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消氣了嗎?沒有就再打

薛辭年難得面露難色, 先是擡眼看了看姬珧,見她面色無常,大抵是還沒意識到宣公子會因為昨夜的事萎靡不振, 張了張嘴, 他竟然第一次在公主面前編了謊話:“宣公子身體不舒服,我讓他去歇着了, 養好身體才能伺候好殿下。”

一聽說宣承弈也不舒服,姬珧心裏忽悠一下, 以為是自己過了病氣給他, 本想讓薛辭年請大夫給他看看, 轉念一想, 辭年細心周到,應當不用她再提一嘴, 話音這麽一轉,變成了咕哝:“他倒跟個爺似的。”

薛辭年抿唇,沒接話。

關鍵是這話也不好接。

姬珧看薛辭年忙前忙後照顧她一天, 也起了憐香惜玉的心,讓他也下去休息了, 只讓金寧衛在外間候着。

沒有宣承弈在身邊, 加上白日裏睡了太多, 姬珧夜間輾轉難眠, 腦子是昏昏沉沉的, 但思緒卻異常清晰, 想起玉無階跟她說過的話, 最後真是越想越氣,幹脆擁開被子,她啞着嗓子卻有氣勢地朝外面喊了一聲:“來人!把小芍帶過來!”

本想把人丢給金寧衛, 讓她自生自滅,可是兩次都着了同一人的道,姬珧不僅沒面子,還覺得匪夷所思,她究竟是怎麽招惹小芍了,為什麽次次都是她中招?

姬珧咽不下這口氣,愣是在半夜三更讓金寧衛把人帶到了栖雲苑。

人到時,姬珧坐在軟榻上,身上披着厚厚的錦被,包成一個臃腫的小團子,她病容憔悴,不想讓人看到,又命人在中間隔了一道竹簾。

小芍被金寧衛粗魯地丢在地上,是十八送人過來的,過來之前他還暗自慶幸,還好沒把人弄死,就差一點兒人就沒氣了,他哪裏知道公主連這種小喽啰也要親自面審一下。

姬珧隔着竹簾就聞到一股血腥味,她病中五感皆虛,即便如此還是聞到了,可見小芍身上得傷成什麽樣,姬珧胃裏泛起一陣惡心,皺着眉壓了一會兒,感覺好些了,才開口道:“本宮真的好奇你原來是出身哪裏,為什麽盡會用些下三濫的手段?”

小芍狠毒地瞪大了眼睛,看着竹簾後面虛掩的身影,若不是手腳皆被挑斷筋骨,動也不能動,她爬過去也想咬死她,她恨死她了,因為她,現在阿兄也不管她了,人在窮途末路的時候,膽子反倒大了起來。

她閉上眼睛,陰陽怪氣地說着:“跟殿下還是比不了,您勾一勾手指頭,就有許多男人趨之若鹜,我當然不得不用些見不得人的手段,才能得到我想要的東西……”

“你錯了,”姬珧不鹹不淡地接了這句話,“本宮連手指頭都不用勾。”

她總是有噎死人不償命的本事,小芍差點沒因為這句話背過氣去,本來就因為求而不得弄成現在這般模樣,原以為阿兄心裏多多少少也會有她一席之地,現在算是弄明白了,從頭到尾,他心底裏就只有公主一人,如果不是這樣,他當年也不會親自為她解毒。而自己五年來裝的“謹守本分”,恐怕在那人眼裏就是個笑話。

小芍咳出一口血,意識逐漸渙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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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珧怕她就這麽斷氣,趕緊翻舊賬:“如果小師叔不說,本宮還不知道當年給我下毒的也是你。”

“只是運氣不好罷了……”小芍冷嗤一聲,自嘲之意更明顯,也許是老天作弄人,讓她兩次下手都沒成功,阿兄注定是那個她得不到的人,“上一次……也是他給你解毒……現在想想……如果不是早已情根深種……他一定不會理睬你……就像現在對我一樣……”

姬珧聽後,直接從軟榻上站了起來,她兩腳還光着,緋色臉頰上染了一層濃濃的詫色:“你說什麽?誰為我解的毒?”

小芍的聽覺和意識都有些遲鈍,愣了片刻,直到姬珧光腳踩着地板撩開簾子,一雙死氣沉沉的眼睛撞上另一雙明亮靈動的琉璃眸時,她才努力扯開嘴角笑了笑:“原來,你不知道啊。”

姬珧的确不知道,在她印象中,那個人不是玉無階,而是別人,她醒來時就看到他站在身旁,所以下意識認為……

姬珧蹲下身,推着小芍的肩膀,讓她看着自己,羅剎般視線将小芍盯得一怔,盡管知道死期将近,仍然不免恐懼。

“無憂相這種毒藥極難得到,是誰給你的?”

姬珧召人帶她過來,本意就是想問這個,原來只是心頭有些懷疑,經她剛才那麽說,她懷疑更甚,或許從很早開始,某人就開始編織這張網了,利用了一切可以利用的人和事,然後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活成了她心中最幹淨最韋正的模樣。

小芍不停咳嗽,嘔出的血越來越多。

十八見狀趕緊跑過來,摸了摸她的脖子,越來越弱的起伏,最後歸于平靜,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瞪着上方,直到最後都沒吐出一個字,姬珧知道是她有些心急了,即便小芍不死,恐怕也不會輕易告訴她,別說她早已經油盡燈枯。

小十八戰戰兢兢:“殿下恕罪!屬下不知道您還有事要問她,玉先生松口,說不會插手,屬下怕他反悔,所以動作快了點……”

姬珧也沒想責怪他,揮了揮手,命人将小芍的屍體擡出去,熟悉的暈眩感又湧上腦頂,十八趕緊蹭了蹭自己的手托住她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把她扶到床邊。

閉上眼,耳邊就響起小芍留下的那句話。

小師叔給她解過毒,為什麽不說?還要讓她誤會?

姬珧躺回到床上,讓十八下去了,也許是諸多煩心事擾得頭暈,加上病中虛弱,她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再醒來時天已大亮。

白光從雕窗上照射進來,分散成一道道明亮的光線,姬珧睜開眼,刺目的光讓她再次蓋上眼簾,适應一會兒之後,她才複又掀開眼皮,玉無階正給她把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有新奇,也有溫柔,還有許多她看不懂也不想深究的情緒。

姬珧很不高興,這一晚上,她反反覆覆做那個夢,從望玉臺上跳下去,身後是那些因她而死的人。

她閉了閉眼,掙開玉無階的手,從床上坐起來,散落的發絲盤旋在肩頭上,玉無階急忙拿了一個軟靠放在她背後,扶着她的胳膊讓她坐好。

姬珧口幹舌燥,玉無階像是早有預料,很快又端來一杯水,清水入腹,嗓子幹痛的感覺消去些,她遞給他玉杯,垂着眼道:“昨兒夜裏,小芍死了。”

玉無階接過杯子的手明顯一頓,他不着痕跡地擡眼看了看她,放下手,略有試探地問了一句:“你見她了?”

姬珧沒否認。

玉無階面色無常,無悲無喜,只是随意說道:“死了就死了吧。”

姬珧不動聲色地磨搓着自己的手背,沉默片刻,忽然出聲,語氣虛浮無力,卻陰寒入骨:“她跟我說,之前那次無憂相,也是小師叔為我解的毒。”

玉無階渾身一僵,放在膝頭的手不知怎麽擱好,手指緊緊攥着玉杯,像是要将它掐碎,那一瞬的局促不安讓姬珧心情更加煩躁,将視線從他的手挪到他的臉上,姬珧眸光幽深地看着他,像是無底深淵,一句簡單又淩厲的诘問落到他頭頂。

“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玉無階喉嚨發緊,看到她突然變紅的眼睛,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珧兒……”

“睡完就走了,你留我一個人在那,你知道我把你當成誰了嗎?”姬珧滿心的憤怒,還有無處發洩的恨意。

玉無階似乎怔了怔:“當成誰——”

“啪”地一聲,幹脆清亮。

姬珧病中無力,可這一巴掌卻結結實實落在他臉上。

玉無階被打偏了頭,眉頭微不可見地皺了一皺,卻不是因為臉疼,而是因為心疼,被打的那一瞬,他看到她眼裏映着水光,只因為驕傲不肯落下。

他回過頭,看着她還沒有放下的手掌,起伏不定的胸口,最後将目光移到她臉上,忽然什麽想法都沒有了,他放軟聲音,眸色柔和:“消氣了嗎,沒有的話就再打。”

姬珧聞聲,又狠狠地甩了一掌,但這次後繼乏力,有心使勁卻使不上,落在他臉上像輕撫,玉無階抓住她的手,攤開掌心,伸手鋪平,笑着問:“疼嗎?”

挨打的是他,她疼什麽?

姬珧被氣得頭腦發昏,偏偏拳頭像是挨到了棉花上,讓她心裏沒着沒落的,她有心跟他發脾氣,可是也清楚他為什麽要那麽做,關鍵是事情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現在翻臉,總有種用不上力的感覺。

他還這麽任打任罰。

姬珧不想看到他,讓他走,玉無階卻不動,而是拿起床邊矮幾上的藥:“把藥喝了。”

姬珧氣不順,卻也不會跟自己的身體過不去,她憂心恕兒,憂心朝局,還憂心繁州,哪有那麽多時間讓她在這歇着,拿起藥碗仰頭就喝了,把碗摔在矮幾上,厲聲道:“可以走了嗎?”

玉無階不想惹她生氣,剛要起身,門外就匆匆走進來兩個人,是薛辭年跟小十八,兩個都面色緊張,小十八也就算了,連薛辭年也這樣。

姬珧心裏咯噔一下,開口問:“怎麽了?”

小十八不敢說,關鍵時刻還是得靠薛辭年。

“宣公子想要離京,被我們的人攔下來了,”薛辭年頓了頓,遲疑過後還是決定如實招來,“還有剛剛從牢裏放出來的宣蘅。”

姬珧聽聞,好看的眉心微微蹙起,眼裏有茫然和壓抑的怒氣:“離京,他為什麽要離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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