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禮尚往來

夜色闌珊, 朦胧的光在宣承弈臉上投下一層淡薄的月影,姬珧怔怔看了半晌,一只手支着身子起來, 眸光凝着他, 紅唇輕輕張開:“你說什麽?”

宣承弈靠着拔步床的床壁,轉過半扇身子, 他守在床前,像是一樽毫無血肉的雕塑, 又如一個虔誠的信徒。

自從被種下蠱毒之後, 他又變回了從前那副沉默寡言的模樣, 但是剛才他忍不住開口了。

姬珧問他, 于是他便重複一遍:“你不開心,因為驸馬在這。”

是篤定的語氣。

姬珧在那一瞬間有些愣怔, 其實她從沒想過這種事,或者是她刻意不去想。十二說虞弄舟在涉江王府,她第一反應是揣測他為何而來, 有什麽目的,第二反應是如何應付, 怎麽解決當下的局面。

她以為自己足夠冷靜。

但其實還是沒能逃避內心的煩悶, 她越是掩飾, 越是不安躁動, 而她的這種自欺欺人已經到了讓外人一眼看穿的地步。

這實在是讓她難堪。

姬珧心火頓生, 拿起枕頭, 有些氣急敗壞地朝宣承弈身上一扔:“你以為自己是誰?你很了解我?”

枕頭裏絮着荞麥皮, 不輕不重,正好被宣承弈穩穩接住。

他先是垂頭看了一眼,又擡頭, 看到她微微嘟着唇,似生氣又沒有太生氣,只是跟自己較着勁兒,比起惱他更惱自己。

他知道她有多驕傲,不想讓別人看到她有一點脆弱和動搖的時候。

有的人活着就會豎起一身铠甲,把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只讓別人看到她最堅硬最冷漠最無情的一面。

他不想看到她這樣的眼神,因為一看到她這麽看着他,他就想過去抱抱她。

但他最終只是垂下眼簾,未置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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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彎腰将懷中的枕頭放到床頭上,工工整整地擺放好,然後雙手扶住她肩膀,将她輕輕放下。

姬珧始終端詳他的神色,他做這些事的時候眼睛都不向上瞟一下,也不知是不敢看還是不想看她。

宣承弈拉過被子,給她蓋好,剛剛要起身,姬珧忽然從被中伸出手來,一把揪住他前襟。

他冷不防被拽得向下一沉,雙手撐住身子,膝蓋也跪在床沿上,寂靜中,床板發出“嘎吱”一聲,然後是更久的沉默。

四目相對,咫尺的距離,姬珧眸光與月色交纏,眼波蕩漾,星辰璀璨。

不是沒靠得這麽近過,但宣承弈好像怎麽也習慣不了,黑暗中一切感官都變得異常清晰,她媚眼如絲,呵氣如蘭,撩撥的氣息如花香四散。

宣承弈抓緊床褥,呼吸漸沉,喉結上下滾了滾,只有眼中還維持着一片清澈。

“殿下……”他閉了閉眼試着發出聲音,聲音一出才發覺自己嗓音太沙啞了,透露着濃濃的情.欲,所有掩飾都一覽無餘,頓了頓嗓音,他刻意換了鎮定的語調,“你想做什麽?”

姬珧緊緊抓着他胸前的衣裳,攥出了褶皺也不松手,看他全身緊繃,聽他佯裝鎮定的時候卻跳得比誰都快的心跳聲,明明身體已經給了最真誠的反應,卻還要做出若無其事的表情。

每一根頭發絲都顯得那麽可愛!

姬珧莫名想起前世那一夜,那時她什麽都看不見,卻也能感覺到身前人的緊張。

的确就像他說的,她太惡劣了。

是她先招惹他,前後兩輩子都不放過他,看他掙紮淪陷,看他推拒沉迷,看他這樣子好像比任何事情都有趣。

“我的确不開心,”姬珧抿了抿唇,掌心順着他後腦,聲音像是蒙在水中,悶悶的,又帶了些刻意假裝的委屈,“我一直在糾結該怎麽對他才好,折磨人的手段不外乎就那幾樣,可是在我看來怎麽都不夠。你知道嗎?貓抓到耗子後不會那麽快就把他吃下去,而是會玩一玩,玩夠了才填飽肚子……我現在就在糾結該怎麽玩。”

宣承弈看着她:“只是如此?”

姬珧微怔,擡眸看他,宣承弈緊接着又道:“你就沒有一刻有過心軟的時候?”

以前她說這種話的時候,他會膽寒又恐懼地看着她,再要麽就露出一言難盡的神色,好像她有多狠毒似的。

今日卻完全不同,姬珧好像從他眼裏清楚地看到了獨占欲和霸道,沒有一點躲閃和懼怕,一心只想聽到她的答案。

就,還挺稀奇。

玩心一起,姬珧面色故作暗沉,垂下眼皮,壓低了聲音道:“你覺得呢,畢竟是本宮的驸馬,我們做了三年夫——”

宣承弈起身欲走,姬珧趕緊閉嘴,彎起眉眼壓着笑意,她手上加大力道,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頸,沒給人留反應的餘地,她向下一扽的同時閉上眼睛,張口含住他的唇。

宣承弈的身子驀地一驚。

姬珧吻着他,這一吻沒有那麽強硬猛烈,也不是淺嘗辄止的青澀,她只是慢慢地,撬開他的齒關,在黑暗中探尋,介于熱情和柔軟中。

宣承弈微微瞪大了眼,他能清晰地看到眼前放大的臉神色有多沉迷,直到一抹柔軟深深探入,帶了絲香蜜的甜膩,靈活地滑進他口中。

他頓住呼吸,緩緩閉上眼。

分明是想問清楚她為何不開心。

結果卻變成了這樣。

宣承弈血氣方剛,是個正常的男人,經不住這樣纏綿不休的撩撥,但他理智又在,他知道懷裏的是誰,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與公主親密總是介于想做與不想做之間,幾次試探和印證之後,他終于能看清自己真正的想法。

還逃嗎?

她似乎在這樣無聲地詢問他,滿眼輕蔑。

宣承弈忽然伸手托住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将她向上提了提,姬珧一聲驚呼,人已經從床上被他撈到了懷裏,她措手攬住他脖頸,急促地理着自己的呼吸。

宣承弈卻低下頭來,同她交額對視,一雙眼睛半醉半醒,一雙眼睛暗沉動情,呼吸交錯,熱意相抵,彼此給予了對方片刻喘息的間隙,他卻忽然探出頭來,直接咬住了她的唇。

姬珧下意識向後躲,他連着身體欺過來。

這次接吻多了幾分消磨耐性的急迫,他反客為主,把着她的肩膀,按着他的後腦,指尖深入發絲中,有力的臂膀将她圈在懷裏,一寸寸攻陷她的領地。

姬珧疼得悶哼一聲,他馬上改咬變為輕吻,輕吻中又帶了些不容反抗的力道。

他好像在一次次親吻中逐漸摸透了她最舒服的力度和方式,而這種經驗同時也在取悅着他自己,落針有聲的寂靜暗室中,熱意節節攀升,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床榻上,唇齒相依,輕輕淺淺的吸氣聲,如清池中驟然降落的春雨。

連綿不休,糾纏不止。

那只手不知何時已經探到衣裳裏,忽聞外面火光乍現。

兩人同時睜開雙眼,宣承弈很快從情動中回神,他利落地伸手抓住被子裹住姬珧,匆匆下床走到門邊,一只手扒在門框上,側耳細細聽着。

姬珧還有些愣怔,她眨巴着眼,呆呆地看着前面,眼神空洞無神,臉上還有淡淡緋紅。

很快門外就出現一道人影,容玥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殿下有沒有受驚?方才客棧裏出現幾個刺客,都已經抓到了。”

姬珧沒出聲,宣承弈扭頭看了看她,靜默過後,隔着一道門回道:“殿下已經睡下了,明日再說。”

他聲音還夾雜了半分沙啞,是化不開的輕柔缱绻。

門外的容玥聽到是宣承弈的聲音當即一怔,不禁挑了挑眉,嘴上卻冷靜說道:“那……宣公子照顧好殿下,我會讓客棧周圍加強防備。”

“嗯。”

門外的人影轉身離開,宣承弈又站了一會兒,最後深深吸了一口氣,他面不改色走回到床前,剛定住腳步,空中又飛來一個枕頭。

宣承弈照例穩當接住,低頭看她。

姬珧恨恨縱了縱鼻子,咬牙切齒:“我才剛到泊州,這麽快就暴露了行蹤,真夠可以的,專挑這種時候打擾本宮好事!”

宣承弈把枕頭放回去,不動聲色,故作鎮定:“你知道是誰?”

“不知道,”姬珧悶悶說了一聲,而後眸中閃過一抹殺氣,“別被我知道……”

宣承弈沒說話,他隐隐知道姬珧在生什麽氣,未必是因為有人派殺手刺客來攪她清靜,大概只是因為這個時機不太對。

她生氣,他卻覺得松一口氣。

興致全無,姬珧氣呼呼睡下了,第二日叫來容玥,夜裏侵入客棧的一共有六個人,都被金寧衛擋住了,賊人身手不怎麽樣,只是鬧出的動靜有點大。

容玥一臉冷漠:“嘴不是很嚴,都是涉江王府的人,人也不是很聰明,都不用逼問就和盤托出了,應該也是涉江王的意思,他們說涉江王還有話要帶給公主。”

姬珧壓着火,眉頭一挑,冷笑着問:“什麽話?”

容玥輕咳一聲,回道:“涉江王說,禮尚往來,公主派人夜探王府,他沒什麽可還禮的,只好也派人過來跑一趟,如果公主抓住他們了,希望公主能大人有大量,把人給他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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