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路順風

平安的母親今天在家，所以平安回到家并沒有去張羅着做飯，反倒是跟在母親屁股後頭，來來回回的亂轉，繼續做着一根小尾巴。田桂榮坐在小板凳上和面，平安就坐在旁邊認認真真的一邊看螞蟻，一邊看和面。

今天田桂榮做了烙餅，油放的少，餅看起來有點泛白，咬在嘴裏也有些軟軟的。平安吃的很慢，一點一點的嚼，他想起陸海說的“三個月”，便張口問道：“三個月，算很長時間嗎？”

田桂榮道：“應該算是很長吧。”

平安吃了定心丸，繼續安心的嚼餅，一口氣吃了兩張大餅才松了一口氣，末了還不自覺的舔了大拇指上的油。

過了沒兩天，陸海果然是要走。他在走之前猶猶豫豫的又跑到平安的家門口，躊躇着向裏面張望，正好看到平安拿着個笤帚在院子裏揮來舞去。陸海不知道該不該叫平安，正在思索之時，平安轉過頭來，拿着掃帚就跑到陸海的面前，同時喊了一聲：“陸海。”

陸海看着平安扯扯嘴角，不知道該怎麽說，他張張嘴，嗫嗫喏喏很長時間才說：“我要走了。”

平安笑了笑：“一路順風。”這是陸海在很小的時候教給平安的一句話，每次陸海要離開的時候就讓平安說給他聽，現在平安記住了，不用提醒就知道用這四個字來給他送別。

陸海很勉強的也笑了，只不過這笑比哭還難看，好像受到了極大的委屈，他就腆着臉說：“你也不留我一下嗎？”

平安歪着腦袋，輕輕地笑着說：“留你一下。”

這下子陸海想繃着臉也不成了，撲哧一聲笑出來，他還是覺得心酸，眼睛裏熱乎乎的，但是又不知道該怎麽跟平安解釋。他又理所當然的認為平安的腦子是小時候一樣的不按常理出牌，并不知曉這次是平安在跟他玩笑。

平安見陸海笑出聲了，自己也跟着笑起來，他緩慢的伸出手碰觸了一下陸海的胳膊，溫熱的體溫一觸即逝，平安縮回手來還能感覺到那突如其來的灼燒。陸海眯了眼，突然出手攥住平安的胳膊，又順着他的胳膊滑下去抓住他的手，擡起在自己的面前。平安疑惑，陸海則是在他的疑惑中豁然低頭，輕緩的在他的手背上按下了一個吻。

“蓋個戳。”陸海的聲音有些嘶啞，仿佛按捺住不少噴薄而出的欲火。

平安長久的微笑着，被嘴唇覆蓋過的地方有些癢癢的，他哼了一聲，沒有追問陸海為什麽要做這樣的動作。

平安微笑着不說話，陸海便也不說話。事實上，他現在回過味來，發覺剛才自己的行為很是不妥，不過沒關系，反正對方是傻平安，妥不妥當又是如何。陸海又很自覺地把平安排除在了一般人之外，雖然對剛才那個福至心靈的輕吻感覺奇怪，卻也沒有多想。

兩個人站在門口相互對望，都安靜着。平安突然想起來了，輕聲道：“你要進來嗎？”

陸海就點頭，牽着平安的一只手跟着進了門。平安像是永遠活在過去，行為模式都是一條線上的沒有絲毫偏離。他照例拿了兩個小板凳放在樹下，然後進屋拿出兩杯水放在一旁，兩個人相顧無言開始了靜默的枯坐。

大概除了他們兩人，沒有誰還能在這個時代裏靜靜的坐一個下午了。雖是如此，平安也非常珍惜這樣的機會，對于他來說，交談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這個人在身邊。

兩個人看着天空的黑幕一點一點落下，忽然轉頭相視一笑。陸海率先站起來，昂着聲音道：“我明天就走啦。”

平安已經聽他說過一次，所以很是鎮靜，鄭重其事的說了一遍：“阿海，一路順風。”

陸海并不指望他能說出什麽長篇大論，反正他對平安的要求一向很低，他似乎還是把平安當成當年的那個小孩子，認為他能夠說出“一路順風”就已經很不錯了。此時他又緊緊握了一把平安柔軟的手掌，潇灑帥氣的道一聲“再見”，轉過身子果真離開了。

平安站在原地看着他離去的背影，心裏很平靜，因為陸海說過還會再見，所以他并不過多擔心，陸海告訴他的希望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很柔和。

第二天，平安仍然早早起來，先把院落打掃了，又喂了圍欄裏的雞和兔子，沉默的站在門檻上成了一尊雕塑。良久之後，他跑去了陸海家門前，發現大門都沒有開呢。他笑了一聲，因為知道陸海還沒有走，就開心的像只燕雀一樣飛回家做了早飯。田桂榮也早早的起了，一起吃了一頓熱騰騰的面條。

平安并不知道陸海到底是什麽時辰走，所以他一吃完早飯就蹲守在了陸海的家門前，坐在花池岩邊上，兩只手支在兩邊，安靜地等待着陸海的出現。有一群小孩子咋咋呼呼的跑過來了，指着他大喊“看這傻子”，又嘻嘻哈哈哈的跑開了。

平安無所謂的擡頭看着旁邊的一棵大槐樹，定睛一看，發現樹上居然卧着一只肥胖的大貓咪，晃悠着長尾巴眯着眼睛，正是悠然自得的模樣。

平安就饒有興致的看着那只貓曬太陽，偶爾也看一眼經過的麻雀，如此過了足有一個鐘頭，陸海家的大門打開了，陸海提着一個行李箱率先出現。

平安立時笑着喊了一聲：“阿海。”

陸海一看，平安正坐在花池岩上微笑着看他，便放開行李箱快走過去，先是摸了一把花池岩上的瓷磚，發現有點冰涼涼的，就又摸了一把平安的手心，也是涼涼的，便馬上握住了。

“等多久了？”

“沒多久。”平安如實回答：“看，樹上卧着一只黃色的貓，在曬太陽。”

陸海随着他看，果然看到一只大黃貓，此時正舔着舌頭給自己洗澡呢。正要誇獎一下這只大貓的挺拔身姿，突然不知道怎麽回事，這只大貓的前爪一個打滑，整只貓身子都趴在了大樹幹上，兩只爪子也耷拉在樹幹之外，踉跄了一番才又重新站起來繼續做一只精神的大貓。

平安也看了這麽一場大貓打滑記，便輕輕地笑起來，告訴陸海說：“這貓滑了一跤。”

兩個人打趣了這只貓咪一番，才又轉回到正事上。陸海朝着那行李箱努努嘴：“這就走了，以後再見吧。”

平安點頭：“以後再見。”

平安看到陸海的父母和爺爺奶奶一起走了出來，一一打了招呼，又回頭看向阿海，眼睛裏閃着熠熠的光芒，輕聲說道：“再見。”

陸海就松開了平安的手上車，透過車門的窗戶向平安招手，嘴裏也說道：“再見。”

平安也對着招手，直到車啓動，擦過他的身旁，染起一片塵土。平安轉過身子，看着那輛車一路向前，緩慢的拐過街道，這才放下手，站立一會兒，緩慢的踱着步子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