前男友也說過這話來着?

“你長得多帥啊,個子又高,不至于嫌棄你,就這點要求?”蘇折寒繼續問。

“眼睛好看,睫毛長的,比我矮一點。”夏帆目光清澈道。

蘇折寒這會兒沒再說話,剛剛臉上那些半真半假的酸、氣、離譜緩緩隐了,他的面容變得平靜,聲音不高,但說的慢,足夠夏帆看清他的嘴型:“還有嗎?”

夏帆不說話了,他沉靜地和蘇折寒對視了兩秒,而後笑了,模樣透些不好意思:“随便,喜歡我就行了。”

蘇折寒見路徐正低着頭喝粥,無聲地朝夏帆做了個嘴型。

夏帆看懂了他的嘴型,但神情照舊,只笑了笑,低頭剝茶葉蛋。

別 想 了 , 他 喜 歡 我。蘇折寒說。

蘇折寒把手裏剝好的雞蛋遞到路徐面前:“吃了。”

路徐擡起頭,剛想說不要吃,就在蘇折寒眼睛裏看到某種執拗而不悅的沉沉情緒,灼灼注視着他。

本着對蘇折寒的了解,路徐察覺到他是真的在不高興,路徐在心底嘆了口氣,還是拿過那個雞蛋:“謝謝。”

“所以那小子是真喜歡小路徐?”林逍看了蘇折寒在群裏發的消息,立刻八卦道。

“八九不離十。”蘇折寒冷着臉發:“一個宿舍、一個車間、還有聽障可憐巴巴的,路徐處處護着,我拿什麽跟人家比?”

蘇折寒說得心煩,發完把手機塞口袋裏,百無聊賴地在工廠裏轉着。

剛轉了一圈就看到一輛大巴從工廠大門緩緩駛入,蘇折寒站定看着,只見那大巴停在了離辦公樓不遠的地方,大巴門打開,裏面魚貫而出一大群大學生。

路徐說過,每到暑假都會有大學生來工廠實習,這會兒正是八月上旬,這群大概就是來實習的大學生。

這群大學生蹦蹦跳跳一臉新鮮地下來後,車裏又下來了幾個人,蘇折寒壓了壓眉,別人不認識,但其中有個女生是路徐在思拓總部去團建的時候,那群人裏的其中一個。

沒記錯的話,應該叫白霜。

和白霜聊得熱絡的那幾人,估計也是思拓的這批管培生。

管培生需要在不少部門和集團分部試崗,下到一線工廠是不少工業制造企業的管培生必須做的。

但是挑這家毫不起眼的、快關閉的部品工廠?個中原因就很值得推敲了。

蘇折寒挑了下眉,轉頭朝流水線車間走去。

蘇折寒一到七線門口,七線的新線長便滿臉堆笑地迎了上來:“蘇工,找路徐是吧?他幾個男工人去搬這個月的未加工料了,估計半小時回。”

蘇折寒點頭:“我倉庫去找他。”

“诶诶,您等等,倉庫最近太滿了,這回的貨直接從原料工廠拉來的,就在卡車停車場,我讓他們去倉庫領幾輛叉車再過去的。”

蘇折寒迅速在腦中勾畫了一下辦公樓、倉庫、工廠大門和卡車停車場的位置,心中咯噔一下,扭頭便快步朝工廠前部走去。

蘇折寒到的時候開着叉車的路徐已經和那群管培生遇上了,遠遠地看不清什麽,只知道兩方人面對面,一群光鮮亮麗、抱着筆記本電腦背着名牌包,另一群穿着短袖工服,開叉車的開叉車、開三輪貨車的開三輪貨車。

“路徐,你別急着走嘛,你跟我們說說到底怎麽回事啊?”有個男管培生問,眸中毫不掩藏對面前這群工人的輕視和哂笑。

“就是被總部開除了而已。”路徐平靜道,不卑不亢地望着衆人。

“你倒也是能屈能伸,開除了繼續回來幹這活兒。”有人挖苦。

“我本來就是幹這個的。”路徐習慣了這群人的閑言冷語,只覺得無聊幼稚。

“你不是說是得罪了領導嗎?到底是哪個領導啊?”有女生憋不住問,路徐下意識看向站在最邊上笑吟吟看着這出戲的白霜。

這件事他只告訴了不停關心着追問他的白霜。

“他們一直追着我問...我又不好撒謊...”白霜朝路徐吐了吐舌頭。

路徐嘴角動了下,還是沒問那為什麽自己說完不到兩天白霜就把自己删了,他覺得沒什麽必要。

“你們讓一下吧,我們要去搬貨。”路徐沒心思和這群人再周旋。

但他們哪會聽路徐的話乖乖讓開,只稍稍往邊上挪兩步,便用新奇得像看動物表演的目光看着他們這群人,令人不适。

路徐他們的車還是沒法過,就在路徐打算再次開口時,旁邊的叉車忽然開動了,甚至提了速,是夏帆開的那輛。

夏帆只盯着前方,速度不慢,他不慌不忙地朝着那群人圍得最滿的地方開去,還沒碰到就有兩個男生大喊着讓他停下。

但夏帆聽不見。

他的神色和路徐如出一轍的平靜,沒有因為前面有人而減速或是轉彎,一群人在鬼喊鬼叫中只得飛速跑開。

但叉車的輪胎還是攆到了一個男生的腳。

“艹!你是瞎了還是聾了啊!”那男生一瘸一拐地跑向緩緩停住的夏帆,赤紅着臉罵他。

路徐和其他工人連忙下車跑過去幫夏帆,剛隔開夏帆和那群管培生,就見夏帆漠然地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不好意思,我聽不見你說什麽。”

語氣之冷漠和理直氣壯,絲毫感受不到他的一點不好意思。

作者有話說:

夏·白切黑·有點小茶茶·帆。

明天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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