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無邊無際的靜谧吞噬了活物的聲息,荒蕪的山野便在這時吹來一陣腥風,風中裹着大火燃過後象征死亡和寂滅的焦臭。
闕清雲抱起玉潋心,未行兩步,腳底踩着硬物,是一塊金屬腰牌。
這塊腰牌上刻着複雜且古怪的紋樣,并非出自聽瀾宗。
足尖一挑,腰牌騰空,落在玉潋心身上。
正巧牌子翻了個面,沾着泥和血的背面是一個扭扭曲曲的“辛”字。
“呵。”闕清雲抿唇哼笑,神情冷漠又輕蔑,“仁溪州丹陽殿,饕餮門。”
“來日方長。”
·
聽瀾宗前山,在場賓客們神态茫然,面色如土地癱坐在地。
少數幾個修為高些的還能勉強維持冷靜,鎮住場子。
直到籠罩聽瀾宗的夜空碎裂開去,那股令人心悸的氣息緩緩消散,衆人才如夢初醒,心中殘餘劫後餘生的慶幸。
秦劍風與幾位長老立在宗祠的屋頂上,看遠處熊熊燃燒的青藍火焰緩緩熄滅,方圓百裏內的山林都被這場大火焚成灰燼。
一名金丹修為的執事從宗祠內快步出來,神色倉惶地跪伏于地,戰戰兢兢地開口:“宗主,前往後山支援的長老全都……”
話說一半,後面的字句重如千斤,他幾度張嘴,都沒能出聲。
“都死了?”秦劍風的嗓音低啞陰沉,略略發顫,“老宗主和雲師妹呢?”
“回禀宗主……老祖宗的魂牌也破碎了,但闕長老她……”執事話音猶疑,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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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劍風猛一拂袖,怒喝:“說!”
金丹執事被秦劍風吓得渾身發抖,連磕了好幾個響頭,再不敢猶豫:“闕長老的魂牌不見了!不只是闕長老,還有玉潋心的魂牌也無故消失!”
只有闕清雲有能力且願意冒險前往重重設防的宗祠,盜走這兩塊魂牌。
除此之外,魂骸的氣息也不見了。
秦劍風背負雙手,藏于袖中的五指緊攥成拳,指甲嵌進掌心,鮮血順着指縫流淌下來,他臉上神情卻極其平靜。
半晌,又不死心地問身邊的長老:“去後山的人可有看見雲師妹?”
長老眉頭緊鎖,如實回答:“後山已被燒得幹幹淨淨,并無活人聲息。”
最後一絲僥幸也破滅了,他閉眼輕嘆,踟蹰許久,方道:“昭告四方英豪,闕清雲助纣為虐,攜重寶叛出聽瀾宗,以我秦劍風之名,将此事申報仙宗同盟,召請諸位同道,聽瀾宗願以重金酬取這師徒二人行跡。”
衆長老面色沉凝,領命退去。
·
玉潋心醒時,正好有一縷日光透過窗棂落到她枕邊。
她睜開眼,只覺渾身散了架似的,筋骨皮肉全無一處完好,體內靈氣也耗損一空,身上十餘利刃傷處都敷了藥草,躺在床上動彈不得。
這房間她很熟悉,離開聽瀾宗後那半個多月,她一直住在這裏。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停在屋門外,來人輕輕敲門,未聞回音,許是以為玉潋心未醒,便徑直推門進來。
玉潋心重新閉眼,由于傷重,她神識混沌,五感削至凡人水準,只能隐約從靠近的香風中辨識來人是個女子,應當是陌衍山莊內的婢女。
其人将木質托盤擱置在屋內矮幾上,随後靠近床邊,伸手要掀起玉潋心身上的薄被。
床上眉目清麗的女人驀地睜眼。
婢女的手懸在半空,被玉潋心吓得尖叫後退,後者眼中神光冷冽,淡淡瞧了她一眼:“我為何身在此處?”
開口時,玉潋心方覺察自己喉嚨低啞,像塞了團棉花。
那婢女驚魂未定,好一會兒才開口:“回、回玉姑娘的話,是莊主帶您回來的。”
玉潋心回想昏迷前的事情,記憶相當模糊,腦中的畫面像一塊塊毫不相幹的碎片,她記得自己和曲衍魔君一塊兒去了聽瀾宗,後來……
她見到了師尊。
最後那場戰鬥在她的腦海中融成漿糊,一細想就頭痛,正待細細思量,忽的自屋門處行進一席白衣。
來人身着纖塵不染的白袍,腰間別一把佩劍,瞳色清淺,神情寡淡,行走之時輕盈如風,舉手投足,盡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風道骨。
玉潋心意外于在陌衍山莊見到闕清雲,震驚之下翻身坐起,不慎觸動傷處,遂輕斂蛾眉,冷靜克制地低喚一聲“師尊”。
“醒了?”闕清雲斜瞥着她,眸光清寒。
床上女子薄唇輕抿,凝神回望闕清雲,并不答話。
闕清雲朝一旁的婢女擡了擡下巴:“你先出去。”
“是,奴婢告退。”
婢女退出房間,順勢關上屋門。
玉潋心神情稍松,卻并未放下心防。
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衣,領口并未束緊,敞開的衣襟下隐現肚兜邊角的絲綢。
見闕清雲行至床邊,她暗自調整好情緒,揚起平素慣用的笑臉,輕佻地問道:“師尊可是特地來山莊探望弟子的?奈何弟子傷重,不能下地見禮,還請師尊恕罪。”
她嘴上說着恕罪,神态間卻并無絲毫愧悔,兩眼直勾勾地盯着闕清雲,眸心暗藏探究之意。
闕清雲沒說話,徑直走向玉潋心,離床邊僅餘半尺之時停步,同時擡起右手。
玉潋心面上不動聲色,瞳孔中映出白衣女人清隽的眉目。
白淨的袖口排布着精致的雲紋刺繡,一塊淡青色的玉牌從衣袖中滑落,被黑色的繩索系住一端,懸垂于玉潋心眼前。
玉潋心美眸微張,難掩驚訝。
魂牌。
闕清雲将這魂牌随手扔給玉潋心,然後一語不發地轉身離開。
屋門吱呀開啓,又吱呀關上,室內還歸寂靜。
玉潋心沉默地撿起魂牌,眸光晦暗,猜測闕清雲此行的來意。
她在屋裏養了兩天傷,第三日方能下地,期間闕清雲未再出現在她面前。
這日天色晴好,玉潋心穿好衣裳去了趟曲衍魔君的書房。
與魔君照面,開門見山:“屬下師尊眼下尚在山莊?”
曲衍魔君正審閱文書,聞言回答:“雲兒向本座讨要了玉清居,近來當是于居內療傷,你若前去見她,莫太吵鬧叨擾。”
玉潋心面露疑惑,相比于魔君的叮囑,她更在意這句話裏透露出的深意。
闕清雲将在陌衍山莊長住。
為什麽?
似是看穿玉潋心的心思,曲衍魔君将手中文書扔向玉潋心。
玉潋心翻開桌上文書。
須臾,眼中掠過寒芒:“闕清雲叛出聽瀾宗?”
曲衍魔君雙手交疊,語氣輕松:“此去聽瀾宗,雖然目的并未完全達成,但鏡虛門異變的确給聽瀾宗造成了巨大損失。”
“季伯宗殺死了闕明城,雖然明城不認雲兒,但雲兒到底是他的女兒,父仇子報,雲兒得知其父遭遇,便與季伯宗反目,遭聽瀾宗衆圍攻,歷九死一生之險将你帶離聽瀾宗。”
魔君好整以暇地向後倚靠椅背:“你師徒二人雙雙昏迷于聽瀾宗山腳,本座便将你們帶了回來。”
玉潋心臉色沉凝,緊鎖眉心。
闕明城死了,對曲衍魔君而言,是什麽值得高興的事情嗎?
她向魔君道過謝,離開書房後便轉道去了玉清居。
玉清居位在陌衍山莊西南角,環境清幽,居內還有自山間引下的一汪活泉,整個玉清居只有闕清雲一人居住,這待遇較之于玉潋心,可謂雲泥之別。
玉潋心來時一路暢行無阻,及至前院,聽得淙淙泉水之聲。
她輕喚“師尊”,院內無人應聲,便順着山泉繼續往前,穿過廳堂,直抵後院。
推門而入,見院中蓄着淡淡的水霧,亦有清水起落嘩嘩聲響,籬牆隔開一池清泉,假山掩映之間,纖柔白皙的背影在霧氣中若隐若現。
玉潋心腳步暫緩,停在池邊。
闕清雲正在泉中沐浴,好似未聽見來人的腳步聲,她揚起一側胳膊,透亮的水珠順着羊脂白玉的肌膚迅速滾落,沒入水中。
這一副美人入浴清淨出塵的圖景,美不勝收。
玉潋心閉上眼,心頭仿若火灼,急急壓住蹿騰而起的邪念。
她深吸一口潮濕的霧氣,再緩緩吐出內心的淫.靡,方語氣平靜地開口:“師尊。”
池中之人并未被這聲音驚動,仍背對着玉潋心,繼續有條不紊地沐浴,數息後才開口:
“所為何事?”
玉潋心睜眼,凝望闕清雲白皙的脊背:“弟子前來探望師尊傷勢。”
“為師無恙。”闕清雲語調清冷。
玉潋心又問:“弟子聽聞師尊已離開師門,今後可是要在這山莊長留?”
闕清雲停下動作,向後倚靠池壁:“在聽瀾宗尚不能一世安穩,何況陌衍山莊。”
言下之意,她遲早會走。
玉潋心長睫垂落,褪去虛張聲勢的浮華,她幽深的眼瞳裏,藏着幾許無以言表的落寞。
片刻後,她揚了揚唇角,似笑非笑:“弟子以為,師尊特地為弟子取來魂牌,當是還系念弟子與師尊師徒情分,興許師尊不計前嫌,允弟子今後繼續随侍左右。”
“可如今看來,又是弟子自作多情了。”
說完,面朝闕清雲躬身一拜,玉潋心轉身欲走。
身後響起悅耳的水流聲,并闕清雲極淡漠的聲音:“潋心。”
玉潋心停步回頭,見池中之人已回過身來,傾身伏于岸邊,神情清冷卻別具淑雅之态。
“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
二十章啦!今天留評的小可愛返小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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