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傾相助(3)
“小邝捕頭與其賭一個未知的判決,不如事在人為,與本官協議。”
“你若滿意,今日約定即可達成。”
“殺香月的案子,鎮府司留中不發,我們今日坐在這裏,就探讨如何為他減罪……至于審判之前,你是想見他,還是想接他回家,一句話的事情,只要做得隐蔽些,本官這裏一切皆可商量。”
這世上還有什麽可以打動邝簡?
唐觀所謂的權勢金銀都太俗了,李夢粱開出的條件,才中邝簡的下懷。
邝簡不言不動,端坐茶幾後,無聲地看着李夢粱,明知對方是在拖延時間,明知對方是在蠱惑他,可是微微顫動的眼睫,還是洩露了他的情緒。
“抓住他!”
曲寶持刀撲來的那一瞬間,錢錦真的是直接吓破了膽!也顧不上三七二十一,把公文紙袋往他身上一扔,連滾帶爬地翻過了圍棘!大概是人求生之時總是會爆發些離奇的行為,錢錦捂着帽子一邊往前沖一邊回頭看,他如此悖亂慌張,當然立刻被主街的衛兵拿下,誰知錢錦一不做二不休,竟然直接抄起地上的石頭,直接朝着那緩緩行進中的車駕擲去:“大人!救命!大人!救命——!”
一陣急亂的石子之聲噼裏啪啦地響起!明眼人一看那就是守備衙門的車駕,一時間,小巷中的曲寶都有些震住了,難以分清被鎮府司追擊安全還是沖撞李賢的車駕比較安全。
“撤!”
拿到那公文袋,曲寶也不戀棧,立刻帶人退出,以免守備衙門的親兵追查,歪歪扭扭的巷口,他邊走邊拆開公文袋,急亂地抽出,只是這一看徹底驚住:裏面是空白的紙,根本什麽字都沒有!
身邊的人亦是一驚:“難道是玉小娘子那邊?”
“……不對!”
曲寶當即醒悟過來,“邝簡帶人來的時候有幾個人?”
一個穿着灰色公門服的錢錦,一個玉小娘子,還有一個臉色黧黑其貌不揚的小書手,公文袋有兩個,是錢錦和玉娘子拿的,那小書手身上只有一個破布口袋跟在他們倆身後,當時前面兩人大吼一聲一個向北跑,一個向南跑,剩下的這個驚吓在原地,一動不動……那這個人呢!
琉璃珥奮力地奔跑着。
選擇的機會只有一次,選錯便是錯了。
“琉璃,你這身打扮最不起眼,我和錢錦一人拿一個公文袋,往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跑。”
玉帶嬌把唯一黃冊抄本塞進她懷裏:“你要送最重要的東西!”
琉璃珥不是第一次扮小厮随從了,她的演技連邝捕頭都騙得過,可謂是天賦異禀,渾然天成。北邊的線在他們商量過後,一致認為是最危險的,錢錦這小吏有些喪氣有些孬,但是眼前的是兩個小姑娘,他們仨又是臨危受命,再孬他也得把自己支棱了起來:“我去北邊,我盡量給你們打掩護。”
“只要曲寶被引錯了方向,他便追不上我們了,琉璃,你記得往西向跑,接頭在古禦街那條大榕樹下,邝簡說中途接應的人騎着一匹純色的大青馬,你把東西交給他就是任務達成!”
琉璃珥抓緊了胸前的口袋,抑制住不斷拉長的喘息聲,她腿腳有些不好,跑起來有些跛,但好在沿着秦淮河的小路她很熟悉,她義無反顧地一路向西,咬緊牙關跑過淮清橋,只要再跑過一條街,就可以看到大榕樹——
很快,古禦街大榕樹的樹冠俨然在望,琉璃珥遠遠地就看到那匹青藍色的駿馬,錦辔華鞍,皮毛精純,琉璃珥心中一喜,念一聲“幸不辱命”,咬住最後的一口力氣奔過去,那馬上之人聽到急促的腳步聲,下意識地回眸,琉璃珥卻忽然一呆,對上一張俊美冷漠的容顏:
……是江行峥。
邝簡不冷不熱地看着李夢粱。
“救下他做什麽?”
邝簡一向隐忍,可是那一刻,他眼底卻燃起了壓抑不住的怨懑與激憤:“我帶他回去,他仍然是罪臣之子,仍然滿身罪惡,仍然見不得光……李大人,您覺得您背幾句稼軒詞,我就會乖乖聽話嚒?”
年輕的男人喉間發出兩聲模糊的笑,無不嘲諷道:“您以為我們今日運的是什麽證據?只是玉斯年一事一案嚒?只是為了救下殺香月嚒?不是,你想錯了,今日錢錦玉玉帶嬌抄閱的,只是數樁案子裏的最後一環的證據而已,就算他們不送到,楊稷案、戶部假稅案、吳琯案、玉斯年案,照樣會送到北京,應天府大理寺還有許許多多衙門,準備這些早不是一朝一夕,這裏面裏面有王磐的呈文,有甘灣的作證,有新安江水賊的供詞……有很多你根本想不到的證據細節。李大人,茲事體大,未敢貿然,若非确保一擊而中,數案并發,我們這些人,怎麽可能出手?”
邝簡需要一個金陵地面暢行無阻之人。
玉帶嬌運送的東西很緊要,那是戶部案最後一環的确認底案。
邝簡其實也猜到了李夢粱會阻攔他,所以他幹脆應邀過來聽他拖延時間,也拖延住他去指揮全局,但在他不能行動的這段時間裏,中間運輸之人,必須可以在整個金陵地面暢通無阻:他的馬匹要不在主道各門的巡檢之列,他的身份要足夠有分量,在金陵地面狂奔時又不至于引人注目,若如此論,還有比錦衣衛更合适的身份嚒?畢竟這金陵城裏能直接壓制鎮府司的衙門沒有幾個。
江行峥如今官升四品,食秩千戶,名義上鎮府司二把手,更巧的是,他還今日休沐。
錦辔華鞍的純色駿馬矯健挺拔,革帶鴉青的背光之下,越發顯得眼前男子英氣絕倫。江行峥面色不郁地俯身奪過琉璃珥的袋子,往裏面看了看,然後看了看眼前這個荏弱黧黑的小書手,眯眼問:“琉璃?”
琉璃珥無端地便有些害怕,睜大了眼睛,小心地一點頭:“……見過江千戶。”
江行峥冷漠地看了她一眼,垂頭看看他的腿,又看看她的臉。
這就是那個姑娘?也不是多好看……何德何能呢?
正午烈陽刺眼,江行峥那雙眼眸則分外幽深冷漠,良久,他将胸中的翻騰妒火壓了下去,二話不說,調轉馬頭,向江東門飛馳而去——
“王振要完了。戶部案貪墨那麽多的錢財,吞掉那麽多的民脂民膏。”
邝簡一樁一樁地說給李夢粱聽,“你們幹了那麽多喪盡天良之事,真以為現在還可以割席,沒有人翻得過來嚒?”
話到此處,這就是沒有轉圜的餘地了,李夢粱的臉上的笑容斂住了,忽然冷冷道:“那他們也要有送走的機會。”
曾經執掌天下第一大教派的掌教,此時半垂的眉睫慢慢地擡了起來,閃出鋒利的亮光:“金陵到京城,一路兩千兩百三十五裏,途中用最快的驿馬也要日夜兼程六日,這麽遠的路,這麽久的時間——”
他語氣森然:“邝捕頭,不要逼本教傷了和氣。”
水馬官驿,疾烈地馬蹄聲鼓蕩而起——
曲寶年輕,但比李夢粱預期的還要能幹,錢錦向北,玉帶嬌向南,戶部衙門在東,很明顯真正的黃冊抄件是在向西運送,他沒有再去找那個臉色黧黑的小書手,而是直接征用了腳鋪的駿馬,領着錦衣衛直奔城西車馬驿站,打算在終點包抄打伏。
江行峥帶着破舊的布帶遲了一步,在官馬驿逡巡一陣才找到要交托的人手,曲寶起初看見他還不敢确定,知道眼見他将一包東西遞給一方車駕之後,再不遲疑,直接策馬上去抓人!
“鎮府司查案!車主下車受查!”
那車馬并不是正常的官運急遞,更像是一隊邝簡特意請的江湖镖師,穿着打扮低調樸實,盡是毫不起眼的打扮,可是待曲寶鄰近,心中忽地一突,只見那些身穿簡單服飾的兒郎們各個氣場不凡,調轉馬頭,脊背挺直而凜然:“什麽人膽敢攔駕,放肆!”
曲寶眼見,已經看到那些馬匹銀鞍上的軍方标記,可他強忍住胸口情緒翻湧,仍然深吸了一口氣,強硬道:“鎮府司公幹,請下車受查!”
他知道今日應天府運送的是關乎掌教生死存亡的東西,事到如今,他拼死也要力争!
護送車駕的年輕男人顯然是被激怒了,定定地看向曲寶,作勢抽刀上前。
忽然間,一道柔柔的婦人之聲從車駕中傳了過來,“陳小将軍,且慢——”
曲寶心頭一震,只道聲音耳熟,扭頭看去,正見車簾從內部被人緩緩撩起,裏面坐着的不是別人,竟是秦氏。
“如今告訴李大人也無妨,護送物證的,是寧陽侯第五子陳潤小将軍帶領的浙軍精銳,到達北京将呈送證物于內閣的,是前指揮使逄正英的遺孀。”
“三日前我曾與逄夫人聯系過,她答應會帶着邱翁檢舉的楊稷案一同入京——榮安縣主有直接面聖之權,宮中陳貴妃與陳小将軍是同胞姐弟,您放心,所有的案子都會交由內閣三法司走正式程序,只是首告人這樣的身份,在朝、在野,誰都不可能只手遮天。”
“王振一派多行不義,已到了大廈将傾之時。”
秦氏撩着車簾,目光平靜地看着曲寶,溫然道:“規勸你們大人一句,不要輕舉妄動。”
曲寶僵住了,呆呆地坐在馬背上,茫然地看着這個端方優雅的女人。他接到過那麽多的命令,掩護胡野案真相,監視江行峥行動,刑場逼殺茨菇,所有的命令他都不曾感到困惑,唯獨現在,他竟然不确定自己要做什麽……六年,他在金陵北鎮撫司潛伏了六年,他從最底層的錦衣衛做起,接到掌教第一條、亦是最高一條指令便是——
保護上憲夫人秦氏,永遠不要傷害她一分一毫。
“夫人……您……”曲寶的眼中忽然閃現出孩子一般的委屈,茫然無措地看着她。
秦氏卻不懂他的糾結,放下車簾,淡淡道:“若他還心肝,在逄府樓裏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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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的太急了,可能有些話不通暢,我明天改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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