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言隽,你是笨蛋嗎…………

司父下午出門釣魚, 河邊路面濕滑,不慎掉落水中,掙紮耗盡力氣, 幸虧年輕力壯的鄰居扛着鋤頭路過, 才把人救起來。

司父在村裏住了多年,大家都認識, 趕緊把人送去鎮上醫院。

一陣張羅, 這才想起給他唯一的女兒打電話。

直達的航班需要等待時間太久,言隽以最快速度查找出最近航班,先乘坐飛機抵達中轉站,下機後立即有人開車到機場外接應。

從這裏開車到鎮上還需3小時,不過比起等待直達飛機再從機場出發, 能夠提前兩個小時到達。

司婳坐在車上, 神情緊繃,從城市到鎮上的路程一點一點拉近, 此刻分分秒秒于她而言都是煎熬。

“叔叔會沒事的。”言隽握住她的手, 能感覺到她在微微顫抖。

“我不敢打電話。”怕聽到不好的消息。

飛機上關機無法聯系,現在可以正常使用手機又遲疑,她怕自己這通電話打過去, 會收到噩耗。

“婳婳, 勇敢一點,你的爸爸還在等你。”言隽真切的望着她的眼睛, 掌心傳遞着溫暖。

“嗯……”她握着手機在發抖,顫巍巍的駁回鄰居的號碼,等待的時間,心跳得很快。

直到鄰居的聲音傳來,“司大叔已經轉進病房, 醫院說沒有生命危險,叫我們放心。”

懸在心裏的石頭終于落地,司婳吸了吸鼻子,又酸澀又欣喜,“太好了,謝謝你們,我很快就回來,拜托你幫忙照看一下,我很快就回來了。”

“行行行,你別太着急,你爸這有我們看着呢。”老家的村民們對司家父女是心懷感激的。

當年他們搬來這裏,沒過多久村裏興起籌資修路的熱潮,但大家都不太願意,最後是司家捐一大筆巨款充當公用,其他村民也就紛紛效仿,投出自家該出的份額。

後來道路修建成功,給大家帶來許多便利,村裏的老人小輩都記着司家父女這份慷慨,對他們頗為照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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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父親脫離生命危險,司婳重重的呼出一口氣。

“這下放心了?”旁邊的人也跟着松了口氣。

“嗯。”她應聲,卻自責的低下頭,“我不是一個合格的女兒。”

住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因為産生分歧而争吵,後來遠離家鄉,也倔強的不肯低頭。

她不花父親的錢,父親也不要她經濟上的孝敬,兩人就這麽僵持着,逢年過節才聯系一回。直到真正發生意外,才感受到內心多麽害怕失去。

“叔叔發生意外不是你的錯。”言隽安撫道。

“可我明知道他出事,卻無法第一時間趕回他身邊……”若是真的出事,這麽長時間的路程,她怎麽來得及?

她不禁想,“如果我留在爸爸身邊,或者讓他來到我身邊那就好了。”

言隽順着她的話,“如果你是這樣想的,那現在回去告訴他,也還來得及。”

認識一年多,幾乎很少聽司婳提到家裏人,但從她偶爾透露的只言片語中也能知道,她與父親之間因為專業選擇問題出現隔閡,心結難解。

接下來,是良久的沉默。

抵達醫院已經淩晨,昏迷的司父還未醒來,只聽醫生交代需要休息,司婳只能忍着,默默等待。

幫忙照看的鄰居已經離開,司婳坐在病房外,拱起雙手抵着下巴,神色郁郁。

言隽站在前方,微微彎腰,“時間還早,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司婳抵着下巴搖頭,“我得等爸爸醒過來。”

雖然醫生說爸爸沒有危險,但沒見到他醒過來,心裏還是放不下。

言隽了然,陪她一起坐下。

司婳緩緩開口:“今天的事,辛苦你了。”

三個小時的車程,後面一半都是言隽在開車,眼角難掩的疲憊,他卻只字未提。

“叔叔沒事就好。”幾個小時的奔波被他三言兩語帶過。

司婳輕咬紅唇,擡頭凝望着他,誠懇的道歉,“早上的事,對不起。”

後來她仔細想過,當時言隽應該對她的回答很失望,才會連飯都不吃就離開。

女孩眸光滢滢,眼裏滿是真摯。

言隽幾乎忘了,今天早晨他們還在鬧別扭。

不,應該說是他單方面的別扭。

昨晚他忍受着滿身酒氣沒有回家換衣服,這樣就能理所當然的留在第二天。背後的口紅印他不知道,直到司婳指出,他才想起言曦玩鬧時留下的痕跡。

這麽暧昧的痕跡,不該出現在他身上。

他應該解釋,他知道自己說了,司婳就會相信。

但那一刻,他遲疑了,多麽希望司婳能問一句,哪怕簡簡單單的一句就好。

她不在乎,所以故意回避……

今早大概是他最狼狽的一次,逃避。

饒是如此,還是忍不住在她來到自己身邊時,孤注一擲彈奏那首曲子。

只可惜,早早被打斷,到現在他都不敢問,她是否聽懂了其中含義。

兩人僵持着不動,在她的注視下,言隽開口:“昨天晚上小曦跟裴域玩鬧,不小心把口紅蹭到我身上。”

這麽明白的解釋,她懂了嗎?

司婳微微睜大眼,嘴角深深彎起弧度,鄭重點頭,“我相信的。”

今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太多,根本沒時間去糾結口紅印,而且她上班時已經反思過,原本就打算回家跟他和解,沒想到他會在這種時候忽然解釋。

不得不承認,心情變好了些。

看見她的笑容,言隽心底一軟,莫名松了口氣。

微妙的情感在兩人心口泛濫。

司婳執意守在病房前,言隽自然也不會離開,兩人偶爾會小聲說幾句話,或者看看手機,司婳以為自己能堅持,但沒過多久,眼皮子開始打架。

言隽低頭哄道:“先睡會兒,如果叔叔醒了,我喊你。”

“那你呢?”她揉揉眼睛,嘴裏打着呵欠。

“我不困。”

“騙人。”

“那不然這樣,咱們輪流等,你先休息一會兒,到時間我就喊你。”

“真的嗎?那你一定記得喊我,我睡一會兒就好。”困意襲來根本招架不住,她靠在言隽肩頭,鼻尖萦繞着那道清新的香味,睡得很安穩。

男人偏頭凝望着身旁的女孩,茶色的眼眸泛着柔和的光,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攬在女孩背後。

許是心中有執念,大約過了二十分鐘,司婳醒來一次,“什麽時候了?”

“才幾分鐘,安心睡。”一只溫暖的手抵在背後輕輕拍撫,哄她暫時忘記煩惱。

“那等會兒,一定記得喊我。”她幾乎沒有懷疑,重新閉上眼睛。

等确定她睡着之後,言隽稍稍移動,将人從椅子上抱起,轉進病房,把人放在床上。

病房中有一張空床可供暫時休息,中間有窗簾把床位隔開,就這樣,司婳躺在床上睡得安穩 ,而言隽坐在旁邊,守她到天亮。

早晨七點半左右,司婳醒過來,很困,但她還是強迫自己睜開眼。

她發現自己躺在床上,言隽不在。

昨天晚上,言隽沒有叫醒她。

早該知道的。

司婳掀開被子,正想下床去找他,病房門從外面被人打開,言隽提着東西走進來,“這麽早就醒了?”

司婳一聲不吭的盯着他,看清他眼裏布滿紅血絲。

見他把兩個袋子放在旁邊桌上,解釋道:“這裏有兩份早餐,外面商店售賣的種類不多,我只買了這些,你看看喜不喜歡。”

司婳微微張開唇,“我要是說不喜歡呢?”

他沒有生氣,反而攬下責任,“那你想吃什麽?我再去找找。”

“言隽,你是笨蛋嗎……”明明自己也很累,還是一大早跑出去,準備這些東西。

連她那麽無理取鬧的話都要回應,字字句句紮進她心坎。

司婳深吸一口氣,問他,“你吃東西了嗎?”

“在外面吃過了。”因為時間還早,所以吃了才回來,也免得打擾到他們。

司婳翻身下床,拉住他的手,“你去睡覺。”

瞧她一臉疼惜的表情,言隽擡手揉了揉她的長發,“婳婳,你現在讓我躺上去,我也睡不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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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司父悠悠轉醒,睜眼看見女兒的臉,還以為自己産生錯覺。

“爸?”

看到父親睜眼,司婳欣喜不已。

“我這是……”司父左顧右盼,看着四周環境,陌生又熟悉。

妻子離世前很長一段時間待在醫院,他熟悉這種感覺,如今躺在這裏的卻變成自己。

“爸,你現在感覺怎麽樣?有沒有覺得身體哪裏不舒服的?”司婳擔憂的守在病床旁。

司父努力回想,事情經過在腦海中過濾一遍,才憶起緣由。

他擺擺手說:“不礙事。”

過了會兒才想起,遠在景城的女兒怎麽突然出現在他面前?

司父問道:“你怎麽在這?”

“餘大哥打電話告訴我說你掉進河裏進了醫院搶救,我都快吓死了!”擔憂之下,平日疏離隔閡的面具自然揭開,眼底流露的關心不作假。

“我能有什麽事。”司父板着臉,不願示弱。

就是這幅脾氣每次氣得司婳抓狂,“你都這樣了,能不能別再逞強?”

“放心吧,我命硬,死不了。”

“這次是餘大哥剛好路過把你救上來,如果當時沒人發現,你知道後果會怎麽樣嗎?”這個天氣大多數人不願出門,若非運氣好有人搭救,或許就真的……沉了水。

司婳不明白,為什麽到這個時候父親還能嘴硬說出那些話,她接到電話的時候怕得要死,手腳都打哆嗦,進了搶救室的人卻不把自己的生命安全當回事,這讓她很是惱火。

父女倆劍拔弩張,随随便便一句話都能點燃導火線。

守在病房外的言隽終于知道,為什麽脾氣溫和的司婳會跟父親的關系僵成這樣。

沒過多久,司婳獨自從病房裏走出來,臉上挂着淡淡不悅之色。

“叔叔還好嗎?”

“他很好。”甚至有精力跟她吵架,趕她離開。

剛才她不想跟父親争執,于是保持沉默,父親直接讓她走,“不用守着我,回吧。”

一點沒有病人的自覺性。

看她氣鼓鼓的樣子,言隽反倒瞧出父女倆之間的羁絆。

生氣歸生氣,卻不會真的賭氣不管。

“現在我要先回家一趟。”冬天河水冰冷刺骨,司父掉進去傷了身體,需要住院觀察幾天,她得回家收拾一些東西送過來。

“昨天用的那輛車還在,我送你回去。”司機已經離開,車子留給言隽,現在只剩他倆,可以自己開車。

司婳擋在他面前,“我來開車,你休息。”

“……好。”這點無需争。

從鎮上到村裏只需要十幾分鐘車程,等到達目的地,司婳轉頭一看,言隽已經睡着。

望着他疲憊的睡顏,司婳心口泛起陣陣澀意。

這兩天,他的心情似乎不大好。

從景城到這裏,他一直在安排所有的事情,片刻沒歇息過,沒有半句怨言。哪怕到現在,對她也沒有提出任何要求。

替她處理好一切,唯獨忘了給自己留後路。

這人真是……過分的好。

手指搭在他的胳膊上輕輕搖晃,“言隽,我們到家啦。”

睡在車上肯定不舒服的。

他醒過來,眼神帶着幾分迷離。

聽司婳的安排,一起下車。

樓房建在農村,但裏面的工具跟城市無差,一樓客廳沒有擺放太多東西,比較空曠,室內整潔,看得出住在這裏的主人在認真生活。

司婳解釋,“我爸爸他平時住在一樓。”

一樓客廳兩側各開着一扇門,推門進去便是卧室,但父親的卧室并不适合帶客人參觀。

司婳要帶他去的,是二樓。

她對言隽說:“你是第一個能上我家二樓的客人。”

鄰裏鄉親偶爾串門都在一樓,他們家沒什麽親戚,除了她跟父親,沒有其他人上過二樓。

“聽起來很神秘。”

“是有一點小秘密。”

“那我很榮幸。”

“你跟我來。”司婳朝他招手。

樓道間安裝着聲控燈,牆壁上挂滿畫框,從樓梯上去,二樓的客廳寬敞明亮,四面牆上也挂着各種各樣的畫。

驚豔、震撼。

它們有一個共同點,落款人——Susan。

因為奶奶對這名畫家極其喜愛 ,言隽也熟知這個名字。外面一畫難求,這小小的農村房間裏卻挂滿牆壁,盯着這一切,他覺得不可思議,“這些畫……”

“是我媽媽留下的。”旁邊的女孩輕輕挪動腳步,望着他,“很意外吧?”

“Susan,是你的媽媽。”

震驚之餘,他也确定了兩者之間的關系,終于知道榕城那場拍賣會上,司婳為什麽能理直氣壯的否認Susan絕筆作。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隐瞞的。”從挽留他那刻就知道這個秘密藏不住,她也沒打算撒謊。

緊接着,司婳打開另一扇門,“這是我的房間。”

她的卧室一直很幹淨,就像有人每天住在這裏,從不落灰,連被子床墊這些東西都會随季節改變而更換。

“我進去,合适嗎?”

這個房間跟司婳現在居住的房間意義不同,那是他從未參與的過去。

見他這時候還顧及着什麽禮儀,司婳直接伸手把人拉進去,指着自己的大床說:“你睡這裏。”

她才不管那麽多規矩,只知道言隽現在累極了,需要休息。

然而言隽站在原地不動,眉頭緊擰,“沒洗澡,也沒換衣服,髒。”

若是其他地方,他自己忍忍就算了,但這是司婳的閨房。

“沒關系呀,我又不會嫌棄你。”司婳執意把人按在床上,“快快快睡覺。”

處理好這些,司婳下樓收拾父親的東西,換洗衣服和日用品,東西不多,很快就打包好裝進行李箱,等到中午連同午飯一起給父親送過去。

“什麽時候回去上班?”司父忽然開口。

“當然是等你出院之後。”早晨她已經聯系Anni請假,考慮她請假時間較長,便讓她寫一份書面申請發過去,Anni會幫她拿去蓋章。

“我還沒老到需要人照顧。”司父哼聲。

“不知道是誰釣魚還掉河裏。”司婳不輕不重的駁回。

自知理虧,司父不吭聲。

上午餘家父子倆出門趕集順便來醫院看了他一趟,“哎喲你那女兒哦,可真是孝順,聽說你進醫院,急得不行!”

村子裏其他人并不知道父女倆之間的隔閡,農村許多年輕人都在外拼搏,一年到頭不回家,甚至好幾年不着家的都有。只知道司婳時常托他們照看父親,自然覺得父女倆感情好,在電話裏急成那樣兒,連夜趕回來,旁人看着都動容。

這些話傳到司父耳中,說不高興是假的。

女兒随他,固執,但父女之間的情分,他們自己感受得到。

下午司婳一直守在醫院,時常看手機,沒有言隽的消息。

大約四點多,司婳以回家準備晚飯的名義開車回老家,她悄悄跑進房間看了看,言隽還沒醒。

這次做了三人份的食物,一份送去醫院,等父親吃完,她再把餐具帶回去。

父親在清醒的情況下是不會讓她留在醫院的,小時候媽媽住院那段時間,爸爸顧不上她,請了保姆阿姨照看着,就是不讓她睡在醫院,只有白天才能去陪伴媽媽。

同樣的,父親現在也會叫她回家。

已經确認過平安,晚上也不是必須守在醫院,司婳又開車回去,發現桌上準備的飯菜還未開動,不禁疑惑:難道他還沒醒?

來到卧室門口,正想推門進去看看那人是否還在睡覺,剛擡起手,就聽見房間裏的人在跟誰說話。

“我這邊有急事需要處理,暫時不能回公司。”

“對,很重要。”

他的語氣很果決,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夠撼動他的決定。

等裏面的聲音消失,司婳這才敲門。

房門打開,兩人面對面,中間只隔着小小距離,司婳仰起腦袋,“你明天就回景城吧。”

“婳婳。”他有些不悅。

“不是趕你走哦。”她耐心解釋,聲音柔軟,“你先回去好好工作,很多人需要你。”

“那你呢?”你需要我嗎?

他唇角繃着,隐藏起潛臺詞。

此時此刻,沒有誰能比司婳更能看懂他的心意。

她輕輕的笑,“送你兩個禮物。”

環顧四周沒搜索到什麽好東西,司婳直接拉開外套拉鏈,露出挂在身前的工作牌。

從景城回來到現在她也沒來得及換衣服,工作牌都還挂在身上,她伸手取下,努力踮起腳尖,把帶着家門鑰匙的工作牌一起挂在言隽脖子上,“這是第一個,你回去之後,就把鑰匙跟工作牌分開,鑰匙你留着。”

為了安全,密碼鎖她會不定期更換,但鑰匙是長期不變的。擁有這把鑰匙,哪怕不知道密碼,也能随時進入她的家。

言隽握着鑰匙,心髒怦怦的跳。

一把輕輕的鑰匙,一張薄薄的工作牌,對司婳而言意味着什麽,他心知肚明。

忽然無比的期盼,“第二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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