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午時剛過,玉潋心三人行走在人潮擁擠的觀山樓外城街道上,郭禹邊走,邊四處張望,笑說:“這外城人越發多了,人多的地方就亂,總是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争吵。”

闕清雲語氣平靜地附和一句:“得虧少莊主打點外城,替郭伯父分憂。”

郭禹被闕清雲誇獎了,竟不好意思地抓抓腦門,跟在他們身側的玉潋心不以為然地翻了個白眼。

說着,他們便來到一家熱熱鬧鬧的酒樓。

郭禹走在前面,與迎面而來的小二對了一句暗語。

那小二眼神微凝,随後不動聲色地将手裏的汗巾往肩上一搭,領着三人穿過大廳,行入內院,招手喚來院中的夥計,吩咐道:“貴客登門,入天字雅間。”

夥計神色恭敬地向闕清雲等人抱拳見禮,随後引着他們前往側樓。

側樓“天字雅室”門口有兩名金丹修士看守,闕清雲三人要想入內需挨個驗明身份,便是郭禹也不得枉視規章。

玉潋心等将随身攜帶的腰牌拿給他們勘驗,待通過後,看守方掀起門簾,對闕清雲幾人告罪道:“觀山樓規矩如此,還望諸位見諒。”

闕清雲擺手示意他們無妨,遂領着玉潋心和郭禹步入內室。

雅室內布置尋常,正面牆上整壁嵌着一幅水墨畫,畫上有山川江河,還有一座觀山看海的高樓,景觀巍峨壯闊。

左上角有題字:觀山樓。

郭禹走在前面,于畫前停步,朝闕清雲做了個“請”的手勢。

闕清雲從容不迫地行過去,一步邁入畫中,不僅身影匿于牆後,連氣息也一同消失了。

玉潋心揚了揚眉,原來這張壁畫還藏着此等玄奧。

“走啊,愣着做什麽?”郭禹瞧見機會,不客氣地冷笑,“怎麽?該不會是害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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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潋心聞言斜睨着他,笑道:“喲,少莊主,還沒吃夠教訓呢?”

郭禹臉皮一抽,拂袖放下狠話:“玉潋心,咱們走着瞧!”

說完,他不再同玉潋心糾纏,轉身撞進畫中。

玉潋心揚了揚唇角,也邁步跟上。

·

觀山樓內城活動的人數不及外城百分之一,但內城的重要性卻高出外城百倍不止。

能在觀山樓內城盤下店鋪經營買賣的商人主要分為兩大類,一類是魔門修士,第二類則是江湖散修,不允凡人進入。

陌衍山莊自主經營的山海樓及其附屬樓閣占據內城四成的土地,玉州境內大大小小的魔門魔宗外派修士瓜分另外四成,江湖散修所屬的商鋪則占了餘下兩成。

各魔宗及散修代表組成議事閣,共計十三位成員,其中陌衍山莊六人,各魔宗代表四人,散修代表三人。

所以在觀山樓,陌衍山莊幾乎有絕對的話語權。

內城城主之職虛位以待,由曲衍魔尊舉薦,再由議事閣決定是否取用被舉薦之人。

此前闕清雲和郭禹來過議事閣,已經與衆位要員商定好了,将由闕清雲代理城主之位,今日再來,不過就是處理交接手續,由議事閣代理長老轉交城主印。

玉潋心狀似随意的跟在闕清雲身後,視線卻不着痕跡地打量四周環境。

相比于外城,內城商鋪明顯更為零散稀疏,人煙稀少,而且沿街的鋪面大都關着門,即便正在經營的店鋪,門口也沒有招牌招攬生意,看上去凄清寥落,一點也不景氣。

玉潋心以前去過聽瀾宗名下的聽瀾仙坊,其建築規模比觀山樓大兩倍有餘,駐居的宗派代表和江湖散修的數目也更多一些。

魔門中人相比于正道修士,向來是沒有人數優勢的。

稍有名利之心的人便欲以正義标榜自己之所行,也懂得趨利避害擅長處世之道,不動聲色地俘獲人心,但普天之下,究竟多少真正清正廉潔一心向道的有志之士,卻不為人知。

在玉潋心看來,聽瀾宗那夥道貌岸然的僞君子,甚至比不上陌衍山莊這些窮兇極惡的真小人。

內城中吹起的風有些冷,玉潋心忽然掀起眼皮,眸心微凝,她從那縷風中聞到些許異樣的腥氣。

周遭街道昏暗的陰影中潛藏着可疑的行跡,從他們入城便一直小心翼翼地跟着。

玉潋心暗自猜測這些人的身份和目的,聽瀾宗和闕清雲提及的神秘人,哪一批更具可能。

闕清雲這時忽然出聲,詢問郭禹:“少莊主,這內城中可有規模比較大的藥坊?”

“那自是有的。”郭禹自信滿滿地回答,“清雲姐姐需要些什麽藥材,知會于我便是,回頭便遣人将東西送往姐姐的玉清居。”

闕清雲神色平靜:“現下天色尚早,倘若這附近就有藥坊,此行順道看看有無所需,便不必少莊主再跑一趟。”

郭禹雖不明白闕清雲何故非要現在改道,但既然闕清雲已經開口了,他無意拒絕,便快行兩步到前邊引路:“便請清雲姐姐随我往這邊去。”

玉潋心跟在二人身後轉過巷口,雙耳同時捕捉到幾道細微的破空之聲。

最近的藥坊距離他們僅有百來步,闕清雲和郭禹走在前面,玉潋心緊随其後。

一名身着蓑衣頭戴鬥笠的客人從坊間行來,與闕清雲錯身而過,眼看就要步下小路口的青石階,忽然迎面一道紅影撞在他身上,卻是玉潋心一腳踩空,驚叫着跌進他懷中。

這一撞之下,聽得啪嗒聲響,從蓑衣人袖口中掉落一只畫卷,落地時系帶松散,滾軸滑開一尺有餘,露出半張人臉,粗略一掃,該是個男子的畫像。

玉潋心視線掃過畫中人發間飾物,眸色幽晦,起身時語調嬌軟地向對方致歉,那人卻不為所動,匆忙之中一把将她推開,然後俯身撿起地上的畫,三步并作兩步離開藥坊。

闕清雲二人聽聞動靜,回頭便見到這一幕。

郭禹眉梢一揚,見狀樂了,吹着口哨說起風涼話:“善惡終有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怎麽平地都能摔跤?”

他話音未落,玉潋心突然揚手朝他扔出一支飛镖。

銳氣破空,轉瞬間已掠過數丈空間,後者吓得一個激靈,趕忙往後退開一大步。

沒來得及感到驚怒,忽聽得叮當聲響,玉潋心抛擲出去的飛镖擊飛另一支來路不明的暗器,鋒利的刀刃擦着郭禹喉嚨飛過,但凡再進半寸,就能割開他的喉嚨。

“這些人的目标是你,蠢貨!”玉潋心壓低聲叱罵,不理會受到驚吓的郭少莊主,上行幾步攔在暗器飛來的行跡上。

被玉潋心看到那張畫像,部署于暗處的黑衣人被迫提前動手。

“山海樓不能去了,快撤!”

話未說完,忽然衣領子被人一把抓住,闕清雲左手提着玉潋心,右手擒住郭禹,足尖點地朝來時方向疾行,幾個起落便将身後匆忙追來的一衆神秘人甩開百丈之遙。

城牆邊彙聚了一衆高手攔截他們,隸屬于陌衍山莊的守衛全部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

這批人馬訓練有素,應變能力很強,見玉潋心識破他們的殺局,立即改變了策略,抽調了部分人手抄近道趕來必經之路阻截,為埋伏于山海樓的殺手前來支援争取時間。

郭禹今日來觀山樓是臨時起意,沒帶護衛在側,知曉其行程的人也不多,由此可見,山莊中有內鬼。

這內鬼在山莊中地位不低,對方不僅能在觀山樓內城安插衆多眼線,更是對城中布局了如指掌。

黑衣人陸續現身,人數衆多,闕清雲不得不松開玉潋心二人與來敵短兵相接。

她渾身籠罩鋒銳劍芒,凡近其身者,皆非一合之将,霎時間血雨腥風,劍招所過之處人仰馬翻,黑衣人一簇簇慘叫倒地,屍橫遍野。

玉潋心被這一幕驚呆,猝然之間有些晃神。

除了前世被人追殺那段時日,玉潋心從未見過闕清雲與人交手展露如此殺機。

清雲仙子遠近聞名的不止是她的美貌,還有她的仁善之心。

闕清雲雖然性情清冷,可心腸并不狠毒,因一心向道,素有憐憫蒼生的心腸。

前世她為魔毒侵蝕心智,複遭同門迫害,不得已舉劍殺人,事後為此日夜揪心,彷徨月餘方漸漸接受了殘酷的現實。

可眼下,玉潋心幽晦的瞳眸之中,闕清雲殺伐果斷,穿行于衆多黑衣人間,一身白裳竟滴血未染。

她仿佛一尊魔仙,所行之處以至純劍意開出一條血路,這些黑衣人顯然沒有料到闕清雲的修為如此之高,三位元嬰境的高手聯手,依然被她周身劍氣逼得節節敗退。

局勢岌岌可危,此次行動可能面臨失敗,三位高手對視一眼,當機立斷改變陣型,從三個不同的方位圍擊闕清雲,不求将之擊敗,只盡可能拖延時間,給其餘黑衣人創造動手的機會。

闕清雲實力雖強,一人之力終是有限,愈來愈多的黑衣人有如殺不盡的蚊蠅,嗡嗡甕甕地環繞四方,他們并不正面進攻,從兩側繞行,伺機對郭禹出手。

郭禹自身有金丹修為,在同齡人中并不算低,但對這些有備而來的黑衣人來說,仍無異于砧板上的魚肉。

好在他身邊還有一個玉潋心。

在玉潋心看來,郭禹讨厭歸讨厭,若是在外遭了難,随便死在哪個犄角旮旯,她都不會多過問一句。

但今日這種情形,倘若郭禹被刺身亡,魔君痛失愛子,必定遷怒于與之同行的玉潋心和闕清雲,任他天災人禍死去多少無辜之人玉潋心都不在意,可牽扯了闕清雲就是兩說。

玉潋心不得不出手擊退接近郭禹的黑衣人,十數黑影在四周徘徊,交替組織進攻。

他們在尋找玉潋心的破綻,支援也陸續趕來,玉潋心已經覺察到遠處傳來好幾道令人心悸的靈壓,拖得越久,郭禹就越危險。

恰在此時,玉潋心耳中灌入一道傳音:

“你帶郭禹先走,為師斷後。”

玉潋心招式一頓,險些被迎面劃過的刀刃劈中。

她倉惶回頭,與被黑衣人重重包圍的闕清雲隔空對望。

兩人視線相觸的瞬間,闕清雲紅唇輕啓,無聲念了幾個音。

玉潋心瞳孔驟縮,心神震動。

那一串字符仿若在她識海中形成印記,刻印于她的魂魄,驅策她行動,務必達到闕清雲的要求。

後者擊退環繞于身側的元嬰高手,長袖一舞,禦萬千劍氣破開人牆,為玉潋心二人創造逃生之機。

玉潋心眼神一利,咬緊牙關,抓起郭禹飛身撲向高聳的城樓,一頭撞入城牆之中。

壁畫上漾起褶皺的波紋,兩道人影不分先後地出現在“天字雅室”。

雅室門簾處淌進一灘鮮血,不出意料,守門之人已經命喪黃泉。

玉潋心落地後眼珠一轉,一掌震破窗戶,随即帶着郭禹轉身躲進一旁木櫃的陰影。

幾道黑影從壁畫中追了出來,以為玉潋心二人從窗戶逃走,便立即追了上去。

玉潋心便趁此機會帶郭禹從正門出去,越過院中守衛的屍體,翻.牆而走,混入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之中。

“清雲姐姐還在裏面!”郭禹終于反應過來,紅着雙眼斥責玉潋心絕情寡義,“她是你師父,你竟狠心抛下她獨自逃生!”

話音未落,他臉上狠狠挨了一巴掌。

比他此前遭玉潋心戲耍時承受的巴掌重得多,以至于他的腦袋偏向一側,耳朵嗡嗡作響,嘴角也破了條猩紅的口子。

“閉嘴!”玉潋心抓緊他的衣領,平日風情萬種的美眸此刻只剩一片猩紅,“你懂什麽?!”

這些人沖着郭禹來,要取他的性命,若不是要庇護郭禹,給他提供逃生的機會,闕清雲怎會一人斷後,陷入敵圍?

倘使不是郭禹拖她的後腿,她又怎會放任闕清雲獨自涉險?

玉潋心心情躁怒,封了郭禹幾處大穴,拎着他橫穿鬧市,直奔陌衍山莊。

身後數道黑影飛快追來,其中有一道氣息渾厚,幾近分神境。

玉潋心兩眼直勾勾地望着數裏外的山莊,腦中回蕩着臨別前闕清雲對她說的那句話。

——潋心,你不能死,要活着。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四千字!今天零點入V,會更一章,明天再更兩章,留言摩多摩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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