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印随
陸海當即感慨一聲,忽然覺得生活對平安很不公平,有些無奈的看看平安道:“上不上學也沒有什麽,其實是沒有什麽用的,平安也不用覺得特別難過。”
平安仍然很乖巧的“嗯”了一聲。平安旁聽了六年的課,從沒有真正的坐在教室裏過,要說對于學校的感覺,他當年确實是無比渴望的,而現在,他幾乎沒了多少感覺,也會偶爾想一想上學,但其實也對學校很有一些厭惡。
學校沒什麽好的,他甚至在旁聽的時候也要先一步在下課之前離開,否則就要受學生們的欺負了。陸海總是說學校很好玩,人多熱鬧,可對于這時平安來說,學校大概真的算作是地獄,既想活進去看一遭,又想頂好一輩子都別踏進去了。
平安沒覺得現在的日子有什麽不好,也不認為不上學為什麽就一定要難過,對于平安來說,這兩者之間根本就沒有任何聯系。他現在過的很好,足夠了。
可惜陸海一心撲到對于平安的同情之中無法自拔,完全不能理解平安的心情,還以為平安真的因為上不了學而充滿了遺憾。陸海這是昏了頭,要不也不會有這樣奇怪的想法。陸海又由此想到了自己,陰郁的看着平安說:“後天我就要回去了……”
平安驚了一跳,磕磕絆絆的問:“回去哪裏?”
陸海惆悵的哀怨一句“回家補習啊。”
平安緊張無比:“這裏不是你家?為什麽還要補習?”
“這裏當然是了。”陸海也覺得很委屈,又對平安充滿了羨慕之情:“高考,補習,回市裏補呢。”
平安不知道市裏到底算是哪個地方,他長這麽大還沒有出過這個村子,是十足十的憋在了這裏面。他只知道陸海這是就要走了,就問道:“不回不行嗎?”
陸海苦悶的撇撇嘴角:“我也不想回去啊……哎,麻煩。”陸海抓抓頭發,又伸手掐一把花池裏開了一地的黃色“死不了”,“不回去不行啊,高考!高考你知道嗎?就是幾百萬人走一個獨木橋,能把人擠死啊!”
平安聽說過高考,知道高考是個很瘋狂的考試,所有念書的學生都瘋了一樣的為了高考而沖鋒陷陣:“要是能不去過這個‘橋’就好了。”
陸海樂瘋了一樣,笑的花枝亂顫,停都停不下來。只見他把那幾朵小黃花捏在手心裏揉了揉,又用那沾了黃色汁液的手去揉搓平安的頭發。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揉搓平安的頭發也成了陸海的愛好。
平安不知道該說什麽話了,就是覺得怪難受的。原來還是和以前一樣,過不了幾天就要看不見了。他張大眼睛看着陸海,乖巧的樣子竟讓陸海察覺到不忍。
陸海早就知道平安粘他,但他是把這歸于一種生物現象,就如同一只剛孵化的小雞仔,将一切第一眼看到的生物當做自己的母親一樣,是一種傻乎乎的認親行為。當然,陸海還是非常享受并且樂在其中的。
今天是個大晴天,平安穿的很少,一件灰色的背心一條短褲而已,胳膊啊腿啊都在盡情的曬着太陽。雖然是上午,但是太陽已經挂的老高,曬得渾身都熱乎乎的。兩個人因為蹲着身子,腿彎處都有些濕漉漉的了。陸海率先站起來,抖抖胳膊抖抖腿,從花池沿上跳下來,拽着平安的胳膊,把平安也拉起來了。
平安的胳膊還是肉乎乎的,摸起來很舒服,陸海占便宜似的多攥了會兒。因為的蹲的時間過長,平安的腿已經有點兒麻了,卻是顧不上,只一度看着陸海,舍不得眨眼,生怕一眨眼陸海就又沒了。
陸海很熟悉平安這種表情,畢竟平安次次都會在陸海要離開的時候無意識的流露出來,陸海和以前一樣饒有興趣的看平安,平安則是在沉默良久之後,用一只手拽住陸海的衣角,可憐兮兮的問:“一定要走?”
陸海點頭,又攥住平安拽着自己衣角的手:“一年之後就回來了,到時候能陪你瘋三個多月呢。”
“三個多月。”平安無意識的重複這個時間段,其實有點搞不清楚三個多月應該是多長的一段時間。他總是日複一日的過日子,過了一陣子一個月過去了,又過了一陣子一年就過去了。他感覺來感覺去還是覺得大概不夠,也只不過是一陣子罷了,便感嘆一句:“只有三個月啊”。
“不短啦!” 陸海大聲的對着平安喊了一句,“足夠了,加起來都能比這些年的日子都要長呢。”
平安還是悶悶不樂,但是又不想浪費和陸海在一起的時間。但說是不浪費,其實綜合來說,兩個人在一起哪一次不是在浪費時間呢,大把大把的時間在兩個人的沉默中就沒有了。
兩個人又在花池沿上坐下來,花池子右邊有一棵長了三十多年的大槐樹,枝葉搖搖晃晃的,灑下一片陰影,是個乘涼的好地方。每到下午時分,便總有一群主婦們坐在樹底下雜七雜八的唠嗑。現在的時間倒好,只有他們兩個人,偶有一絲風吹過,涼涼爽爽的,也算是小有情調了。
兩個人又開始了無止無休的沉默,除了大樹來回晃着發出一丁點響聲,簡直是完全沉浸在無聲中了。
就這樣無聲無息的快要中午時分,平安突然站起來沒有什麽聲調的說:“做飯去,我回家了。”
陸海點了頭,一動不動穩坐如山,視線一直追逐着平安的身影拐過街角才低下了腦袋,腳尖無意識的在地面的細沙上滑來滑去。滑了不知道多長時間,直到聽到了“陸海,吃飯——”的喊聲才回家去吃飯了。
陸海的父親不在家,回老家是為了看望還在老家的爺爺奶奶,其實自己一家早就搬到了城中心裏,并且還在準備搬去市裏。陸海的家庭環境還算優渥,市裏的房子是早就買好的,當年買的時候便宜的跟現在一比,那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
陸海也不像別的孩子,在城市裏待慣了,就一點也不想往老家跑,正相反,回老家的提議次次都是他提出來的。陸海知道,村子裏沒什麽好的,唯一好在就是有個傻平安。陸海想當然的認為平安是純粹的人,把他當做一種溶劑,在他所謂的純粹中消化自己沾染的世俗。
而今天他說高考結束之後還會回來,其實真是有很大的水分。因為一向固執的爺爺奶奶終于決定搬去城中心的家裏居住,而他們這一家則是要搬去市裏居住了。這村子裏若是沒有了要回來看望的人,那假期還能不能過來幾乎就很是不一定的了。陸海不知道自己這是不是就算騙了平安,可好歹是那麽個念想。等到了那個時候……到時候再說去吧。
陸海無奈的唉聲嘆氣,像是要迫不得已扔下一塊寶貝。在飯桌上都沒心情吃飯了,一碗白米飯磨蹭了快一個小時還沒吃一半,最後還是放下碗筷奔進屋子裏翻箱倒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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