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茨菇葉(3)

五月,鎮府司移交太平教案三十餘例,誰也沒想到茨菇案會鬧得滿城風雨。

那只是個平平無奇的小人物,古禦街街口的大榕樹下支馄饨攤的貧家女,被何家姑嫂檢舉身帶紅蓮紋身,曾與太平教交往而被判斬監候,禦史臺審核,沒有問題,刑部審核,沒有問題,到大理寺,耿逸春将其案卷一攔,稱此案有疑,問這個賣馄饨的女犯每日行動只在家、馄饨攤、藥房三處,她若是太平教,她在教中是做什麽的?是談了什麽妖言、藏了什麽妖書、聚衆散播了什麽太平教義?是違反亂紀了,還是興風作浪了?一個久遠的蓮花紋身,何以指認她就是太平教徒?

這一問,把刑部也問愣了,心說我們哪裏知道這些,這都是鎮府司抓的人。

耿逸春将案件一捋,批複道:此案有疑,撤回重審。

刑部也不想攪合這一攤亂事,一看原告人:得,江行峥,便立即通知了鎮府司江行峥協助複核。

是時,江行峥正忙着太平教情報梳理追捕,哪裏顧得上茨菇這個名字都會不正經取的小人物,刑部讓他複核,他便慣例交給手下弄清楚,而對于大理寺打回原案卷,不曾有過一點點的防備,只以為大理寺號稱慎刑,對一些案卷審理從輕從緩也屬正當。

江行峥手下有一員名叫曲寶的小旗,頗通刑名,辦事利落,三日後,他詳細追溯了茨菇少時曾被太平教香壇壇主紋繡蓮花、長期在太平教滞留生活的證據,同時串聯前一個月的太平教刺殺案,聲稱茨菇逗留之地正是曾經太平教徒的香壇原址城西鬥姆廟。

這份申文很快重新遞交過去,刑部代為傳達。

耿逸春看後又問:茨菇被滞留鬥姆廟時只有五歲,是家中父母無暇看顧才不得已的寄養之舉,紋繡蓮花時也只有五歲,對教壇中人的行為無從抵抗,況且她十一歲搬離城西,已經許久不曾回到鬥姆廟,用一個月前的刺殺案牽強附會,不應該吧?

說着将案件一捋,批複道:此案有疑,撤回再審。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嗅出了不一樣的味道了:一次還能說是巧合,兩次都是這樣,這是什麽意思?刑部和江行峥一起糾結,而與此同時,因為有了初步的翻案證據,朱十趁機跑到鎮府司門口大喊冤枉,同時喊冤的,還有三十餘所有事關太平教案的親屬。

第一批問罪抄斬的死刑名單,大部分都是所謂的“太平教邊緣人物”,“問不出太多關鍵口供的人”,江行峥為了給诏獄騰挪地方,才會率先将他們處刑,這裏面的冤屈和無辜受累的比率很大,耿逸春早早地暗示過朱十可以拉攏串聯這些人的家屬一壯聲勢,越多方關注參與進來,冤判錯判的可能便越小,但是具體怎麽做,他不便插手,只看朱十自己能力。

這其實就是叫朱十适當朝官府外部施壓,讓上層重視起來,靳赤子聽聞此事,立刻幫忙發動人脈,有人的出人,有錢的出錢,有腦子的出謀劃策。

耿逸春公務繁忙,不會依次處理三十多樁案子,殺香月招來徽州名訟茹晁幫這些親屬書寫申文,歷數案情不合理之處與犯人之冤屈,朱十則代傳冤情,提交抗辯的申文,十餘日來盡力奔走,四處陳情。

一時間,金陵民間官方,上下注目。

許多百姓開始對鎮府司之前瘋狂抓捕“太平教徒”提出異議,聲稱多有處斷不公之處,一個力弱的小姑娘怎麽看也不該是太平教徒,若是她一個人有冤枉,是不是這一批三十人都有冤枉?那是不是在诏獄裏的二百多人也都有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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舉報者開始陷入恐慌,尤其舉報茨菇的姑嫂,也不外出了,面攤也不擺了。

江父江母陷入恐慌,生怕兒子過不去這一道難關。

江行峥也被茨菇案攪擾得根本無法沉心公務,他的父母病急亂投醫,一直在他耳邊鼓噪讓他請呂端賢幫忙,現在鎮府司正指揮使虛懸,呂端賢就是最大的上司,如果他能擺明立場參與進來,說不定會有轉機,但是江行峥知道,父母太高看呂端賢了,那呂氏酒囊飯袋一個,說是參與恐怕只會露個面,根本不知道怎麽處理。

短短幾日,茨菇案滿城風雨,且有愈演愈烈之勢。

底下鬧得火熱,守備衙門也不能不顧民情,督促刑部快速梳理案卷,公開審理。

耿逸春也訝異此事發展的迅猛快捷,這才是第三次覆審,就已不再是大理寺和刑部的內部溝通了,而是刑部奉命升堂畫卯,直接敞開衙門,公開審判。

呂端賢态度消極,江父江母心急火燎地只能另做打算,在提前探聽了審案流程後,用錢收買了證人,希望他們能做出有利于江行峥的證詞。

開審當天,無數人前來觀望,殺香月默默地站在大堂外面,身邊擠着個衣着錦繡有些眼熟的十歲男孩,耿逸春出席陪審,與禦史臺禦史列位側席,在與刑部主審一起從後堂出來的時候,大堂之上江行峥站在首告一側,茨菇和朱十站在被告一側,鎮府司的副指揮使呂端賢不請自來,堂上旁聽的還有江父江母、一位腳下微跛的老婦等一幹人。

這也是耿逸春第一次看見這個叫做茨菇的小姑娘,身高五尺剛出頭,膚色底子很白,但下巴已經瘦得尖銳,一雙眼顯得大而驚慌,身上壓着副手鐐腳铐,一看更顯得瘦小單薄。她還不知道,自己身上,到底引發了多大的争端。

驚堂木猛地一拍,刑部主司主審,針對茨菇是否通太平教案開始正式審理。

審理流程千篇一律,原告被告各自陳述案情,提交物證人證,江行峥申請提領茨菇的鄰裏作證,既然茨菇裏通太平教,那日常行動必然瞞不過鄰裏耳目,刑部主司準允,發牌調茨菇所住處裏長、排長、鄰居。

人證來齊,一直默不作聲的朱十忽然指控江行峥父母已收買了茨菇的裏排鄰居,并且說出準确的時間、地點以及受賄金額。

這忽然的指控,讓所有人蒙在那裏。

朱十則将五月二十五日晚,厍春酒樓,江母向茨菇裏排鄰居每人三兩一錢黃金與二十兩白銀的受賄情狀,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江父江母大驚失色,江行峥僵在原地,呂端賢聽得臉都氣歪了。

同時,朱十請應天府拿出早在五月八日就曾向茨菇鄰裏做過的口供文書,那些拿了錢財的排長裏長當場吓得招供,聲稱江母的确曾送賄金銀,并且要主動将金銀上交,應天府當日到場的是成大斌與張華,他們得到命令早有準備,拿着應天府的文書口供上交,文書上程序正當,供詞清晰,并有應天府四品推官的明文簽字,一切有效。

邝簡做事滴水不漏,早知道茨菇案時日久了,茨菇的鄉裏保不齊會人雲亦雲,被人鼓動,所以在各方下場之前就已經問過話拿過口供,并且勸動四爺簽字。

江行峥吃驚地睜大了眼睛,看着應天府将文書呈上。

這些日子他一半心思應對茨菇案,一半心思撲在挖出太平教上,他并不心虛,更沒有想過做僞證,朱十刑部大堂直接喝破這件事,母親為保他,只能慌忙承認送賄完全是自己自作主張,刑部看着鎮府司的面子,為了能把江行峥盡快摘出去,下令當堂責罰江母三十大板,江行峥手腳冰冷,眼見着母親自攬罪過,紅着一張老臉,衆目睽睽之下領受刑罰。

事到如今,真的已經不必再審了。

若非心虛,何必送賄?案件高低已明,江行峥敗相已露。

殺香月在現場默默看着,站在他身邊的那個小孩緊盯着江行峥,一臉緊張地攥着拳頭。

堂上發展不出所料,江行峥心神已亂,朱十則準備詳實,将茨菇不是太平教的證據樁樁搬出,直接将江行峥駁了個體無完膚。

有人有心算無心,明眼人已經看得出,這是有人要搞這位錦衣衛百戶,江行峥已入四面楚歌之境地。

這案子,鎮府司是翻不過來了。

主審官深通官場真味,知道哪怕事到如今,還是要給鎮府司面子,打了一位鎮府司百戶母親的板子,已可平息一部分人的憤怒,若是幹脆定一位錦衣衛的枉斷冤罪,這也太過駭人聽聞,不是他的職權,他不過問,所以幹脆申請上報,請守備衙門指派主審再次重新查明真相。

驚堂木又是一聲巨響!江行峥心中空空,一陣抽緊。

再轉頭看,刑部主司與幾位陪審已拂袖離去。

退堂。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城西的小院裏爆發出一陣爽朗的笑聲,靳赤子大力地拍着朱十的肩膀,贊道:“今天堂上一記反殺,真是漂亮!”

殺香月這不起眼的小院,半個月以來各尊大佛頻繁出入,往日湊也湊不到一起的人,現如今卻是同席飲酒。

朱十被拍得一倒,舉着酒杯有些腼腆地看着邝簡:“還是邝捕頭有辦法,他讓我提前留意着茨菇鄰裏的動靜,說江氏父母知道他們要出庭作證,必然要使出銀錢,讓我不要聲張,探聽清楚情況。”

靳赤子搭着他的肩膀:“那你怎麽知道江氏會知道哪些人會第三輪堂審?”

耿逸春自持地勾了勾嘴角:“當然是我告訴的。我賣了鎮府司一個破綻,且看江氏鑽不鑽,果然,那對夫妻連自家兒子也沒告訴,自己徑直跳進去了。”

畢竟這些都是小計,失了磊落,耿逸春并不以此自得,只是對朱十正色道:“現如今守備衙門已決定安排我一位姓方的同僚接手此案,那位是個真人負責的人,所有的案卷供狀都會仔細盤查,你不要擔心,好生配合就是,黑的就是黑的,白得就是白得,這件事很快就能有結果了。”

朱十眼底浮出滾燙的淚花來,感激之情溢于言表,鄭重地舉起酒杯朝着桌上諸人道:“這些日子多虧各位相助,茨菇案才能如此順利,各位的大恩大德,我和茨菇來日沒齒不忘!”

靳赤子把自己杯子一蓋,笑呵呵道:“茨菇可不是我太平教信徒,這事兒我幫你就幫個邊角,湊個熱鬧,要謝你得單獨拎出來謝邝捕頭和耿少卿。”

靳赤子話說得大大咧咧,耿逸春聽得心裏卻是一驚,看了眼靳赤子,又看了眼坐在靳赤子左手邊的殺香月。

靳赤子快樂地看着耿逸春:“我實話實說自己身份了,耿少卿不會對我有敵意罷?”

耿逸春瞥了眼邝簡,邝簡朝他沉穩地點了點頭,他便也放下心來,笑對:“我沒見到你為非作歹,就不管你是太平教還是平民,靳先生為人豪爽,值得一交。”

靳赤子回以哈哈大笑,“先生不敢當,我靳二是個粗人,耿少卿喊我靳二就是!”緊接着他拍了拍右手邊的朱十,不客氣道:“幹了這樣的大事,怎麽還窩窩囊囊的,耿少卿和邝捕頭可是你的大恩人,快快敬酒!”

朱十也清楚茨菇案能有今日的結果,全是耿少卿肯鼎力相助,而耿少卿之所以肯鼎力相助,是因為邝捕頭肯中間牽線,并且拿住了殺招。邝簡性格不像靳赤子這樣好親近,雖說他不是傲下之人,但總顯得十分冷淡,朱十不由端平了肩膀,擺正了跪姿,鄭重其事地朝他敬酒。

耿少卿爽快地喝了,到邝簡這裏,也幹脆利落地應了那杯酒,只是對朱十的誓言不以為然,“我沒什麽要驅使的,茨菇出來了,你倆好好過日子就是。”

殺香月的小院香味繁複舒爽,怡人的風穿堂而過,隐隐聽到街口的車流人聲,殺香月直起身子給幾位重要的客人布菜,秀長的鳳目一擡,輕聲問:“現在大事已定,你們使的小手段,可都善後了?”

朱十緊張地看過去。

耿逸春客氣問:“殺匠師問的是什麽?”

殺香月:“今日堂上是江母賄賂排裏轉移了衆人注意,沒有人深究應天府怎麽提前拿到了一份口供,既然大理寺那位方少卿是個認真負責之人,肯定會留意到此時,你們就沒想過怎麽應對嗎?”

“應天府有朱十的保安記錄。”邝簡淡定地看了殺香月一眼。

朱十一懵,拿手指了指自己:“有我的?”

有他的,當事人怎麽不知道?

邝簡淡定道:“你來找我的五月七日就是報案了,跌日日我在執勤單上填了你的案子,白紙黑字,不怕人查。”

殺香月不作聲色,側頭與邝簡的目光稍觸,緊接着飛快劃開。

耿逸春朝着殺香月笑了笑:“殺匠師,放心吧,無淵不會被人無端抓到破綻的。”

邝簡無奈地搖了搖頭,起身說去後廚看看煨着的肉湯,殺香月略說了幾句話,也起身,說去催一催邝簡,便拖曳着一身深深淺淺的紫,走出中廳,進了廚房,悄無聲息地靠攏過去:“你最近沒有公幹嚒?”

邝簡拿筷子尖戳着鍋裏的肉:“有啊,怎麽了?”

殺香月:“只是最近見你手裏似乎沒有案子,也不加班,好像在朱十這上面花了不少心思?”

“誰說的?”邝簡捏着筷子的手失了些分寸,濺出些肉湯,殺香月忙拿了抹布遞給他,他邊擦拭着竈臺邊說:“我日常公務也不一定要直接接手案子,府裏的行政換勤,任務安排,車馬通勤,哪個案子進展慢了要催辦,快結案了要督促手下寫案卷,這些我都要管啊。”

說着回頭看了眼殺香月,柔聲道:“錢錦那邊扒拉算盤扒拉一個月了,他說快出成果了,你不是一直挂懷那件事,過幾日帶你去看。”

殺香月眼睫一眨,像是心裏哪裏被人輕輕地包裹住了,忽然走過去,從身後抱住了邝簡的腰。

就像是小貓悄悄伸出了前爪,然後輕輕搭在了人身上,邝簡有些受寵若驚,聲音都低了三分:“……怎麽了?嗯?”

殺香月不說話,只是拿自己的臉蹭他的後背。

邝簡:“外面還有人呢,等客人走了咱們再說?”

殺香月搖搖頭,他才不是為了這個,把臉埋進他的衣服裏,嘟囔道:“邝捕頭,你的腰好細啊。”

邝簡失笑,一邊試鹹淡,一邊包住他的手,“邝府家規,男子腰圍不得超過二尺四寸。”

殺香月悶悶道:“啊……你們家規矩這麽嚴的。”

邝簡壓住嘴角的笑意,聲音都愉快了許多:“是啊,等今年過年帶你去北京見識見識,讓他們好好給你上個夾板。”

殺香月卻沒再回答了,牢牢地抱緊邝簡的腰,在邝簡看不到的地方,露出憂悒神色來。

“這牌樓雕琢得可真是精巧啊!”

殺香月的小院正中一方碩大的桧木桌子,是仿唐時式樣的低矮家具,被主人摩挲得邊角翻出頗有年代的姜茶色,上面擺着各式的小件,刃口各異的刨子、小刀、錘子、榔頭,耿逸春彎着腰仔細看着那已成規模的木質擺件,認真地看着中間一處端詳:“這個是應天府罷!”

“耿少卿,小心了。”

殺香月步履款款地從屋內走出來,指了指那小營造法式的底座,耿逸春伸手一碰,當即一把尖利的小刀從木劍中彈了出來。

耿逸春被吓了一跳,緊接着便覺得好奇,問殺香月:“這金陵城都是殺匠師自己雕琢的?”

殺香月笑了笑:“閑極無聊之作罷了。”

說着優雅地把淡紫色的袖子往上疊,折了一折,又折一折,單手拾起桌上三枚刃口奇異的小刀,矬住尾端,彎折後纏上繩索,殺香月手指堅硬靈活,那冰冷利刃在他手中仿佛是泥,眨眼之間已經變了模樣,緊接着他輕提繩索手中轉了幾周,嗖地一聲,三打刀尖利地呼嘯而出,“嗵”地一聲正楔住牆上箭垛靶心!

“好準頭!”

耿逸春情不自禁地發一聲贊嘆!

殺香月笑着整理衣袖,邝簡站在檐下忍俊不禁,心說這只是自家老婆的雕蟲小技,根本不值一嘆。

酒席散了,鄰近告別,耿逸春還惦惦不忘殺香月那百發百中的身手,拉着邝簡一勁兒的說話,“等此間事完事兒,找個時間讓弟妹來家裏吃頓飯罷?上次瓦奴的事情就要請你倆吃飯,我夫人對他可是很好奇呢,說要親自下廚呢。”

邝簡被磨得沒有脾氣:“行吧,過幾天帶他去。不過你看好你家那些名花,我怕他到時候向你讨要。”

那邊邝簡和耿逸春正叽叽咕咕,殺香月低聲對靳赤子道:“過來,跟你說幾句話。”

靳赤子莫名其妙:“怎麽了?”

殺香月拽着他的袖子往街巷的另一端走:“你知道他對付江行峥?”

靳赤子大皺眉頭:“我哪知道這個?”

殺香月回頭看了門口一眼,邝簡和耿逸春還在說話,沒有注意到這邊,便又快步走遠了幾步:“你怎麽看這事兒?”

靳赤子眼珠一轉,跟他裝糊塗:“什麽怎麽看?你男人啊?為人正派,嫉惡如仇,行事沒有私心,人又低調,做一件義舉也不大肆宣揚,朋友也是真君子,不是假小人,挺好的。”

殺香月看他一眼:“正經些,你知道我在問你什麽。”

靳赤子嘆了口氣,敗下陣來,“香月,論人論事你要看大面,別總盯着小節不放啊,他邝簡是官,江行峥也是官,朱十是民,論親近,應天府和鎮府司才是穿一個褲子的人,他能在朱十身上讨什麽好嚒?不能!對不對?他就只是在幫朱十伸冤,這冤不伸,茨菇就是一個死,我不知道他和江行峥有什麽過節,我也不相信他是因為過節才給他設局,’私怨‘這兩個字太小,它不是你家男人格局!”

殺香月眉心蹙起,有些煩躁,這說的都是什麽跟什麽?

殺香月:“我知道他是什麽人。”

靳赤子攤手:“那你還糾結個什麽?你嫌他玩的髒?也沒有吧,手法是失之磊落了,但是也都是他們朝廷盤內的招數,兵不厭詐啊,誰讓江行峥就是打不過呢。”

殺香月靠在轉口的白牆上,疲累地閉上眼睛:“我不知道,我就是覺得不安。不知道因為什麽不安。”

他很難跟靳赤子解釋這件事,作為朋友,尤其是同陣營的朋友,當然可以不拘小節,不去計較那麽多,可作為愛人,他最近總覺得發現了邝簡的另外一幅面孔,這件事讓他心裏發毛,讓他意識到邝簡不是不能,而是願不願,只要他想,他包藏的機心,射出的冷箭,很多人都将無法抵擋。

他倆曾經大吵過一架,幾乎把感情吵斷,殺香月撕碎了邝簡拿來的免罪公文,邝簡惱怒他不肯拿義父的行蹤來換,之後因為一幅畫的折中,他們才峰回路轉,那之後,邝簡再沒有提過這件事,好像這一頁就這麽稀裏糊塗地翻過去了,可是他今日忽然警覺,以邝簡的手腕城府,他原該有很多種辦法讓他就範,他為什麽虎頭蛇尾?為什麽忽然不行動了?

殺香月躊躇:“二哥,你說他會不會是另有所圖,打算對掌教不利?”

靳赤子咋舌:“不能吧,你不是說掌教最近不在金陵嚒?是你多心了吧?”緊接着又察覺自己的問話太過事不關己,便詳細地問了問:“上個月二十二日,玉大人遭橫禍,你說你緊急聯系過掌教一次?”

殺香月:“對。”

靳赤子:“當時你們住在一起了罷?他發現什麽了?”

殺香月:“應該沒有,那三天我去了三十多家鋪子,幾次故意把他支走,這麽多天了,手底下回報說附近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人。”

靳赤子:“那他向你刺探什麽了?”

殺香月搖頭:“也沒有,他什麽都沒問過。”

靳赤子不愁反笑:“那你在擔心什麽?只有你和許氏能記住那麽複雜的接頭暗語,既然他沒問過你,也沒派人查過,那就是無意與我們為敵,他一個當官的,他不疑心你,你反而疑心他了?”

殺香月揪緊胸口,感覺到一陣陣的不舒服:“我不知道,可能就是……心裏不踏實罷。”

靳赤子:“香月,你容二哥說句大實話,江行峥他折騰得那麽厲害,出的招大部分全是誤傷,至今為止還是在我們外圍邊角打轉,根本沒有傷到我們的根本,可是邝簡四爺他們可是知道我們教內不少緊要事的,他們想要弄我們,比江行峥來得容易,可他們沒有,你也不該這麽懷疑他們……再說邝簡要怎麽對掌教不利啊?他找得到他老人家的人嗎?我也算教內舉足輕重了,見他一面還不是沒機會。”說到最後,靳赤子語氣轉為悻悻,一副不滿掌教已久的模樣。

殺香月耐人尋味地看了靳赤子一眼,但是沒說什麽。

他倆關系就像是一起長大的兄弟,兄弟間總會偷偷議論父親的好與壞,說這些并不耽誤他們做正事。

“我之前跟你說過應天府不知從哪裏從來一冊關于太平教的情報,我害怕是老資格的密探,咱們年輕,未必在上面,但是我害怕有對掌教不利的,過幾日他要帶我去看些公文,我順勢把那冊情報偷出來,你幫我參詳參詳?”

靳赤子一臉慘不忍睹:“……那你小心些。”說完又覺得自己太過分了,居然看着殺香月偷邝簡的公文不勸阻,只能苦口婆心道:“香月啊,你記得對那位好點,他是公門人,有些想法跟我們不一樣,你平日對他寬容些,別總東猜西想!”

殺香月不耐煩外人指點他這個,聽到他答應了看情報,一塊梗阻的大石頭就算落了地,立刻擺手道:“知道啦知道啦,不要你多管!”說着站起身體,懶懶地拍了拍衣裳,轉身就要回家——

他們談話的地方是輝複巷轉角的一個僻靜處,他轉身折過白牆,不想牆的另一側,三步之外,正正當當地靠站着一道黑色修長的人影!

一陣恐懼瞬間穿透了殺香月的身體,他渾身僵立,一瞬間無法思考!

而他剛剛還跟靳赤子抱怨、猜疑、算計的人,此時默默地扭頭望過來,夜色沉寂,那人瞳孔幽深,一瞬間的對視,好似完全望穿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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