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魂印嵌入掌心, 滾燙灼熱,與血肉相融。
藤印玄雙手合十, 森羅秘境開始崩裂,四壁向內塌陷。
藤影回縮,如一道道青蛇,退回古木所在之處,樹冠随風搖曳,枝葉摩挲,發出窸窸窣窣的輕響。
不多時, 青藤消失, 那棵古樹也開始變小,茂密的枝桠變作根芽,蔥郁繁茂的巨木反向生長,短短數息便退化為一顆拇指大小的青色種子。
這枚種子, 是森羅門的魂骸。
如少年所說,森羅魂骸,其性為癡, 無野心,無欲求。
魂骸內盈滿生靈之氣,無半點殺機。
玉潋心将這幽綠的種子納入掌中, 金紅的饕餮獸印明滅之間, 森羅魂骸自然融入她的身體,
氣機動蕩,修為在充盈的生靈之氣蘊養下急速增長, 剎那間沖破合道境壁障。
玉潋心兩臂微張,靈識綿延百裏開外,似與天地相融。
耳清目明, 五感通透。
識海之中,她的魂魄抱守歸元,安然靜坐,身側環繞三枚色澤各異的光斑:青綠森羅,金紅饕餮與無色無形,成破碎鏡影之狀不斷改變形态的鏡虛。
她緩緩睜眼,森羅門秘境已然消失,呈現在她眼前的是一條崎岖山路,那叫藤印玄的少年随着秘境崩塌,葬入虛空碎影之中。
耳邊依稀還能聽見少年輕聲低語。
“多謝。”
對這人世,他沒有任何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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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潋心垂眸而立,半掩的瞳眸漾起淡淡憂思。
她沿着山路拾級而上,穿過陰暗幽閉的林間小道,越往前走,光線越是昏暗。
透過樹木枝葉間的縫隙,可見天空陰沉,烏雲堆疊,遮擋日光,整座山陰氣森森,不時有黑影從她身旁掠過,嗚咽呼嘯,鬼哭陣陣。
想必這條路,通往少年口中的靈安。
她已行過小半個時辰,卻還在原來的地方打轉,并非山路沒有盡頭,而是一種詭谲的力量在阻止她深入山野。
想必她所處的空間已與雲羅宗割離,否則,那些的“高手們”怎會這麽久都沒有動靜。
玉潋心半道停步,揚聲高呼:“小女子玉潋心受藤印玄所托,來尋燕月涼燕前輩,懇請諸君替在下指一條明路。”
周遭似有黑影攢動,數名幽鬼環繞于身側,森涼如水霧般的觸感拂過她的手腕,再如煙而散。
凹凸不平的泥石在玉潋心眼中旋轉扭動,坑窪的道路竟肅整為一片坦途。
再往前走,不多時,開闊的谷地納入視野。
當玉潋心看清谷中情形,連見慣死亡與殺戮的她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氣。
谷下是一片亂葬崗,血肉都已化作黑泥,森白的骸骨一具疊上一具,橫七豎八地散在髒污的泥地上。
令人震撼的不只是屍骨的數目,那些散亂的骨骼中,還夾雜着數以百計的纖細骸骨,有的脫離母體散在空處,是出生後死于襁褓中的嬰孩,另一些則是一屍兩命,和他們的母親葬在一起。
萬畝凹地,零落着數不清的屍體,除了少數夭折的男嬰,這些屍骸生前,都是女性。
雲羅宗,真是喪盡天良,滅絕人性。
玉潋心愣在谷地邊緣,忽然,一道陰風迎面撲來,夾着洶湧的殺氣和無邊的恨意。
轟——
大地震顫,煙塵四起。
紅裙飄然而起,避開來物襲擊,穿過重重陰霾退到十丈之外。
方才短暫停留的地方聚起一道黑影,數不清的冤鬼交纏攀爬凝成一股邪靈,兇煞之氣直沖天際,渾厚的靈壓與憎惡的業力令人觸目驚心。
玉潋心心中飛快思量對策,但這邪靈顯然沒有清醒的靈智,極致的怨恨讓它只剩弑殺的本能。
它尖利地咆哮着,再次朝玉潋心沖來,饕餮躍躍欲試,心緒激湧澎湃,這堆黑壓壓的冤鬼在它眼中,無疑是一頓足以飽腹的大餐。
“退下!”玉潋心低聲喝止。
饕餮心懷不滿,于識海之中沖撞,鏡虛魂骸眼中藏着冷銳的譏笑,悠悠哉袖手旁觀。
而剛剛收服的森羅則是一副虛無之态,什麽都不管。
玉潋心暗啐一聲,妖冶的眼角吊起魅惑的冷嘲,陡然一掌拍向自己的肩膀,靈氣震蕩,體內神識也與饕餮碰撞。
這分心之際,她身形遲滞,邪靈貫透她的心口,從她體內穿過,大片大片的靈氣被冤鬼撕扯剝奪,留下一具空空蕩蕩的軀殼。
饕餮搖晃着倒飛出去,碰撞識海內壁才停頓下來。
剛才那一下當真猝不及防,哪裏料到魂魄完全弱勢的玉潋心竟會無所顧忌地發難,它毫無防備,竟真叫玉潋心将它擊退,讓鏡虛和森羅看了它的笑話。
它龇牙咧嘴就要爆發,玉潋心卻冷冷掃它一眼。
她沒有說話,眼神幽寂無聲,可內裏深處卻藏着洶湧晦暗的肆意與瘋癫。
堂堂十靈之一的饕餮,這一瞬間,竟直覺自己瘋不過。
它不知道這瘋女人還能幹出些什麽事情來。
與玉潋心沉默對峙之際,忽覺後背一寒,它扭頭迎着視線來處,卻見鏡虛魂骸笑吟吟地瞧着它。
“莫急,很快你就會習慣了。”
“……”
饕餮惱怒至極,感覺自己仿佛上了一艘賊船。
·
唇角淌下一線猩紅,方才短暫交鋒,誰也沒落得好處。
不如說,饕餮不痛不癢,她自己卻因此負傷。
可那又如何呢?
邪靈彙聚,怒焰沖霄,空中聚起一蓬黑霧,幻化為面貌猙獰的兇物,再度俯身沖來。
玉潋心揉了揉因魂魄震蕩而刺痛的眉心。
眼前掠過重重疊疊的虛影,乃是先前與邪靈接觸的瞬間,湧入她體內的滔天怨氣。
一幕幕殘忍卻鮮活的場景在她眼前重新構建,屬于此地冤魂野鬼的經歷刻入她的記憶。
那些女人被雲羅宗誘拐欺騙,在無人的角落遭受淩.辱。
一旦她們懷上孩子,就連生死都不由自己做主。
雲羅宗會派人每天十二個時辰盯着她們,直到殘嗣出生,被榨幹最後一點養分和價值,她們的屍體便被人随意抛置于靈安,任野獸啃食,血肉腐爛。
在雲羅宗,她們不過是繁衍殘嗣的牲口。
木寅仙尊并非不知靈安邪肆叢生,他在靈安腳下架設陣法,将這亂葬崗與世隔絕,只在需要處理新屍之時,才會再有人來,任由這些女人的冤魂自生自滅。
玉潋心心神恍惚,置身于萬千雲羅宗女弟子的夢魇之中,一時間,她竟有些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誰了。
彌天怨恨影響着她的神智,卻見邪靈飛撲而來,卷着呼嘯氣浪和無邊仇恨,要拉着她一同堕入黑暗無盡的深淵。
·
黑暗的盡頭,兩根交錯的鐵鏈不時碰撞,發出嘩啦啦的脆響。
闕清雲額角見汗,被潭水浸透的衣裳本該寒涼刺骨,可體內魔毒躁動之時,她只覺貼在身上的布帛黏膩灼燙,身體難以自制地發顫,魂識殘損的疼痛又開始洶湧。
五指反向攥緊小臂粗細的鐵索,穿透雙肩的骨釘紮得更深一些,疼痛刺激着她的五感,令她在難耐的欲海中漂泊之時,仍艱難地維系着冷硬的理智。
傷口從未愈合,又是一小片血跡洇染開來,疊在原先已幹涸的血漬上,形成顏色更深的斑駁。
那銀發血瞳的女人隔三差五會來一趟,欣賞她淪為階下囚時,狼狽不堪的模樣。
她時而清醒,時而困頓,神識在黑暗頹靡中愈漸消沉。
當她再一次短暫醒來,清寒的眼眸深處掠過壓抑而晦暗的冷芒。
算算時間,她受困于此,應該已有十天了。
倘使渾天道尊順利擒拿玉潋心,那銀發女人早該來她面前耀武揚威,說兩句尖酸刻薄的嘲弄與她聽。
她抿緊薄唇,低低冷哼,清寒朦胧的聲音混在鐵索碰撞的脆響中,絲毫不惹人注意。
丹田內悄悄聚起一小股內力,順着經脈攀升,彙于雙肩,推着那兩根骨釘緩慢地,以毫厘之距向外剝脫。
鐵鏈上貼有鎮靈符,能受她驅使的靈力極為稀薄,推動骨釘的成效微乎其微,但反噬的劇痛卻陡然間增長百倍。
闕清雲悶哼一聲,激烈的痛楚打斷運功,方才的嘗試以失敗告終。
寂靜的黑暗中忽的傳來一聲輕笑,其音婉轉,愉悅與譏嘲之情溢于言表。
下一瞬,濃霧泛起波瀾,那身着黑袍的銀發女人自虛空現身,盈盈然笑看着她,語調輕佻而傲慢:“還以為你真的無動于衷,原來是在暗地裏苦下功夫。”
闕清雲臉色煞白地閉上雙眼,不理會此女無端刁難。
“你就不想知道,你那小徒弟現在怎麽樣了嗎?”銀發女人款款行至闕清雲身側,半蹲着身子,挑起她的下颌,居高臨下地看着她。
闕清雲面色冷肅,并不應聲,對女人說的話充耳不聞。
女人絲毫不介意她的态度,眼中笑意不減,自顧自地說道:“如你所願,她回去之後,先滅門丹陽殿,後大鬧雲羅宗,将饕餮、森羅兩大秘境收服。”
闕清雲眉角稍動,被銀發女人敏銳的視線毫無錯漏地捕捉。
她嘴角揚起,笑得越加開懷:
“若我告訴她,用秘境可以換取你的性命,你覺得,她會怎麽做?”
沉默的女人終于睜開雙眼,闕清雲神色漠然地看向她。
須臾過後,她倏然一笑。
“不若打個賭如何?”
這笑容有如寒梅淩風而放,百尺玄冰倏然破碎,銀發女人恍惚一愣,而後很快恢複常态。
她頓了半息,饒有興致地挑起一側眉毛:“賭什麽?”
“賭我那徒兒……”闕清雲揚眉,嘴角仍帶着些微淺笑,“天生反骨,從不受辱。”
作者有話要說: 沖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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