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簡單日子

陸海順勢躺在床上，兩只胳膊枕在腦勺後面，然後問平安：“你媽呢？”

平安就說：“地裏呢。”

“那你怎麽光着腳就跑出去了呢？”

平安這才想起來自己是要去地裏送傘的，走得太急，竟然穿着拖鞋就出去了，手裏的傘也因為不小心被絆了一跤被甩出去好遠，被一群小孩子笑哈哈的撿走了。平安的拖鞋跑丢了，只能光裸着腳緊跟着追了段路，再一次跌在水窪裏，在瓢潑的雨中停下來了，擡頭再去看，一片霧蒙蒙的中已經不見了所有的身影。

平安聽了陸海的話，這才想起來他本來是要去做什麽的，便回答道：“送傘。”接着掀開被子要下來。

“幹什麽去？”

“我去做飯。”

“奧。”陸海随着平安的動作也跟着下地，在平安疑惑的看向他時解釋道：“看你做飯。”

平安就跑着進了東屋，翻看了一下發現也沒什麽可以吃的東西，只在櫃子裏發現了一袋子已經擀好的寬面條。平安就拿起那袋子面條，又從矮桌子上拿了一只小小的西紅柿和一個雞蛋。他先是做了一鍋水，等沸騰之後又把面條一縷一縷的放進去。之後又打了雞蛋，切了個西紅柿，倒進另一個小炒鍋裏，加了水。

平安做好這些，回身看到陸海跟在他的身後抻着脖子看那兩個咕嘟咕嘟的小鍋，誇一句：“平安真會做飯啊。”

平安很受用，坐在小板凳上，一瓣一瓣的剝蒜，陸海抽抽鼻子，也跟着剝蒜，一邊就開口說道：“平安今年都這麽大了，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要娶媳婦兒喽，哎，這麽一想就覺得心酸無比啊。”一邊說一邊捏一把平安的胳膊，“哎，我這一種為人父嫁女兒的心情……”

平安滿腦袋都是問號，壓根不知道陸海這是兀自在傷感什麽勁，就算娶媳婦也跟他沒關系啊。

而陸海假模假式的傷感了很長時間，直到平安把面條和西紅柿雞蛋的鹵一起倒進了一個大飯盒裏，還在默默地傷感。

平安端着大飯盒往前面走，另一只手裏還抓着一把傘，此時他已經徹底清楚如常了，嘴角一抹淡然的笑，臉上則是一副淡淡的面無表情。

陸海瞥到了平安的這副神情，便皺起了眉頭。平安在面對陸海的時候總是笑的天真帶了傻氣。如今乍一看平安這副樣子，還有點不敢認同，以為平安在這三年裏變了個大樣子。

陸海且走且想，并未想出什麽所以然，索性就認為大概只是偶爾如此罷了。他和平安并肩走出院子，同時把平安手裏的傘接過來。兩人踏着還未幹的水漬，沿着那走了不知道多少遍的道路，站在田地的地頭，遙遙望見了仍矗立在哪裏的小小紅磚房。

紅磚房前面幾個婦女正圍城一圈，蹲在一起叽叽喳喳的說話，忽然一個穿棕色上衣的女人站起來，向着這邊擺擺手。平安也笑着回應，拉着李子明沿着壟溝一前一後地向那邊跑過去。

平安把飯盒遞給自己的母親，站在一邊看着已經基本撒完玉米種的兩畝地，有點看不到邊。兩畝多地，其實并不算太多，但只憑一個女人和一個兒子兩個人經營，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陸海則是時不時的和平安的母親說說話，或者一眼一眼的看平安安靜的站着望向前方，氣氛融洽。

兩個人又拿了空飯盒回家，陸海這次把平安送到了家，說了再見，轉身就回了自己家。

陸海的家距離平安家并不遠，只隔了一條小路，就在平安家的正前方，臨一條寬而平直的街道。而兩家之間則是一條彎曲的羊腸小路，沒有路燈，別說是晚上黑漆漆的吓人，就連白天也都是陰森森的得不到什麽光亮。因此在平時陸海并不怎麽在房子後面的路上跑，只有在晚上跟一群同齡的人捉迷藏的時候才會往那邊藏。倒是也碰到過平安兩次，那個時候平安是一綽影子藏在黑暗裏，絲毫不能引起人的注意，陸海第一次注意到他時還吓得大叫了一聲，湊上去就給了那個“影子”一腳，這才發現那黑漆漆的影子居然是個活生生的人。

平安站在門口看着陸海拐出路口，什麽也看不見之後轉身回了院子，先是坐在那個小板凳上沉默了一下，然後把板凳都拿回了屋子裏，盛了鍋裏剩下的面條，在矮桌子旁邊呼嚕呼嚕的吃了飯。

平安并沒有過多的沉溺于陸海出現給他帶來快樂中，仍然是和平常一樣收拾好家務，端出一盆髒衣服坐在院子裏洗了，又晾在院子裏的繩子上。院子裏的另一處角落裏還開辟出一小塊菜地，平安這個時候還會去看看辣椒和生菜的長勢如何。一切都照舊收拾好了，平安就再去看看那兩只肥兔子，然後才是要準備晚飯。待到母親回來，兩個人吃飯收拾完，就算是一天過去了。

平安的日子就是這樣一天又一天的重複着，簡單又充實。平安沒覺得這有什麽不好的，正相反，這樣過日子反倒是最能夠令平安感到安心了。

平安在第二天又看到了陸海，此時陸海正蹲在家門前的花園邊緣的石岩上，兩只胳膊搭在膝蓋上也不知道在幹什麽。平安就站在街口看李子明蹲着身子，發現他兩只眉毛都快要揪到一起去了。

平安覺得應該上前打個招呼，但并不确定現在陸海是不是正在想事，他有些緩慢的走過去，最後在陸海的前面蹲下，仰着腦袋看陸海。

陸海早就看到平安小心翼翼的過來了，像他家裏的小兔子似的，略顯緊張的繃緊着。陸海不吱聲的看平安，覺得平安真是可愛的不像話，就一直蹲着不動，想要看看平安到底是準備做什麽。

平安蹲着身子吱唔很長時間才開口：“阿海”，卻只是喊了他的名字。

陸海應了，繼續看平安不說話，私心裏還是覺得平安是不是還會做什麽呢。但這次陸海是徹底失望了，因為平安壓根就再也一句話都不說了，跟陸海一樣互相瞪眼，好像比着看誰沉默到最後似的。

陸海失望極了，率先開口：“平安，幹什麽去？”

平安其實是特地繞到這邊來的，他是真沒什麽事情，純粹就是過來想要試試能不能還能遇到阿海。突然被問到要幹什麽去，平安愣怔的不知道該回答什麽。如此片刻，平安忽然開始檢讨怎麽看見阿海就變成了小時的傻平安了？

陸海自以為還算是比較了解平安，既然平安無話可說，那應該就是沒事可做了。否則以平安這性子，絕對就是有一說一的。陸海越發覺得平安有意思，就自動開口，自言自語似的：“平安連學都不上，以後幹什麽呢？”

平安聽了這話，停止了自我檢讨，轉到了這個話頭上。他沒有想過以後，他覺得現在的日子沒什麽不好，為什麽還要想以後呢。

“平安，有沒有想過去上學呢？”

平安搖搖頭，又點點頭，然後有些羞澀的笑起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