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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大昭往北去的商隊很多, 但基本都是短途。
紀心言輾轉三個商隊,歷經月餘,才從雲州進入大豫, 最終停在雲州主城青唐郡。
從這裏再往東就能到臨淮,她在青唐郡住了下來,并不急着尋找合适的商隊。
雲州很大,幅員遼闊,其富庶程度雖不及臨淮丹陽, 但因地形多樣, 有高原有盆地,從而形成了一些獨特的景觀, 頗受文人墨客喜愛。
其中最出名的是鄯江。整條江流經七省三十城,并依着青唐郡的地勢跌出一條少見的城市中的瀑布——八鄯瀑布。
八鄯瀑布是青唐郡內最出名的景觀, 又在城中,紀心言少不得要去看一下。
大自然的波瀾壯闊洗去心靈疲憊, 連日來趕路的沉悶心情一掃而空。
紀心言重又鬥志滿滿, 想着身上的銀票和包裏的金器, 恨不得立刻開始自己的生意。
從瀑布回來時,剛一拐進客棧所在的街道, 就看見“林氏酒坊”門前又聚了一夥人。
一個錦裝油面的公子哥提着嗓子:“嬌嬌兒,這帳拖了有三個月了, 我爹念着林叔剛死,等你們辦完喪事才叫我來。你面都不露一個,怕什麽呀?”
他最後那句“怕什麽呀”,油腔滑調的, 故意說的暧昧無比。
旁邊一個五十來歲頭發半白的老伯一臉為難, 賠笑道:“許公子, 使不得,使不得,我家小姐年紀還小,帳目上的事她不懂,您跟我說。”
那姓許的錦裝公子甩手:“你又不是掌櫃,跟你說管用嗎?叫你家小姐出來……”
紀心言住進這間客棧,已經是第三次看到這個許少爺堵在人家酒坊門前叫嚣了。
她沒興趣湊熱鬧,從他們身後的石板路上走過,進了斜對面的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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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棧掌櫃見她回來,笑臉迎上。
“公子今個去看瀑布了?跑了一天,餓了吧?還是老樣子?”
紀心言在窗邊的桌旁坐下,說:“老樣子。”
她邊說着邊從窗口又看了對面一眼。
她在這店住了有小半月了,起初是因為要等合适的商隊去臨淮,後來是被雲州壯麗風景所迷,不知不覺多住了好幾日。
她出手不算多大方,但也從不賒欠,若有多用人的地方會主動打賞,不管對掌櫃還是店小二一率客氣有禮。
再加上她穿着得體大方,随行簡樸,容貌清俊,是以掌櫃對這個青年印象頗佳,沒事願意和她多說幾句話。
這會兒見她對林家的事好奇,掌櫃難免八卦起來。
他嘆道:“這林氏酒坊真是可惜了,早年多少人勸過,讓他再娶一房,生個兒子,将來家裏生意也好有人接手。這下可好,只留下一個女兒,還不到十六,将來不知會怎麽着呢。”
紀心言确實好奇,既然掌櫃主動聊起,便接口問道:“這酒坊掌櫃因何故去?”
掌櫃唏噓:“在鄯江淹死的。”
林氏酒坊在青唐郡曾經也是數一數二的大戶。
整個青唐郡還有周圍幾個小城的酒,他家占了第一。可到了上一代,林家只得一個女兒,于是從自家長工裏招了個入贅女婿,也就是數月前溺死的林長河。
林長河人還是不錯的,結婚後一直跟着林家家主學手藝,辛苦勞作,愛護妻女。
十年前他夫人一病不起,留下個五歲的女兒撒手人寰。
林長河正當壯年痛失愛妻,許久走不出悲傷,始終将媒婆拒之門外。
郡上人人都說林長河至情至性,反倒引得更多好人家的女兒願意嫁給他。
若是林長河當時選一門親,興許就不會沾染上賭瘾。
古往今來,只要碰上黃賭毒,那就是家破人亡的路子。
林氏酒坊雖說樹大根深,也經不過十年如一日的嚯嚯,眼看着家底虧空下來。
那些原本中意林長河的人家也不再跟他來往。
“數月前,他與人在鄯江賭船上連玩數夜,輸得精光,情急之下跳入水中,竟沒游起來,被發現時屍體都泡得三倍大了。到出殡時我們才知道,林家連辦喪事的錢都拿不出,全是我們這些老街坊給湊的。”掌櫃啧啧搖頭,“可憐那姑娘,還不到十六歲,親事都沒說好。”
他朝外面擡擡下巴:“這不是,被人盯上了。”
紀心言問:“這青唐郡治安這麽差嗎?欺負到人家門口。”
“哎呦公子,您這話就差了。我們這治安可不差,人家是債主,要債天經地義,誰還能管啊?”掌櫃道,“許家是賣糧食的,林家欠了他們不止一年的糧錢。人死後,許掌櫃放話說如果林家姑娘肯嫁給他兒子,那些帳就都算了。”
紀心言看着街上那油頭粉面的許公子,笑道:“看來林家小姑娘不樂意。”
掌櫃撇撇嘴:“就是個纨绔,本事沒多少,偏愛往青樓跑,好人家姑娘誰樂意啊。許掌櫃算盤打的賊精,真要把人娶進門,這麽大個酒坊不就全成許家的。”
紀心言奇道:“那他女兒為什麽不接着做生意,有底子在,辛苦幾年總有機會翻身。”
掌櫃笑道:“公子竟不知道嗎?酒坊的主要技術就是造曲,一家酒坊通常只有一個造曲師傅,就是家主本人。這門手藝傳男不傳女。林家的香火如今算是斷了,依我看,那姑娘早晚得答應,否則只能把店盤了。”
紀心言聽到盤店,心微動,問:“依掌櫃看,他這店盤多少銀子合适?”
掌櫃搖頭道:“若是平常怎麽也得七八百兩,又有人又有地又有房的,但據說他們欠了糧店不少銀子,這筆錢還得扣掉。再一個,家主一死,那造曲技術也就失傳了,除非盤店之人自己懂,否則盤來個空殼子也沒用啊。這扣點那扣點,搞不好最後林家還倒欠着錢。”
小二端上一盤肉絲炒菜,一小盅酒,一碗白飯。
掌櫃見菜來了,就不再打擾她,念叨了一句:“林長河要是沒死,還有機會,如今唉……公子慢用,有事叫我。”
紀心言習慣性地先抿了口黃湯,味道寡淡。
聽掌櫃的意思,林氏酒坊過去生意很好,就不知味道配不配得上暢銷兩字。
圍在酒坊前的人直到天擦黑才散去。
第二日,紀心言吃過早飯去衙門看最近有沒有商隊出發。
回來時經過林氏酒坊,見昨日那個老仆正往門上帖賃店告示。
她站着看了會兒,見上面沒寫要多少錢,也就興趣不大了。
那老仆卻不再動作,瞅着他問:“公子可是想賃店?”
紀心言道:“随便看看。”
那老仆又問:“公子可是外地人?若不嫌棄,進院小坐,嘗嘗我家釀的酒。”
聽到嘗酒,紀心言又來了興致。
她笑道:“那就麻煩老伯了。”
那老仆卻很開心,忙躬身将她請入內。
酒坊最前是一排門臉,中間一個大院子,後面是座三層高的小樓,東西耳房,地下酒窖一個不缺。
以紀心言對這個朝代生意規模的粗粗了解,作為私人酒坊,這家怎麽也算中型了。
只是院內沒有晾曬糧食,也沒有濃厚酒氣,想來已是多日沒有開工了。
那老仆自稱姓林,是林家家養的仆人,在這裏做晾曬工。
紀心言見他年紀大,便客氣地叫了聲“林伯”,又自我介紹姓紀,家中也是開酒坊的,剛剛分了家,正四處游歷,經過此地見到與酒相關的,習慣使然總想關心一二。
林伯将她請進主廳,從一地酒缸中取了兩種出來,用酒盅溫了,一樣倒了一杯,送到桌上。
紀心言先端起其中一杯,對着杯口深深地吸氣,等了數秒,又将杯子放下,拿起另一杯,同樣地先聞。
來回比較數次後,她發現第二杯的味道更清淡,若是品酒頂好先從清淡的品起。
于是她放下手裏的杯子,重又拿起第二杯,抿了一口。
在她做這件事時,林伯的視線一直關注着她,甚至跟着她的動作偏頭,其緊張可見一斑。
最近這段時間,确實有不少人來看店,但他們多是打着賃店之名,實則就是瞅瞅熱鬧,順便散發一下無處可去的同情心,對酒卻是根本不上心的。
所以,當林伯看到紀心言選酒的方式,便知她并非對酒一無所知,心下對她所說的來歷信了大半。
紀心言卻不知林伯的想法,她來回品了兩次,問:“你家主賣哪種酒?”
林伯忙指着第一杯,說:“這是家主早先釀的,是我們店經營三代的酒。這第二杯,是店裏造曲師傅釀的。”
紀心言納悶,不是說一個酒坊就一個造曲師傅,怎地這兩種酒味道不一樣。
她問出心中疑惑。
林伯愧道:“不瞞公子,現在的造曲師傅跟着家主學了不過七八年,尚未出師,家主就……”
其實他說的有所保留。自從家主迷上賭博後,就沒怎麽用心帶徒弟了。
那徒弟正兒八經地也就學了兩年多,如今這技術大多是自己摸索的。
林家原本的造曲技術已經失傳了。
紀心言又問:“哪種酒賣的更好?”
見她句句不離酒,絲毫不扯其它無用之事,林伯越發覺得有希望,終于等來個真正的買主。
他忙道:“當然是家主釀的這種,味道醇厚濃郁,是酒客們最喜歡的。”
喜酒的人大多喜歡它的濃烈刺激,哪怕在後世,濃香型也是市場占有率第一。
不過紀心言倒不以為然。
藍海有藍海的好,紅海也有紅海的好,蛋糕大分的人也多,未必就能吃飽。
每種酒都有它自己的市場。
就比如這第一杯,味道類似後世醬香與濃香之間,雖厚郁卻沒什麽特別出彩的,而這第二杯,味道更偏清香型,對老酒客來說确實寡淡了些,但若是制成果酒,倒非常合适。
她問盤店的價格。
林伯猶豫着往院中二樓方向看了一眼,報出一個數——七百四十八兩。
還有零有整的。
紀心言笑了下,沒再往下問。
若是平常時候,他要這數,送些糧再留出講價空間,或許還合理,但如今林氏酒坊這種情況,還敢要七百兩就是在坑人。
林伯也知道報價太高了,主動解釋這個價是連着地契房産以及酒坊內五名賣身到林家的長工。
但紀心言已然覺得他做生意不誠心,光提好處不提債務,便尋了個由頭告辭。
大約覺得難得有個真買主,林伯有些着急,頻頻往二樓看。
紀心言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二樓一個窗戶後面露出一張女孩子的臉。
那女孩子見她看過來,馬上關了窗。
其實這家酒坊各方面條件都不錯,只是紀心言不喜歡和瑟瑟縮縮的人做生意。
她默默搖頭,在林伯遺憾的目光下,走回客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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