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我打你四十軍棍,你可有……
第58章 “我打你四十軍棍,你可有……
姬珧覺得自己并沒有刻意去記, 但是這兩天總是下意識去摸腰上系着的小玉笛,回頭細細一數,便想起是他蠱毒發作的日子就要到了。
小玉笛可以延緩他的痛苦, 并不能完全解除他的痛苦。
當初魏濟把這個東西交給她時, 千叮咛萬囑咐告訴她,如果不是恨之入骨的人, 一定不要選擇用這種陰損的方式。
一生蠱的毒性極強,是少有人能完全抗下的那種身體和精神上的雙重折磨, 中蠱之人如萬蟻啃噬, 冰火淬煉, 全身上下無一處好肉。
歷經次數多了, 必然是對身體的損傷,時日一久, 內裏匮乏虛弱,總有一天會潰不成軍,撐不下去的。
其實姬珧手裏有解毒的法子。
魏濟給她蠱毒的時候, 就一并将解毒的方法告訴了她。
但他同樣也留了一句話。
如果不是愛之入骨的人,就一定不要給他解毒。
他說得言辭懇切, 神情凝重, 姬珧那時就是笑着聽聽, 滿不在乎地看着他, 反問:“我都已經狠心到給他種蠱了, 還能因為愛他給他解毒?”
她哪有那麽好的心。
魏濟彼時也只是意味深長地搖搖頭, 啧啧嘆道:“可別把話說得這麽滿, 将來的事,誰知道呢!”
姬珧的确不知道将來會怎樣,但她現在是決計不會給他解毒。
她擡頭看了看宣承弈, 那人緊抿着唇,沉默不言,在昏暗的營帳裏,總覺得他臉上多出幾分晦暗不明的陰詭,越發讓人看不透了。
姬珧覺得這眼神像是要殺她,趕緊擁緊了身上的被子,兩人一坐一立,相對無聲,只有宣蘅在聽到姬珧起初那句話後面色微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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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僵持時,營帳外突然有人傳話:“殿下,驸馬請見。”
姬珧一頓,正了臉色,自打從泊州出來,她做了許多安排,忙得腳不沾地,都沒時間搭理他,沒有公主召見,驸馬想要見她一面也很難,所以這三日來誰也不曾見誰。
沒想到等到今日,他終歸還是坐不住了。
姬珧沉了臉色,将肩上的厚被放下,整了整衣裳,擡眸對帳中二人道:“你們先下去吧。”
宣承弈不動,“我留在這。”
原本是可以這樣,但姬珧想到他一會兒還要毒發,又不知道虞弄舟會在帳中待多久,耽誤了正事還是次要,他應當也不想自己狼狽的一面被別人看到。
姬珧的聲音不容拒絕:“讓你出去。”
宣承弈唇瓣微動,想要說什麽,宣蘅已經走到他身後,拉了拉他衣角,姬珧已經對外說放人進來,來人将營帳簾子掀開,看到裏面有人,腳步一頓。
宣蘅加大了力氣,宣承弈這才轉身,木然走出去,剛與虞弄舟擦肩而過的那一刻,他控制不住地撫上腰間佩戴的寶劍,躁動的手指按得發白,氣血不斷上湧。
也許是發覺到他忽然散發而出的殺氣,虞弄舟也頓了頓身,扭頭看了他一眼。
“三哥!”
宣承弈驟然回神,将劍柄上的手放了下去,二人一道出帳,走出幾步遠之後,宣蘅急忙拉着他躲到旁邊的角落裏,滿眼都是擔憂和焦急。
“三哥,殿下說的蠱毒是怎麽回事?我怎麽從來沒聽你說過?”
宣承弈還沉浸在剛才的情景之中沒有回神,目光有些閃躲,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沒什麽,你別多想。”
宣蘅不信,因為她聽得清清楚楚,公主說他今日蠱毒會發作,被抓進诏獄前三哥還什麽事都沒有,說明這蠱毒一定是之後才中的,多半也跟公主有關。
方才對她生出的點點複雜感情都盡數丢了出去,宣蘅低頭咬了咬唇,也不敢再說逃走的話,她忍着淚意,把苦水吞進腹中,昂起頭問他:“三哥,是不是公主殿下讓你中蠱的?”
宣承弈沒有說話,只是一臉平靜地看着她。
宣蘅便知道果然如她所想。
她急忙問道:“有什麽法子能解毒?”
宣承弈看她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終于抻開嘴角揚起一抹笑,安撫地拍了拍她肩膀:“沒事,你別擔心三哥,我中的蠱毒并沒有那麽厲害。”
“可是……”宣蘅吸了吸鼻子,看到她三哥比往常還蒼白的臉,再也忍不住,淚珠簌簌掉,她垂下頭,哽咽着說話,“可是……再怎麽說也是蠱毒……我不明白,她為什麽要這麽對你,三哥,你欠她的嗎?咱們宣家都欠她嗎?她為什麽這麽恨你?什麽時候,我們可以再回到從前,不用擔心性命安危,不用看別人眼色……”
她說着說着便沒了聲,大概是壓抑久了,低低啜泣起來,肩膀一顫一顫的,卻不敢哭得撕心裂肺,害怕把人引過來。
宣承弈神色複雜地看着她,等她哭聲小些,才放輕了聲音,溫柔道:“放心,你不會有事的,只要你不會背叛她。”
宣家是欠了她的,對皇家來說,認錯主子就是最大的不忠。
宣家豈止是不忠,他們是犯了大逆不道之罪。
“你也不用擔心我,”宣承弈撫了撫她頭頂,眸光皎潔,放在空處,像是看到了什麽一樣,他竟然笑了笑,“都是我心甘情願的。”
宣蘅猛然一震,凝眸睇他,眼裏滿是不敢置信。
宣承弈從前不是這樣的人,他性情尖銳又內斂,不願意表達自己,也不願意釋放自己,二十年來總是封閉自己的心,活得乏味又孤獨。
現在他卻覺得,這樣的話說着也不是很難。
宣蘅緊張地看着他:“三哥……你、你對殿下……”
宣承弈截斷她的話:“我對她別無所求。”
“只希望她這輩子可以自由自在,永遠不必再做一只困獸。”
姬珧好整以暇地端坐在床頭,微微偏頭擡着下巴,看向站在不遠處的人:“驸馬來見本宮,是有什麽事要說嗎?”
虞弄舟踏前一步,神情冰冷,話音中夾雜着一絲譏諷:“沒有什麽事情,臣不可以來見殿下嗎?”
頓了一頓,他又緊着牙根道:“好歹,殿下也還算是微臣的妻子。”
虞弄舟鮮少有這樣不顧情面的時候,從前他就算再生氣,語氣也還是和善的,再不濟也就是板着臉,拒人于千裏之外,對她,不會用這種帶刺的語氣。
可能是涉江王府那日的氣還沒消,這兩天她又對他避而不見,徹底将他心底的怨和怒都激了出來。
“哦,”姬珧淡淡瞥了他一眼,“那又怎樣?”
虞弄舟繃緊的面色霎時一沉,他又走近一步,身體裏像是壓了一頭惡狼,再窺伺時機等待撲上來撕咬她,而理智又在抑制這只禽獸。
他确實不能把她怎麽樣。
虞弄舟質問她:“殿下不是答應我了嗎?你說會把他們都遣散,可現在,他們一個個,都跟着你到了江東。”
姬珧沒想到虞弄舟過來興師問罪,先問的是這件事。仔細想想,她确實有說過這樣的話,不過當時只是随口應付應付而已,她沒挂心,如果他不提醒,她肯定就忘了。
畢竟,薛辭年這麽能幹,宣承弈用着也越來越趁手,她可一次也沒想過把他們二人趕走。
姬珧忽然從床前站起身,撫着臂彎上抱着的手爐,聲音涼若秋水:“那本宮倒是想問問驸馬,繁州多出來的那支雜軍,到底是從哪來的?”
虞弄舟呼吸一滞。
他論私,她要論公,他說東,她要說西,就是這樣明目張膽地顧左右而言他,不肯回答他的話。
虞弄舟被姬珧打個措手不及,立在當處沒有回答。
姬珧冷笑一聲,先開了口:“借着平叛的名聲,私自擴充兵馬,收入你自己麾下,還想在本宮面前瞞天過海——
她忽而提高了聲音:“虞弄舟,你好大的膽子!”
虞弄舟眉頭一皺,已經屈身跪了下去,“臣不敢。”
姬珧冷眸不見溫度,垂眼睨着他:“你不敢?你都把人帶到繁州來了,是不是等你把兵馬集結在公主府門前的時候,本宮才能治你的罪?”
虞弄舟改為雙膝跪地,朝前一拜,上身伏在地上,兩手交疊抵在額前,壓着嗓音道:“微臣所為皆為殿下着想,萬州那些叛軍為生計奔波,如無有心人挑撥,絕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韪,行造反之事!最後繳械投降的那些人尚有可利用的地方,如果全都殺光,固然能起到震懾作用,但也可能過猶不及,激起更大的民憤,反而中了背後之人的奸計。若臣當時這樣跟殿下說,恐怕殿下不會饒了他們,所以臣才自作主張……”
“但臣絕無二心,那些叛軍收編之後,為殿下解繁州之困,流血奮戰,不啻于繁州本有的守備正規軍!公主若要罰我,臣無怨言,還請公主看在那些為國捐軀的将士面上,饒了他們這次!”
姬珧不怒反笑:“本宮殺人成性,你來做好人?這天下的好事都讓你做了?”
虞弄舟又壓低了身子,一副不願多作解釋任憑處置的模樣。
姬珧看着他頭頂玉冠,心頭卻連連稱奇,姬珧在最艱難的時候,都不曾像他這樣卑微恭順到極致,她不能放下自己的驕傲,而他能摒棄自己所有的尊嚴,若要外人來看,他的确挑不出一點錯處,所作所為也都有跡可循。
姬珧轉身坐回到床邊,看了看帳簾的縫隙,發現外面天色已暗。
她挪回視線,放平的語調:“你說萬州叛亂是有人挑撥,是誰?”
虞弄舟微微擡起身,未加思索,直言道:“萬州毗鄰寧川,與寧州只有一山之隔,當時萬州發生地動,殃及寧州,最先出現起義苗頭的是黑狼山那邊的礦民,但是風波過後,響應的只有萬州受災最嚴重的一州兩縣,寧州什麽事都沒有發生。”
姬珧半眯雙眸,意味深長:“你是說,此事有玉氏插手?”
“是臨濱王。”
姬珧指尖在手爐的镂空花紋上畫圓,聞聲動作一滞,掀了掀眼簾看他。
他不說有沒有玉氏插手,只說真正的幕後人是臨濱王,可臨濱王又跟玉氏有着不可忽略的關系,這一招挑撥離間用得也是悄無聲息了。
姬珧捧着手爐,黑白分明的眼睛裏露出一絲森寒:“為什麽當時不說?”
虞弄舟垂首:“當時并未查清。”
沉默片刻,姬珧放下手爐,将長袖舒整好,看着他道:“雖然事出有因,但你私自收編叛軍是板上釘釘之事,本宮饒了你這次,下次別人會有樣學樣,不能因為你是本宮的驸馬,就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
她走過去,素手擡起他的頭,柔柔水光氤氲,忽然放輕了語調:“阿舟,我打你四十軍棍,你可有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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