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埋伏于山腳的一衆高手全軍覆沒, 鮮血沿着石縫流淌下來,鋪作一條長長的地毯。
玉潋心踏着這條血路登上雲羅宗的山門, 又是一波人馬匆忙現身,十數身負魂骸之力的殘嗣将她團團圍困。
“當真人多勢衆,小女子怕得很呢。”她絞着指尖青絲,眼角斜往上吊,目光自人牆上掃過,似笑非笑地說。
“放肆!”領頭一名滿臉褶皺的白眉老者厲聲斷喝,“強闖雲羅宗, 你這是找死!”
“哦。”玉潋心應了聲, 懶懶散散地點頭,“那來吧,來殺我。”
老者怒目圓睜,眼神極其兇狠。
別說憐香惜玉之心, 此刻玉潋心在他們眼中,幾如邪魔降世,一代殺神。
雲羅宗山門前的道路蜿蜒崎岖, 她從山腳下一路走來,步子不疾不徐,所過之處, 屍骨成山, 鮮血遍地。
短短半個時辰,雲羅宗已損失了上百人。
仙宗同盟大會之上,闕清雲召請九天雷劫一戰群雄, 與會高手十不存一,木寅仙尊險而又險留得一條性命,施展傳送法陣回到雲羅宗, 便猜到玉潋心絕不會善罷甘休。
可便是急急做了安排,仍不料這殺神來勢洶洶。
衆殘嗣一擁而上,這幾人中,修為最低亦有分神境,其中那白眉老者更是具有合道境的實力。
玉潋心揚起猩紅的唇角,眼神妖媚。
衆人只覺耳中嗡的一聲震鳴,一道無形的屏障擴散開去,鏡虛秘境喧賓奪主,占領了雲羅宗的地盤,成碗狀倒扣在群山之上。
與此同時,饕餮黑影化作濃稠的黑霧,一同現身于天地之間。
兩大魂骸同現世間,這在以往,是從未有過的先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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鏡虛門削弱殘嗣五感,饕餮門殺伐不斷。
二者相互配合,幾是神擋殺神,魔擋殺魔,便是合道境殘嗣當面,亦非其一合之将。
不過數息,待得鏡虛氣機消弭,黑影緩緩回收,通往雲羅宗正殿的山道已被清掃一空。
地面餘留大片斑駁的血跡和零零散散的斷肢殘骸,玉潋心踏着血泊走過,直奔宗堂。
忽然,她眼前一暗,雙腳懸空,天地倒轉,日光被月影遮擋,玉宇瓊樓全部被蹿生的青藤淹沒。
空闊的大地上數不清的藤枝交纏掠動,青色的藤蔓編織成一扇獨立的空間,與外界隔絕開來。
除了簌簌枝葉摩挲之聲,四野空寂,杳無人音。
玉潋心擡了擡眼,眸心無波無瀾。
萬象疊新,森羅秘境。
湧動不息的藤影向兩側散開,中間留出一條丈許寬的通路,道路盡頭昏暗朦胧。
玉潋心并不猶豫,神态散漫地朝前走,穿過重重藤影,直至視野突然開闊,見得起伏的藤海中,立着一棵遮天蔽日的古樹。
那棵樹足有百丈高,枝桠舒展于黑壓壓天際,像一座小山,枝頭的部分迎上高空,沒入堆疊的雲層。
它垂落的根須與地面相連,一圈又一圈的青藤纏繞在樹幹上,交織成巾巾縷縷的絲網。
不知從何處吹來一陣風,迎面拂在玉潋心臉上,竟是草木幽香,無半分污濁腥氣,令人耳目一新。
那古樹梢頭暗影處垂着一頁衣角,玉潋心定神細看,枝梢間竟盤坐着一個少年。
少年模樣秀氣俊美,面龐稚氣未脫,瞧着約莫只有十四五歲,烏黑的頭發梳理得整整齊齊,着一身青色道袍,衣袖與領口點綴着暗銀絲線繡制的藤紋。
見玉潋心來,少年扶着樹幹起身,從陰影中露出半個身子。
“鏡虛門靈嗣。”
他開口,聲音清朗,驚走兩只烏黑的鴉雀。
“我已經等你很久了。”
·
話音落下,虛空靜谧,玉潋心與少年遙遙相望,未予回音。
片刻後,她輕揚一側眉梢,面龐帶笑,只是這笑容淺淺浮于皮表,語調輕浮怠慢地說道:“等我作何?我對你這樣的小孩子可是半點興趣也沒有。”
少年抿了抿唇,不理會她的調笑,自顧自地開口:“久仰鏡虛名號,我叫藤印玄,森羅門靈嗣。”
玉潋心兩臂交疊,盈盈然挑起眉毛,好整以暇地望着他,示意他把話說完。
“我知道你來做什麽。”藤印玄臉色嚴肅,烏黑的瞳孔明亮通透。
這樣冷肅的表情在他稚嫩的臉上顯得格外違和,非要用一個詞來形容,姑且叫做少年持重。
少年深吸一口氣,背于身後的右手緊緊攥成拳頭,努力維系着表面的平靜,将胸中早已打好的腹稿一字一字地念出來:
“森羅門可以給你,但我有一個條件。”
這話出口,令得玉潋心微微瞪眼,如此直接倒是讓她意外。
有趣。
她彎了彎豔麗的紅唇,饒有興致地擡起下颌,語氣輕薄地笑道:“說來聽聽。”
倘若可以兵不血刃,她也并非弑殺成魔的惡鬼。
她話音落下,便聽得藤印玄對她說:“雲羅宗後面有座山叫靈安,你去那兒,找一個叫燕月涼的女人,度化她的魂魄,送她轉生。”
玉潋心更加好奇了,不由虛起眼,上下打量着樹上的少年。
藤印玄每一句話都不遵循常理,令玉潋心捉摸不透。
她未立即答應,而是細致地追問道:“這個女人是什麽身份?死了多久了?何故化作冤鬼?靈安又是個什麽地方?”
誰知道這聽上去輕而易舉的請求背後藏着怎樣的彎彎繞,哪怕眼前的少年看着并無心機城府,但他既為森羅門靈嗣,便不得不防。
少年眸色稍暗,神情悲恸而頹喪。
“她是我娘,離世已有十四年,屍骨被雲羅宗抛置于靈安。”言及此處,藤印玄嘴唇抿成一條細線,情緒略有起伏,頓了半息方繼續說道,“靈安……是雲羅宗處理宗內女屍的墳山。”
玉潋心瞳孔微縮,眼中掠過一抹兇芒。
藤印玄跳下古木枝梢,緩步行至玉潋心跟前,在五步之外站定,而後毫不設防地盤膝坐下。
他整理好心緒,緩聲說道:“森羅門存在的意義,當是萬物生長,綿延不息。”
這一點,玉潋心有所耳聞。
森羅門主療愈,掌生靈之氣,不比饕餮門,集噬血殺戮于一身,也不如鏡虛門詭谲玄奧,難以揣摩。
先前在邬舟山殷府那一戰,殘嗣體內的森羅魂骸之力遠遠不敵鏡虛與饕餮,殘嗣力量不純是一個方面,還有一個原因則是森羅門魂骸本身并不主殺,戰力相比饕餮、鏡虛兩大魂骸是遠遠不如的。
“可我的出生卻奪走了娘親的性命。”
“我是雲羅宗的得意之作,在娘親懷中之時便能與森羅魂骸之力完美相融。”少年的聲音清透明澈,娓娓道來,“如你所見,我沒有丹田,不能修煉,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凡人。”
“自我有記憶起,每回午夜夢回,總能聽見娘親的哭聲,我想去尋她,但木寅仙尊毀我丹田,在我神魂中下了咒印,我終其一生,都将被困在這暗無天日的森羅秘境之中,與魂骸相依為命。”
他的眼神孤單而絕望。
“森羅魂骸,其性為癡,無野心,無欲求,但它的存在本身就引人觊觎,雲羅宗從它身上撕下殘魄,造就一個又一個悲哀的命運,摧毀一段又一段本該尋常的人生。”
“它在惡業之中徘徊,已逾數千年。”
藤印玄直視玉潋心的雙眼,誠懇地說道:“我此生已注定沒有未來,但森羅魂骸若留在雲羅宗,悲劇就還會繼續。”
“鏡虛,乃半神之眼,掌輪回之力,在十大魂骸之中最為詭谲神秘。”少年揚了揚唇,露出一個溫和明淨的微笑,“我願相信自上古而來的傳說,倘使人間還有一線希望,那唯一的方向是贖罪。”
他攤開雙臂,淡青色的生靈之氣從他體內逸散出來,形成一枚靈符,飄飄然落于玉潋心身前。
是藤印玄的魂印。
倘使這印記被玉潋心掌握,他的生死便也控在後者手中,可見少年一字一句,都是真心。
玉潋心斂下眸間輕佻,臉色漸漸變得凝重。
眼神數度閃爍,面對唾手可得的森羅魂骸之力,她竟難得猶豫。
接下這枚魂印不過舉手而已,可魂印背後寄托着少年純粹無暇的祈願,是一份沉重的責任。
她是一個肆意之人,最不屑于道德的束縛,不受所謂規則的約束。
但魂印相交,等同于立誓,她若開口,言出法随,必定得達成藤印玄的心願。
幾度思量,她臉色森寒。
不管怎麽樣,森羅門都是她必得之物。
闕清雲為道衍宗所俘,雖然将她送回了聽瀾宗,但渾天道尊絕對不會罷手。
她要極盡所能,在更短的時間內得到足夠的力量。
足夠支撐她活下去。
也足夠……讓她遠赴璩陽,殺開血路,救回闕清雲。
“我答應你。”
她說着,一把将魂印納入掌心。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
入手三個魂骸了呢,是不是很輕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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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