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府試那邊還要四爺幫忙,成大斌是個在椅子上坐不住的,最後看案牍卷宗的苦差事,全副落在了邝簡身上。

邝簡把茶沖泡到最酽,松了松十指坐在椅子上開看,看之前還怕自己一投入忘記午飯,提前囑咐錢錦到飯點記得提醒他,他不吃飯倒沒什麽,問題是殺香月還關小黑屋呢,把人餓着會比較麻煩。

事實證明,他多餘操這個心,錢錦沒一個時辰就發現了舊書堆裏的殺香月,隔着小窗十分驚疑:“殺師傅今日沒有事情嚒?”

殺香月對着那小灰帽笑眯眯地答:“逄府出了人命案,我已經快一個月不開張啦。”

錢錦想了想又問:“那您怎麽在這裏啊?是邝頭信不過你,還沒洗脫嫌疑嚒?”

昨日成大斌安排的都是靠譜的差人,殺香月從後門直接押進來,前廳的錢錦根本不知道眼前人在提審室已和邝簡、成大斌文鬥了幾個回合。

殺香月也不回答,眉眼彎彎地只是朝着他笑,錢錦被他笑得不太好意思,心道邝頭真是太謹慎了,一時忘記了自己剛剛要問什麽。

當天的午飯是殺香月請的,全衙門一百五十號人,他讓錢錦幫忙叫的是祥興酒樓的外送,蛋燒賣,香椿豆腐,糖芋苗,火腿炖黃芽,鳳尾菜心,葵花園子……衙門裏的都是樸實人,一頓飯的功夫知道府裏多了位姓殺的匠師,就是幫忙改裝公牍庫的那位,瞧着邝頭領出來位文氣漂亮的美男子,口頭謝過,然後便是甩開腮幫子狼吞虎咽。

其實殺香月叫的菜都是雅菜,玲珑細巧,講究的是細嚼慢咽,但是應天府這幫人整日風風火火走來跑去,哪有那個閑工夫品菜,殺香月給一群小豬仔吃文思豆腐,他們不嫌棄口淡已經很領情了。

吃過半碗飯,大館子的新鮮勁兒過去,小六子捧着碗竊竊嘀咕:定這麽貴的菜席,怎麽不點肉呢?

他也是無心一說,并沒有指摘殺香月的意思,這話偏偏被殺香月聽到了,財大氣粗的殺匠師立刻表示:“今日且先吃一頓素的,改日再請葷的。”

一群血氣方剛的大小夥子聽到吃肉眼都綠了,紛紛建言獻策,說金陵某某某家某某菜做得正宗地道,一定要去嘗一嘗,殺香月興致盎然,衆星捧月似的撐着下巴,跟他們邊吃邊聊,說着說着,他談起自己曾吃過的葷菜,北方的熏肉、醬肚兒、炒肝尖兒、溜肥腸、爆三樣,感慨地聊起,說:

“吃肉還是吃髒器最有嚼頭,五髒六腑切成骰子大小,推入白湯,滾幾開,勾薄芡,心味厚,肝耐嚼,脾嫩滑,胃堅致,不必姜汁蒜泥,只少一點鹽,拌一點香蔥,口感醇厚……”說到興起,他舌尖飛快地掃過齒列,清晰而潮濕地嗦了一聲。

這是天生的妖精,應天府的差人們受他蠱惑,一時間目光呆滞,舌底生津,說不清楚是因為饞肉還是因為饞他殺匠師。

成大斌本來坐得遠遠的,聽完殺香月這慢條斯理的一席話,腦子裏一時間全部變成開膛破腹的胡肇,印堂發黑,全無胃口,放下大好飯菜,徑直走了。

殺香月貓一樣地眯眼笑,看着幾人匆匆離開飯堂,眼底暈出斑駁的琥珀色的光,他很聰明,知道此時誰食不下咽,誰便大概率的清楚他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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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大斌一個頭兩個大,進了中廳左值房讓邝頭趕緊去管管殺香月。

邝簡專心沉浸在卷宗裏,聽到這話莫名其妙,但沒多問,放下發黃的文冊起身就去提人,一進飯堂,好家夥,幾個平日最會說話、桃花不斷的年輕人正圍着殺香月說話,勾肩搭背,笑語連珠,那個他一直以為很矜持很古怪很難被取悅的男人,被一群人逗得咯咯直笑,臉上出現他從未見過的幾乎算得上是花枝亂顫的表情。

邝簡一陣不舒服。

飯堂裏的笑聲不知何時小了大半,邝簡壓着眉頭,站在門口一句話沒說,差人三三兩兩地停下了說笑。“休息好就去當值,別耽誤正事。”邝捕頭掃了屋內一眼,冷冷撂下這一句,然後開口點一句殺香月,掉頭走了。

殺香月一張臉笑意溫存,撂下碗筷,神色自如起身跟他走了。應天府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幾步的路,殺香月那股談興還沒散盡,神态輕松地說起衙門裏的人很有意思,最後還關切地向邝簡詢問:“四爺怎麽不在府上?你們府尹大人忙府試可吃了午飯?”

邝簡忽然回身,喃喃問,“你怎麽不問我吃沒吃飯?”

殺香月:“……”

邝簡沒再說別的,也沒給殺香月說的的機會,徑直走到舊書屋外,面無表情地把殺香月一臉茫然地請進去,硬邦邦道:“以後別進飯堂,在我值房裏吃。”

四爺拿來的卷宗很多,但按邝簡往日的效率一日看完,綽綽有餘,但難以言明的原因,邝頭兒中午回來臉色就不好,也不吃飯,也不看卷宗,就冷着一張臉自己幹坐着,心神不定導致整個下午進展緩慢,酉時之後衙門裏的人陸陸續續地走了,邝頭聽着大報恩寺的晚鐘聲,一籌莫展地捏了捏太陽穴,只能繼續趕工。

錢錦在外間整理案牍,小心地提醒他要吃晚飯了,邝簡一點胃口都沒有,把鑰匙扔給他,讓他把殺香月帶過來,送一份飯菜。殺香月在舊書屋裏呆得還挺悠游自在,進值房時揣着本閑情小說,邝簡在燈下忙公務,他邊吃飯邊看得不亦樂乎。

同一個時辰,城東一處壓制的私宅,謝斌憂心忡忡地在燈下踱着步——

“琉璃珥不能留了,動作越快越好。”

這是他午間得到的指示,上面眼見着逄、儲、胡一幹手下喪命,太平教局面詭谲難辨,已經不打算冒任何的風險,給玩偶反噬主人的機會。

謝斌打探過,刑部監獄分位男女兩處,男監看管嚴密,女監因為人少,只稀松兩個守衛,戌時還要換班。今夜他已打過招呼,成事并不算難,可随着時間的推移,他心頭逐漸蒙上了陰翳,琉璃珥是這五年來讓獲利最多的女人,當年十一歲的琉璃珥綁了這位大人物八個月,迷得不近女色的那位神魂颠倒,之後雖然不再傳召內帷,但官場上的人總有惡癖,而玩上位者玩過的女人,便是男人罪惡的癖好之一——他通過琉璃珥這家橋,與這一派聯系愈發緊密,他原想着等這次風頭過後,找個隐秘的法子把人從監牢裏接出來,誰知道這位大人物忽然翻臉,斬釘截鐵地要斬草除根,他也無法抵抗。

“可惜了……多年心血,可惜了……”

謝斌無不心痛地想着那親手養出來的絕代佳人,步子越踱越快,越踱越快……

“慢着!”

刑部女監外,守衛朝着那生面孔伸手一橫:“你誰?送飯的老孫呢?”

眼前的小子個頭不高,一身補丁,右手提着沉重的飯桶,汗流浃背地邊擦邊喘,“爺容禀,我爹病倒了,今兒我替他來晚了,對不住,對不住……”

守衛甲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扯住她的手臂揭開桶蓋,裏面是慣常的菜湯拌飯,他謹慎地用飯勺攪了攪,想說你吃一口再進去,一旁的另一位急着換崗,不耐煩地先他一步催促:“行了行了,快進去吧!犯人都等餓了,這都戌時一刻了!”

那人忙不疊地咧嘴哈腰:“是是是,這便進了,這便進了……”

戌時一刻。

誰帶的徒弟随誰的風格,邝簡霸者值房不走,錢錦也在外間加着班,邝簡眼見着卷宗越看越薄,估量着再用兩刻鐘就能看完,此時之外卻忽然傳來兩聲謹慎的敲擊,随後,錢錦抱着一沓紙探頭進來:“頭兒,有個問題,胡野琉璃珥案的。”

邝簡難得好脾氣地擡了下頭:“這案子都移交走了,還有什麽問題。”

灰帽子一板一眼地答:“是琉璃珥出逃後持過的假身份。”

邝簡不想當着殺香月說這個,可錢錦說話太快,直愣愣地張口就來:“屬下看到一處很奇怪,這琉璃珥不是女子嚒?那她為什麽給自己預備的假身份是男子啊?這在外面難道不是很容易被發現嚒?”

這個問題讓邝簡狠狠地愣了一下,他眉頭一擰,一時間好多人說過的話,呼啦一下子在腦中共同響起:

“琉璃珥不愛說話,從沒和姐妹一起洗過澡換過衣服釵環。”

“琉璃珥就是很貴啊,我們不知道她為什麽那麽貴。”

“此女戶籍在禮部存檔,我謝某人丢不起,請你多加勞累,一定要替謝某找到……”

“我只知道謝斌會給琉璃珥每月配很貴的藥。”

“謝老板強迫她常年服藥,就為了她可以一直保持嬌弱無力,維持又白、又瘦、又幼小的體态……”

邝簡想起叫佛樓的第一面,胡野邀請他和琉璃珥一起時那耐人尋味的笑容,琉璃珥裙裝,沒有胸部,富春堂第二面,幫工的扮相,的确像個男孩子,脖子上似乎還有沒發育好的、微微凸起的一點,忽然間,一個極有可能卻極為荒誕的猜測在邝簡腦中閃過。

那籍貫身份是殺香月做的,邝簡當即朝殺香月投去目光,誰知殺香月早已在望着他觀察他的表情,兩個人的視線在昏暗的值房內猝不及防的相交,殺香月那一瞬間的不自然立刻落在了邝簡的眼裏,邝簡心頭一震,意識到這裏面真的有問題!

他站起身,不由分說地繞過桌案攥住殺香月的手腕,把人拎起來就朝外走,錢錦不知所以,連忙詢問要去哪裏,邝簡擲地有聲地抛下四個字:“刑部大牢!”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邝簡大步走進刑部大牢的時候,護衛剛剛換過崗,起先還攔着他不許進去,堅稱此地乃女監,深夜不許探視,邝簡強硬地搬出他們刑部的沈大人,不想闖進去的時候,琉璃珥那一間已是門戶大開,一道瘦巴巴的身影撲倒在地。

邝簡一顆心涼了半截,飛身去看,不想翻過來竟是個陌生男子!身後的守衛見了比他還驚,慌亂道,女犯人呢?這個是誰?怎麽躺在這裏!而謝斌派出去的人還沒等進去,迎面撞見邝簡硬闖刑部,一時間拿不準主意,在外逡巡遲疑起來。

此時,一個跛着腳的男孩兒提着飯桶,一瘸一拐地從他們身邊經過,他有些喘,上氣不接下起的,但黑夜裏嘴唇緊抿、眼神堅毅明亮,半盞茶前剛下差守衛遠遠地看見了,不知發生了什麽還在那裏嘀咕:“這人怎麽送個飯還把腳扭了?”但沒多在意,哈哈大笑着和同僚有說有唠地奔着酒肆而去——

刑部大獄中,邝簡俯着身子,燈火中驟然回頭,殺香月遠遠地站在監牢之外,将目光默默撇開,一言不發。

“玉帶嬌呢?”

都是城東,邝簡拎着殺香月從刑部直奔四爺家。是時,四爺一家人正在院中遣興消閑,街外車馬粼粼,院內紅燭高挑,四爺支着小案,正用玉帶嬌推薦給他的祁門松墨練字,玉帶嬌則帶着兩個弟弟在院中影牆上揮毫潑墨,作畫撒野。

邝簡一臉霜寒地走進來時,左夫人正端了水果邁出門廳,一見便疑惑了:“阿簡?怎麽了這是?這麽大火氣?”

四爺也是一臉訝異,觑着邝簡的臉色知道肯定是出事了,擺手讓夫人領着兒子們進屋,玉帶嬌則握着如椽大筆,眨巴着大眼睛在花圃邊的怪石上坐下,邝簡緊盯着她走過去,劈頭道:“琉璃珥被救走了。”

四爺聞言倒抽一口冷氣:“刑部大牢?誰幹的?”

玉帶嬌也訝異地瞠圓了眼睛,一霎過後,抑揚頓挫地答:“太好了。”

四爺無聲地把剛舒出來的那口氣又倒吸回去:“嬌嬌別添亂!”

玉帶嬌嘟了嘟最,大眼睛不停地眨着,算是配合。

“我有話問你。”邝簡居高臨下地叉腰,用那種輕描淡寫的聲音語出驚人:“琉璃珥是男人嚒?”

四爺那如狐般的細長倏地睜大了,看着邝簡的表情,好像他在說什麽胡話。

玉帶嬌沒有表露任何的驚訝,也沒有不知所措地避開邝簡的視線,擲地有聲地說:“不是,她是女孩。”

邝簡冷笑一聲,心裏已經有數了,口中森森道:“看來我只能去問謝老板了,琉璃珥失蹤,他會很樂意配合應天府追捕。”說着果斷地邁開步伐,轉身便走。

邝簡氣勢洶洶只問一句話,以常人來看這審問還沒開始便忽然結束了,玉帶嬌頓時慌張起來,一時間沖動地站直了身體,朝着邝簡的背影大喊:“等,等等!”

琉璃珥不翼而飛的消息很快被人傳到了謝府的私宅,仿佛是盛暑天劈頭澆下了一潑冷水,謝斌狠狠地打了個哆嗦!

下令的那位是個寡恩少情之人,昔年床帏之人都說殺便殺,一個辦差辦出差錯的商人能在他那裏讨得什麽好?

一時間,難以交差的巨大恐慌感淹沒了他,沒有除掉便已是大大的失誤,現在居然丢了,連再次下手的機會都不再有了!他膽戰心驚、憤恨地思索着,對對對,此事乃刑部女監的責任,本與他無關,只要現在趕快找到人,一切都還能轉圜……!

“等,等等!”

玉帶嬌慌張地朝邝簡大喊,可是邝簡沒有理會她,步子都沒有稍放緩一下,玉帶嬌破釜沉舟,只能提高了聲音:“是!你猜得對!琉璃她……她是有兩套……!”

這話含糊其辭,但是已足夠印證邝簡的猜想,他停下腳步,倏地回過頭來——

黑夜裏,天空透着險惡的紫,玉帶嬌倔強地站在小花圃前盯着他,模糊重點,振振有詞:“我之前便跟你們說過,我畫的小書不是她,是你們大人亂想,我既喜歡一個人,怎麽可能畫她的裸體給那麽多人看……”

四爺睜大了眼睛,從這話裏品出驚人的意思。

“你的私情我不感興趣。”邝簡打斷她,目光嚴厲:“我現在趕時間,你只要回答我的問題,是、或者不是——謝斌給她吃的藥,功用是不是要維持她的女體?”

“她本來就是女孩!”

“是或者不是!”

玉帶嬌被那氣勢壓倒,知道此時再狡辯也是無用,嘴唇激烈地顫動了一下:“……是。”

邝簡:“琉璃珥停藥之後會開始顯現男子特征,恢複男子力氣,是或者不是?”

玉帶嬌閉上眼睛,失聲道:“……是。”

一切已不言自明了,琉璃珥是個陰陽人。邝簡冷峻的臉頰忽地抽痛了一下,他回頭,冷眼去瞥靠在牆壁上的殺香月,“好啊,真好,你們算準了這一點,偷天換日。”他的聲音憤怒又失望,說罷冷着臉拉開步子,生硬道:“有特征就行,知男女就行,文書通緝下去,不怕揪不出個小瘸子。”

“邝簡!”

玉帶嬌忽然激動起來,朝着他的背影嘶聲一喊:“你怎麽不問問她怎麽變成這個樣子!”

邝簡無不同情地一回頭,冷笑一聲:“說實話,我并不在意。”

他是被氣昏了神志才想匆匆回衙,此時一看,四爺這院中不正是紙筆皆備,他徑直走過去,護書匣中抽出一摞箋,蘸一支小楷,用力地落筆。邝簡畫人像的技藝并不差,雖比不上玉帶嬌名家書畫筆到意到,但五官特征捕捉力極強,文書追捕,一目了然。他将琉璃珥從女相畫成男相,玉帶嬌見狀卻忽然撲過來!

“你放下。”邝簡沉聲一喝!

誰也不妨這小姑娘忽然動手,一手抓過墨硯,一手扯過人像!

“她不是情願變成那樣的……”說不清楚她是想引起大人的注意還是想做別的,玉帶嬌的尖利的嗓音被壓到很低很低,低到咬牙切齒,低到痛徹心扉:“……是她爹!她爹想讓她娘生男胎,在她娘懷着她的時候喂了很多很多的轉胎丸,才把她生成這個樣子的!”

四爺生怕玉帶嬌沒輕沒重地激怒邝簡,眼見着小姑娘抓扯着宣紙将其揉爛在在手心裏,當即上前一步,捉住她的肩膀:“嬌嬌。”

邝簡表情冷酷,大步繞身過來奪回硯盒,嗙一聲扔回桌上,一手捏着她的手腕,把那破損的紙箋從她的五指中摳出來,冷漠應道:“那又如何?”

玉帶嬌瞪大了眼睛,邝簡卻根本不理她,走回案後捉筆重畫,四爺此時已經分不清邝簡是真冷靜還是氣瘋了,但是玉帶嬌是真的氣瘋了,惡狠狠地盯住邝簡,踉踉跄跄地往前沖:“那又如何?!”

她像是聽到了最冒犯的話,被人挾着,忽然嘶啞地叫嚷起來,“邝捕頭真是生得個好屌不必知人間疾苦啊!……你知道一個想要男孩的家裏,孩子是個女孩要受多少厭棄!何況那孩子還身體先天畸形,是個不男不女!……她家中為了遮醜應拿她當男孩養了五年,她爹獲罪,她本該像個男孩一樣流放嶺南,就因為謝斌與禮部交好看中她奇貨可居,把她的籍貫偷偷改成了女,再灌藥逼停她身上發育,十一歲就讓她用那副陰陽的身體去伺候各種惡癖的男人!”

“你知道如果一個妓女是怪異的,她的客人只會更怪異,有的人沒有,便會用假的折磨她……”玉帶嬌說得渾身發抖,牙齒咯咯咯地打着戰,她已經無法用語言繼續形容,多少次,多少次她就站在門外,聽着那喘息聲和笑聲瘋狂交織,那不該是對人的方式,那些人趴在她的身上尋歡作樂,對畜生也不該是那樣……

天色壓得仿佛是烏黑的紫緞,街外車喧馬嘶,繁華清晰可聞,邝簡目不斜視,專注地注視着畫相,提着筆的手微微發抖,殺香月不說話,後背緊緊地貼着牆壁,冷眼看着這院中一場亂局。

忽然間,玉帶嬌猛地弓腰,毫無預兆地幹嘔起來——那聲音絕望,伴随着劇烈的抽出,每一次的吸氣四周都是一片令人窒息的安靜,殺香月失措地上前一步,左夫人卻已快步從屋內奔來,揮開手忙腳亂的丈夫,紮紮實實地抱住這個一出生就沒有了母親的女孩。

“她,她是一團泥嗎?……”

玉帶嬌癱坐在地上,臉孔煞白,就是如此,也不耽誤她的控訴,“她一輩子都在被這樣的揉搓,你們讓她變男便變男,讓她變女便變女……邝簡!”她瞪着他,忽然間淚如雨下,“你放過她好不好?你就當可憐可憐她,放她走好不好?”

黑夜沉澱成沉暗暗的紫。

邝簡臉色差到極點,從左府出來,短短的幾步路,硬是讓他走出兩倍的時間,錢錦一路從刑部跟到四爺家,一直候在外面,知道丢了女犯,茲事體大,今夜定要追緝,不由期待地看向邝簡等待任務:“邝……邝頭?”

錢錦的心忽然不安地動了一下,明明神态上毫無變化,但他無端地在邝簡身上看到了狼狽的二字,好像永遠冷峻英武、規繩矩墨的一個人,被誰打散了身上的那股底氣,變得徘徊了,猶豫了。

“通緝琉璃珥,”他沉着臉,喑啞地咳一聲,可第一句“性別”便卡住,補之以長久的沉默。

“女子。”

忽然間,有人越過他下令,四爺沒有遲疑,跨過府門,幫他把那道無效的追緝下完。

夜沉得好像要将所有人吸納進去,應天府的四品推官打定主意,秘而不宣,邝簡臉色疲乏,忽地“呵”了一聲:“……這有用嚒?謝老板還在……”

邝簡不知道,謝老板很快便不在了。

城東雅致的謝氏私宅,謝斌搓着手指,滿頭大汗地在房中走來走去,靜谧無聲的院落裏,镂花的窗扉忽地咯吱一響。

謝斌以為是風,陡然間吓了一跳,回頭去看,卻見窗外站着個人,一身紅衣,手中一柄雪亮的長刀,臉上紋繡着火焰般的花紋,玩味地朝他嘻嘻一笑:“謝老板是吧?”

說着長腿一跨,靈巧地翻過窗臺,長刀刀背“啪”地一聲貼住謝斌的脖頸,客客氣氣道:“我代兩個小姑娘,向您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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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後兩天休息哈,我要修一修這五天的文……周一正常恢複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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