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庫洛在哪裏

如果不是因為懷中的溫度實在是熟悉且真實得有些過分，烏爾奇奧拉或許真的會以為，這又是一個自己只能擁有片刻的虛幻夢境。

而事實上，自從他成功進化為瓦史托德的那一天，蘇澈和藍染一起被卷進時空裂縫，就此從他眼前消失的那刻開始，這樣的夢境，已經不知在他眼前重演了多少回。

——當然，也已經不知破滅了多少回。

烏爾奇奧拉有時甚至會忍不住想，會不會在自己的記憶之中始終占據着最為重要一角的那個名為蘇澈的男子……其實，從來都不曾真實存在過？

虛圈太冷太安靜，或許正因為如此，所以從始至終，“蘇澈”都只不過是烏爾奇奧拉自己幻想出來的一個假想人物而已，用來……讓曾經那個很單純很懼怕心中大片大片荒蕪和空虛感的自己，去依靠，去汲取他身上的那些平和與溫暖……

然而每當這樣的想法浮上心頭，記憶裏那雙屬于蘇澈的柔軟又溫暖的手掌的鮮明觸感，就會一次又一次地翻湧上來，打破他的自欺欺人。

最後烏爾奇奧拉只能承認，他之所以會産生那樣荒謬而可笑的錯覺，只是因為他，想要逃避。

逃避獨自一人時，幾乎無時無刻不存在于自己心中的孤寂和荒蕪。逃避……或許正是因為自己，才造成蘇澈永遠離去的事實。

烏爾奇奧拉曾經以為，再沒有什麽會比發覺自己心中原本就并不鮮活的世界一點一點地荒蕪下去更加令人絕望的了。但是現在，他卻發現自己錯了。

得到溫暖又親手将之失卻，得到安寧卻親手将之毀滅……

——還有什麽，是比這更加讓人絕望的呢？

所以，澈，小烏不要進化了，小烏不要變強了，小烏不在乎自己到底有沒有資格一直跟在你身邊了……

小烏什麽都不再要求了，只要你回來，好不好？

曾經被那個人稱贊晶瑩剔透，宛如上等的碧色寶石一般的翠綠眼眸之中的光彩一日比一日黯淡下去，那其中曾經滿滿閃爍着的，純粹又喜悅的光芒被日複一日仿佛永無止盡一般的等待和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一點點消磨，到了最後，終是徹底沉澱下去，只餘下一抹陰郁的暗沉。

——烏爾奇奧拉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自己才真正意識到，蘇澈或許……再也不會回來了。

從此後再不會有人親昵地喚他小烏，用溫暖柔軟的手輕撫他的骨面，看着他的眼神柔和平靜，滿含無奈縱容……

從此後，他只是烏爾奇奧拉，烏爾奇奧拉·西法——虛圈最頂級的存在之一，被稱為“碧眼吞噬者”的……瓦級大虛。

于是，烏爾奇奧拉的眼神一天比一天冰冷，性子一天比一天淡漠。到了最後，就連那只每天裏有大半時間都在現世渡過，神經粗又沒大腦的蠢豹子都發現了他的改變。

但是對着那雙冰冷又漠無表情的碧色眼眸，一向嚣張跋扈唯我獨尊慣了的葛力姆喬大爺，卻一句話也跩不起來。

他是沖動暴躁，是張揚驕傲，但他也是進化到了巅峰的亞丘卡斯，也是……曾經被蘇澈調教過的。

更不要說，在更加長久的時間裏，他一直跟在那個銀發貴公子的身邊。他和那個人一起見到了各種各樣的人和妖怪，也與那個人一起，經歷了各種各樣的陰謀算計。

或許他依然直白莽撞，但是他的心智，卻早已與當初遇見蘇澈時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葛力姆喬能夠看懂，經歷過變化後的烏爾奇奧拉那隐藏在冰冷平靜、死氣沉沉的翠綠眼眸深處，被壓抑得近乎實質化的瘋狂和絕望。

所以……他才什麽都說不出來。

葛力姆喬知道，他們都已經不再是當初那剛剛進化，對一切都懵懂無知的初級亞丘卡斯了。

葛力姆喬自己的成長和成熟源自于與殺生丸之間的相識相處，還有那之後兩人一起在現世所經歷的種種，而烏爾奇奧拉的成長……

則是因為那個人的突然消失。

對那一天究竟發生了什麽，烏爾奇奧拉一直閉口不言，不肯再提及分毫。但是葛力姆喬卻絕對無法忘記，那天當他從現世返回虛圈的時候，入眼的那幅觸目驚心的景象——

以烏爾奇奧拉為中心，在一大片慘白慘白的沙海裏，遍布着大量亞級大虛的殘骸。

它們之中，有的正在化作靈子慢慢消散，有的或許是因為剛剛死亡的緣故，依然維持着鮮血淋漓的可怖死狀。

而那獨自一人，直直挺立在遍地殘屍中間，一雙翠綠色的眼眸正沉寂空洞地遙望向不知名天際的烏爾奇奧拉的身影，在某個瞬間看在葛力姆喬眼中，竟然顯得那麽絕望無助——盡管，葛力姆喬當時很清醒地意識到，烏爾奇奧拉正是造成此番景狀的……罪魁禍首。

——沒錯，這就是那場聞名整個虛圈的，屬于碧眼吞噬者烏爾奇奧拉·西法的殺戮盛典。

而親眼目睹過那種狀态下的烏爾奇奧拉的葛力姆喬，自然最是清楚，究竟是怎樣的絕望，才能将烏爾奇奧拉逼迫到不得不依靠冰冷的殺意，來克制自己情緒的地步。

所以他什麽也不再說，所以他靜靜地轉身離開。

直到許多年以後，碧眼吞噬者的威名傳遍整個虛圈。

當初他們和那個人一起生活過的洞穴，也被命名為“無主之穴”，與內虛圈最著名的瓦級大虛死亡領主拜勒崗所支配的虛夜宮一起，成為了無數內虛圈住民眼中的禁忌和渴望。

而只有葛力姆喬知道，那座洞穴之所以被如此命名的原因。

原來在烏爾奇奧拉心裏，那個人的存在，從未真正消逝。

不過，想來也是。如果是葛力姆喬自己遇見那樣的情況的話……

身形比之最初已經縮水了不少，自身正緩慢卻不容忽視地發生着一系列變化的豹子虛那堅硬的骨質長尾悠悠然在身後輕甩，不時力道适中地擦過身邊巨犬長長的絨毛尾巴——

“喂，殺生丸。”豹子虛側身頂了頂就趴在自己身邊的某人（只？），懶洋洋地開口，整只豹都透着一種說不出的慵懶随性：“我說，你家那只蠢弟弟……最近怎麽樣了？”

純白的巨大犬妖聞言擡起頭來用那雙燦金色的獸瞳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喉中随之流瀉出一道低沉悅耳的男性嗓音：“……不知道。”

“嘿！你這家夥，言不由衷了吧？”葛力姆喬湊過去不滿地在人家大狗狗（喂！）軟綿綿毛絨絨的皮毛上蹭了蹭，一臉壞笑（那張大虛臉你是怎麽弄出表情來的啊葛小六＝＝）：“也不知道是誰，隔段時間就會隐住氣息偷偷跑過去……哎喲！”

“殺生丸你混蛋！你居然敢咬老子！”

“……嘿！我說你還來勁了是吧？都是骨頭你咬着也不牙疼？”

“……閉嘴。”

“……”

葛力姆喬放松了僵硬的身體，任由那只混蛋犬妖将自己整個壓在了身下。

殺生丸俯身下來的陰影遮住了正午時分炙烈得有些過分的太陽，然而透過那雙近在咫尺的燦金色眼眸，葛力姆喬卻仿佛一眼望進了大片灼人的陽光……

算了，就這樣吧。

徹底放軟了身體，豹子君迷迷糊糊地想。

烏爾奇奧拉，我覺得自己只要繼續現在這樣的生活就好。你呢？

葛力姆喬不會知道，當他這樣在心中默默惦念（？）着烏爾奇奧拉的時候，那個被他如此牽挂（你夠了！）着的對象，此刻正緊緊抱着他失而複得的珍寶，不住地磨蹭着對方，似是而非地……撒着小嬌＝＝

“小烏。”蘇澈滿眼無奈地任由烏爾奇奧拉緊抱着自己，感受着懷中不時傳來的細微顫抖，臉上的神色不由愈發柔和起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不該就那麽留下小烏一個人……”

烏爾奇奧拉窩在蘇澈懷中，一陣搖頭：“不是澈的錯。”

蘇澈輕笑。

什麽啊，果然還是他的小烏嘛。就算分別了幾百年不見，也依然如此單純直率，沒有……被虛圈的陰暗沾染分毫。

——喂，蘇爸，大虛們聽到你的心音會哭的哦！絕對會哭的吧！

“澈去哪裏了？我到處都找不到你。”

擡起頭稍微拉開點距離，翠色的眼眸之中裝滿傷心和委屈，烏爾奇奧拉定定注視着眼前這個他曾經以為再也無法見到的人，空虛了幾百年的胸口，瞬間被一種四溢的滿足感填充起來。

這一次，絕對不再讓你離開。

抱住對方的手臂又是一緊，想着在遙遠到自己也幾乎要以為已經模糊，然而現在想來卻發現居然清晰得不可思議的那段共同生活的記憶之中，每當那個備受蘇澈寵愛的小小男孩兒用這樣的眼神和語氣面對蘇澈的時候，往往都會輕易得到蘇澈無條件的寵愛和妥協，烏爾奇奧拉不知不覺地就做出了一副同樣的表情。

蒼白俊秀的容顏帶着說不出的悲傷委屈，大大的翠色眼眸專注地凝望着自己，微皺的纖眉，緊抿的嘴唇……

第一次近距離地細細觀察人形的烏爾奇奧拉，蘇澈還不等真正去看清楚對方的容貌長相，卻先是為他臉上那無辜又委屈的小可憐樣的表情徹底軟了心。

當初如果不是他因為一時的好奇招惹了人家，說不定……也不會讓對方體會到現在這樣的心情。

沒有得到過自然也就不會明白失去的滋味。

擡手輕柔地撫上烏爾奇奧拉冰涼一片的臉頰，蘇澈忽然輕聲一笑：“好了，我什麽都會告訴小烏的，所以別再傷心，也……別再害怕了，好不好？”

依然緊抱着他不肯松手的家夥聞言猛地一陣僵硬！

“小烏，”蘇澈嘆息一聲，撫在烏爾奇奧拉臉頰上的手輕輕游移，轉而去揉搓那一頭順滑柔軟得不像話的半長黑發：“我從來都沒有對小烏說過謊的，不是麽？”

烏爾奇奧拉并不回應，只是垂首，深深注視了笑容始終不變分毫的蘇澈一會兒，忽地展開一雙骨翅，抱着他一起，閃電般地騰飛向了來時的方向……

只留下一群亞級大虛愣愣杵在原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明明個個都是一副兇殘無比的模樣，然而此時看來，卻不知為什麽居然顯得……

分外地喜感＝＝

×××

蘇澈果然如預料之中一般，被烏爾奇奧拉直接帶回了幾人當初一起居住的山洞。

面帶懷念地細細打量了一番洞中的布置，蘇澈回頭看向正眼巴巴亦步亦趨地跟在自己身後的烏爾奇奧拉，心下一片柔軟。

在他和藍染看來，與烏爾奇奧拉和虛圈的生活，其實只不過分別了一年不到的時間，然而對于烏爾奇奧拉而言，那卻是實打實的，近四百年的時光。

蘇澈無法想象，這個有着罕見的純粹性格的大孩子這許多年來，究竟是怎麽慢慢适應了一個人的生活的。

尤其，是在他習慣了自己每日的照顧教養以後……

輕輕牽過烏爾奇奧拉已經不再是堅硬鋒利的骨爪狀，而是修長白皙，有着優美形态的人類手掌，蘇澈拉了對方一起坐下，開始慢慢向對方講述自己的遭遇——

“……我睜開眼睛的時候，發現自己居然帶着惣右介一起，跑到了屍魂界！”

“……剛剛聽說的那個時候我真是吓了一跳，只是一眨眼的時間而已，我們居然就跑到了三百多年以後！可是比起那個，我更加擔心的是小烏你。你的進化究竟有沒有成功？發現我和惣右介不見以後，你究竟該有多難受？對不起小烏，我沒有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後來聽說流魂街最外圍的幾個區域那時經常會發現高級大虛，于是在送了惣右介去真央靈術院以後，我就時不時地感應着那些大虛的位置的氣息。”

“我不斷告訴自己小烏一定會進化成功的，而成功以後，身為瓦史托德的你，就會擁有屬于自己的追随者們了吧？既然是那樣的話……”

“所以的，後面的事情你都大致清楚了是不是？我找到了一個你的追随者，要他帶了口信給你。但是我卻始終不能徹底安心，所以就趁着惣右介忙于準備校慶，沒有辦法頻繁回家的這段時間，再次找到了一個你的追随者，利用他打開的黑腔來到了虛圈。”

微笑着回握住烏爾奇奧拉伸來的冰冷手掌，蘇澈親昵地擡手揉了揉對方的發絲：“小烏，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留下你一個人，難道你忘了？我問過你要不要和我一起離開的。”

“離開？”烏爾奇奧拉的眼神驀地渙散了一下：“澈要離開？為什麽？”

“因為……”

因為有必須離開的理由啊。

蘇澈苦笑。

他從不屬于靈魂的世界。無論是屍魂界還是虛圈，都不是他應該停留的地方。

而且，他真正想要與之比肩，攜手立于世間的那個人……

一直，都只有庫洛。

想到那個最近愈發頻繁地出現在自己思緒之中的黑發男人，蘇澈不由又是一陣苦笑。

現在他總算确定了自己的身體只要加上牢固的防禦魔法結界，就能夠安然穿越大虛們專用的空間通道。可是，他卻依然無法順利感應到屬于庫洛的氣息。

虛圈沒有，屍魂界沒有，就連現世……

在來虛圈之前曾經要求烏爾奇奧拉的那個追随者打開黑腔帶自己去了一次現世的蘇澈也曾試圖在那裏感應出庫洛的氣息，結果，卻一無所獲。

以庫洛對自己的在意程度，他不可能在沒有找到自己的情況下離開這個時空，可是庫洛，你到底……在哪裏？！

或許是這樣的思念來得實在過于猛烈，以至于朦胧之中，蘇澈發現自己居然看到了幻象！

剛剛還被他那樣思念着的黑發男人此刻，正一臉柔和笑意地站在他面前距離數米的地方，眼神幽暗地定定望将過來：“澈……”

而還不等蘇澈皺眉，試圖凝神去驅散這惱人的幻覺，一旁的烏爾奇奧拉已經站起身來，将他護在了背後：“澈，他是什麽人？”

什麽？！那個庫洛……居然，不是幻覺？！

蘇澈錯愕地擡眼，恰好迎上黑發男人猶帶了幾分暗沉，卻更多地暈染開醉人溫柔的如夜黑眸：“庫、庫洛？！”

“澈。”那人含笑點頭，語氣中的無奈和寵溺，簡直要讓人溺斃其間：“終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