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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原野聽說紀金海要見韓厲, 冷笑道:“架子還挺大,想見我們督衛,好說啊, 現在就把他抓回去。”
紀心言想到韓厲的話,又想想紀金海半瘋癫的狀态,勸道:“他不怕死,你這樣可能适得其反,還是讓韓大人自己決定吧。”
衛所房間裏, 紀心言将這一晚的對話原樣轉述一遍。
韓厲用兩指捏着那半塊八卦牌, 捏到這頭打個轉手一松又捏住那頭,再打個轉又一松換捏另一頭。
他心不在焉地, 有一下沒一下把玩着,心思用來聽她說話。
“就是這樣, 他說要親口告訴大人。”紀心言彙報完,覺得口舌有點幹。
她自顧地倒了杯茶, 仰脖喝光。
“所以說……”韓厲撩起眼斜看向她, “這牌子是你情郎送的定情物?”
紀心言:“……”
“太寒酸。”他又點評了一句。
“這是道具扇子中間的那塊牌, 兩個孩子間的信物,當然是手邊有什麽就用什麽。”紀心言大無語, “什麽‘定情’啊,我那時才七歲, 那個玉樓也才十一歲,童言而已。”
“童言你還珍之重之的縫在內衣裏。”韓厲笑了聲,将牌子放到桌上推過來,“既然是定情物, 你自己收着吧。”
“說了不是定情物, 大人你真是……關注點都歪了。”紀心言撇撇嘴。
韓厲又掃了眼牌子, 随即收回視線,若有所思地坐着不說話。
紀心言等了會兒,以為他不高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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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炎武司督衛平日是和皇上說話的,被個小小的戲班班主提了要求,心裏肯定不爽。
她試探着問:“那大人你去不去啊?”
“你想讓我去嗎?”韓厲問。
紀心言愣了下,這還是他頭一次問她的想法,以前不管什麽都是他一手安排。
她琢磨着說:“紀班主只是個戲班班主,提出這樣的要求,确實有些忘了身份……不過他真挺可憐的。而且他在失火地潛了這麽多年,應該還是查出些東西了。”
“我可以去見他。”韓厲道,“但如果他說不出什麽有份量的,就拿你倆一起問罪。”
紀心言瞪大眼:“大人你這就不講道理了,又不是我要你去的。那你自己決定呗,大不了把人抓來審一審。”
“好主意。”韓厲敲桌,提聲,“原野。”
好像真的要去抓人了。紀心言想到紀班主的樣子,心下不忍,忙攔住。
“別啊,我随口一說的,他年紀好大了,又殘疾,不經審的。”
韓厲斜她,說:“你倒是很關心他。”
“好歹是把我養大的人。”紀心言磕巴了下,“我雖然不記得了,但看到他的樣子,心裏還是有點酸酸的。”
這時原野進了屋:“老大?”
韓厲靜了靜,說:“明晚和我去趟蕪河碼頭。”
事情已定,紀心言起身告辭。
剛走到門口,就聽韓厲說:“你的東西忘了。”
紀心言轉頭,看到桌上那半塊八卦牌。她猶豫下,還是拿了起來,走入院中。
借着月色,她重新打量起這塊不起眼的小牌子。
牌子是用手掰開的,邊緣直而不利,再經多年磋磨,已經變得圓潤光滑,上面的顏色褪的七七八八,越發不起眼了。
她輕嘆口氣,将它在手心掂了掂,不知該如何處置。
揭開了神秘面紗,這牌子于她已經無甚大用,再縫回內衣既不舒服又沒必要。
無論玉樓與原主關系如何,對她紀心言來說,這只是一個陌生的名字。
她将牌子夾在兩指間,漫不經心地把玩,一個不小心沒玩好,牌子落入草叢中。
她愣了下,原地站住。月黑風高,草叢茂密,一時看不清落在哪了。
或許是天意,讓她與過去做個了斷。
紀心言想了想,放棄尋找,轉身往房間走。
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自心底升起,她放慢腳步。
那畢竟是原主最後的心願……
透過半掩的房門,韓厲看着院子,問原野:“宣武八年……按你之前查的,當時紀班主的戲船還不在滇城吧?”
“對,那時滇城遠未像現在這麽熱鬧,不過也就在那段時間前後,紀班主就帶船往蕪河來了。這人挺有眼光,提早占了蕪河上最好的位置,若沒那把火,現在應該是滇城數一數二的戲班子了。”
“會唱戲的人都不簡單,觀察入微,洞視人心。”韓厲慢悠悠道,“我且去會會他。若果真是安王手筆,那倒有意思了,跟一個小小的戲班過不去,動機是什麽呢?”
他不曾移動目光,吩咐道:“你去查查……”
他說到這,忽然停住了。
原野沒等到下文,疑惑擡頭,見自家老大一直看着院子,便挪了一步也往院中看去。
卻看到紀心言正彎腰在草叢裏找什麽東西。
原野嘀咕道:“這麽黑也不打燈,找什麽呢?”
找那個牌子,韓厲心想。
原野瞅着紀心言,見她從草叢裏撿起一物擦擦吹吹後收進衣袖,這才轉回視線。
他等了會兒,還沒等到韓厲發話,于是出聲提醒:“老大,我要查什麽?”
韓厲回過神,清了清嗓子說:“宣武八年的劍州,安王府都發生了哪些事。”
原野點頭:“這個好說,包崇亮應該知道。”
韓厲琢磨着,說:“那個叫玉樓的,你盡量查一下,看他為什麽離開,去了哪。”
原野啧了聲:“玉樓離開時紀家班還未在劍州落腳,很可能沒有他的記錄。而且查平民,咱們不擅長。”
左司一向查朝廷命官的,對付草民确實有點難,別說過往經歷了,許多平民就連身份信息都不完整。
韓厲道:“盡量查吧,不用費太多功夫,畢竟紀家班不是我們的目标。”
第二日,還是那個時間,韓厲帶了幾名司使又到了蕪河岸邊。
紀心言老遠便看到畫着河邊柳的小畫舫。它正靜靜地停着。
畫舫岸上,一群人圍在一起議論着什麽。
紀心言小跑過去,還未到近前,就聽有人說:“燕兒姑娘別哭了,先把人入土吧。”
又有人說:“喝這麽多酒就不要上船了。”
又有人問:“你妹妹呢?”
紀心言撥開人群,當先入眼的是地上一具被水泡得有些發白的屍體。
粗糙破舊的布料,被水沖得七零八落,露出身上大片大片燒傷後的疤痕,頭發亂亂地帖在臉上,幾乎看不出長相。
她不敢相信,慢慢蹲下,手下意識伸出想去确認一下,到了半途又停住。
頭頂上一個帶着哭腔的年輕女子小心地問:“這位公子,你認識家父?”
紀心言擡頭,問:“他是怎麽死的?”
女子用帕子擦了下眼淚,說:“昨日喝了太多酒,失足落入河中。”
“不可能!”紀心言立刻反駁,聲音也不知不覺拔高了。
女子愣了下,吶吶道:“可……”
紀心言激動起來:“一定是有人……”
忽地,一股大力扣住她肩頭,将她拉出人群,拉到自己身後,同時也打斷了她的話。
韓厲擋在她前面,看了看地上的屍體,随後環視四周。
他雖然穿着便裝,氣勢仍不容小觑,圍觀的人自覺後退,與他對視上的不約而同躲開視線,還有慫的偷偷往後退,很快便空出一片地。
“原野,你帶幾個人留下,細細查問。”
原野應是。
韓厲看向雙眼紅紅的女子。
“你是大燕兒?”他問。
大燕兒點點頭。
“你妹妹呢?”
大燕兒茫然地搖搖頭:“一整天沒看到她了。”
“報官了嗎?”
“報……失足落水的,不用報官吧?”大燕兒沒主意,被他連聲催問問得發慌。
“通知衙門。”韓厲吩咐跟來的司使,“扣下船只。”
他看看屍體,又看看大燕兒,說:“屍體我要帶走。”
“這……這怎麽行……”大燕兒終于回過神,“家父……”
“還有你。”韓厲微笑着打斷她的話,“一起帶走。”
滇城衛所不設監獄,有需要下獄的一般就放府衙大牢了。
所以對大燕兒的審問至少從環境上沒多可怕。
大燕兒在蕪河唱曲多年,雖不似小燕兒圓滑,但起碼的眼力還是有的,邁進衛所的下一秒,她就立刻明白了自身處境,在後續審問時,非常配合。
當然,配合的原因之一,是她确實所知不多。
“我和小燕兒并非真姐妹,只是一同被騙來滇城。義父看我倆年紀個頭相仿便想出以姐妹相稱來吸引客人。”
“我們吃住都在船上,平日營收都由義父管着,偶爾讓我們上街采買些用品。除了一條船,義父也兼給別家做船工,他要價很低,雖然腿腳不好使,但也偶有活幹。”
“有時候喝點酒,他一高興就會和我們講以前的事。他說剛來蕪河時,這邊連戲樓都沒有,他就看準了這裏可以落腳。”
“我每次聽這些,總是害怕,因為他講着講着就會生氣發脾氣。小燕兒膽子比我大,兩回之後就敢去安撫了。也因此,義父對她更為信任。”
“我知道義父想報仇,但我不知道他仇人是誰,小燕兒知道的多些。她腦子靈活,膽子也大,能幫上義父。義父可能覺得我無用,只會唱唱曲,便與我日漸疏遠。”
“小燕兒去了哪做了什麽,我是真的不知道。”
是夜,原野帶人回來,沒有找到小燕兒。
“紀金海确是溺亡的,身上并未發現新傷。船上幹幹淨淨,沒有打鬥痕跡,也沒留下任何文字。船身船底裏外都檢查過,沒有刻字。”
“周圍的畫舫也問過了,說老頭子平時特別沉默,存在感很低,若不是有一對姐妹花,根本沒人知道他。唯一愛好就是喝點酒。水性好不好不太了解,但住在船上,有幾個不會水的?都說是酒喝太多了,起夜時栽跟頭栽水裏了。”
“這麽說最後的線索就在小燕兒身上。”韓厲說。
“小燕兒知道太多,怕也兇多吉少。”原野道。
“肯定活着,繼續找。按紀心言的說法,那個小丫頭不傻。紀金海的屍體都在,對方若真把小燕兒殺了,也沒必要藏着掖着。”
原野應是,看眼紀心言房間方向,問:“她怎麽樣了?”
韓厲順着他的目光掃過去,說:“有些情緒,不過依我看是氣憤居多,悲傷談不上。”
“看來失憶倒不全是壞事。”原野勾勾唇角,“對方肯放她一馬,除了炎武司的原因,估計也看她失憶構不成威脅。”
“是啊。”韓厲道,“她如果沒失憶,性子應該不是這樣。”
原野道:“我們都去過了,對方還敢殺人,這是沒把炎武司放眼裏。”
“你錯了。”韓厲輕笑,“正是因為太把炎武司放眼裏,所以才要趕快把人滅口。可惜紀金海,躲了這麽多年,才剛和我們接觸一下,就讓幕後之人發現了。”
原野道:“看來有人一直盯着我們呢。”
“沒錯。”韓厲道,“放眼整個劍州,能做到這事的,只有安王府。”
原野有點擔心:“要真是安王,弄到最後不好收拾怎麽辦?”
皇上讓炎武司盯緊安王,并不是要殺了安王,而是要與安王之間尋求平衡,既要有足夠多的把柄制衡他,又不能真的撕破臉。
最好能溫和地收編安王府四萬大軍,再換上一個讓人放心的統帥。
只是劍州離京城遠本就不好管,封地上又有四萬雄兵。雪山背後還有大昭,這四萬兵又不能動。
原野怕的就是醜事上了臺面,一發不可收拾。
韓厲沉吟片刻,道:“倘若真是安王做的,事情到了這一步,安王府該給炎武司一個交待了,除非他們不怕讓事情鬧大。”
很顯然,安王府并不想讓事情鬧大,因為第二日,他們就送來了請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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