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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紀心言學會騎馬的第三天,就上路了。

出發前,她對着銅鏡拍了拍胸脯,那裏縫着她全部身家,一個金珠兩片銀葉和半個不知名的八卦牌。

又整了整新穿上的騎馬裝。窄袖豔紅緞衫,外套銀面夾襖,下身是銀白底襕殷紅馬面裙,再加一雙輕便的小鹿皮靴,銅鏡裏映出一個英姿飒爽的身影。

手腳有束,短制衣擺,比那身春裝方便許多,她很滿意。

這身衣服同樣是彩雲送來的,看上去比春裝還要貴些。

紀心言不會盤發,只用皮繩紮起個馬尾,彩雲覺得不妥,親手幫她梳頭,紀心言感動得不知如何表達,一再感謝。

彩雲卻連聲解釋,由于時間緊來不及定做,只好把她原本穿的改了改,委屈妹妹了雲雲。

紀心言又說把春裝還給她。自從知道馬夫一年不過二十兩俸祿,而這一套衣服就要三十兩,她就不敢穿了。

但不知彩雲是因為別人穿過了不喜,還是确實大方,并沒接受,讓人把衣服打包好,交給紀心言帶着。

“姑娘家的,哪能連身換洗衣服都沒有。再說,按你尺寸改過腰身,我也穿不下了。”

彩雲這麽大方倒不是虛僞。

一來,紀心言是韓厲要走的,這一走,很大可能不會再回東陽縣,也就不可能進府與她争寵,這些就當送行了。

二來,老爺特意吩咐她的事,她怎敢糊弄,何況她越是大方,晚上越好跟老爺讨好處,很快她就能做出兩身更新更好的衣服來。

如此客套一番,一切收拾妥當,紀心言與彩雲一道出了府。

衙門外,炎武司衆人已經列隊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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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這一身紅豔豔的騎馬裝甫一露面,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韓厲看過去,不由皺眉,這衣服方便是方便了,卻太過紮眼。

他不滿地看向劉全,見劉全正直勾勾地盯着杏花。

彩雲強忍不悅,暗中拽拽劉全衣擺提醒他注意點。

此時換衣也來不及了,韓厲沒說什麽,騎上馬率衆離開。

能在路上騎馬紀心言又緊張又期待,輕夾馬腹,緩甩馬鞭。

白馬聽話地放開四蹄。

十餘騎黑衣黑馬中那一騎紅衣白馬格外耀眼。

彩雲看着他們走遠,才收回目光,說不清是不舍還是羨慕。

那身衣服她很喜歡的,請匠人用心做的,可是老爺不喜騎馬,以至于她還沒有機會穿。

**

從東陽縣到淮安城快馬只需一日,但這個快是真的快。

韓厲果然如原野所說,毫無憐香惜玉之意。

早上天才亮囫囵吃過早點,就從縣衙出發,一路狂奔數個時辰。

紀心言幾時受過這種辛苦,全部身心都用來馭馬,連張嘴說話的時機都沒有。

幸好她從一開始就沒指望能得到什麽優待,只暗自慶幸小白馬給力,沒有中途掉鏈子。

過了午時,行至一處三叉路口,道邊有家茶館。

馬需要吃草了,人也該進食了,韓厲這才讓隊伍停下。

紀心言從馬上下來時,腿都是軟的。

和前兩天的練習量相比,這半日的強度,就像幼童追着大人奔跑。

得益于原主本身會騎馬,倒沒有出現大腿內側火辣辣這種感覺。

難是難了些,總算跟上了。

再看看身邊這些男人,個個精氣十足,神情自若,絲毫沒有委頓之意。

“不錯啊。”原野牽馬從她旁邊走過,眼裏有幾分欣賞,末了又加了一句,“我這個師傅當的好。”

……好大的臉,紀心言默默吐槽。

她又累又餓,卻強忍內心渴望,挺了挺後背,打起精神,不想讓人看扁了。

茶館非常簡陋,一間超小的木屋是廚房,外面一個大棚子當頂,棚下只有六張小桌,除了茶還賣些燒餅涼菜之類。

一行人尋了處草肥的地方将馬系好,陸續進得棚內。

原野叫店家準備幾壺熱茶,再來幾盤燒餅和七八樣小菜,便是一頓簡陋的中飯。

紀心言上輩子沒少出差,進入核心部門後每每都是入住五星酒店,相比之下,炎武司出差待遇真慘。

不過她着實餓,清粥小菜照樣饞得緊。

他們一進來,就占了三張桌。

原本有張桌邊還坐着兩個農夫,見他們穿着上等官服呼啦啦的一大群,怕惹麻煩收拾起沒吃完的燒餅走開了。

燒餅和小菜很快端上來。菜就是農家常見的素菜,加了點油星,紀心言餓得急,哪顧得上精致不精致,只想趕快拿一個。

但她還是忍了又忍,等韓厲開始吃了,才迅速抓起個燒餅。

原野瞄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将菜往她跟前挪了挪,命令道:“吃光,不然下午跑不動。”

紀心言:……

正吃着,棚下又走進一人。

那人行動無聲,坐在了離小道最近的桌邊,出聲叫老板。

“一壺茶,兩個燒餅。”

聲音幹淨清冷,之後,他在桌上放下數枚銅板,發出輕微磕碰聲。

紀心言擡頭向來人方向看去,不由地愣住。

那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面色蒼白,沒有表情,不是冰冷,僅僅是沒有表情,五官俊秀非常,頭發用發帶高高挽起。

穿着一身老氣的灰布麻衣,坐得筆直。他沒有行李,只背了一柄劍,劍身用布包了起來,露出黑鐵劍柄。

他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紀心言看得呆了,忘了吃飯。

韓厲注意到,順着她的目光看過去。

少年似有所感,擡頭掃了他們一眼,眼神中毫無波瀾,仿佛在看一個東西。

紀心言趕緊收回視線,只聽韓厲問:“杏花姑娘遇到熟人了?”

“沒有啊。”紀心言快速道,“不認識”。

韓厲笑道:“一般這樣的回答,實際就是認識。”

紀心言憋了下,說:“我只是……覺得他長得好看,多看兩眼。”

韓厲挑眉,打趣道:“原來杏花姑娘還有這種愛好。”

紀心言讪笑:“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

“喜歡就上去聊幾句。”原野搭腔,唯恐天下不亂。

紀心言一本正經道:“那怎麽行?我是來協助大人破案的,當然要專心辦正事。”

說話間,那少年已将一壺茶水飲盡,用油紙包起燒餅,離開了茶棚,朝着東邊那條岔路行去。

紀心言低頭小口咬着燒餅,心中翻江倒海。

男主角江泯之,不及弱冠之齡,身形瘦削單薄,五官蒼白俊美,使得一手快劍,輕易不出鞘,出鞘必見血。平日使用右手,實際卻是個左撇子,左手僅在出劍時才用,因此後背的劍柄指向左。

“左手劍,快如電,一招就死”。

他怎麽出現在這兒了?紀心言搜腸刮肚回憶劇情。

小說裏,石主簿一案是開篇,韓厲調查并抓住許老三後,得知血書案有真有假。他以此為據,将之前五起案子合并分類,最終确定只有兩起是真正兇犯所為。

一起是丹陽省章浦縣司務李秉冒,第二起是臨淮省淮安知府趙至衍。

第一起由于死者官職小,風評差,只在當地引起小波浪。

趙至衍卻是一城之主,從四品知府,而且是從都察院調過去的。

淮安城又是臨淮省會,重要大城,四方往來樞要之地。

如此重要的城池,城主卻在府衙院中,被人一劍穿心殺了。兇手還嚣張地留下血書字證。

臨淮省太守俞岩親自跑到淮安城調查此事。

而韓厲審過許老三後,下一站就去了淮安,本意是想調查趙至衍之死的。

不成想,他前腳剛到,就得到消息,臨淮太守俞岩也被殺了,同樣是在淮安府衙內。

兩名朝廷命官,以同樣的手法,死在同一府衙內,這簡直是對朝廷巨大的羞辱。

紀心言想到這,吃餅的動作慢了下來,偷偷觑了韓厲一眼。

眼下他已審過許老三,應該對幾起案子有了大致判斷,現在正往淮安府去。

也就是說,目前發生的一切,都是按着劇情順序走的。

那麽接下來,他到了淮安府,就會發現正在那裏調查趙至衍一案的臨淮太守俞岩也死了……

紀心言瞅了眼江泯之離開的方向,暗自猶疑,他這是剛殺完人離開嗎?還是……時間似乎不太對呀。

“你還要吃多久?”韓厲見她吃飯不專心,出聲提醒。

紀心言回過神,發現桌上幾個盤子已經空了,在數分鐘內解決戰鬥的男人們正盯着自己。

她看看手裏半個燒餅,一時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飽是肯定沒飽的,但讓她在衆目睽睽下安然吃完,她有點做不到。

紀心言想了想,咬牙道:“已經吃好了。”

韓厲:“吃這麽點就飽了?”

紀心言:“……我胃口小。”

被迫的。

她招手叫掌櫃拿油紙來,又對韓厲笑道:“剩下的打包,不浪費。”

鬼知道還要跑多久才能吃下頓飯,這半個燒餅沒準就是她的救命糧。

離開棚子,紀心言一眼就看到自己的小白馬。

原本在縣衙馬廄裏,白馬看上去也挺高的,可是和這些大黑馬站在一起,就矮了半個頭。

官大一級就是不一樣。

小白馬正低頭吃草,在它旁邊,有一匹黑馬不時扇下尾巴。

紀心言走過去,撫着馬頸,輕聲問:“阿力吃飽了嗎?吃飽了等下一定要跑得又穩又快喲。”

她随意瞅了眼離得最近的黑馬,發現那馬一只眼睛裏長着白色斑塊。

有點像白內障。

馬會得白內障嗎?紀心言好奇地多看了幾眼。

一只手伸過來牽上黑馬缰繩。黑馬順從地擡頭用脖頸蹭着來人手臂。

紀心言收回視線,看向來人,笑着打招呼。

“大人。”

韓厲嗯了聲,輕飄飄地問:“你的馬叫什麽?”

“嗯?哦……那個呀。”紀心言呵呵傻笑,“阿力嘛,力量的力,因為我希望它力氣大大的,這樣我們才可以更好的協助大人破案,不會拖大人後腿啊。你看,它這一上午表現多好,和這個名字很配呢。”

韓厲翻身上馬,自上而下斜看她。

紀心言一臉淡定地跨上馬,占了嘴上便宜,心理暗暗得意。

“大人,你的馬有名字嗎?”

“沒有。”他看眼白馬,笑道,“好像應該起一個。”

紀心言似乎從這句話裏聽出點別的什麽,一時想不通,拍馬屁道:“大人的馬氣宇軒昂,一定要起個威風八面的名字。”

韓厲哼笑,調轉馬頭,往江泯之離開的那條道上奔去。

紀心言夾馬跟上,暗暗皺起眉。

如果她剛剛的推測是對的,那麽韓厲往淮安城去時,江泯之應該已經殺了俞岩離開淮安城,就算兩人遇上,也該是往相反方向。

但現在,兩人卻走了相同方向。都是朝着淮安城去,一個為了查案,另一個呢?為了殺人?

紀心言忽然意識到自己漏了什麽。

時間線确實不對了。

現在的情節并沒有按照小說劇情走,她的穿越已經改變了一些內容。

因為自己穿越,韓厲省去了抓捕許老三的那幾日。同樣也是因為她的穿越,多了一個人證,導致許老三直接認罪,少了試圖蒙混的情節。

雖然書裏沒有明确給出時間線,但按劇情進度看,原本韓厲要在東陽縣衙呆上一周多,但現在,不過三日便離開了。

省出來的時間,或許能讓他比江泯之更早到達淮安城。

如此一來,他與江泯之頭次對決應該也會提前。

倘若真是這樣,臨淮省太守俞岩,死不死就成了未知數。

紀心言暗自吸氣。刀劍無眼,她要想辦法在正邪兩派打殺中安穩地茍住小命,靜待劇情走完。

她機械地騎着馬,腦中信息紛雜。

踢踏馬蹄聲中,遠遠地,道旁顯出一個灰仆仆的身影。

那身影沿着路邊,快步向前走着,後背一把寬柄長劍。

馬群經過時,揚起了灰塵,少年目不斜視。

跑出去幾十米,紀心言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只看到一個小黑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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