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孤單雙半球

唯一或許早已經被今晚的事攪得心煩意亂了，她并沒有立刻回宿舍，上了兩層樓，眼看夜深人靜的，樓道裏應該不會有人來來往往，便順勢癱坐在樓梯上，将雙手插在膝蓋之間，精疲力盡。

她伸手捋了一把額前散落的頭發，無聊地将手肘撐在膝蓋上，雙手緊緊攥在一起，雙眼被火鍋的湯熏得發幹，她不停用雙手揉搓着眼睛，困倦也漸漸襲上心頭。

過了幾分鐘，她像是回過神似的，迅速低頭從包裏翻出手機，翻開通訊錄的搜索欄，迅速打下了“小熙”的名字——自高中畢業之後，她一有什麽煩心的事，總是會給這個手機號發短信，長篇大論地訴說近況，倒倒苦水，甚至有時連和室友鬧別扭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也要像寫論文一樣升華到一定的高度來評斷一番。她知道，不管自己怎樣優秀，都免不了女生那些共通的俗套，她早就認清這一點了。可是她所有的不滿情緒在腦海裏也僅僅只能停留片刻，一轉頭便會忘得一幹二淨。

與此同時，她也明白，再也沒有人會幫她掩蓋住所有的脆弱了。久而久之，那種從骨子裏散發出來的優越感也煙消雲散了，這世間根本不存在十全十美的人，她不是，她年少時心中念念不忘的那個人也不是，張思睿也不是。

可是直到如今，她發出去的短信從未得到回複，也許是想傾訴的對象換了號碼，也許是對方根本不想理會她，于是這積累起來的百餘條短信都像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一點聲響也沒有。

但她卻一直都舍不得删，回過頭來翻翻這些東西，記錄着她特定時期的特殊心情，也能幫她将過往這些零碎的記憶串聯起來，每每重溫都得以釋然，她很喜歡自己能具備笑傲過往的豁達。

她也不能理解自己的想法，像是不死心似的，每一次都抱着僥幸的心态打下那一長串字，仔細揣摩一番，删刪減減才點了發送鍵。

而這次，她想要跟對方說什麽呢？她懸在手機屏幕上方的手指遲遲未落下，躊躇再三才在腦海中組織好好語言：“如果曾經那個不辭而別的學長突然出現在你面前，你會原諒他嗎？”

短信提醒發送成功之後，她長長舒了口氣，仿佛內心的郁結都以這種方式得以慰藉，随手将手機扔進包裏，直勾勾地望着在昏暗的燈光下隐約顯現的一大片灌木叢發呆，也就才幾天的光景，那一株碩大的銀杏樹上的樹葉已經被吹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個光禿禿的樹幹，導致這陽臺上的風景也失掉了原有的看頭。

過了幾分鐘，手機忽然響了，她不緊不慢地從包裏掏出手機，卻在通知欄看到了短信回複：“臘月我要結婚了，你當初說的沒錯！”

她迅速點開短信，悻悻地盯着手機屏幕，眼淚止不住滴吧滴吧掉落，映在屏幕上，暈開了一片，反而将那行字放得更大。

高三下學期，剛開學的那個星期四下午的體育課——就是張思睿悄無聲息地離開小鎮那個星期，誰也不會想到，水火不容的兩個人竟然坐在一起互相袒露了心事。

那天下午陽光明媚，以班級為單位跑了三圈之後，體育老師宣布大家可以自由活動了，女生都在操場上跳大繩，打羽毛球，男生則迅速組隊打起籃球。

而廖錦熙一個人坐在足球場看臺的角落，默默地抽泣着，如果不是湊巧，根本沒有人會注意到這個學習成績糟糕、平時老喜歡耍心機的女孩子究竟為什麽會躲在看臺的樹蔭下，情緒低落。

或許因為情緒同樣低落，唯一破天荒地想要上前去安慰她，躊躇再三，她還是選擇繞到看臺上去，緩緩地坐下來，兩人之間的沉默持續了半節課，誰都沒有要打破這一窘境的意願，唯一向來不是一個主動的人，主動挑起話題，這似乎比登天還難。

“你說這世界上，怎麽會有這樣一個人，前腳說多麽多麽喜歡你，後腳就消失不見了呢？真是可笑。”情緒慢慢平穩下來的錦熙突然開了口，她的語氣裏夾雜着自嘲，雙手握在一起不停地揉搓着，臉上的淚水被風一吹，使得臉頰兩側的皮膚更加幹燥。

“別等了！”唯一不懂得該如何安慰別人，她本欲伸手輕輕撫了撫錦熙的背，但以往那別扭的情緒作祟，她最終還是将懸在空中的手臂收回。

她高一時就聽說，有一個高二的學長在追廖錦熙。那時候在她眼裏，廖錦熙就是一個張牙舞爪的臭丫頭，成天惹是生非，外交網拓展得很寬，以至于但凡有點好奇心的人，整個高中部沒有不認識她的。

廖錦熙身邊從來都不缺少追求者，那個階段的男生，都喜歡這種即使穿着校服也會發光的女孩子吧！她會特意将肥大的校服拿到裁縫鋪把褲腳修剪合身些，在校服上衣上繡上一個圖案，時常喜歡紮高高的馬尾，黝黑的頭發披下來長到腰間，即使你是一個女生，也會覺得她的外形真的很出衆。

廖錦熙的回答冰冷而決絕：“那你也不用等張思睿了！”

說完之後，她兀的起身甩甩雙臂，長長舒了口氣，轉身朝唯一擠出了一個難堪的笑，有點嘲諷的意味，唯一也不甘示弱，無情地朝她翻了個白眼，怒氣沖沖地起身離開，那一刻，她真的很後悔為什麽要自作多情去安慰一個本就沒心沒肺的人。

即使廖錦熙時常對唯一充滿敵意，但在唯一看來，無論什麽時候都無法改變她們倆一起長大的事實，曾幾何時，兩人也曾鑽在卧室裏拿着家裏那臺老式複讀機聽周傑倫的《七裏香》，可是後來，兩個女生也心存芥蒂，友情再也不複從前。

而從她的生命中路過的張思睿和顧瑾瑜，曾以為是最美好的例外，誰知到頭來，跟當初抛棄他的父母并無差別。

她早已經明白，這世間，根本沒有奇跡發生，轉身在下一刻路口再重逢的人，也不會确保懷揣着同樣的情懷去祭奠過去，況且，在她看來，實在不想用過現實的殘酷去糟蹋過往的情懷，長大了就是長大了，那就努力向前看吧！

她細細梳理了一遍自己的記憶，這樣一想，心中豁然開朗。再說了，或許她根本就是在自尋煩惱，張思睿根本就不會再來找她了，當初既然做了那樣決絕的選擇，他就不會回頭了。

而另一邊，另一個人也跟她懷着同樣的心情，也陷在回憶的沼澤之中無法掙脫。

從北區走回到宿舍，思睿還是頭痛得厲害，匆匆洗漱了一下，吃了一顆去痛片就蒙頭睡覺。

可在床上已經躺了兩個小時，輾轉反側也無法入睡，心情煩悶起來，藥效也無法起作用了，其他人估計是要通宵了，明早起來也不見得可以回得來。

他心煩意亂地起身，踱到窗戶旁，“次啦”一下拉開了窗簾，窗外燈火通明，四通八達地延伸到看不見的盡頭，思睿被窗前打濕的霧氣模糊了視線，他低頭看了一眼手機，發出的刺眼的光将其面龐照得透亮。淩晨三點了，他卻還在跟失眠作鬥争，這時候，他或許在想念那個17歲的小子了——曾經站在唯一面前，恬不知恥地用身子擋住另一個男生的照片，一本正經地說“我想，這句話對我來說也同樣适用，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可是他無法預知後來的事，他當初的不告而別給那個女孩帶來了多大的影響。

于是他也不會知道，那天晚上，唯一一個人抱着蛋糕傻傻地等了他一晚，不告而別，是這世間最殘忍的離別方式，唯一被親情抛棄，被友情抛棄，被曾經悄然而生的愛情也抛棄了，那一刻，那種不能預知的痛楚接踵而至，他永遠也無法感同身受。

或許緣分未盡，大一開學不久，他就重遇洛夏唯一，他對她的喜歡從一而終，于是他一股腦地沖上去，可沒成想，自己用盡全力卻碰了一鼻子灰，傷痕累累下定決心轉身時，他就不準許自己再回頭了。

直到如今，從他的角度來說，他從未亵渎曾經的那份喜歡，但他即使無法讓自己喜歡上除她之外的其他人，他也不會鼓勵自己轉身去擁抱她……

曾經，你于我而言，像一首唱到沙啞的情歌，唱到失聲也不願閉口，可是，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