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他一定會瘋了
姬珧上一刻還在心中嘀咕自己的酒量,下一刻就被宣承弈抓住手,頭頂傳來那聲不假思索的質問。
姬珧揚起頭,有些茫然地看着他的臉,然後從他略帶怒意的臉上看見一閃而逝的錯愕,上面那雙好看的眉頭皺了一下,仿佛怕她發現什麽,手上的勁道一松,他急忙放開她,向後退了一步。
溫熱的氣息抽身而退,像是貓爪子在心頭撓了一下,癢得難受。
姬珧穩住身形,直愣愣地瞧着他,不動聲色,不言不語,就那樣不加掩飾地看着,被盯着看的人頭皮發麻,開始後悔自己為什麽那麽沖動,下意識扶在佩劍上的手也有些不知所措,那一瞬的慌張都被人盡收眼底。
也不知過了多久,在他以為自己呼吸都要停止的時候,對面忽然傳出一聲輕笑,似是再也忍不住,姬珧扶着腰笑得身子輕顫,猶如發現一件多好笑的事情。
宣承弈的臉色由白變紅,又變成了不可估量的黑沉。
“三郎,原來你這麽有意思,”姬珧笑夠了,接着擡頭看他,像是怎麽也看不夠似的,眼中有審視,也有揶揄,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驚喜,“我以為你是木頭做的,不會在意這些事,所以就算你一直臭着臉,其實也還是忍不住關心我嗎?”
宣承弈冷聲反問:“你以為這是關心?”
姬珧語氣輕挑:“難不成是吃醋?”
她又将他噎得一愣,臉色又沉下幾許,不知是無名火壯大了膽子,還是四下無人的環境給他帶來點底氣,他直視她,一字一頓道:“你想多了。”
姬珧端着手肘,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不見她生氣,反而心情比方才更愉悅些,她笑着走近,伸手握住他的劍柄,輕輕将寶劍抽出幾分,玄鐵劃動劍鞘發出輕微的聲響,好像那蠢蠢欲動的劍鋒就懸在頭頂上,連同她陰忖的聲音:“你骨頭真硬啊,就算讓你吃再多苦頭,也永遠找不清自己的身份,多嘴就算了,跟你三令五申說過那麽多遍的事,還是不長記性。”
宣承弈能聽出她話裏的威脅,實際上就算她不提醒,他也時時刻刻都記得自己當下的處境。
但人總有沖動的時候。
公主跟玉無階訴諸委屈的時候,他滿腦子想的都是被撞破的那個吻,床上燥熱的體溫,還有馬車裏觸之即離的唇……
宣承弈吞咽口水,忍不住低頭。
姬珧也仰起臉看他:“叫‘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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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是一個居高臨下一個擡頭仰視,卻好像颠倒過來似的,姬珧淡然的神情叫他無所遁形,想要抽身離去,腳卻紮根在地上,怎麽都拔不動。
沉默半晌,終于還是張了口:“殿下……”
姬珧揚起嘴角:“本宮心悅誰,用得着跟你說明嗎?”
那一瞬,宣承弈突然感覺到一股令人窒息的羞惱沖擊着腦海,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剛才為何會沖動一樣,他依然不知道自己的怒火從哪來,只是覺得無地自容。
“不用。”他吐出兩個字,面無表情。
姬珧将寶劍向裏一推,劍身歸鞘的聲音聽着舒服多了,她心情大好,掃了掃他肩頭看不見的灰塵:“別操心不該操心的,掃了本宮的興,只要你聽話,安分守己,別總挑戰我的耐性,就算‘心上人再多’,也不會虧待了你。”
說完,她擡腳同他擦身而過。
宣承弈緊緊攥着拳頭,右手握劍,手背上青筋爆出,骨節發白,但也就是眨眼間的事,他轉身跟在姬珧身後,除了眼底有些猩紅,已經神色無常。
他想,要是再在公主身邊呆一些時日,他一定會瘋了。
玉無階腳步匆匆,寬敞的竹綠長袍在空中拂過,他直挺着脊背,身形還算穩健,就這樣一路走到偏僻的宅院,小厮不敢大聲喘氣,在後面腳跟腳地走着,卻看到先生在行過拱門的時候,腳下一個踉跄,有些不合時宜地向前傾去。
他吓了一跳,剛要張口叫出聲,玉無階已經扶着門邊站穩了。
小厮松了口氣,等先生繼續向前。
他知道先生向來最緊張小芍夫人的安危,應當是一刻都等不及的,因為擔心,還難得地出了差錯,他從前何時見過先生走路還會被絆着?
這樣想着,他卻發現先生久久都沒有動彈,就這樣一直扶着牆,微微低垂着頭,手指摁在磚面上,肩膀似乎在抖動。
玉無階看着腳下,面色蒼白,焦急的神色已經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痛色。
但他身上沒有哪出真的疼,唯一能算作疼的只有胸口裏跳動的那個東西。
已經很多年不見了,再見還是無法保持清醒和理智,別人都以為他是着急離開,只有他知道自己的是落荒而逃。
他理順呼吸,終于邁腳踏進去。
偏院裏有丫鬟在門外守着,他走上前,看着其中一個:“怎麽樣?”
語氣算不上冷漠,但他笑意時常挂在臉上,這樣面無表情已經算是不高興,衆人自然以為他是因為屋裏那個。
“夫人在院中昏倒,又吐了血,大夫正在裏面,說夫人這次病情又加重了。”
玉無階沒說話,徑直走了進去,裏面果然有個大夫正在診脈,他進去後沒有打攪,大夫發現他了,先是去桌子上寫下一張藥方,吩咐丫鬟去煎藥,而後才走到玉無階跟前。
“怎麽樣?”
“實不相瞞,我之前就跟先生說過,二夫人這病我治不了,只能用藥拖着,現在已經病入膏肓,我也不知該用什麽辦法了,先生另請高明吧。”
玉無階沒說話,半晌後讓人帶他下去,他擡腳向床邊那裏走,剛邁出幾步,裏面就傳來一聲虛弱卻堅決的嗓音:“出去。”
玉無階腳步一頓,卻沒停下,邁出一步,又是一聲。
“出去。”
床上的女子背對着他,消瘦的只剩下皮包骨,被子裏空蕩蕩的,旁邊守着的丫鬟覺得有些尴尬,但又像習慣了一樣,見怪不怪。
玉無階還是沒停下,他走到床邊坐下,先是一陣沉默,然後溫聲道:“這個大夫看不了你,我會換一個,你放心,有我在一天,你會沒事的。”
裏面的人看不清神情,也沒有接話,就在所有人以為她不會開口時,她忽然說道:“不用你管我,你是我什麽人?阿期已經死了,你把我帶出玉家,這樣不清不楚地關着,我寧願死。”
玉無階沒有反駁,只是低着嗓音:“我是他哥哥,照顧你不是天經地義嗎?”
他神色無常,甚至語氣裏有幾分随意,床裏的人忽然扭轉過頭,憤然地看着他,一雙杏眼水光潋滟,雖不是絕色,卻也我見猶憐,她底氣不足,卻仍咬牙切齒:“你扪心自問,真能問心無愧嗎?我還要臉,你就算隐世不出,也沒有不透風的牆,我跟着阿期叫你一聲阿兄,就永遠只當你是阿兄,你不必為了我,玉家也不回,一身才華無處施展,我不會感激你,我只會更讨厭!”
她說完,開始劇烈咳嗽起來,因為說得太急,臉色微微漲紅,邊嗑邊流着眼淚,玉無階伸出手去,也被她擋住。
她低着頭,沒看到對面的人臉上的表情。玉無階将停在半空中的手收回,忽然說了一句:“你知道公主殿下來了?”
女子一頓,但也只是很短的時間,又繼續咳起來。
“公主邀我出山幫她。”
女子擡頭,眼淚汪汪:“阿兄,你有經世之才,金寧自有你的天地,你把我送回玉家吧,算我求你。”
玉無階平靜說道:“玉家視你為禍害,從來沒有承認過你,你回去,不會好過。”
女子像是再也受不了了,閉着眼大聲吼道:“那也比這般不清不楚地好過!”
她話音一落,忽聽木門一聲輕響,訝異地偏頭一看,便見一身緋紅的女子站在背光處,正款款走過來,後面還跟着一個青衣男子,腰上佩劍。
姬珧笑意淡淡的,在那女子臉上停留片刻,便去看側偏着頭,沒有看過來的玉無階。
“小師叔,我剛才問了那個大夫,原來她的身子已經那麽差了,實不相瞞,我前些日子剛好請了魏師兄來大禹一敘,你随我走,我讓魏師兄醫治她,這個交換,你覺得怎麽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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