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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有多久沒聽過江泯之的名字了?

紀心言都快忘了他才是這本書的男主角。

少年還是那個少年, 面容冰冷,穿着灰衣,除了下巴上亂亂的胡茬, 其餘幾乎沒有變化。

那打鐵的漢子見她呆呆地不說話,催道:“你要不要試試嘛?”

“不用試了。”紀心言回道,“就他了。”

如果說這本書裏,還有什麽人是值得她信任的,那就只有江泯之了。

作者給他的底色是正義的單純的悲劇的, 即使知道自己為人所用, 他也沒有任何報複社會的想法,只是孤獨地接受并遠離。

一本能出版且小有名氣的小說, 保持角色不崩是最起碼的要求。

江泯之不管是從武功上,還是從人品上, 都是眼下最好的選擇。

那漢子顯然沒想到她這麽痛快,當下一愣, 又回頭看看江泯之, 用大昭語叽裏呱啦說了一大串, 只最後用大豫語加了一句。

“你欠我們的錢就算兩清了。”

江泯之看了紀心言一眼,點點頭答應了。

他走向紀心言, 在她身前幾步遠停住。

“你要去哪?”

“封縣。大豫境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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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江泯之又問。

紀心言猶豫了下。

韓厲與江泯之有舊仇,雖然她搞不清蘭芝與江泯之到底經歷了什麽, 但當初韓厲把人家小兩口逼下懸崖是不争事實。

“還有……車裏的,一個病人。”

這也算事實,不是撒謊。

她怕江泯之起疑,忙從腰包裏掏出銀子。

打鐵的漢子湊上來, 用大昭語說着什麽。

二百兩不是小數, 碎銀子不夠, 但這包裏的東西應該夠了,只是飾品價格不好說。

紀心言先把那些碎銀塊撿出來,遞給江泯之,問:“剩下的用首飾抵行不行。”

“也行嘛。”那漢子忽然将銀子收走,又盯上那兩對金耳墜。

紀心言見江泯之沒有阻攔的意思,收起腰包疑惑道:“這錢不是給他嗎?”

那漢子說:“他是我們镖局的夥計,銀子我們收。”

紀心言眉頭微皺,看向江泯之。後者冷淡疏離地移開目光,沒有任何表示。

紀心言不知道他認出自己沒有,當着外人的面又不好問,既然事主沒表示,她便将銀子直接給了那漢子。

那人很開心,又送了她一對巴掌長的柳葉小刀。

“暗器。”他比劃着,“好使的嘛。”

三人一驢出了水仙鎮往東北去。

六月的南方縱使荒涼,卻不會有風沙。驢車行在一條被人踩出來的兩米寬的土路上,路兩旁是遍開的雜草和野花。

“這條路很陡,你去車裏坐着。”江泯之開口,聲音清清朗朗。

驢車很小,駕車的位置更小,兩個人坐确實勉強。

紀心言往後退,退到小棚子邊。

合上竹簾前,她問江泯之:“你還認得我嗎?”

江泯之沒說話。

“你不說話是不是就是認得?”紀心言追問,“你怎麽會在這裏?怎麽會欠那些人錢?”

江泯之仍然沒說話。

紀心言觀察他神色,最後一次見面時,他受了重傷,面色蒼白,此時看着倒是充滿精神。

韓厲說過,江泯之被人用藥物養大所以年紀輕輕一身功夫,但藥物傷身,他命不會長。

難道,他欠人錢是為了給自己找藥?

紀心言對這個孤苦少年有一種天然的同情與親近感,可能因為看書時,她真情實感地理解他。

除此之外,她也迫切地希望能在這個世界上多一個朋友。

她試着找話題,說:“我見過蘭芝,她現在……”

江泯之忽然勒停驢車,轉過頭,冷道:“我只負責把你送到封縣,沒有陪你說話的義務。”

紀心言閉上嘴,坐回車裏。縱有一肚子問題,在他拒人千裏的表情下,也問不出口。

韓厲沉沉睡着,帥氣的臉上蒙着一層死灰色。

紀心言不安地握上他手腕試脈搏,然後靠到車板上,默默祈禱。

路上遇到幾個想搶錢的波皮,被江泯之三下兩下打發了。

他下手很有分寸,未傷一人。若是韓厲,這些人怕都活不下了。

紀心言問他為什麽不傷人。

江泯之沉默了會兒,可能覺得這個問題沒有超過雇傭範圍,他說:“因為我不知道他們做這些事背後的原因。只看表面就去殺人,未必是正義的。”

紀心言想起他的過往,不再說話。

驢車速度比不得馬,又拉了三個人,吱呀吱呀地往前走着。

過了晌午,才遇到一個小村落。

紀心言已經餓得不行了,到村裏唯一的客棧兼飯館點了兩個菜。

江泯之跟掌櫃要了兩個火燒一杯熱茶,從懷裏摸出幾個銅板。

“你幹嘛!”紀心言警告他,“一起吃,我叫了兩個菜。”

“不必。”

“我給的銀子沒交到你手裏,我點的菜你又不吃,我怎麽能放心你啊?”

江泯之被她怼得沒話說。

紀心言把筷子往他手裏一塞:“我花錢雇了你,我叫你吃你就得吃。”

江泯之默默坐下。

吃到一半,進來幾個商人模樣的男人,一進門就扯着嗓子問:“小二,開兩間客房。”

小二認出他們,驚道:“哎呦,幾位客官怎麽又回來了,不是早上才退了房嗎。”

“別提了,安王府查人封路,查得特別細,排了老長的隊,今天是排不到了。後面還有返回的呢,你這店今個生意要好咯。”

小二呵呵笑,搭了白巾領着他們上樓。

幾人邊走邊說:“我看還有穿着官服的,也沒見有通緝令啊。”

“瞎吧,那是炎武司的。上通緝令的人哪配動用炎武司。”

紀心言夾菜的手慢下來,聽着他們漸行漸弱的對話。

江泯之發現她不動筷子,疑惑地看向她。

紀心言抿抿唇,問:“從這裏去封縣,還有別的路嗎?”

“沒有。”

“那……你能帶我們躲過盤查嗎?”

江泯之:“……不能。”

紀心言咬唇,狠心道:“硬闖的話,你有幾成把握?”

江泯之放下筷子,反問:“你要我帶你闖過安王府的盤查?”

“不是我,是車裏的人。”紀心言追道,“不用管我,我可以留在這裏。你只要把他送到封縣,去縣衙找炎武司的于初……”

“車裏的人是誰?”江泯之打斷她,突然問。

紀心言嘴唇動了動,氣勢不足,吶吶道:“我可以給你銀子,你要多少。”

江泯之單純但不傻,他垂下眼,用一種接近肯定的語氣問:“是韓厲?”

紀心言默認了。

江泯之擡眼看她:“你怎麽還和他混在一起。”

紀心言:……

江泯之:“你既然和他在一起,就該想到,他惹上的麻煩不是銀子能擺平的,與其浪費錢,不如盡早抽身。”

紀心言:“他是因為我才惹了這個麻煩。”

江泯之起身,道:“抱歉,這個活我接不了。”

紀心言跟着站起來:“你收了錢的。”

江泯之從身上摸出一點碎銀和半吊銅板。

“剩下算我欠你的。”他側頭,“如果你堅持,我還是可以把你們送到封縣,但如果安王府或炎武司找你們麻煩,我不會插手。”

“算我看錯人了。”紀心言氣道,“你走吧。”

江泯之毫不猶豫邁步離開飯館。

走到村口,只見一小隊手握長矛的士兵小跑進村。

領頭的隊長大聲道:“安王府搜捕逃犯,各家各戶聽令行事。”

江泯之腳步頓了頓,轉身往回走。

沒走幾步,就與紀心言迎面遇上。

“怎麽回事。”紀心言急道,“他們說安王府來村子搜人了。”

江泯之道:“沒錯。我現在可以把你帶走,你一個人。”

紀心言怔了怔,把手裏的東西交給他。

江泯之看了眼,正是剛剛他留在桌子上的碎銀。

只聽女孩焦急又懇切地說:“你的錢還給你,你也不用欠我錢,你再幫我做一件事。”

**

紀心言偷偷将驢車趕到村子最裏頭,人鑽進車棚裏,透過木板縫隙觀察村裏動靜。

希望這些人能忽視這輛不起眼的驢車。

她剛剛把信號煙交給了江泯之,讓他到村外放了,并且跟他說明來的人很可能是炎武司的,他不用露面,把人引來就可以。

江泯之猶豫了下,答應了,一個飛身向後山去。

安王府派來的小隊大約有十一二個人,挨家挨戶搜查時間不短。

看着他們一個人都不放過,尤其是年輕女子和男子時,紀心言就知道,他們搜的不是夏君才。

她躲在車棚裏,手都是涼的。

她握上韓厲的手,心中默念,禍害留千年,大反派不會死在這裏的。

士兵們分散檢查。

一個士兵将屋中的人帶出來查看一番後放下不管,目光往四周掃過,一眼看到驢車。

紀心言大氣都不敢喘。

那士兵看了一眼轉身走開,走了兩步又停下,回頭再看一眼,晃悠着朝驢車過來。

紀心言握緊匕首。

那士兵走到驢車後,一手去挑車簾。

一把雜草迎面飛來,緊接着下身一痛,那士兵捂着身子彎下腰,面漲得通紅,龇牙喊道:“在這。”

幾個士兵聽到立刻拿了武器沖過來。

紀心言騎上驢車,仍不肯放棄。

就在這時,一對峨眉刺從旁沖出,挑倒了最近的士兵。

紀心言驚惶回頭,細辨之下,竟是蘭芝。

蘭芝一言不發與那幾名士兵打在一處。

這時,村口方向有人大喊:“夏君才!是夏君才!抓到他有重賞!”

夏君才?!!

紀心言心思電轉,一下想起忠義堂的人也是往大昭逃的。

想不到她居然和忠義堂躲在同一個村子裏。

這已經是蘭芝第二次出手助她,紀心言雖想不通為什麽,但她還知道韓厲與忠義堂有宿仇。

村口,大約十來個普通村民打扮的人正與安王府士兵混戰。

其中一個武功極為高強的中年書生正是夏君才。

如果讓忠義堂發現韓厲,他就死定了,那些小兵還好對付,夏君才怎麽弄啊。

她不管那邊的混戰,駕起驢車想趁亂離開。

驢子剛跑了兩步,眼前一花,蘭芝那一對峨眉刺銀光流轉,轉眼工夫便擋在她面前。

紀心言張張嘴,磕巴道:“真真真真巧啊……”

蘭芝上下打量她一遍,急問:“是你讓人放的煙花?”

“啊?”

同一時間,夏君才解決完最後一個小兵,向這邊奔來。

他沒看紀心言,大步上前掀開竹簾。

紀心言猛地翻下車,試圖阻攔。

然而夏君才沒有一點猶豫,徑直鑽進車棚,一手扶起韓厲,撥開他身上的雜草。

韓厲看清來人,艱難出聲:“夏将軍……”

“別說話。”夏君才雙手分掌抵在他背後,“蘭芝,藥。”

蘭芝上前,不知從哪裏摸出一粒藥,放入韓厲口中。

紀心言傻傻地看着這一切。

“你們……”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聲音仿佛是氣流經過嗓子,輕得只有她自己聽得見。

“一頭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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