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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插曲過去,韓厲重回三堂。

俞岩正在翻看卷宗。

堂下候着一名仆婦,是上次石主簿來府衙時派去灑掃房間的。

今日一早,俞岩便依韓厲要求,将府中所有見過石主簿的人叫來三堂,一一問過話。

自趙知府上任那天起,石主簿就常來淮安府,光是近半年就來了兩趟,府衙內幾乎個個都見過他。

去掉僅有一面之緣的,也還有将近二十多人曾與石主簿有過對話。

将這些人七嘴八舌的話拼湊起來。

石主簿似乎是想從縣衙調來府衙,但後來不知趙至衍收了他多少好處,竟幫着聯系上了京城大人物,直接将人叫去了京城。

提到這個好處,有人懷疑石主簿送了美女,這美女就是指杏花。但也有熟悉情況的下人表示,杏花是來了兩次,但一直候在偏廳并未與趙大人說過話,而且同行也有其它婢女,不覺得杏花有何大不同。

将這些全部問詢完,用了大半天。之後就是青松匆忙折返說與杏花姑娘走散了,再然後原野帶着杏花回府衙。

幾件事一聯系,俞岩便明白了,韓厲這是想在石主簿與趙至衍中間找到關聯。

他揮手讓仆婦離開,轉而對韓厲疑惑道:“不過一小丫鬟,何勞大人如此費心?”

韓厲道:“據下官所查,這位杏花姑娘在石主簿出事前後性子差別頗大,難免讓人懷疑石主簿的死或有其它內情。當然是否與血書案有關尚待查證,但皇上對此事甚為關注,韓某自然要更加謹慎。”

俞岩點點頭,又道:“府衙內見過石主簿的人今日都已到了。以俞某之見,石主簿确是個善于鑽營之輩,與趙知府私交頗深,能上京述職應是靠趙知府從中穿針引線。其行為雖可恥,卻似乎與血書案并無明顯關聯。”

韓厲笑道:“便是與血書案無關,也可以與其它案有關,韓某習慣使然,若驚擾大人,還請見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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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岩一下子就聽懂他話裏的意思。血書案要查,但查它的過程中也可以順便揪出點別的來。

炎武司在他們這些清流看來實屬一個卑鄙無恥又陰狠詭測的機構。他們總是無中生有小事化大,借皇帝之威鏟除有權勢的臣子,其中不乏忠臣名将。

炎武司的地位就是在一批批倒下的冤魂中越來越高。

俞岩自問行得正坐得端不怕人查,也就懶得應付炎武司的人,更沒興趣打聽韓厲盯上了誰。

他肅正神色道:“俞某只求盡快破獲血書案,還臨淮百姓安定生活,對其它事無甚興趣。”

韓厲道:“既然如此,那韓某便直言了,前工部尚書已退太子太保畢長林可是住在臨淮省。”

俞岩神情微變,嘆了口氣:“看來大人又與俞某想到一處了。兇犯應是為當年的魚池案而來。”

十二年前,宣武六年,先皇在位期間,當時的工部尚書江仕仁與數位門生在家中魚池邊說話,言“若孝宗在,應如是”。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此話被其一門生密告至大理寺,皇帝震怒,将此案交給炎武司審理。

這告密的門生就是趙至衍。他因舉報有功,三年內從八品國子監學正升為正六品都察院都事,又過了六七年,升為富庶之地淮安城知府,官至從四品。

趙至衍此人無才無德,他的升遷之路就是踩在自己老師的冤屈與血肉上。

而魚池案最大受益人,便是接替江仕仁出任工部尚書的畢長林。他于去年告老還鄉,受封太子太保,定居臨淮省同孝縣。

他也是趙至衍多年官路的背後倚靠,趙能來淮安做知府正是得了此人助力。

“俞大人幾時想到的?”韓厲問。

“這事不難猜。”俞岩道,“自□□建元起,與‘八千’一數相關的事件不過兩件。這六起案子,輕易便可去掉四起僞造,另外兩起皆為魚池案受益人,且俱是舉報過江仕仁之輩。”

他回憶着說:“第一起案子裏的死者,章浦縣司務李秉冒是江仕仁的學生,他因怕受牽連,主動來大理寺揭發江仕仁其它違逆言論,這才能逃過一死,被貶為從九品司務,終生不得再往上。”

說到這,俞岩頓了頓,問出自己的疑惑。

“可若真是如此,那此案未免太過簡單。兇手作案方式單一,且主動留下字證,就差站出來大喊一聲‘我是兇手’了。”

韓厲道:“兇手能在府衙出入自由殺人無聲,殺完人後尚有閑情寫字,且筆畫沉穩毫不見慌亂,可見這人武功高強,內心極為自信。既對自己身手自信,也對自己行為的正義自信。”

他坐到椅子上,緩緩道:“這樣的人,單打獨鬥要比成群結夥厲害的多。我們就算知道他是誰也得想想辦法才能抓住,更何況,現在根本不知道他藏在哪。”

俞岩皺眉道:“會不會,這是兇手故意引我們往錯誤方向去?”

韓厲取個茶杯,倒上水,随意說:“錯沒錯,只要看看太子太保畢大人死不死就知道了。”

他這話說的太過輕松,俞岩很不滿。

“一條人命,韓大人怎可說得如此草率。倘若我們推測不錯,現在就該派人去保護畢大人。”

韓厲笑道:“那就是俞大人您的事了,下官只負責抓人。”

他這種輕視人命的态度激怒了俞岩。

俞岩冷道:“韓大人莫要以為此事與你無幹,兇手若真為江仕仁報仇而來,那韓大人可是最危險的一個。當年魚池案主審正是炎武司督衛陸骁,拜他所賜,一個小小的案子最後牽連上萬人,死刑八千多。陸骁與韓大人師徒情分不淺,大人能當上左督衛怕也是多得他提拔。”

韓厲斂了笑,目無溫度地看了俞岩一眼。

“魚池案發生時,韓某不過十一歲,尚在炎武營訓練。而且陸骁已經因此案審理不當,于前年被今上斬首示衆。若是兇手還會怪到韓某頭上,那韓某真是高估他了。”

“倒是俞大人。”他笑了下,“當年趙至衍告密至大理寺,韓某沒記錯,應該是找到當時的大理寺少卿也就是俞大人您。若大人以戲言揭過,又怎會有後面這些血腥之事。”

俞岩朝天拱手,憤道:“大理寺斷案自有流程,俞某怎能獨自将其攔下,自是要據實上報大理寺卿。”

“所以導致八千多人因此喪命。”韓厲不鹹不淡地接道。

“你!”俞岩氣得舌頭打結。

韓厲起身,看看窗外。

“俞大人還是盡快派人去保護畢老吧,說不定他已經死了。”他轉身,對俞岩笑道,“哪怕兇手真的怪到韓某頭上,也無大礙。想要韓某命的多的是,不差他一個,韓某自問比大人更會應對。”

**

紀心言撫着肚子,打了個嗝。

栗子好像吃多了。

她來到院中,深吸一口古代無污染的清閑空氣,開始在月光下遛彎消食。

拱門處走進一個人,身形高大挺拔,步下落地無聲。

紀心言挑眉看清來人,已不及躲閃,只好硬着頭皮笑眯眯地打招呼。

“韓大人好。”

韓厲嗯了聲就往自己屋走,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樣子。

紀心言聳聳肩,繼續遛彎。

遛了半圈一轉頭,見韓厲正抱胸站在回廊下瞅着她。

紀心言眼珠轉轉,心想他大概剛回過味來,要為白天的事秋後算帳了。

她笑得乖巧,問:“大人還有事?”

韓厲道:“你不是要配合我查案嗎?怎麽一天到晚在外面吃喝玩樂?”

紀心言默默吐槽,還不是你想試探我,關我屁事。

她認真道:“大人,我認真想過。我覺得這個案子的兇手應該是個高手。”

韓厲微訝,沒想到她還真的要講案子,他停了停,道:“繼續。”

“案子呢我只是聽說,所以我說的都是猜測,說錯了大人別見怪。”紀心言清清嗓子,一臉嚴肅,“大人在明,兇手在暗,這是很不好的。因為兇手可能會先對大人下手,所以大人現在是很危險的。”

她一本正經地伸出右手,對着韓厲上下一比,像唱戲捧角似的:“好在大人一身正氣,本領高強,自然不怕那些連面都不敢露的宵小之徒。”

“可是,”她語調一轉,愁道,“俞大人是個文官,缺少自保能力,若是兇手來了……草民以為大人應該加派人手保護俞大人。”

自打她決定留在淮安城後,越想越覺得俞岩不能死。其它劇情她不管,反正俞岩那段最好跳過去。

韓厲歪頭,漸漸回過味來。

“你說了這麽長,就是提醒我要保護俞大人?”他問,“你怎麽知道兇手會對俞大人下手?”

紀心言愣了愣,随後不好意思笑笑。

“我也沒覺得兇手會怎樣,就是……今天上街發現淮安城真不錯,就想等事情過去了在這定居。您也說了,淮安城發展好是因為俞太守的功勞,所以……”

韓厲了然:“所以你怕他出事?”

紀心言羞羞一笑,微低了頭,月光下,露出一段修長美好的脖頸。

韓厲看她這樣,也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想多了。

這就是一個傻乎乎的小丫頭,只惦記着吃好玩好這點事。

靠着父母給的好樣貌還有機靈讨喜的性格,或可往上鑽營一二。

但這幾日接觸下來,她似乎對自己的本錢并不自覺。

他朝天無聲嘆氣,準備回屋,剛走了兩步忽然停下,轉頭朝紀心言伸手。

“拿來吧。”

紀心言莫名:“什麽?”

“我的栗子。”

紀心言:……

她右手撫上肚子,吶吶道:“這個……”

韓厲挑眉。

紀心言道:“糖炒栗子要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所以,”韓厲目光掃過她小腹,“你就趁熱吃了?”

“不是大人自己說沒興趣嘛……”紀心言讪笑。

忽地,她猛的一拍巴掌,恍然大悟似的高聲道:“我明白了!”

韓厲直皺眉,還以為她怎麽了,只聽這丫頭嚴肅中又帶着絲絲興奮地說:“大人,您是那種,嘴上說不要其實心裏很喜歡!”

韓厲:…………

紀心言肅正神情,認真道:“大人請放心,下回不管大人怎麽說,我一定會堅持送給大人,絕不自己收着。”

說完,還慎而又慎地點了點頭。

作者有話說:

韓厲:優雅而不失體面地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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