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審判者 月

蘇澈走進包間的時候，就見約他見面的榊已經先到了一步，此時正坐在靠窗的位置，好以整暇地細細品着一壺剛剛煮好的新茶。

蘇澈于是不由輕笑起來，惹得榊擡眼向他看來：“藤隆，來了就坐下吧，自己站在一邊笑什麽呢？”

蘇澈從善如流，在榊對面落座以後，才又笑着開口：“其實也沒什麽，就是覺得前輩和這家店還有茶道什麽的……好不搭。”

說完，忍不住又是一陣好笑。

的确，榊無論是穿着打扮還是長相氣質都有些偏西方化，比起東方式的茶道，紅茶咖啡之類的西式飲品看上去顯然更加适合他。

所以自己對這一點也十分了解的榊聞言只是挑眉瞥了蘇澈一眼，卻是并沒有反駁什麽——看來對這個從大學時代起就一直被自己當做後輩或者說異姓弟弟來疼愛的人也很是沒轍。

蘇澈微微一笑，也就不再多話，端起面前的茶杯小口啜飲起來。

要說，其實蘇澈并不怎麽喜歡日式煎茶的。畢竟也是曾經在華夏大地生活了三十幾年的人，再加上好歹也算是自古流傳下來的世家嫡子，蘇澈對于“茶”的認識，可是與日本茶道所講究的那一套完全不同。

不過眼下既然已經身為日本人，蘇澈自然也是明白入鄉随俗的道理的——他可以不喜歡甚至不贊同，只是……不要将這些随意表露出來就好。

“說起來，學長怎麽會突然這麽悠閑地約我出來喝茶？” 兩人相對默飲了一會兒，蘇澈率先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打破了一室的沉靜，“我以為全國大賽開賽在即，學長恨不得每天都将網球部的那群少年們操練到爬着回家才好呢。怎麽竟會有了這樣的空閑？”

榊聽後頗有些哭笑不得——什麽恨不得操練到爬着回家才好！他又不是像曾經聞名大學籃球界的那位安西老師那種程度的鬼神監督，也不知道藤隆這小子是從哪裏得出這樣的結論來的。

“網球部有跡部那孩子在，暫時還不需要我去操心。”

“啊，是麽？那還真是可靠。”想到那位華麗麗的女王殿下，蘇澈不由嘴角微抽。

因為榊的關系，蘇澈和冰帝網球部衆的關系雖說不上親近，但也并不能算是特別疏遠。起碼比起冰帝校內的許多正職教師，蘇澈這個挂名的名譽講師反倒更能與那幾個像是牛郎團成員多過網球選手的出色少年說得上話。

——不過，也就僅止于此而已了。

蘇澈并不想融入到那群少年們之中去，他們也未必會歡迎外人插入到已然形成并締結至深的彼此之間的羁絆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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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雙方的關系一直維持在一個不冷不熱的水準之上，認真說來的話大概算是相熟不相親吧……

蘇澈在自家前輩的邀請下也去看過幾場網球部的比賽，但是他終究還是認為這一切都與自己無甚關聯——他畢竟不是那群被王子們（的臉還有美妙的小腿線條）迷得分不清東西南北的小丫頭不是？參與劇情的心思和熱情什麽的……

那種東西，他可沒有。

心中一時感慨萬千，蘇澈笑着搖了搖頭，擡眼再次看向自家前輩：“榊前輩，您還沒說這次找我出來究竟是有什麽事呢。該不會又是要介紹什麽工作給我的吧？”

說完，他自己先樂了。

榊也是微愕了一下，然後表情也瞬間柔和下了許多：“如果我說是呢？”

“哦？還真是啊。”蘇澈也愣了。他只是随意那麽一說，其實心裏并不真的這麽想。

他充其量只是以為自家這位悶騷前輩是真的得了閑了，才拉自己出來聚聚的，誰想到還真的有正事……

“可是前輩，現在暑假才剛剛過半啊，學校裏也沒什麽事……”

言下之意，後輩我還悠哉游哉地歇着呢，您能不讓我那麽快忙起來不？

榊輕咳了一聲，假裝沒聽懂：“這次的拜托可是來自真田學長家的老爺子，你覺得……我能拒絕得了麽？”

蘇澈微微一愣，在記憶裏扒拉了半天才反應過來這“真田學長”說的是哪位。

“神奈川的……那位老爺子？”蘇澈斂了斂笑意，神色嚴肅了許多。

“嗯。”榊點頭，“不過這件事其實還不急，老爺子的意思是明後年開始都可以，只不過先問問你的意向。”

蘇澈苦笑：“他都透過真田學長找到前輩你這裏來了，我還能拒絕麽？”

他就知道，這件事絕對是個麻煩！

兩人相對無語。

×××

“怎麽了？出門一趟回來臉色就變得這麽差？”庫洛皺眉看着一進門就将自己整個摔進柔軟大床裏的蘇澈，一雙黑眸之中關切之情顯而易見。

“嗯……有點麻煩事找上門了而已。”蘇澈一把将他圈過來抱在懷裏——好像這樣就能讓他感覺更安心一點一樣，聲音略帶倦怠地答道。

庫洛眨了眨眼，也不再出聲，只安靜地任由蘇澈抱着。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伸出肉肉的小爪子拍了拍蘇澈的臉頰：“別擔心，還有我呢。”

将他捧在胸口的茶發男人聞言果然全身一僵，而後又慢慢放松下來，原本快要消散的溫和笑意也又重新挂回了嘴角：“真可靠啊，庫洛。”

小黑貓庫洛哭笑不得：“藤隆，你這是在諷刺我？”

“我怎麽敢？”那人雖然這樣說着，可是眼角眉梢卻全然是調侃樣的愉悅笑意——看得庫洛心中一陣發暖。

“心情好些了？”毛絨絨軟綿綿又暖呼呼的小身體在蘇澈胸口拱了拱，而來自那身體之內所盛裝的那個成熟溫柔又強大的靈魂的體貼和安慰，又讓蘇澈原本有些煩躁的心緒奇跡般地瞬間平複了下去……

于是他笑着點了點頭，不由将懷中的小黑貓兒抱得更緊：“庫洛，我很高興這個時候有你陪着我。”

“我的榮幸。”小黑貓漂亮的豎瞳中閃過一抹狡黠的笑意，細細長長的黑色尾巴在身後輕甩了甩，安撫般地擦過蘇澈的手臂：“那麽……現在介意告訴我你剛剛說的‘麻煩事’究竟是指什麽了麽？”

“其實也沒什麽大事……”

蘇澈嘆了口氣，知道庫洛這是堅持上了。又一想到似乎每次只有事關自己的時候才能讓他如此堅持，心中就既是甜蜜又是複雜。

他和他現在這樣……到底又算是什麽關系呢？

搖搖頭甩去心頭驀然複習的莫名情緒，蘇澈定下心神，開始向庫洛講述整件事的來龍去脈。

其實事情原本并不複雜。

拜托榊來找上蘇澈的其實是兩人在大學時同一社團的學長，當時身為東大劍道部主将的真田義久前輩的父親，從警視廳退休以後就在老家神奈川開設了真田劍道館以豐富自己退休老年生活的真田家老爺子——真田正一。（真是閑不住的老爺子＝＝）

真田老爺子退休之前在日本警界也是數一數二的響當當人物，性格更是說一不二雷厲風行。退休以後開設劍道館一是因為老爺子不想讓自己閑下來無所事事，二則是出于對劍道的真心喜愛。

而問題也正是出在這劍道館的開設上。

真田家的家傳劍道學由來已久，甚至可以追溯到幾百年前的戰國時期，群雄分裂割據的那個混亂年代。

一般像這樣的劍道世家，通常都會有一兩件傳家寶刀之類的存在，以證明劍道家族的榮耀和傳承。

真田家自然也不例外。

名刀·菊道一文字正是這個古老劍道家族傳承的證明。

但是這把名刀卻在幾年之前作為真田劍道館鎮館之寶亮相的那個晚上遭了竊，之後一直下落不明。

關于寶刀失竊的前因後果一直衆說紛纭。有人說是真田老爺子曾經得罪的犯罪集團為了打擊報複老對手特意派人盜走的，有人說是早就有寶刀收藏者将它定為了目标所以花了大價錢請職業慣犯趁機摸走的，還有人說是寶刀其實是被某個怪盜看上了……

總之不管理由是什麽，寶刀最後确實是失竊了，而且直到現在也沒能再找回來——即使真田老爺子動用了曾經身為警視廳總監時積累下來的大量人脈資源。

而之所以會找上蘇澈而不是名偵探毛利小五郎（……），則是因為最近有消息稱，寶刀似乎會出現在某個即将于明年舉行的古董交流會上，而這個交流會，則只會邀請一些在考古界小有名氣的人物參加……

“所以，你就被那位老爺子‘看上’了？”庫洛貓嘴角抽了抽，就連那幾根可愛的小胡子也跟着顫了顫，看上去分外可愛。

蘇澈苦笑：“真田學長到底是我和榊前輩的學長，又曾經對我們非常照顧。我也和你說過，我們社團裏的人彼此之間都相處得都非常好，所以來自他和他的家人的拜托……”

庫洛嘆息一聲，意味不明地看了蘇澈一眼：“你啊……是不是對所有被你認可的人都會這麽縱容？這樣的性格……遲早會吃虧！”

蘇澈但笑不語。

庫洛也不再說什麽，只是懶懶地又窩回他的懷裏：“既然你已經答應了人家，那個交流會又是在明年才會舉辦，那現在又煩惱那麽多做什麽？不如到時候再做打算吧。”

蘇澈想想也是，于是幹脆一把抱起庫洛，反手直接拉上了被子：“被前輩這麽一吓，我也是一時慌了神嘛，不過還好有庫洛在。”

“藤隆這是在恭維我？”

“不，是感激哦，真心實意的。”蘇澈打了個哈欠，伸手小心地環住懷中的小黑貓：“好困……我們來午睡吧，庫洛。”

“……現在已經是下午了。”

“晚安，庫洛。”

“……晚安。”

看着面帶倦色閉上眼睛後不久便陷入了沉睡的蘇澈，庫洛的眼神閃了閃，最終還是低低地嘆息了一聲，也在對方懷中閉緊了眼睛……

暑假快要結束的時候，蘇澈接到了大學裏的通知，說是塔和大學與京都大學兩校的考古研究所要合作研究一個課題，他已經被選作參加研究的人員之一，最近一段時間需要頻繁往返于東京與京都之間。

蘇澈猶豫一下，還是接受了這項認命。

小櫻和桃矢幸好已經習慣了自家爸爸三不五時各地出差的日子，對此适應性良好。而蘇澈則是有庫洛貓陪着，即使每周要在兩地間往返數次，也不會覺得孤單難熬。

更何況這一次兩校合作的課題确實十分有挑戰性，許久不曾感到如此熱血沸騰了的蘇澈更是全身心地投入到了這場研究之中，仿佛找到了自己第一次接觸古物鑒賞時的那種最純粹的感覺……

這一投入就是好幾個月的時間。當研究組的工作終于告一段落的時候，蘇澈這才恍然發覺，時節居然已經進入了冬季——前兩天，東京剛剛降下了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

“我怎麽覺得好像明明昨天還是夏天來着……”蘇澈咋舌。

“所以說你這一次真的是太投入了吧。”庫洛失笑，“要不是桃矢和小櫻都很會照顧自己，看要是因為你這個做爸爸的疏忽了季節變化讓兩個孩子因為沒能及時換衣而生病的話你要怎麽辦！”

蘇澈讪笑。

“我不是好久都沒有遇見這麽讓人全情投入的研究了麽……”

庫洛笑瞥他一眼，不再答話。

兩人正說話間，忽然地面傳來一陣巨大的震動，蘇澈眼疾手快地抱下原本蹲坐在自己肩上的庫洛将他護進懷中，勉強穩住腳步：“怎麽了這是？地震麽？”

“不……是庫洛牌。”被蘇澈第一時間全力護住的庫洛還沒來得及欣喜，就分辨出了空前中稀薄卻不容錯辨的熟悉氣息：“是‘地’之牌。”

“什麽？！”蘇澈大驚。

地之牌的話……那不就是最後一張了？這麽說的話，小櫻她……

“藤隆！”看出蘇澈的緊張慌亂，庫洛不由沉聲低喝，然後在那人茫然看向自己的瞬間輕嘆了一聲，主動跳出對方的懷抱。

一陣白光閃過，黑色的小貓漸漸抽長了身形，在蘇澈目瞪口呆的注視下，變回了他許久未曾見過的俊美男人樣貌……

“庫洛！”蘇澈驚愕地瞪大眼睛，看向眼前的黑發男人，“你怎麽……”

“先別問那麽多，過來，藤隆。”人形庫洛微笑着，向蘇澈伸出了手。

蘇澈幾乎是毫不猶豫地便将自己的手交了出去。

然後——一下被對方拉進了懷裏！

“庫洛？”

“抱緊我，我現在能張開的結界範圍有限，稍有不慎就會被守護者們感應到我們的氣息，所以……”庫洛一邊解釋，一邊将蘇澈更緊地抱進懷裏。

蘇澈就是有再多的疑問也知道現在并不适合詢問出口，于是索性就按照庫洛所說的，緊緊抱住他後便再不言語。

庫洛低頭給了他一個贊賞的眼神：“很乖。”

蘇澈呆滞。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溫柔的空氣輕輕托起了兩人，蘇澈赫然發現庫洛正抱着自己騰空而起，然後快速在空中向某個方位騰飛而去……

“你從來沒教過我魔法還能這麽用！”現在明明是關系到小櫻安危的重要時刻，可是在這個人的身邊，蘇澈卻發現自己居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放松，甚至還有空閑去抱怨這種事。

而被抱怨的對象卻只是安撫地對他輕笑了一下，然後繼續抱着他向前飛去。

終于，當小櫻等人的身影進入視線的時候，兩人穩穩地停在了半空之中。

蘇澈正要開口說些什麽，就聽到庫洛的聲音低低地響徹在耳畔，帶着一種不知是感嘆還是遺憾：“我們好像來得正是時候。”

蘇澈擡眼，就見不遠處憑空冒出的魔法陣中正生起一雙巨大的白色羽翼，将昏迷中的雪兔整個包裹起來……

當那雙白翼再次伸展開來的時候，最先映入衆人眼簾的，就是銀色長發的俊美青年那雙淡漠而水波不興的冰藍色眼眸——

審判者·月，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