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浮屠堂下(一)

二人進入銅鏡後,周圍景象存在了約半刻鐘的空白,在一段持續的下墜後,終于平穩着地,視野也恢複了正常。

周圍是一片茂密的樹林,林間被踏出一條似有似無的小路。樹林中傳來清晰的鳥鳴,山風拂過,帶着若隐若現的梨花香。

進入銅鏡的突發狀況令雲棠措手不及,盡管面上沒顯得過于慌亂,卻在下墜的過程中下意識握緊了連珩的手。落地後,她很快緩和思緒,趁着觀察四周情況,不動聲色地松開了連珩的手。

“這是什麽地方?”雲棠覺得周圍的景象有些眼熟。

掌心忽然落空,連珩将手背到身後不自然地攥了攥。他環顧四周,很快有了猜想,接着騰身躍至樹梢,朝山林外望去。

山下不遠處有一片村落,再往西幾裏,一條墨色江水橫亘而過,如天神揮毫落下的一筆,浩浩蕩蕩向南奔去。

連珩看着那條江水皺了皺眉,又落回到地面上:“我看到不渡江了,這裏應該是兩千年前的望亭山。”

雲棠不解:“兩千年前?我們回到過去了嗎?”

連珩道:“算是吧!我們應該正在銅鏡裏。雖然不清楚為什麽會被帶到這,但還是盡快離開為妙。”

二人沒敢耽擱時間,沿着山路朝山上走去。山路通往山頂,路的盡頭是一座寺廟。寺門歷經風霜已經微微褪色,陳舊的牌匾上刻着三個字——萬古寺。

“我記得在不渡江的傳說裏,妖神開設不渡江後,僧人一直在萬古寺等她,後來,便将萬古寺重修成了供奉妖神的萬古殿。”雲棠思量道,“所以,如果不渡江的傳說是真的,我們現在所處的時間,應該是妖神離開之後,僧人修建萬古殿之前,是嗎?”

“有可能。”連珩走上前,叩響寺門,“走吧!進去看看。”

來開門的人穿着一身淺灰色的舊僧袍,手中挂着一串梨木佛珠。他一席僧人打扮,舉手投足都帶着修佛之人的平靜淡若,唯獨頭上那頂帏帽顯得格外突兀,讓他的一身佛性裏摻進許多讓人琢磨不透的神秘感。

僧人看見雲棠二人明顯怔住一瞬,盡管挂着佛珠的手掌只是微微顫抖,卻仍沒逃過雲棠的眼睛。

雲棠面上依舊挂着笑,心裏已經警惕起來。她上前颔首,随口胡謅:“在下雲棠,與兄長二人自南方而來。遠行途徑此處,聽聞望亭山上有座萬古寺,特來此希望能為家鄉的父母上香祈福。不知此時入內,可否打擾?”

僧人的手始終轉着佛珠,似乎在平定情緒,他回道:“實在抱歉,如今寺內已無佛可拜,勞二位施主白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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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的聲音,雲棠能聽出他的年紀并不大,但語氣裏帶着幾分微不可查的滄桑,仿佛早已歷經世間的風雨。

他回答的語氣溫和誠懇,不像是搪塞,雲棠不由疑惑,好好的寺廟怎麽會沒有佛像?

正猶疑,一旁的連珩道:“我們一路奔波至此,有些口渴,不知可否借貴寺暫歇,讨口水喝?”

僧人隔着帏帽看向連珩,沉默着打量片刻,點頭應下:“自然,二位施主請。”

進入萬古寺後,僧人幾乎一路緘默。他只說他法號如塵,其餘關于他或萬古寺的種種,他似乎不願多提。雲棠二人沒急着多問,默默跟了進去。

寺內與後來建起的萬古殿形制相仿,但遠不及萬古殿富麗堂皇。許是年頭已久,加之地處偏遠,香火也不旺盛,連作為主殿的浮屠堂也顯得有些簡陋。

浮屠堂的大門緊閉着,如塵帶着雲棠二人繞過浮屠堂來到後院,打了一桶水,分別舀給雲棠和連珩,又請二人在松樹下的石桌前暫歇。

後院的幾間房屋供寺內的僧人休息,但雲棠注意到,偌大的萬古寺內似乎只有如塵一名僧人。不知為何,她總覺得寺內有些古怪,尤其是剛剛路過主殿浮屠堂時,她隐約能察覺到幾縷被掩蓋的死氣。

她飲下一口水,似是同連珩閑聊道:“哥哥,我記得山下村子裏有人賣果子。等你不累了,去買點回來呗!”

連珩聽見“哥哥”二字明顯嗆了一下,他放下水碗,忍着咳意,趁如塵在一旁忙着沒注意他們,向雲棠投去一個疑惑的目光

他們什麽時候去山下了?

哪裏有賣果子的?

雲棠見狀施法傳音:“寺裏有古怪,如塵一直在這,我們不方便查探。我在這拖住他,你去浮屠堂看看,我覺得那裏可能死過人。”

連珩聽見雲棠的話并不意外,傳音回道:“不急,有機會去查。現在還不清楚離開銅鏡的條件,我們最好別分開行動。”

雲棠還想傳音給他,可連珩直接開口出聲:“當時說給你買一些果子消渴,你不是說看着酸,不想吃嗎?眼下都這個時辰了,下山再回來,恐怕天都黑了。”

“妹妹,你任性也要有限度。”

連珩将“妹妹”二字咬得極重。雲棠被噎了一把,見連珩一臉假笑,瞪了他一眼。

其實,她說這話并不只為了查浮屠堂,也是想支開連珩。

自從進入銅鏡內,雲棠便覺得連珩的舉止反常。他第一時間去尋找不渡江,确認這裏是過去的望亭山;又毫不猶豫地叩開萬古寺的門,仿佛早知寺內有人;見到衣着怪異的如塵,他也絲毫不覺意外。

盡管連珩素來處變不驚,但此時,雲棠依舊覺得他太過自如了。除了剛到幻境那一刻他曾陷入沉思,之後的每一個舉動都熟練得仿佛經歷過。

雲棠不能确定連珩是不是看出自己想支開他,才會拒絕去調查浮屠堂,但眼下的情況看來,她想要單獨行動,幾乎沒有可能了。

雲棠不想浪費自己編的謊話,索性拿這句話去試探一旁正在收拾水桶的如塵。她想确認萬古寺內是否還有其他僧人,便問:“如塵大師,咱們寺裏有多少人呀?你看一人三個果子怎麽樣?我讓哥哥去買,就我自己吃的話,他肯定懶得去。”

一旁的如塵聞言轉過身,颔首道謝:“勞施主挂心。寺內只有貧僧一人,不敢勞煩這位施主。”

說完,他拎起一桶水朝廚房走去,臨進門前頓住腳步,猶豫片刻,回身道:“天色不早了,二位施主若不嫌棄,可以在此落腳,明日再離開。”

二人自然應下。

傍晚,如塵煮了些白粥招待雲棠二人。雲棠去廚房裏想看看能不能幫些忙,卻發現如塵并不在,只有煮粥的砂鍋在火爐上冒着白氣。她将砂鍋取下來,又去了如塵的房間。

雲棠叩門,沒人應,她順着半開的窗戶往裏瞄了一眼,沒見人,卻見房內供着一副靈位,上面刻着一排字——“恩師慧能之位”。

正朝內張望着,身後忽然傳來如塵的聲音:“施主在找貧僧嗎?”

雲棠驚了一跳,忙轉過身:“啊,我看廚房的粥應該是好了,是不是可以用飯了?”

如塵颔首:“勞施主在客房稍等片刻,貧僧這就将粥送去。”

雲棠沒多推辭,乖乖回客房等着。不消一會,如塵端着兩碗粥走了進來。

潔白的米粒煮得松散軟糯,每一碗中間都點綴着一朵瑩白的梨花。一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白粥竟然也會精心裝點,雲棠覺得稀奇:“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裝飾,這是本地的習俗嗎?”

如塵笑了笑。如果沒有帏帽遮擋,雲棠便會看見他眼底升起的暖意:“不是什麽習俗,只是一位姑娘的把戲。”

如塵的話只說了一半,語氣像極了思慕故人。見雲棠似有不解,淡淡解釋道:“施主不必覺得奇怪。如今萬古寺內不供佛像,也沒有僧人。在下早已破戒,留在萬古寺,只是為等那位姑娘回來。”

說完,他起身告退,“二位慢用,在下先行告退。”

雲棠注視着如塵離開的背影,将粥匙在碗裏攪了兩下,思量道:“連珩,你說不渡江的傳說有沒有可能真的發生過?”

連珩正埋頭喝粥,聽見雲棠的話忽然來了興致,他擡起頭,微一揚眉:“哦?怎麽說?”

“傳說中,妖神化作少女來到萬古寺,令僧人破戒入紅塵。原來,我只以為是凡人亂點鴛鴦,現在看來這個傳說,或許不是毫無根據的謬傳。”

雲棠的指尖在碗沿點了點。

“我在想,如果這裏是兩千年前,那如塵,有沒有可能就是那名僧人?”

連珩已經放下粥匙,目光微微閃爍:“所以,你覺得如塵在等的女子是妖神?”

雲棠思量一瞬,搖了搖頭:“那還是不太可能。”

“妖神與天地同生,破七情、除六欲,怎麽可能與一名僧人糾纏不清?”

“要我看,八成是後人将如塵正在等的姑娘與妖神弄混了,或者,是單純為了故事的離奇性,刻意将妖神代入成那名女子,所以才會出現不渡江的傳說。”

雲棠的話,連珩聽到一半就沒興致了。他早已重拾湯匙,在粥碗裏漫無目的地攪和起來:“傳說的确不可近信,妖神與凡間的僧人相愛也的确離奇。但現實中不合常理之事比比皆是,便如你我,因為一面銅鏡回到兩千年前,一樣不合常理。”

“何況,妖神破七情、除六欲,這本身也是一個傳言。”

同樣是傳言,怎麽偏偏信這個,不信那個?

雲棠覺得連珩的話不無道理,但現在争論如塵的身份似乎沒什麽意義,他們的當務之急是盡快離開這裏。

看着面前的白粥,雲棠覺得沒什麽胃口,于是起身理了理裙擺:“罷了,我們還是先想辦法離開這吧!這個地方怪得很,只怕待得越久,麻煩越多。”

——

入夜,新月挂上枝頭。

如塵提着一盞燈籠離開後院,匆匆前往前院的浮屠堂。

浮屠堂的門窗緊閉着,連月色也滲不進去分毫。如塵提燈站在浮屠堂的大門前,猶豫片刻,推開了塵封的大門。

經年積累的灰塵瞬間被激起,随着月光照入,映出一條條滿是塵土的光束。堂內一片晦暗,隐約可見倒塌的房梁和散落的瓦片。

如塵站在門口一連咳了幾聲,終于在翻湧而起的回憶中平定心緒,邁入浮屠堂。

這座曾經日日誦經的佛堂,他已闊別五年之久。大堂中心那座破爛的佛臺,曾經供奉着他與師父每日參拜的佛像,如今只剩下滿地碎石和厚厚的灰塵。

這裏昔日有多肅穆,如今就有多荒涼。佛臺下香火的爐灰和經年累月的灰塵堆在一起,挂滿一層又一層蛛網,交織成滿地的狼藉。

如塵望着眼前破敗的浮屠堂,攥着燈籠的手掌緊了緊。他走近佛臺,仿佛仍有佛像般施下一禮,而後轉身在滿地的廢墟中翻找起來。

一盞燈籠的光亮在諾大的浮屠堂內顯得格外微弱,他又戴着帏帽,視線被黑紗遮擋,更加看不真切。他索性放下燈籠,将帏帽摘了下來。

而這一切,都落在雲棠的眼中。

黑紗攏起,帏帽摘下,露出一張扭曲到幾乎駭人的臉,像是從烈火中爬出的惡鬼,一道道燒傷的疤痕在五官間盤曲蔓延。

但這一幕帶給雲棠的震撼遠勝于驚駭。

因為她在這樣一張恐怖的面容上,看見了一雙眼眸——平靜、溫柔、一塵不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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