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羅生塔(八)
羅生塔的第八重是一片布滿迷瘴的泥沼雨林。一行人進入第八重後,剛好落在雨林外圍的河水邊。
辛玖的身體并無大礙,但尚在昏迷。雲棠三人便先在河水邊暫歇,打算待辛玖醒來,再繼續前行。
河水将兩岸分成完全不同的天地,一側是平坦幹淨的卵石坡,另一側則是迷瘴重重、陰森幽暗的泥沼密林。
雲棠在岸邊支起篝火,将辛玖安放在篝火旁,幫她運氣療傷。連珩則先行前往對岸的泥沼雨林裏探路。
羅生塔內雖為幻象,但晝夜更疊與外界相同。天色慢慢暗了下來,辛玖的氣息已經恢複平穩。雲棠走到司徒澈的身邊,與他一同在河邊的巨石上坐下。
清冷的月光灑在水面上,司徒澈百無聊賴地将一塊小石丢進河中,水面的波光被沖散,蕩漾一瞬,又恢複原樣。
雲棠将裝着化骨丹解藥的瓷瓶遞給他:“今天的解藥。”
司徒澈接過,卻沒打開,依舊望着流動的河水,手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擺弄着小石子。
他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方才離開第七重前的景象——雲棠不顧一切地朝連珩伸手,連珩義無反顧地牽住她。
他們的視線在崩塌的幻影中逐漸縮減,最終只剩下彼此的身影。
司徒澈的手下意識攥緊,手中的石子悄然化作齑粉。
“阿姐,你來這找轉魄燈,應該聽過轉魄燈的來歷吧?”
雲棠沒料到他會忽然提及此事,愣了愣:“怎麽忽然問起這個?”
“沒什麽,随便問問。”司徒澈道,“據傳,當年戰神擅闖無妄深淵,破開守界的封魔鐘,不惜親手剔除半副神骨,也要換取一盞轉魄燈。”
“衆神皆道他瘋魔入骨,卻不知他所作所為,都只為了一人。”
司徒澈目光沉沉地看向雲棠,“阿姐,你知道這個人是誰嗎?”
凡人都有私心,聽聞摯愛之人曾為他人罔顧天道、不惜性命,縱有天高海闊之胸襟,也難免會流露出一瞬的失落。
可雲棠偏偏沒有失落,甚至滿不在乎地笑了笑:“傳言還說你司徒澈殺人如麻、嗜血成性,你是這樣麽?”
司徒澈微微一怔。
“若我是呢?”
“那便是吧!”雲棠笑得漫不經心,“我只信我親眼所見。若你真身負殺孽,自有天誅,輪不到我來費心。”
話題忽然從連珩轉向自己,司徒澈頗為不快,不耐煩道:“你真的不好奇連珩的過去嗎?”
雲棠答得很爽快:“不好奇。”
恰在此時,前往密林裏探路的連珩回來了。
雲棠忙迎上去:“怎麽樣,有發現嗎?”
連珩的目光凝在雲棠的身上,似有心事,沉默一瞬,才道:“樹林裏都是迷瘴,越往深處,迷瘴越濃。我沒有走太遠。裏面死過不少人,很多樹上都挂着屍體。我去探查的時候,屍體暫時沒有異常。但這裏的一切不能按常理推測,現在沒有異常,不代表之後不會出現異常。”
“總之,等出發後,我們必須一起行動。”他特意向雲棠強調,“不管發生什麽,一定不可以再像之前那樣,把自己一個人留在危險中了,好嘛?”
他的語氣不容置疑,獨獨末了二字,帶上些暧昧的哄弄。
“遵命,我的戰神大人。”雲棠無奈笑道。她好歹也修行千載,大小風雨沒少經歷,連珩對她,怎麽總像哄小孩一樣?
二人交談間,司徒澈已經走遠。雲棠牽着連珩到河邊坐下,輕輕靠在他的肩上。
他的肩膀很寬,足以讓她依偎,可她輕輕覆上去,連珩卻忽然攬住她,直接将她帶進懷裏。
再一擡頭,恰好撞上他心事重重的目光。
“怎麽了?”
雲棠被身後的男人緊緊箍在懷中,只能以一個別扭的姿勢回頭去看他。他的目光不似以往那般平靜,也不似平常看向她時那般溫柔。
他的神色像是書案上的白紙被吹開,露出壓在紙下的畫卷。而雲棠仔細看了許久,卻只在這張“畫卷”上看到兩個字——賭氣。
正糊塗着,會賭氣的“畫”終于開口了。
“不好奇?”
雲棠一愣,被抱得更緊。
他的語氣十分認真:“是不好奇,還是不在乎?”
雲棠愣住一瞬,思量良久才反應過來。
她撲哧笑了出來,“你偷聽我說話?!”
連珩反駁:“不是偷聽。”
只是剛好聽到,剛好聽到她說對他的過去不好奇。
在雲陲時,連珩便注意到,雲棠從來如此,不幹涉旁人的想法,也不過問他人的過去。無論是誰,到了她的身邊,都可以是一張白紙。
她只認她的親身經歷、親眼所見,至于所謂傳言,她全然不在乎。
她像是熱情與疏離的矛盾體,可以為初次相逢之人出生入死,卻也可以在離開的時候,毫不猶豫。
所以連珩時常會想,她不在乎旁人,難道也不在乎他嗎?
在她的心裏,他竟也與旁人一樣,勾不起她絲毫考究的念頭嗎?
連珩越想越失落,像陷入怪圈,心底翻湧的思緒全在眉間湧了出來。雲棠回身勾住他的脖子,在他蹙起的眉心輕輕一按。
“醜死了,笑笑!”
手一挪開,那雙劍眉立刻再次蹙起。
沒想到,威震三界的戰神竟然如此小心眼。
連珩的神色越認真,雲棠越想逗他。她慢慢貼近,眉宇間劃過一絲撩撥的笑:“要不,你猜猜看?”
說着,她的指尖慢慢劃過,一點點落在他的唇上。
連珩的耳畔已經熱得滾燙,心底的失落和被撩撥的躁動交織在一起,令他的氣息愈發紊亂。
雲棠能感覺到,連珩正在極力平複心緒,努力在一個正常的氛圍下與她談論“不好奇,還是不在乎”這一問題。
但此時,她絲毫不想同他講道理。
她像一只狡猾的狐貍,連珩越失落、越焦急,她越能清晰地在男人的眼眸中找出深愛的痕跡。在她的狡猾之下,藏着少時經歷留在她骨血中的不自信。
她在努力尋找被愛的證明。
好在,她找到了。
連珩的目光灼如烈火,抱緊她的手恨不能将她揉入身軀。
她溫柔又滿足地看着他,給他期盼已久的、最堅定的回答。
“連珩,我在乎。”
“說不好奇,只是因為我不會去問。因為我相信你。只要你此刻愛的人是我,是我雲棠一人,便足夠了。”
“過去如何,根本不重要。”
聽着雲棠的話,連珩目光中的燥熱漸漸褪去,只留下足以慰藉千載的溫柔。
雲棠貪戀地看着他的眼睛,與他十指相扣,緩緩道:“我是凡人,凡人大多貪心。人的一生那麽短,卻總奢望能有人為自己窮盡餘生。”
“我也不能免俗。”
“所以,”她望着他,“如果我問你,你換轉魄燈、逆轉忘川水、與我一同前往雲陲,為的人、要找的人,究竟是誰,你願意告訴我嗎?”
晚風拂過,清冷的月色也無法掩蓋雲棠眸光中的熾熱。
連珩聽着她的話,看着她的眼眸,胸膛中壓抑千載的情愫一瞬間破土而出,兩世的回憶如決堤般翻湧而起。
他顫抖,眼眶微紅,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啊———”
辛玖從噩夢中驚醒,猛地坐起。
一聲尖叫,霎時間将二人從只有彼此的世界中剝離。
與此同時,幾乎未給雲棠二人任何反應的時間。河對岸的泥沼雨林裏突然炸開刺眼的白光,無數道光芒在一瞬沖向夜空,近乎将夜幕照成白晝。
司徒澈出現在白光盡頭,數不清的菱鏡圍繞在他的身側。他擡手一揮,漫天鏡雨急如雷霆般朝密林深處刺去。
慘叫、哀嚎,凄厲刺耳的尖叫此起彼伏,不停地從泥沼雨林的深處傳來。
“出事了!”
雲棠立刻飛身前去查看,連珩也忙跟了上去。
辛玖依舊怔在原地,劫後餘生般看向四周。
“阿爹......”
她低聲念着,目光中滿是驚恐。
昏迷期間,她做了一場很長的夢。
她夢見小時候和阿爹去萬妖山外的百花嶺上游玩。她坐在阿爹的肩膀上,聽着阿爹吹埙。
那時萬妖山外還不似這般陰森壓抑,百花嶺上也有許多綻放的鮮花和肆意的生靈。
她銜着花,蝴蝶落在她的肩膀,埙聲缭繞在山野間。随行的族人圍在他們身邊歡聲歌舞,一切美好得宛如一幅畫卷。
可突然間,天色暗了。
暗綠色的霧氣蔓延過山野,鮮花凋零,蝴蝶紛紛墜落。腳下的大地開始塌陷,散發着腐臭的泥沼取代鮮花遍野的山嶺,将她和阿爹、和族人,都困在陰森的迷瘴裏。
緊接着,族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皮肉糜爛,惡臭熏天。
她驚叫,撲到阿爹的懷裏大聲哭喊。
可不知為何,阿爹沒有安撫她,埙聲也始終沒有停下。
她緩緩擡起頭,只見素來慈愛的阿爹目光森涼地看着她,奏出埙聲愈發詭異。
她轉過身,在埙聲驅使下,倒下的族人竟逐一爬起,像惡鬼一樣朝她撲了過來。
而後,她驚醒了。
好在......只是一場夢。
辛玖平複下心緒,準備起身去追上雲棠二人。
恰在此時,對岸雨林裏的慘叫竟突然平息,随之而來的,是一陣悠揚的埙聲。
她怔住一瞬,大喜:“阿爹!”
是阿爹的埙聲!
她的阿爹還活着!
她立刻朝對岸跑去。
可就在她即将邁入泥沼的一瞬,埙聲突然變調,變得急促、詭異,像是從地獄深處傳來的哀嚎。
辛玖頓住腳步,周身的血液一瞬凝住。
這埙聲,為何與她夢中所聞,幾乎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雲棠:說,你換轉魄燈究竟是為了誰?
辛玖:啊!!!阿爹!!!(失聲尖叫
連珩:……真不是辛玖她爹
同類推薦

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
大陸傳奇,一戰成名;鳳凰聖女,風火流星神界刀法;雙升融合,金陽藍月,雷霆之怒,這裏沒有魔法,沒有鬥氣,沒有武術,卻有武魂。唐門創立萬年之後的鬥羅大陸上,唐門式微。一代天驕橫空出世,新一代史萊克七怪能否重振唐門,譜寫一曲絕世唐門之歌?
百萬年魂獸,手握日月摘星辰的死靈聖法神,導致唐門衰落的全新魂導器體系。一切的神奇都将一一展現。
唐門暗器能否重振雄風,唐門能否重現輝煌,一切盡在《鬥羅大陸》第二部——《絕世唐門》!
小說關鍵詞: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無彈窗,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鬥羅大陸II絕世唐門最新章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