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兩世

午夜,萬古殿外下起淅淅瀝瀝的小雨。連珩跪坐在殿內,熟睡的雲棠正枕在他的膝上。

一陣陣細風順着窗縫鑽進來,帶着濕漉漉的潮氣和冷意。連珩摘下披風蓋在雲棠的身上,見她唇角挂着似有似無的笑意,不由跟着笑了笑。

他原本提了兩壇青梅酒準備來萬古殿祭祀妖神,走到望亭山腳下時,卻見雲棠拎着個空酒壇跌跌撞撞地走過來,一頭紮進了他的懷裏。連珩任由她鬧了好一陣,待她終于睡熟後,才将她抱到萬古殿裏歇息。

雲棠撞到連珩懷裏時,一身的酒氣。許是醉意熏得她頭疼,起初睡得很不踏實,時不時便要皺着眉頭動一動,像是做了噩夢。連珩見她睡不安穩,便點起一根梨木香。待香意慢慢散開,她才漸漸熟睡下去。

她不記得前世的經歷,卻還帶着前世的習慣——喜歡青梅酒,喜歡梨木香。

連珩伸手将散落在她額角的碎發捋到耳後,指尖不由在她的耳畔定住。她的模樣一點也沒變,清冷如雲巅白雪,不笑時帶着與生俱來的疏離;笑起來卻似有三月春風,吹開了漫山遍野的桃花。

連珩很喜歡看她笑,但前世的雲棠并不像如今這般愛笑。許是緣于妖神這一身份,前世的雲棠總是孤高淡漠,鮮少将情緒外露出來。而這一世的雲棠比從前少些冷傲,倒多了幾分執拗。

許是凡人不能像妖神那般随心随性,她又天生反骨,帶着從前世而來的傲氣,不經意間總帶着一股“随心不随世”的犟勁。

連珩第一次見她,她正是那樣一副神色。

他遠遠看着她在花轎裏掀開自己的蓋頭,不甘心地想要逃掉那場親事,卻礙于俗世規矩,遲遲不敢出手。

所以連珩站在層雲之上,揮下了一道法術,打亂了那場親事。

她想做的,他都會助她。

只是沒料到那道法術竟喚醒了一直潛藏在雲棠體內的情劫。登時數百裏風雲驟變,紫電漫天。那道前世未能渡過的劫數,終于在這一刻蘇醒了。

連珩因此被天尊罰至雲巅雪山,守了一千年的将軍冢。而雲棠也在後來因那雙紅眸被迫離家,在凡間輾轉了千年。

他是愧疚的,因為他擾亂了雲棠這一世原本平靜的生活。但雲棠因此走上修仙之路,不必百年一入輪回,若他日再度飛升,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連珩如今只想陪在她身邊,彌補過去千年缺席的遺憾。他會将她吃過的苦都補回來,從此世間風霜雨雪,他會永遠将她護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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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的雨漸漸大了起來,雨滴敲打在屋檐上,濺開噼裏啪啦的雨聲。

雲棠被雨聲吵醒,迷迷糊糊揉了揉眼睛。睡意還未散盡,昏黃的燭光在她的眼前映開一圈圈光影。她看不清周圍的景象,便一只手懶洋洋地遮住眼睛,一只手緩緩朝周圍摸索起來。身側是一片豎直的平坦,不像牆壁那樣堅硬,卻很堅實,摸起來有綢面的手感。

她又朝裏挪了挪身子,努力伸手朝上摸去,邊向上,邊慢慢睜開眼。視線逐漸清晰,指尖的觸感也越發分明。一陣溫熱從指尖傳來,雲棠睜眼看去,映入眼簾的是一道棱角分明的下颌,和落在自己指尖下的喉結。

困意頓時散得一幹二淨,雲棠瞪大眼睛愣住幾秒,忙坐起來:“我怎麽在這?”雲棠暈乎乎地扯了一把身上的披風,還沒發現那是連珩的披風。

連珩道:“你喝醉了。我剛好遇見你,順路把你帶來了。”

她揉了揉鼻梁,低頭蹙眉仔細回憶,只能想起自己似乎是撞樹了。她摸摸額頭,沒撞出幾個大包,還行,運氣不錯。

“我睡了多久啊?”

連珩道:“不算久,幾個時辰而已。”

雲棠看了眼天色,外面夜色正濃,看來她的确沒有睡很久。窗外不時有風滲進來,她下意識裹緊披風,忽然察覺不對勁。披風上傳來淡淡的梨花香,便如她醉後稀裏糊塗的夢。她頓住動作瞟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披風,恍然明白了那時自己撞的樹是哪一棵。

“這是你的嗎?”雲棠摘下披風,略尴尬地看向連珩。連珩點了點頭:“雨夜天涼,你披着吧!”

雲棠又将披風披好。若此時非要将披風歸還,倒顯得她扭捏,不如待回到客棧洗好晾幹,再歸還給連珩。

“對不住啊,給你添麻煩了。”

“無妨。”

連珩說完順手理了理被雲棠抓亂的衣襟。

眼看着連珩衣襟上的褶皺一絲絲被捋平,方才的觸感仿佛仍在指尖,雲棠背手偷偷在腰間蹭了蹭,仿佛可以蹭到剛剛在人家身上亂抓的罪行。

連珩問她:“怎麽喝了那麽多酒?”

雲棠嘆道:“花月為救陳武,将內丹放進了鑄血燈。她的時間不多了。”

每每想起花月,雲棠都覺得心底像有什麽梗着。那日浮游散人當着陳武的面說人妖相戀終不得善果,她氣浮游散人說話不分場合,卻也沒有反駁的底氣。這一千年來,她見過許多不同身份的人,各路不同修為的妖。人妖相戀在她看來并不是稀事,但能終成眷屬者,卻從未出現過。

“連珩,你說人和妖一定殊途嗎?”

連珩道:“人的一生于妖而言的确過于短暫,縱有來世,也未必能尋回故人。但這世上無論是人是妖,終究會有離開的一天。與其在相守之時日日憂心離別,倒不如珍惜眼前人。”

雲棠笑了笑:“你說的對。若換作是我,殊途又如何?既是自己所愛之人,管他是緣還是劫?大不了一朝身死入輪回,一輩子也不算白來過。”

她頓了頓,半開玩笑道:“不過我的話,肯定打死也不會去尋轉世之人,我的愛人最好也別來尋我。”

連珩聽她慷慨言辭,本帶着笑意,聽到末了一句,笑容頓時沉了下去。他微微蹙眉:“為何?”

雲棠見他似是不解,取出那枚伴她長大的墨玉佛珠。佛珠在她的掌心伴着金光慢慢升起,燭光昏黃的萬古殿內頓時亮了起來。

随着佛珠緩緩升起,無數的名字從佛珠上盤旋開來。滿殿的金光像由字符組成的藏書閣,每一個名字裏都藏着一段雲棠親眼見過的故事。

這些名字屬于過去千年裏到過半妖酒館的行客,有凡人、有修士,也有妖。這些名字被雲棠刻在佛珠之上,但名字的主人卻大多已不在世間。他們或轉世入輪回,或魂飛魄散,永遠消失于世間。

雲棠指向其中一個名字,介紹道:“那是一只花妖,是我到半妖酒館後的第一位客人。”

“她來半妖酒館尋我,希望我替她給一名書生送藥。我找到那名書生時,他的妻兒正在照顧他。一家三口擠在一間狹小的茅草屋裏,小孩端水,女人煎藥。那名書生就躺在破舊的木板床上,雙眼無神,就快死了。”

“是花妖的藥救了他。”

“後來,大約過了兩年。書生進京趕考,路遇匪患,不幸重傷。花妖再次找到我,又給了我一瓶藥。我依花妖之托再次将藥給書生服下,書生果然很快痊愈了。”

說到此處,雲棠的語氣沉了沉:“而我最後一次見到花妖,是在書生考得功名之後。書生高中榜首,抛棄糟糠之妻和幼子,娶了當朝宰相之女。後來,朝廷政變,書生受宰相牽連即将斬首示衆。我去刑場送他最後一程,恰逢花妖也在。”

“我問她,是否還要救他?花妖卻搖搖頭,說:他連這一世尚有記憶的情誼都能辜負,又怎麽會在意前世早已忘卻的故人呢?”

聽到此處,連珩明白了雲棠講述這個故事的用意。

雲棠默了一瞬,目光沉靜而深邃:“花妖原是靈池中的一朵七葉蓮,幻化成人後與書生的前世相愛。書生的前世離世後,她放不下前塵一直在找他,耗費了百年之久,找到他時,他卻已經有了家室。”

“她為救書生送過兩次藥,每瓶藥裏有她的兩片花瓣。每失去一片花瓣,她便會失去七分之一的靈力。如果靈力散盡,她會和凡間的花草一樣,枯萎消亡。”

“我真的以為她不會再救他。”雲棠的眉頭緊緊鎖起,“可在刑刀落下的最後一刻,書生落了一滴眼淚。就因為那一滴人之将死的悔過之淚,她居然又一次出手,想要獻出自己最後的三片花瓣。”

雲棠的語氣滿是不解。連珩問她:“那你攔下她了嗎?”

“沒有。”雲棠答得很幹脆,“這是她自己的選擇,我為何要攔她?這世上多的是分不清前世今生的愚人,明明過了奈何橋便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卻仍苦苦追随,自以為情深。”

連珩聽着雲棠的話,沉默了很久。

“自以為情深嗎?”他低聲自問。

雲棠見他神色不對,隐約看出在這一觀點上,連珩似乎與她并不茍同。她雖有自己的堅守,但從不會苛求別人的想法。

她收起佛珠,笑道:“人和人的經歷不同,看着別人陷入困境,總覺得自己旁觀者清。可若有朝一日事情落到自己頭上,我也未必能免俗。”

她看了看四周,“有水嗎?”宿醉方醒,又說了這麽多話,她有些口渴。

連珩回過神,面色緩和很多。他回眸看了一眼自己帶來祭祀妖神的兩壇青梅酒,打趣道:“只有酒。”

他起身将酒壇拿來,取下封壇的酒塞遞給雲棠。雲棠方才大醉過一場,還沒緩過勁來,她本想拒絕,可酒塞一取下,濃郁的酒香撲面而來,夾雜着青梅的清甜,她整個人都愣住了。

“連珩,這酒從哪來的?”

和她從前在半妖酒館喝過的酒,簡直一模一樣。

“從一位朋友那帶來的,本想用來祭祀妖神。”他笑了笑,“你若喜歡,便拿去吧!”

“這酒是用來祭祀妖神的?”雲棠将饞蟲憋了回去,戀戀不舍地将酒壇封好,“我是修道之人,再貪杯,基本操守還是要有。供奉神明之物,餓死渴死,也是碰不得的。”

她起身将酒壇放回神臺上,眼睛卻忽然被神臺下不知從何而來的光晃了一下。

她揉了揉眼,順着光來的方向看去,在神臺下發現一枚巴掌大銅鏡。

雲棠将銅鏡拾起,放在掌心擺弄幾下,沒發現什麽特別之處,許是之前來此祭拜妖神之人落下的。

連珩見她似乎在擺弄什麽,走過來問她:“怎麽了?”

雲棠背對着連珩,舉起銅鏡:“一面鏡子。”

說完,她愣住了。

鏡子裏映出的連珩并不是現在的模樣,臉還是那張臉,好看得慘絕人寰,但頭發怎麽沒了?

看衣着像是和尚。

雲棠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狠狠眨了下眼。

此時,連珩已經走到她身側,她緩過神再通過鏡子去看連珩,已經恢複如常了。

連珩察覺不對,又問她:“怎麽了?”

雲棠沒應聲,暗自施法去探查這面鏡子是否有古怪。沒察覺到絲毫靈氣或妖法,她不禁皺了皺眉。這面鏡子看起來不像俗物,物主發現丢失後肯定會回來尋找。她将鏡子放在香爐邊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擡眸間,餘光剛好瞥見鏡子內妖神像的倒影。

有那麽一瞬,神像的眼眸似乎透出了血色的光芒。

雲棠頓住動作,警惕起來。她再次看去,銅鏡裏的妖神像竟變成了她的模樣。

已确認銅鏡有古怪,雲棠忙要放下銅鏡要後退。可一陣強大的吸力忽然從銅鏡內傳來,她的手才離開鏡沿,一條胳膊便被吸了進去。連珩見雲棠被銅鏡困住,忙伸手去拉她。哪成想銅鏡的引力太大,竟将二人一同吸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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